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漢記(上) 第三章
    月落烏啼,霜滿天。

    方府內如臨大敵,彌漫著不尋常的氣氛。

    黑衫軍的領袖,那個名為楚狂的可怕男人,竟然住進方府!

    不只是他,就連秦不換等人,也全留在方府裡沒走。

    僕人們神色緊張,將十二帳帳主領進南廂客房,秦不換等人則各自安排在單獨的院落。

    好在方府占地遼闊,除了幾座亭台樓閣,還空著七、八個院落,臨時多出這十多個男人,也還能安置。

    一干丫鬟女眷們,全躲在房裡不願出來,拒絕接近那票男人。春步和秋意卻沒能躲開,嘟著嘴捧著藥箱,在回廊裡的宮燈下快步行走著。

    走在兩人前面的,是一身翠綠的舞衣。

    夜色已深,她用過晚膳後就備妥藥箱,拿了上好的金創藥,囑咐兩個丫鬟搬起藥箱跟上。

    舞衣走下回廊、石階,踏上花圃。花圃的石徑上嵌著雨花石,一顆顆晶瑩圓潤,在月下散發出柔和光澤。

    「有派人為府外的黑衫軍送藥嗎?」她步履輕盈,一雙眼兒在月光下,比滿地的雨花石更明亮。

    「照小姐交代的,已經囑咐人送去兩大箱的刀傷藥了。」秋意回答,早把事情處理妥當。

    南廂房裡的十二帳主與夏家兄弟都熄燈睡了,屋內傳來震天的鼾聲。舞衣沒敲門,擱下一箱的金創藥就離去。

    秦不換來應門,臉上掛著和善的笑,俊美得不可思議。他收下金創藥,道了聲夜安後才將門關上。

    北海烈則是一逕沈默,接過金創藥時,略微點頭。舞衣聞見酒的氣味,猜想他正在獨酌。

    走了幾個地方,月兒逐漸偏西,主僕三人手上的金創藥只剩一盒。舞衣腳步未停,往楚狂休憩的院落走去。

    燈光透過窗上的紗,把門廊照得半亮,楚狂還醒著。

    舞衣走上門廊,慢慢踱步來到門前。她深吸一口氣,還沒能開口,屋內倒先響起低沈的嗓音。

    「誰?」楚狂的聲音,即使隔著門窗,也同樣清晰有力。

    她捏緊小拳頭,壓抑微小的慌亂情緒。握緊拳頭,她才發現掌心裡早滲滿了汗。

    「方舞衣。」她輕聲說道,報上身分。

    「什麼事?」

    「為楚將軍送金創藥來的。」

    屋內有一會兒的靜默,半晌後才聽見回應。

    「進來。」

    舞衣推開門,走進寬闊的花廳,卻沒見到楚狂的蹤影。她蹙起柳眉,有些詫異。剛剛才聽見聲音,怎麼這會兒卻瞧不見人?

    「他人呢?」春步見不著人,忍不住發問,擱下藥箱後,往內廳走去。這家伙太沒禮貌了,要小姐進屋裡,自個兒卻躲得不見人影——

    才走進內廳,就聽得春步發出高聲尖叫,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而後,又有水花的聲音,佐以男人的不耐咒罵。

    「怎麼回事?」舞衣心頭一跳,顧不得禮數,提起絲裙,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入內廳。

    一進內廳,楚狂慍怒的目光疾射而來,把她凍在當場——

    呃,就算他沒瞪她,眼前的畫面也讓她嚇得動彈不得了。

    老天,楚狂沒穿衣裳吶!

    他坐在檜木浴盆中,龐大的身軀讓那浴盆顯得狹小,黝黑肌膚上布滿晶瑩的水滴。那頭凌亂的黑發半濕,大概是剛洗過,還在滴著水。

    一顆水珠從他的發梢滴落,沿著稜角分明的臉龐滑下,經過結實的頸、寬闊的胸膛,往糾結的腹肌滑去——

    舞衣的臉兒頓時像著了火,又熱又燙,嫣紅成一片。

    「呃,楚、楚、楚將軍——」沒想到會撞見他正在沐浴,她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好。

    「啊——你你你——你怎麼光著身子?!」秋意瞧見屋裡的高大裸男,反應跟春步雷同,聲音拔高了幾個階。只是,她膽子較大些,沒當場昏過去,還能出口質問。?

    「哪個人會穿著衣服洗澡?」楚狂冷聲問道。

    躺在浴盆旁的,是先前跑第一的春步。她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不少水花都濺在她身上,衣裳濕了一半。

    「春步!」秋意彎腰,焦急地搖晃春步。「你、你把她怎麼了!」她氣急敗壞地問。

    楚狂冷眼橫眉,不予理會。

    「秋意,不得無禮。」舞衣輕叱道,臉上的紅潮還沒褪。「我們擅自闖入,沒等楚將軍穿好衣裳,是我們不對。」她的視線在屋內亂繞,就是不敢擱他身上,剛剛偷瞧見的那一眼,已讓她心兒狂跳、口乾舌燥。

