包君滿意 第七章
    時光飛逝。

    成親至今,匆匆已過一月有餘。

    雖是新婚燕爾,滿意卻不得清閒,自從跟鐵索一同勘查泉源回來,確定芳龍泉的泉水可用後,她就在龍無雙的指示下,到了城外一處工地,監督酒坊的建造工程。

    龍無雙非但要讓她掌管酒,還想讓她以釀造飛鳳酒的酒麴與技術,配上芳龍泉的泉水,釀出不同滋味的好酒來。

    早在兩人成親之時,就以滿意的名義,送信到江南給敖清,懇請他「借將」一用。

    知道是寶貝外孫女要釀酒,敖清二話不說,派來兩位最頂尖的老師傅。這兩個老師傅,從小看著滿意長大,也對她疼寵有加,自然是心甘情願,乖乖來了京城。

    工地裡頭,齊聚不少能手巧匠們,日夜不停的趕工。

    這兒土質柔軟,正適合建窖。工匠們在滿意與老師傅的指示下,先在地上挖坑,拿碎石打底,砌出四面石牆,再以濃稠的糯米漿,拌上極細的河沙鋪平,才能以此收酒。

    酒坊完工後,遠在深山芳龍泉,也被通過管道,引入酒坊,存於石屋之內。至於原先坍坊的山路,則是老早讓龍無雙調派去的官兵,全部整修完畢了。

    滿意實在想不透,這個態意妄為的女土匪,怎麼會有此能耐,連官兵都隨得她調動指派?

    想起這位恩人兼媒人的種種惡行,滿意時常偷偷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龍無雙明明是惡行重大,在天子腳下橫行霸道,偏又無人能奈何得了,不但能脅迫她爹爹,強逼他放棄封爵機會,眼睜睜讓她嫁了鐵索,甚至還明目張膽,公然與相爺作對。

    莫非,在龍無雙的背後,有個誰也惹不得的大人物,在為她撐腰?

    滿意心裡犯疑,卻無人可問,倒是龍無雙一聽到酒坊建好,立刻興沖沖的趕來了。

    一瞧見那個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的艷麗人兒,曼妙的走下暖轎,逕自進了酒坊,站在滿意身旁的鐵索,臉色立刻沉下來了。

    「怎麼了?」察覺到他神色有變,她仰起臉兒,輕聲詢問。

    他不言不語,直直看著門口。她轉過視線,跟著往門口看去,才發現笑容滿面的龍無雙。

    「如意妹妹,幾日不見,你近來可好?」

    「托福。」滿意小手交握,微微福了一福,已經懶得去糾正了。「謝謝無雙姑娘的關心。」

    「不用客氣,你要是缺什麼,儘管讓人來跟我說。」

    「喔——好——」她嘴上回答,心裡卻另有旁騖,視線追著走到旁邊的鐵索,明眸端詳著他的表情。

    一隻白嫩無瑕的小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

    「如意妹妹,你怎麼了?」龍無雙挑眉問道,察覺她壓根兒不專心,連應答時都有些敷衍。

    被當場逮著,她臉兒一紅,有些尷尬。

    「沒、沒什麼……」

    「喔?」龍無雙瞇著眼兒,往鐵索的方向睨了一眼。「難道,是黑臉的對你不好嗎?」

    「不是!」滿意連忙搖頭,粉頰愈來愈紅,頭兒也愈垂愈低。「他對我……對我很好……真的很好……」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從生疏,逐漸逐漸變得熟悉。

    每天晨起,鐵索都陪著她一塊兒梳洗、一塊兒用飯。要是龍無雙整日無事,不準備出門,無須他在一旁護衛,他就會到城外酒坊來,陪著她監督工程進度。他會牽握著她的手,走過地上的碎石或木屑,沉默卻仔細的看顧她。

    等到入夜之後,兩人就回到龍門客棧裡。

    尚未成親之前,他的跨院裡沒有任何多餘擺飾,屋內只有簡單卻木質最佳的傢俱,還有一張巨幅字畫,高懸在書房裡,潔白的宣紙上,只寫了一個字——

    忍!

    那個字蒼勁有力,如似銀鉤鐵劃,運筆有神,不輸歷代書法名家,只是上頭卻沒有落款。

    她好奇一問,才訝然知曉,那幅字竟是鐵索寫的!

