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朗,倒是氣候仍冷得有些凍人,地上還凝著薄霜。
高大的黑色身影,踏過薄霜,厚靴踩著薄霜,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筆直的走進小樓。樓門半掩,他入內之後,就站在花廳外,不再往內走。
昨晚被他抱進來的嬌貴人兒,經過一夜休憩,早就醒來了,正由丫鬟伺候著,在小軒窗下梳妝。
黝暗的黑眸,注視著窗下的小女人。
她已經換上一套蔥白斜綾小襖,看來素雅清麗。日光透過窗紗,照拂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讓她看來眉更黑、眼更柔、唇更紅潤,粉嫩的肌膚白裡透紅,仿佛吹彈可破,一頭流泉似的長發,被丫鬟梳理得柔亮如緞。
手巧的丫鬟,把長長的黑發盤成典雅的雙髻,還取來一支白玉簪子,要為她簪上。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
滿意輕聲說道,接過白玉簪子,對著黃銅圓鏡斜簪入發。小手從額前滑到耳畔,拂開幾絲發,臉兒在鏡前微微左側右轉,確定儀容完美無缺。
丫鬟乖巧的福身退開,走到桌邊,收起用過的早膳,預備端出去。只是,她才一轉身,冷不防就瞧見門旁站了個大男人,嚇得發出一聲低呼。
「啊!」
滿意的視線,被那聲低呼引了過去。
看見那張嚴酷的臉龐,昨夜的點滴,一股腦兒全湧上心頭。她匆忙起身,只覺得熱氣湧上雙頰,小臉又紅透了。
「鐵大俠,晨安。」她斂裙福身,臉兒低垂,心裡偷偷猜測,他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鐵索就站在那裡,把她對鏡梳妝的模樣,全看進眼裡了嗎?
雖說,這遠比不上昨晚,被他剝去上衣療傷來得羞人,但親暱的程度卻有增無減。一想到那雙黑眸,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看盡了她的一舉一動,她就心兒亂跳,羞得又想躲回被窩裡。
「你的傷怎麼樣?」
低沉的嗓音響起,地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鐵索已經跨步入內。
「呃……不礙事了……」她小聲回答,雙手揪著領口,警戒的看著他,就怕他會再剝了衣裳,「察看」她的傷勢。
好在,鐵索聽了她的回答後,只是略一點頭,倒沒有像昨晚那樣,霸道的強脫她的衣裳——
晶瑩的雙眸,透過長長的眼睫,偷偷的看向身旁的男人,有些羞、有些怯,還有更多的忐忑。
雖然短短時間裡,發生這麼多事情,她被綁、被救,還受了輕傷,被鐵索抱到這個莊園裡療傷留宿。但是,她沒有忘記,這一切的起因,全是因為她拒絕龍無雙的「安排」,冒險逃出龍門客棧,才會遇上這些千鈞一發的險事。
為了逃出來,她還用上烈酒跟迷藥,好不容易才讓鐵索倒下。她至今還清楚記得,踏出房門前,回眸看的那一眼,鐵索臉上的表情,猙獰得好嚇人……
唔,他會不會還在生氣?
疑問在她心裡滾啊滾,她抬起眸子,覷著那張陽剛的臉龐。
鐵索冷目橫眉,雖然默不吭聲,眉宇間卻不見怒色。她偷看了半晌,心裡有些忐忑,小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反覆了好幾次,卻還是無法決定,是該要道謝,還是道歉。
就在她遲疑不已的時候,外頭傳來敲門聲。
鐵索回身,瞇眼開口。
「誰?」
「鐵兄,是我。」
「進來。」
寬袖勁裝的男人,撩袍走進小樓。跟在後頭的,是兩個著藏青色衣裝的僕人,手捧著熱燙香茗,擺放妥當後,就垂首退到門邊去。
「包姑娘您好,在下沈飛鷹,大風堂羅家的總管。」男人言簡意賅,直接說明身分,對著滿意微微頷首。「包姑娘傷勢無恙吧?」
「多謝沈總管關心,滿意已經不礙事了。」她紅著臉回答,窘迫得抬不起頭來,小手在裙上緊緊交握。
這個男人既然知道她受傷,八成也就知道,昨晚她是全身濕淋淋、衣衫不整的被鐵索抱進來的。說不定,他還知道,是鐵索親自替她療傷的……
嗚嗚,完蛋了,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啊?
