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雙桐城的路上,沒人說話,氣氛格外凝重。
寶寶坐在馬車裡,偶爾掀開車簾,瞧瞧馬車前方,丈夫騎在馬上的高大背影。看了一會兒,她就縮回小腦袋,窩進馬車裡,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少夫人,別擔心,爺只是氣氣就算了。」莫笑出聲安慰道,心裡實在過意不去。要不是為了幫她,少夫人不會上樓台,爺也不會發那麼大的火。
寶寶沮喪的搖頭。
「不,這次不同,他真的很生氣。」從離開鎮遠縣開始,齊嚴的臉色就壞得嚇人。無論她怎麼道歉,他仍是一臉冰冷,緊抿著薄唇,絲毫不肯搭理她。
打從成親之前,她就發現,齊嚴格外忌諱地在外人面前露面,只差沒把她鎖在府裡,勒令她不許出門。如今她卻趁他不在,像辦展覽似的,鬧得這麼盛大。
只是,她實在不懂,只是露個面,他為什麼就怒火中燒?難道他想把地藏在家裡,永遠不讓別人瞧見嗎?
成親之前,他在錢家說過的話,在她腦海中迴響著。
我就是不讓她見人。
寶寶咬緊紅唇,久違的刺痛,又悄悄爬上心頭。疑問一直沒有得到解答,她始終不敢問,他是不是真的覺得她難以見人?
她窩在馬車裡想東想西,外頭卻有了動靜。
山林小徑旁,赫然出現數十名黑衣人,手中提著刀劍,虎視耽耽的望著馬車。
司徒莽扯緊韁繩,率先喊道:「主子,來者不善!」
話還沒說完,黑衣人們已發出連迭狂嘯,舉著亮晃晃的刀子,殺氣騰騰的攻了過來。
「小心!」齊嚴厲聲喝道,抽出隨身的長劍,飛身下馬。
刀劍撞擊的聲音,瞬間響徹四周,他冷眼以對,以寡迎眾,單手持劍,輕易制住十來把刺來的利刃,對方的刀,甚至沾不到他的衣角。
莫笑掀開車簾,衡量戰況。
那些黑衣人大概沒料到,爺跟司徒莽非但能夠自保,劍術還格外精湛,雖然人數眾多,卻還是佔不了便宜,沒多久的時間,就被擺平了大半。
幾個黑衣人,掉轉方向,進攻後方,朝馬車撲來。
「少夫人,請別出來!」莫笑吩咐道,竄身躍出馬車,幫著應付敵人。
寶寶用力點頭,坐在馬車內,完全不敢動彈。
她沒學過武,壓根兒幫不上半點忙,這會兒就算是衝出去,只怕也是自投羅網。
外頭鏗鏗鏘鏘的,打得好不熱鬧,有幾把沾了血的斷劍,因為力道太大。還射入馬車內,牢牢的釘在車壁上。
那兩個帶刀的大漢,觀了個空,眼看就要殺到馬車旁。
齊嚴回頭,擰眉暴喝。
「出手!」
司徒莽與莫笑同時出掌,沒有揮向敵人,反倒重擊馬車兩側。
坐在馬車內的寶寶,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巨響,胸口一悶,五臟六腑難受極了。
「啊!」她尖叫一聲,強大的內勁,將她從裡頭轟了出來,筆直的飛向小徑旁的巨石。
還沒撞上那面石壁,她的腰上就陡然一緊,身子被強大的力量扯了回來,免去了撞得血肉模糊的厄運。
齊嚴凌空抱住她,大手壓住她的後腦。
「別看。」低沈的聲音,透過寬厚的胸膛傳來。
她把小臉理在他胸膛上,不敢睜眼,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刀劍撞擊的聲音、男人慘叫的聲音不絕於耳,沒一會兒,慘叫聲停了,四周靜悄悄。
「少夫人,都解決乾淨了。」司徒莽說道,將長劍插進土裡,長長吁了一口氣。
她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齊嚴冷峻的臉色。她慢慢的鬆手,退開好幾步,不敢離他太近。
「呃,夫君,這些人是誰?」她小聲的問,還、心有餘悸。
「你引來的人。」他冷冷的答道,走向馬車,察看馬匹的狀況,態度比先前更疏遠。
寶寶眨著眼睛,被指責得莫名其妙。是她引來的人嗎?她做了什麼,引得這些人全提著力想來殺她?!