    原本,她還以為,他像是一般武夫壯士,光顧著練刀練劍練武功,卻忘了練字,卻沒想到他不但識字,而且還在書房裡,收藏了大量兵書,連書上的評點眉批,也是字字力透紙背。

    雖然,鐵索依舊寡言,但是比起先前,他回答她的次數頻緊了許多,雖然仍簡短得很,卻也讓她開心極了。他的一句回答,往往就能讓她心花朵朵開,竊喜大半天。

    逐漸的,她已經慢慢能讀懂他的表情,猜得出他的情緒。像是現在,她就看得出來,他似乎心情欠佳——

    白嫩無瑕的小手,又在滿意眼前亂揮了。

    「喂,回神回神!」龍無雙喚道。「你是怎麼了?怎麼瞧那個黑臉的,瞧得都呆了?」

    「呃——」她羞斂長睫,不敢再看。「沒什麼,我、我只是覺得——他似乎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龍無雙轉過頭,朝那不遠處的高大身影看去。「有嗎?他的表情不總是這樣嗎?」

    「不,不是的。」她羞羞的抬頭,臉上卻很認真,指著自個兒的眉。「他心情不好時,眉角會緊繃著。」

    「他這張臉,我都看了好幾年了,不論怎麼看,就是覺得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比石頭更硬更冷。」以長期「僱主」的身份,龍無雙說出這幾年來的觀察心得。

    身為「使用者」的滿意,卻有著不同的意見。

    「他當然有表情啊!」她很認真、很堅持的說道。

    嬌脆的嗓音,飄進鐵索的耳裡。他沒有回頭,卻始終豎著耳朵,傾聽她們的談話,聽進妻子所說的每句話。

    軟軟的聲音裡,混入了些許疑惑。

    「咦,他好像——好像——好像比較高興了——」

    「真的嗎?」

    「看,他嘴角揚起了一些,看來也和緩些,不再那麼凶悍了。」

    「這樣啊?」龍無雙乾笑兩聲,決定放棄。她的天賦是品嚐美食,可不是觀察那張石頭臉。

    滿意卻仍在發表心得。

    「他生氣的時候,眉頭會緊擰著,連全身也繃得很緊。」

    「喔?」龍無雙挑眉,一臉莞爾的發問。「那麼,當他很開心的時候呢?」

    「很開心的時候?他——」話說到一半,她猛地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粉臉脹得通紅,羞怯的低語。「我、我、我沒注意……」

    「嗯?是嗎?為什麼?」龍無雙瞧她羞成那樣子,知道是問著了夫妻間的私密事,故意湊近幾寸,壞壞笑著逼問。「如意妹妹,為什麼他很開心時,你會沒注意?啊?」

    因為——因為——因為那個時候,她往往也因為他而很「忙」,忙著在他身下嬌喘、低喊,或是懇求,根本無暇注意他的表情……

    滿意羞得渾身發燙,小手在繡裙上絞啊絞,不敢再討論這件事,急忙轉移話題。

    「呃——那個,無雙姑娘,你今日怎麼有空來酒坊?」

    「唉啊,你不提我差點忘了!」龍無雙一拍前額,立刻把鐵索拋到腦後,神情熱切的問道:「如意妹妹,現下這酒坊蓋好了,老師傅也請來了,我是特地要來問你,何時能釀出第一批酒來?」

    滿意微微一愣。

    「無雙姑娘是說,今年嗎?」

    「當然!不然要等到哪一年?自然是愈快愈好啊!」

    「但是,今年怕是不可能了。」她滿臉歉意的說道。

    聽到今年喝不著新酒,龍無雙大受打擊,俏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為什麼今年不行?」她不肯死心,急忙追問著。「不是有水有麴,連人也都有了嗎?」

    滿意惋惜的一歎,柔聲解釋。

    「糧是酒之肉、水是酒之血、面是酒之骨。雖然現在有了水,也有了麴,但是在原料方面卻仍有欠缺。」

    「我早說過了,缺什麼儘管說,我都能弄來。」她說得豪氣干雲,彷彿這天底下,還沒有東西是她弄不到手的。

    「飛鳳酒的酒麴,最宜以高梁為原料,而最特級的高梁,皆出自山西周家手中。」滿意輕聲細語,繼續解釋。「但是,今年高梁欠收,那批上等高梁,全被指定為貢品,即將送進宮裡了。」這個消息,還是她這幾天才從老師傅口中得知的。

    「喔,貢品是嗎?你早說不就行了?」龍無雙眼睛發亮,神秘的一笑。「這沒問題,我明天就給你弄來。」

    「明天?」滿意茫然的重複,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可是——可是——可是——」

    「呵呵呵,放心,你要高梁,我就給你高梁!」

    初到龍門客棧那晚的情景,這時才湧現腦海,滿意驀地瞪大眼兒,慌忙發現自個兒說錯話,竟引得這個女土匪,又起壞念頭。

    「啊,無雙姑娘,請你別——」她急著叫喚,卻已經喚不回「行搶」心切的龍無雙。

    「黑臉的,走了,咱們開工去!」嬌脆的嗓音揚聲喊道,那雙紫絨軟靴走得極快,轉眼已經到了門口,坐上等候的暖轎。

    開工?他們又要去搶貢品了?!