她咬著粉唇,羞得無地自容,甚至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該沖出去,直接跳進大運河自盡算了。
「不礙事就好。」沈飛鷹倒是神色如常,看向一旁的鐵索。「雙桐城裡的那處莊園,我已經安排妥當,包姑娘隨時可以啟程,去那裡避居。」他氣定神閒,說起任何事情來,都是條理分明。
聽見這陌生男人的嘴裡,提到了自個兒,她羞色未褪的小臉上,浮現了困惑,烏黑的大眼眨啊眨,先是看看沈飛鷹,接著又轉而看向鐵索。
怪了,她怎麼不知道,自己要去雙桐城?
她記得雙桐城在北方,離京城有將近千裡之遠,城內不但商事鼎盛,而且物阜民豐。她曾經聽過不少關於雙桐城的事,卻從不曾涉足那座城。
在她困惑的注視下,鐵索開了口,卻沒有看她。
「不用了。」
沈飛鷹挑眉。
「前幾日,鐵兄傳信給我,不是要我瞞住無雙姑娘,找個離京城較遠的地方,安排包姑娘去避居一陣子?」他神色不變,就事論事的問。
「是。」
「鐵兄是認為,我的安排不妥?」
「沒有。」
兩個男人一來一往的談話,滿意聽在耳裡,雖然默不作聲,那雙擱在裙上的小手,卻是揪得愈來愈緊。
原來,鐵索雖然受制於承諾,必須聽命於龍無雙,卻也不是沒個限度。事關終身大事,他決定另謀變通的辦法,把她先送出京城,藏到某處去,讓所有人都找不著,只要沒了新娘,婚事就可以無限期的往後延。
要是那一晚,她沒有逃出龍門客棧,這會兒或許就已經在沈飛鷹的安排下,遠遠的躲到雙桐城去了。
滿意思前想後,總算從兩人的對話裡,摸清了鐵索的盤算。
這麼說來,他也不願意聽任龍無雙亂點鴛鴦,跟她成親嘍?這個抱了她、看了她、摸了她,甚至還吻過她的男人,原來並不想娶她……
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
這一大串字,在她腦子裡繞過來繞過去,繞得她喉頭發酸;繞得她呼吸困難;繞得她胸口發緊,既難過又惆悵……
等等,惆悵?!
小臉陡然一愣,露出茫然的神色。
她雙手擱上胸口,難以置信的品味那陣不但貨真價實,還讓她胸口微微發疼的惆悵。
為什麼當她知道,鐵索不同意這樁婚事時,她的心裡會這麼難過呢?知道他跟她站在同一陣線,都不願意被趕鴨子上架,匆匆忙忙的送做堆,她應該要高興才對啊!
可是,她偏偏就是高興不起來,沮喪像是一顆大石頭,重重壓在她的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難解難理的情緒,像浪潮般淹沒滿意。她低垂著小腦袋,陷溺在困惑與沮喪裡,沒有察覺到,有雙黑眸始終睨望著她。
沈飛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麼,鐵兄是認為——」
「我改變主意了。」鐵索冷聲回答,聲調平板得不帶情緒。
小腦袋垂得更低了。
改變主意?他不准備把她藏到雙桐城了?是不是他覺得那兒太遠,不想拎著她走一大段路,所以想要就近找個地方安頓她,快點把她扔下?
壓在她胸口的石頭,像是突然又變大了些。她喉頭發澀,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委屈,比爹爹當初要強逼著她去和番時難過。
驀地,一只大手探來,握住她的手,嚇得她猛然回過神來,強大的力道拉著她就往外走去。
「走。」
鐵索只拋下這個字,就拉著她准備離開。
啊,他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快些出發、快些甩掉她嗎?