三人都往馬車走去,只有她揪著絲裙,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驀地,刀光一閃。一個男人猛然跳了起來,手上的刀子,筆直的伸來,神准的擱上寶寶的頸子,他倒地詐死,等的就是她落單的這一刻。
「別過來!」黑衣人吼叫道,拉緊實實的頭髮,用力扭扯,露出白嫩嫩的頸子,以及燦爛奪目的黃金富貴鎖。
頭皮上的刺痛,讓她疼得幾乎要掉淚。
「放開她。」齊嚴吼道。
還沒有任何動作,鋒利的刀尖就壓緊了白嫩的頸子,還威脅的不斷用力。
「再上前一步,我就割斷她的脖子!」黑衣人的臉上,有著猙獰的刀傷,還在冒著鮮血,隨著他激動的吼叫,鮮血濺出傷口,看來可怕極了。
齊嚴全身僵硬,拳頭緊握著,黑眸深幽得看不見底,視線卻始終盯著黑衣人,沒有接觸妻子慘白的小臉。
刺痛逐漸加強,她忍不住顫抖,紅唇中逸出疼痛的呻吟。
「別急,我只要錢,不要女人,等會兒就把這婆娘還給你。」黑衣人說道,雙眼通紅,興奮得全身發抖。
這副富貴鎖,可代表著無盡的財富啊!天下人都在傳說著,只要得到這個鎖,就能吃穿不愁,享盡榮華富貴。
貪婪的慾望,讓他失去理智,沾著血的手,拉住富貴鎖,用力的扯啊扯,那黃金打造的鎖圈卻文風不動。
齊嚴下顎的肌肉,隱隱抽動。
「爺——」莫笑焦急的低語,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暗暗揚手,示意稍安勿躁,全身的力量卻已蓄勢待發,長劍的劍刃因為蓄滿力量,正在輕輕顫動著。
黑衣人仍忙著跟鎖圈纏鬥,他粗魯的又拉又扯,手勁愈來愈大。「該死,解不下來嗎?」
鎖圈勒在嬌嫩的肌膚上,磨出了瘀傷,那股尖銳的疼痛,逐漸形成怒氣,從胸口冉冉浮上。她捏緊小拳頭,深吸一口氣。
眼見富貴鎖取不下來,黑衣人沒了耐性,手中的刀高高舉起。「既然如此,那就抱歉了。這個富貴鎖,老子要定——」
危機在瞬間解除,志得意滿的宣言,化為尖銳的慘叫。
刀子還沒落下,黑衣人卻陡然臉色一白,整個人蜷成一團,不斷顫抖,齊嚴的長劍在同一刻趕到,貫穿他的胸膛。
寶寶緊閉雙眼,全身一軟,往前跌去,趴進齊嚴等待的懷抱。
她剛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這時才覺得害怕,無法遏止的顫抖著。直到胸口刺痛,她才發現, 自個兒一直是屏住呼吸的。
「呃,少夫人,你做了什麼?」司徒莽問道,走到黑衣人身旁,好奇的左瞧右瞧。
雖然是主子出手,才宰了這傢伙,但是在中劍之前,那人的臉色就已經慘白得不像話,顯然是少夫人也出了手。
「我踹他。」她邊喘邊說。
齊嚴皺眉,看著嬌小纖細的妻子。
「踹他?」
「嗯,踹他那裡。」
他沈默半晌,才又確認。
「那裡?」
她點頭。「對,那裡。」三姊說過,遇上危險,就算打不過,也要給對方致命的一擊。唔,她應該是踹對地方了吧?