    眼看鐵索面無表情,當真依言舉步,跟著往外走去,滿意心頭慌亂,衝動的跑上前,匆匆拉住他的衣袖。

    他停下腳步,回身看她。

    「那……那個……」她焦急得都快哭了,卻不知該說什麼,只顧著揪緊他的衣袖,不肯放開。

    瞧見她擔憂的模樣,鐵索擰皺的濃眉,稍稱鬆開了些,眼裡的陰鵝也淡去不少。他俯下身,也不管旁邊有多少雙眼睛,薄唇落到那張小嘴上,印下短暫又結實的一吻。

    這一吻,讓她又驚又羞,手足無措的杵在原地,傻傻的仰望著他。

    「我很快就回來。」

    鐵索低聲說道,撫著那張泛著紅暈的小臉,嘴角幾不可見的一勾,這才神色自若的轉身,大步踏出酒坊。

    滿臉通紅的滿意,則是勉強撐到目送他離開後,就羞得再也不敢見人,雙手捧著臉兒,在眾人帶笑的注視下,邁開繡花小鞋,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屋子裡頭躲起來。

    那天晚上,鐵索沒有回來。

    日落之後,她回到龍門客棧,在跨院裡枯坐了一夜,擔心得無法合眼,心裡不斷責怪自己,為啥會這麼笨,竟跟龍無雙提起上等高梁的事,那個無法無天的女人,才會拉著鐵索,就出門行搶了。

    她愈想愈怕,愈想愈擔憂。

    貢品可是要進貢給皇家的,她不知道是誰在替龍無雙撐腰,更無法確定,一旦私搶貢品的事曝光,鐵索能不能全身而退。

    她只知道,她好擔心好擔心,擔心得幾乎要無法呼吸。

    整個夜裡,她就坐在床邊胡思亂想,偶爾還冒著陣陣寒風,到客棧前頭,想看看他們是不是回來了,就怕他會有任何不測。

    反覆數次後,天邊終於泛出魚肚白,坐在屋裡的她總算聽見,前方酒樓似乎有了動靜。

    啊,他回來了嗎?

    滿意匆匆跳起來,連御寒的披風也來不及抓,急忙就開了門,想衝出去看看。只是,她才剛打開門,就看見鐵索走進跨院。

    「鐵索!」嬌小的身子飛奔上前,衝進他的懷裡,纖細的雙臂,用盡所有的力氣圈抱住他。「你回來了!感謝老天爺,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她的聲音愈來愈哽咽。

    他先是一愣,像是收到一個太過珍貴的禮物般,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大手略是遲疑,接著才伸手,擁住懷裡的嬌軟人兒。

    累積整夜的憂慮,直到她倚偎在他懷中,聞著那熟悉的味道、聽著那有力的心跳時,終於煙消雲散。她深吸一口氣,把臉兒埋得更深,身子輕輕顫抖著,只覺得喉頭緊縮,連眼角也微微濕潤了。

    鐵索攔腰抱起她,一路抱著她回到房裡。

    她全心信賴、毫不反抗的攀著他的肩,任他抱著,小臉挪移到他的寬肩,枕在那個只屬於她的位置,鼻端卻聞見一陣血腥味。

    「你受傷了?」她急忙抬頭,赫然發現他的額角,多了一道擦傷,就連袖子也被割去一半,露出的黝黑肌膚上,留下一道血跡已干的傷痕。

    鐵索神色如常,彎腰將她放回床上,彷彿那些傷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

    只是,她看在眼裡,可卻心疼得淚眼盈眶。她跪坐在床上,輕搗著嘴,幾次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撫他的傷口,卻又怕弄痛了他。