滿意咬著唇,努力咽下比劣酒還難下咽的沮喪,試著跟上鐵索的腳步。但是他人高馬大,腿又比她長得多,他跨一大步,她就要跑上好幾步才跟得上,再加上她胸前有傷,這麼一扯,傷口立刻就像火炙般疼了起來。
「啊,好疼!」她低喊一聲。
身畔的高大身軀,倏地僵硬如石,疾步向前的腳步也瞬間停了。
黑眸盯著她略白的臉兒,眼裡掠過一絲光芒,然後當他再舉步時,步伐竟變得和緩許多,連她都能輕易跟上。
只是,才剛走到小樓門前,還沒跨過門檻,滿意像是想起什麼,急忙抬起頭來。
「啊,鐵大俠,請等等,停一停——」她輕喊著,原本還不抱什麼希望,卻發現他還真的停下腳步,擰著濃眉,從上頭俯視著她。「請鐵大俠放手,我、我得跟沈總管道謝才行。」雖然心裡沮喪,但是她可還沒忘了禮數。
黑眸裡閃過不耐,他下顎緊繃,像是在極力壓抑什麼。過了一會兒之後,大手松開箝制,他逕自往外走,在門外像尊門神似的站定,擰眉等著。
「謝謝沈總管收留,滿意感念在心,不勝感激。」她轉過身來,朝著小樓內的男人斂裙福身,誠心誠意的道謝。
「包姑娘多禮了。」沈飛鷹回答,眼裡藏著一絲莞爾。「後會有期了,祝你們一路順風。」
「多謝。」
把客套話都說完後,她才提著裙擺,轉身跨著小步伐,乖乖跟了上去。才一出小樓,大手又探來,拉著她走下門廊、穿越過幾道月洞門,毫不遲疑的往外頭走去。
「鐵大俠,你不用一直握著我的手,我不會再逃走了。」她一邊走著,還試著扯了扯那只大手,小小聲的說道。
既然她已經知道,他不願意娶她,她哪裡還需要逃走呢?再說,這會兒沒有烈酒也沒有迷藥,他這麼清醒,她就算真的要逃,也會馬上被他用輕功逮回來,他實在不需要握著她的手不放啊!
鐵索卻置若罔聞,跨步繼續往前走,甚至把她握得更緊。
「呃——那、那——鐵大俠,請問,你要帶我去哪裡?」既然不能「脫手」,她只能無奈的換了個問題。
沉默。
「鐵大俠?」
還是沉默。
「鐵大俠,你聽見了嗎?」
黑眸朝她睨來,薄唇還是緊閉著。
她畏縮的眨了眨眼,總算知道他不是沒聽見,而是懶得回答。沒了酒意催化,這個男人又恢復寡言,加上先前跟沈飛鷹的一番對話,他今天的「配額」似乎已經用完了。
得不到任何回答,滿意終於死了心,閉上嘴不再吭聲,邁著繡花小鞋,認命的跟著他,一路走出羅家的莊園。
離開莊園之後,他們上了馬車,先到了劭陽城的碼頭,而後改換搭乘嚴家的商船,一路往北而行。
商船逆風而行,她被安置在最好的艙房裡,每餐都由鐵索親自端來。他看顧極嚴,像個牢頭似的,不許她離開視線。
三天兩夜之後,商船靠岸,停泊在京城的碼頭外。
滿意被拎下船,又被拎上馬車,扔進車廂裡,心裡困惑又震驚,愈想愈覺得不對。
怪了,要是鐵索想擺脫她,大可以把她留在劭陽城,藏在那處莊園裡就行了,何必大費周章,帶著她舟車勞頓,再回到京城?
唔,還是說,他覺得劭陽城不夠隱蔽,決定奉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條金科玉律,把她藏在京城裡頭?
她坐在馬車裡頭,蹙著彎細的柳眉,想了又想、猜了又猜,小腦袋都快冒出煙來了,卻還是猜不出,鐵索究竟是打算怎麼做。他先前只說了改變主意,卻又沒說,改了之後打的是什麼主意。
馬蹄聲噠噠的往前行,她坐在車廂裡,心煩意亂得忘了瞧瞧窗外,直到馬車停下來時,她才如夢初醒,伸手掀開垂簾,探頭往外看去——
映入眼簾的,赫然是那十八扇鏤著金銀花鳥的雕花木門!
滿意整個人都傻了。
龍門客棧!
不、會、吧!
他們又回來了?!
「鐵、鐵鐵鐵鐵鐵大俠,我們怎麼又回來了?」她小臉煞白,聲音發顫的問道,身子拚命往車廂裡縮,就怕會被人瞧見。
鐵索不言不語,深斂的黑眸裡,閃著難解的光芒,大手一探,就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把她抓了出來。
然後,他竟然抓著她,大刺刺的走進客棧大門!