司徒莽瑟縮了一下,不敢想像那會有多疼。
「夠了,回去。」齊嚴突然開口,口氣森冷,率先邁步離開。確定她安然無恙後,黝暗的眸子就不曾再看向她,甚至不曾開口問問,她頸上的傷疼不疼。
寶寶再也不敢久留,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她走到他身旁,卻不敢去碰他,更不敢去握他的手,只敢偷偷的覦著他冷若寒冬的側臉。
她隱約察覺,齊嚴的怒火有增無減。
他似乎更生氣了。
齊府裡瀰漫著窒人的氣氛。
長達好幾日的時間,寶寶都見不到齊嚴的面。她知道他也在府裡,但兩人卻老是碰不到面,就連夜裡,他也沒有回主樓。
從新婚至今,他從未這麼冷淡過,那疏離的態度,讓她心裡好難受。
忍耐了幾天,她終於克制不住,問清楚了齊嚴的工作流程,知道他會在大廳裡議事。她鼓足了勇氣,換上他最喜歡的衣裳,才慎重的來到大廳外。
隔著窗欞,他熟悉的低沈嗓音傳了出來。
她站在窗外,閉起眼睛,覺得那些字句,就像是靠在她耳邊說出的。直到聽見他的聲音,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他。
「人到了沒有?」齊嚴問道,口吻比以往都不耐。
「正在路上。」
「為什麼這麼慢?」他質問。
「爺,工匠遠從波斯趕來,當然要耗費不少時間。」
咦,他找工匠來做什麼?
寶寶困惑的眨眨眼,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小腦袋不由自主的往前靠,緊緊貼在牆上,想聽得更仔細。
「再派出快馬,日夜兼程,立刻給我帶來。」齊嚴重擊桌面,發出轟然巨響。
「呃,爺,其實,您也不需心急,就算工匠還沒到,只要少夫人不再露面,也不會再引來旁人對富貴鎖的覬覦。」
隔著一道牆,寶寶的身子略略一僵。
他們是在討論她嗎?
「無論她往後會不會再露面,我都受夠了!」齊嚴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傳來,槌入她的心口。
她好想立刻走開,不再去聽,但是雙腿像被凍住,根本動彈不得。
大廳內的討論沒有結束。
「爺,那等工匠到了——」
「立刻把鎖拆下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離開那面牆。
齊嚴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
胸口的富貴鎖,一分一分的變得沈重,重得她幾乎無法負荷。
「我不要任何人再瞧見她頸上的富貴鎖!」
她臉色慘白的後退,齊嚴的聲音卻不放過她,追了出來。
「我一天都不要再忍受下去!」
他不要再忍受下去?
她的心狠狠的一震。
原來,他一直以來,只是在「忍受」她?
原來,他要的只是富貴鎖!
寶寶血色盡失,跌跌撞撞的走到花園角落,雙腳一軟,咚的一聲,重重的跌在石板上。石板堅硬,嬌嫩的雙膝撞得滲出鮮血,她卻渾然不覺得疼。
胸口的疼痛,已經奪去她所有的注意力。
先前已經以為,齊嚴娶了她,總會有那麼一丁點喜歡她。而如今,聽到他親口說出,他要的也僅僅是這個鎖,她的世界瞬間崩毀。
我就是不讓她見人。
齊嚴不想讓別人看見她,想要保護的,是她頸間的富貴鎖。他要的只有這個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軟嫩的小手,握住冰冷的鎖圈,輕輕顫抖。
有了這個富貴鎖,並不是件好事,她一直無法知道,齊嚴是愛她的富貴命,還是她這個人。
也或許,他根本沒有在乎過她,一切只是她在自欺欺人。
「原來,對他來說,你遠比我更重要。」她小小聲的,對著富貴鎖說話。
富貴鎖冰冷,她的手也冰冷。
就連心,也漸漸冷了起來。
只有滴在粉頰上、手背上的淚水,溫溫的、熱熱的——
齊家少夫人的失蹤,成了開春第一件大事。
從雙桐城到京城,人人都在討論著這件事,齊府的人,到處奔走著,徹底搜尋方圓百里,卻還是沒瞧見少夫人的蹤影。
就連錢家的公子,也奉了錢金金的指示,領了一大票的人到雙桐城來,加入搜尋的行列。
只是,半個月的密集搜查,並沒有任何的成果,佳人與富貴鎖,全都平空消失了。
雙桐城最好的客棧裡,旭日焦躁的來回走動著。
都耗費半個多月了,四姊還是不見蹤影,而那個氣勢嚇人的姊夫,三天兩頭就把他找過去,用冰錐似的眼睛瞪著他,壓根兒就在懷疑,是他把四姊藏起來的。
天啊,他要是知道四姊的下落,還用每日在城裡奔來跑去,忙得焦頭爛額嗎?
正在煩惱著,門上傳來輕敲。
「誰?」
「齊府的君莫笑。」
又是齊府的人!