    「很疼嗎?」

    冷硬的表情,因為她毫無保留的關懷,不自覺的緩和下來。

    「不會。」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其他的傷嗎?」她粉唇抖顫,鼓起勇氣問道。

    黑眸注視著她,因為說不慣謊話,只得實話實說。

    「背上還有一處。」

    滿意嚇得跳起來,心急如焚,伸手就要去脫他的上衣。「快坐下來,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他原本還想拒絕,但看著她哭得雙肩抖動,杵在那兒淚汪汪的瞅著他,像是隨時都要放聲大哭,他只得隨這小女人擺佈,任由她褪了衣裳。

    寬闊的裸背上,有著大片瘀青,她小手輕顫,溫柔的輕撫著那片青紫。

    「怎麼會傷成這樣呢?」她難過的顫聲問,不敢想像他會有多疼。

    「只是小傷。」

    「這怎麼能算是小傷呢?」她強忍著淚,慎重的囑咐。「你先坐好,千萬不要亂動,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她跳下床鋪,去外頭喚來丫鬟,拿回熱水跟乾淨的布,又找出他收在櫃子裡的金創藥。

    搜羅妥當後,她才又回到床邊,先擰了溫熱的毛巾,為他熱敷背傷,然後才另外擰了一條乾淨的絹布,仔細替他清潔傷口,再取了金創藥,小心翼翼的塗抹在傷口上。

    可看著他的傷,她藥才上到一半,眼裡的淚水,又不聽話的滾了下來。

    黝黑的指掌伸來,輕勾起她的下巴,眼淚仍像斷線珍珠似的,一顆顆的往下掉。

    「你哭什麼?」

    「我、我我我……對不起……都是……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和無雙姑娘說……說高梁的事……她、她就不會……」滿意淚流滿面,自責的抽噎著。

    鐵索擰著眉,抹去紛落的淚滴,眼裡的光芒卻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以往的戾色,像是在她的淚水裡,逐漸被沖淡了。

    「你不說,她一樣會去搶別的。」那女人的食材,缺的可不只高梁。

    她垂下眼兒,淚仍止不住。雖然,鐵索說的沒錯,龍無雙的惡行絕對不只這一椿,但是一想到,是自己的多言,才會害得他受傷,她就自責得無法忍受。

    而且,這還僅僅是近憂,她心中還有遠慮,更擔心龍無雙總是拉著他去搶劫,專靠著他去擋那些高手,刀劍無眼,要是哪天他真的出了事,她、她她她她、她……

    明眸裡的淚落得更急了。

    嗚嗚,不要不要!她不要他出事!

    她已經深深愛戀上這個男人,只是瞧見他受傷,她就心痛如絞,哭得停不住。要是他真有不測,她肯定會承受不住的。

    考慮了半晌後,她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著鐵索,很認真的開口。

    「我們……我們逃走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氣,想也不想的回答。

    「不。」

    「為什麼?」

    「一諾千金。」要不是為了遵守承諾,他也不必任憑龍無雙指使,受苦到現在了!

    滿意抽噎轉頭,瞧見廳裡頭那一幅大大的「忍」字,心疼得不敢去想,那個字裡頭,有著他多少的委屈與不平。

    她也明白,承諾對一個男人來說,有多麼重要。但是,她真的不希望再看見他受傷了。

    「那……你——你的期限還剩下多久?」她一邊替他包紮,一邊小聲問道。

    「五年八個月又二十四天。」

    以往,他只覺得,償還承諾的日子,難熬得度日如年。只是,當他的身旁多了這個小女人,有了她的笑、她的淚、她的羞,原本難熬的日子裡,終於再度有了讓他開口或微笑的理由。

    乾淨的長布,小心翼翼的包妥傷口,最後再仔細的打上結。她深吸一口氣,抬起小臉,注視著他的黑眸。

    「那,你要答應我——」

    剔銳的劍眉挑起,無聲的詢問。

    「你以後別再受傷了。」她啞聲懇求著,彷彿這對她來說,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莫名的情緒,襲上他的心口。

    今生今世,在遇見這個小女人之前,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滋味,直到她那雙眸子,首度望向他,就像是在他心裡種下了一些奇妙的東西。

    某種比情慾更深的衝動,讓他拉起她,用拇指抹去她眼睫上的淚後,就俯身亟欲重溫她的軟玉溫香。

    「等等!」她的小手,快一步搗著他的唇,對這點非常堅持。「你得先答應我。」

    深邃的黑瞳,默默注視看著她。然後,鐵索伸手,握住覆在他唇上的小手,輕輕烙下一吻,啞聲回了一個字。

    「好。」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