「不要不要!我不要進去啊!啊——我不要……」她不斷掙扎,繡花小鞋被拖著在地上滑行,到底還是不敵男人的力量,只能一路被拖進客棧裡。
才一進門,她的心就直往下沉。
只見客棧裡熱鬧無比,到處張燈結彩,貼滿無數大紅喜字,整個大廳被布置成華麗的喜堂,正中央的主位上,擱著祖宗牌位,兩旁還有龍鳳花燭。每張桌子旁都坐滿客棧的常客,有的是尋常百姓、有的是達官顯要,甚至連她的爹娘都到了!
軟甜的嗓音,從二樓飄下來。
「總算回來了。」龍無雙慢條斯理的走出特等席,輕笑一聲。「我還以為商船遲了,正想派人去碼頭接人呢!」她橫手一伸,丫鬟立刻端上玉琢的茶杯。
滿意嚇壞了,在眾人的目光下,她顫抖著後退,又羞又怕的想躲到鐵索的背後去,娘親跟眾丫鬟們卻一擁而上,硬是把她拉出來。
「快點快點,再不換衣裳,可要誤了時辰了!」敖鳳儀指揮著丫鬟,把女兒往大廳後頭推。「小翠,去把嫁衣從衣架上取下來,仔細別弄縐了。福兒,把鳳冠准備好,動作快!」
緊握的大手跟小手,硬是被分開了,沒了那粗糙熱燙的大掌握著她,她心裡更慌更害怕了,就算被娘親愈推愈遠,卻仍頻頻回頭,焦急的看著鐵索。
嗚嗚,怎麼會這樣?他的「主意」呢?他不是要把她藏起來嗎?他不是也不願意成親的嗎?為什麼還會帶著她回來「自投羅網」?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啊?
「鐵大俠……」她哀聲叫喚,眼圈發紅,快要哭出來了。
龍無雙卻笑著打斷她。
「還鐵大俠呢!該改口了,叫鐵大哥吧!」她翹著纖白的蘭指,揭起杯蓋,輕刮杯中茶面。「喔,不不不,等會兒就該改叫夫君了!」
賓客們聞言紛紛大笑,在哄堂笑聲中,滿意被推著往前走。進入大廳後方廂房前,她還瞥見爹爹臉色鐵青,僵坐在主位上,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一進入廂房,娘親跟丫鬟們就圍著她,七手八腳的忙著。
「娘,我——」滿意試圖要說話。
「好好好好,娘都知道娘都知道。來,小燕,快替小姐把衣裳脫了!」
「娘,我——」
「娘都知道娘都知道。小翠,嫁衣呢?還不快點拿來!」敖鳳儀揚聲喊道,眼尖的瞧見,女兒裸露在繡兜外的肌膚,有著不少傷口,臉色瞬間有些變了。「你受傷了?怎麼傷著的?」她急急湊上前去,確定傷口很淺,也被妥善處理過,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被人口販子拐走時,在船上受的傷。」她小聲回答,外裳已經被剝光,光潤的嬌軀上,只剩下繡兜跟薄薄的綢褲。「是鐵大俠追上來,才救了我。」她雙手遮著胸前的柔軟賁起,粉臉燒燙。
敖鳳儀瞇起眼睛,端詳著女兒的表情。
「也是鐵大俠替你療傷的?」
沒辦法對娘親說謊,滿意只能再度點頭,小臉上的酡紅更艷了,忍不住回想起,鐵索幫她療傷時的種種。
丫鬟們把握機會,先替她穿上貼身的白綢單衣,然後再穿上精致的嫁衣。直到她們拿著霞帔要往她身上套時,她才回過神來,拚命搖著小腦袋,掙扎著不肯就范。
「娘,不行啦,別這樣!我、我不要嫁,我、我我我我……」她左閃右躲,就是不肯穿上霞帔,在廂房裡繞著圈子跑給丫鬟們追。
敖鳳儀翻了翻白眼,忍無可忍的喝道:「押住她!」
有了夫人的命令,丫鬟們膽子也大了起來,有的說著對不起、有的嚷著失禮,把她團團圍住,強押著掙扎不已的她,總算穿上那件霞帔。
「嗚嗚嗚,放開我、放開我啦!」滿意啜泣著,在丫鬟們的壓制下,徒勞無功的亂踢著腿兒。
「你不嫁?」敖鳳儀湊過來,瞪了女兒一眼。「你都跟著鐵大俠,在外頭過了幾天幾夜,連身子也被他瞧見了,現在你不嫁也不行了!」
「但是——但是——」
「哪來的但是?快!戴上鳳冠,別誤了時辰,所有人都在外頭等著呢!」
「娘——」
「還有還有,這只老籐鑲金環也得戴上,這可是敖家的傳家之寶,你外公總是囑咐,你成親時千萬得給你戴上。」