旭日歎了一口氣,踱步走到門前,無奈的開了門。「夠了吧,我已經說了,四姊不在我這兒,你們不用三天兩頭就派人來找——」
門一打開,一個清秀的小廝溜了進來。
「喂,你做什麼?喂,說話啊,本公子的房間是你能進來的嗎?」他不耐的說道,伸出手想揪住對方,這麼一碰,倒先碰掉那頂小廝帽。
帽子落地,一頭滑亮如絲緞的黑髮流瀉下來,那小廝抬起頭來,楚楚可憐的小臉,看來好熟悉。
「啊,四姊!」震驚過度,旭日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沒有想到遍尋不著的寶寶,這會兒竟突然冒出來。
她咬著唇,一臉憔悴,眼圈兒紅紅的,不知哭了多久。
「少夫人,先進房裡去吧,免得別人瞧見。」莫笑出聲提醒,緊張的左瞧右看,就怕被人發現。
還沒坐下,旭日迫不及待的發問。
「這半個月來,你躲到哪裡去了?」他握緊寶寶的手,就怕一個不小心,又讓她溜了。
「齊府。」
「啊?」不會吧,全城的人都快找翻天了,她卻根本沒離開齊府?
寶寶點頭。
「是莫笑把我藏起來的。」
莫笑站在一旁,身上竄過一陣顫抖。要是讓爺知道,少夫人的失蹤跟她有關,她非被活活剝掉一層皮不可!
旭日瞄了對方一眼,注意力又轉回寶寶身上。
「好,那麼告訴我,你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躲起來?」幾個姊姊裡,就屬四姊最溫柔,要不是事關重大,她可不會鬧出這麼大的事來。
這個問題,讓她的眼圈兒更紅了,溫熱的眼淚,瞬間滾出眼眶。
「他不要我!」她哭了出來,撲進弟弟的懷裡。
旭日連忙又拍又哄,抓起手絹,手忙腳亂的替她擦淚。
「四姊,呃,不會吧,是不是哪裡出了錯?姊夫怎麼可能不要你?」這麼漂亮的人兒,全天下的男人可是搶著要啊,況且,這些日子以來,齊嚴的表現,可不像個亟欲拋妻的男人。
「我親耳聽到的,他要的只有鎖。」清澈的明眸,成了淚泉,眼淚嘩啦啦的直掉,止都止不住。
「這不可能啊!」旭日搔搔腦袋,喃喃自語著,很想為姊夫辯駁,卻又擠不出半句話來。
淚流滿面的寶寶,揪住他的衣裳,可憐兮兮的開口哀求。
「旭日,幫我。」
「怎麼幫你?」
「把富貴鎖解了,這個鎖給他,然後我就跟你回家去。」她咬著唇說道,已經對齊嚴死了心,只想快點回家,再也不見他的面。
此話一出,旭日整個人跳起來,繃得半天高,腦袋搖得像博浪鼓,只差沒扭斷頸子。
「不行。」他大聲叫道,雙手跟著亂搖。
幾年前就曾試過,要把富貴鎖取下來,但是鎖製作得太過精巧,一旦扣上就解不下,京城裡的巧匠全都束手無策,想硬解下來,非要拿利器割斷或鋸斷鎖圈,四姊那嬌嫩的頸子,肯定會受傷。
「你不幫我,我就去買柄銼力自個兒處理,就算把頸子銼斷,也要把它解下來。」寶寶深吸一口氣,捏緊小拳頭,淚濛濛的眸子裡,閃爍著堅定的決心。
反正一等波斯工匠到了雙桐城,這個鎖就非解下不可,她不如先把鎖取下來,一刀兩斷,盡快離開這處傷心地,結束得乾淨收了 要是再不離開上想起齊嚴,她的心就好疼、好痛——
只是,就連她也沒有把握,離開了之後,自己的心是否還能痊癒。他的身影,已經在她心上烙得那麼深,用哀傷、用仇恨都無法抹滅。
旭日苦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呃,四姊——」
「你幫不幫?」
「四姊——」
「你不幫,那我去買銼刀了。」她轉過身子,就要往門外走去。
「啊,別走!」旭日連忙喊道,抓住姊姊的肩膀,怕她這麼一踏出屋子,又要失蹤大半個月。再說,她要是一不小心,真的把頸子銼斷了,那可不得了啊——「怎麼樣?」
他咬咬牙,掙扎了老半天後,終於下了決定。
「好吧,我陪你去找個功夫俐落點的工匠,把這個該死的鎖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