說時遲那時快,金環已經套上她的手腕。
「娘——」
「喜帕呢?夢夢,還不把喜帕拿過來!」
喜帕當頭蓋了下來,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喜紅。
「娘——」
「把她推出去!」
「哇!娘、娘,我不要啊——」
沒人把她的抗議當一回事,在敖鳳儀的領軍下,丫鬟們推著「裝備齊全」的新娘子,出了廂房,踏進喧嘩吵鬧的大廳,直接往喜堂前推。
「嗚嗚嗚嗚,我不要啦——這樣不行的啦——不行的啦……」她的抗議哭叫,一進了大廳,就轉為嚶嚶啜泣,在大紅喜帕下輕顫抽噎著。
她的臉皮嫩薄,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大哭大叫。只是,不論是哭叫,還是抽噎,旁人壓根兒都不理會,氣氛熱鬧滾滾,就是要看著他們拜堂成親。
嬌小的身子站在喜堂上,孤孤單單的顫抖著,然後慢吞吞的往後退、往後退,妄想能夠就這麼一路退出大廳去。喜帕下的臉兒,早已哭得梨花帶雨,淚滴像是斷線珍珠,一滴滴的往下落。
嗚嗚,這樣不行的啦!鐵索又不願意娶她,他們不能強逼鐵索跟她成親啦!
雖然,她並不明白,他是受了威脅,或是什麼其他緣故,為什麼要帶她回來,但是她清楚的記得,他並不想娶她,先前甚至還委托沈飛鷹,想瞞著龍無雙把她藏起來。
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
他、不、想、娶、她!
那一大串字又冒出來,她心頭發緊,緊到有些發疼,抽噎得更厲害了,身子又往後退了幾時。
黝黑粗糙卻又格外熟悉的大手,陡然握住她的小手,阻止她繼續後退。
她咬著紅唇,哭得一顫一頭的抬起頭,蓋住頭臉的大紅喜帕,也被顫得滴溜溜往下滑,露出淚濕的嬌容。她眨著蒙朧的淚眼,紅潤的小嘴半張,正想開口,叫他自個兒快快逃走,就不必被逼著跟她成親了。
但是,鐵索的表情,卻讓她瞬間忘了言語。
那張嚴酷的俊臉上,沒有不願、沒有不悅,甚至沒有一絲勉強。
他就站在喜堂前,定定的看著她,黑眸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裡,就像那晚為她抹去眼淚一樣,有著說不出的專注與篤定。
不知為什麼,她的眼淚停了,心口的疼痛,也因為他的注視,再度被稀釋沖淡了。
「啊,喜帕不能掉啊!」敖鳳儀急著說道,從主位上沖過來,親自抓起喜帕,重新為女兒蓋上,還左瞧右看了一會兒,確定不會再滑落,才放心的回到主位坐下。
滿意的眼前,再度變得一片喜紅。只是,雖然看不見那雙黑眸,但是她心頭的震撼仍在,他眼裡有某種力量,讓她忘了哭、忘了反應、忘了周遭的一切。
有某個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一拜天地。」
她傻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直到一只大手探來,輕按著她的後腦,壓著她低頭鞠躬。
「二拜高堂。」
臉色鐵青的包大人,眼看封爵夢碎,不能逼女兒去「為國捐軀」,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站起來。
「這不行,我不——」
「咳嗯!」
特等席的方向,傳來一聲女子輕咳。包大人臉色發白,像是聽見貓叫的老鼠,火速坐回去,再也不敢抗議,嚇得像是差點就要跪下。
「夫妻交拜。」
司禮又朗聲喊道。
「送入洞房。」龍無雙搶著說出這句話,樂得像是剛撿到稀世珍寶,得意洋洋的宣布。「行了,從此之後,你就是我龍門客棧的人了!」
大紅喜帕下的滿意,猛然全身一震。龍無雙的話,慢慢滲進她的腦子裡,直觀這個時候,她才慢半拍的醒悟過來——
她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