    「但是——」秋意還氣不過,卻想不出話來反駁。

    楚狂冷眼看著她們,仍舊慢條斯理地沐浴,旁若無人地拿起絲絡,擦洗黝黑的臂膀。

    「出去。」他簡單地說道,銳利的黑眸瞄向秋意,冰冷的語氣,凍得人發抖。

    秋意不敢違抗,亦不願久留,不用楚狂說第二次,立刻扶起全身軟綿綿的春步,使出吃奶的力氣拖著同伴,火速就往外跑。

    黑眸目送兩名丫鬟離去後,轉而落到舞衣身上。

    她有些兒手足無措,只能勉強擠出笑容。「那,楚將軍,我將藥擱在這兒,沐浴後請抹上。」她緩慢地往花廳退去,沒有勇氣跟楚狂獨處。

    即便他衣著整齊時,她都還緊張不已,更何況他如今全身赤裸,那高大的身軀一絲不掛,更顯得充滿威脅性——

    繡鞋才踏出內廳,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

    「把藥拿過來。」楚狂說道。

    舞衣拿起藥盒,鼓起勇氣回到內廳,頭兒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他,卻又清楚地感覺到,他在看她。那目光像悶燒的火,被他注視著,彷佛連肌膚都會感到灼燙!

    「我將藥盒擱在這兒。」她把藥盒放在他觸手可及的矮櫃上,轉身又要走。

    「方舞衣。」楚狂又說道。

    「嗯?楚將軍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她抬起頭,臉兒仍舊燙紅,努力把視線固定在他頸子以上,不敢往下瞄去。

    他伸出手,對她勾勾指頭,那模樣狂野妄肆,像她在書裡讀到的,那種離經叛道、不理會世俗禮教的狂妄匪徒。

    舞衣茫然地望著他指尖落下一滴水,眼兒眨了眨。

    她並不怕他,但他黑眸裡有某些光芒,就是令她戰栗,讓她體內最女性化的那一面感到軟弱無力。每次接觸到他的目光,她就胸口發熱,心跳得亂了譜——

    「過來。」楚狂開口,語氣不耐。

    見舞衣呆住不動,纖細的身子愣在那兒,眨巴著眼兒盯著他,活像中邪似的。他懷疑,要是不出聲喊她,說不定她會在那兒站上一整夜。

    舞衣深吸一口氣,想說幾句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但話到了唇邊,經他利如刀刃的目光一瞪,全咽回肚子裡了。

    楚狂不是能接受拒絕的男人,他說出口的命令,就要求所有人服從。

    「楚將軍要我做什麼?」舞衣問。

    「抹上。」他轉過身去,寬闊黝黑的背部在她眼前一覽無遺。

    呃,抹、抹、抹上?!

    舞衣呼吸一室,險些喘不過氣來。

    老天,楚狂的意思,是要她動手為他抹藥?

    想到必須親手撫過他赤裸的肌膚,她的雙手開始顫抖,笨拙到極點,幾乎連藥盒都打不開。弄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指上勻了金創藥,小心翼翼地觸摸他的背。

    黝黑的肌膚上有數不清的新舊傷痕,那群攻城的盜匪,在做垂死掙扎時,給他留了幾道傷。傷口雖然都不深,卻也道道見血,擱置了半天的時間,乾涸的血封住傷口,抹不上藥。

    「你不痛嗎?」她小聲地問,從衣袖裡掏出錦帕,潤濕布料後,用最輕最輕的動作擦去血漬。

    「小傷。」他聳肩,略微側頭,看向那雙在肩上忙個不停的小手。

    她的手很軟,輕盈柔嫩,挪移時會有淡淡的香氣。他無法確定那陣幽香是來自她的衣裳,還是她的身子。

    舞衣專注於為他療傷,緊張的情緒倒是去了大半。拭去血跡後,傷口潮濕,難以上藥,她沒有多加思索,撩起翠綠的衣袖為他拭乾水滴。確定傷口乾爽後,才仔細抹上金創藥。

    柔軟的觸感令人平靜,像陣暖暖的春風,拂過傷處時,神奇地將痛楚消除。他像只難得馴服的野獸,在她的觸摸下,舒服得幾乎要歎息。

    他有些詫異,驚訝於她的溫柔,也驚訝於她的大膽。尋常女子見到他,不是嚇得瑟瑟發抖,就是跟那丫鬟一樣昏厥倒地,哪裡還敢上前來,聽命為他敷藥?而她卻彷佛不受影響,那雙清澈的秋水雙瞳裡,看不見半分的恐懼。

    「你知道我的事?」楚狂問道,高大的身軀往後仰躺,閒靠在浴盆邊緣,享受著柔嫩的小手在身上滑過的感覺。

    舞衣點頭,仍舊忙於敷藥,連頭都沒抬。

    「家兄曾經提過。」

    「方肆怎麼說?」他挑起濃眉。

    「說你是良將,是好人。」

    「好人?」濃眉挑得更高,俊臉上浮現一絲自嘲的笑意。

    縱橫戰場數年,蠻族們提起他就嚇得腿軟,好人這兩字從來就跟他絕緣。

    已經翹辮子的方肆,是個瘦弱的男人,平時沈默寡言,但每次戰前會議時提出的計策,又讓人不得不心服口服。楚狂領著黑衫軍,靠著方肆的計策,將蠻族們打得落花流水。

    方肆體弱,無法領兵出陣,幾次身陷險境,在千鈞一發之際,都是由楚狂搭救。大概是信任楚狂為人,也是為了報恩,才會在病危時托婚,把舞衣跟浣紗城托付給他。如此美麗的小女人,加上富可敵國的大城,任何人看來,都會認為是份求之不得的大禮。

    只是,方肆送上的這份禮雖然貴重,卻也棘手得很。

    楚狂察覺得出,那些女人想阻止這樁親事。要黑衫軍們休憩,只是緩兵之計,她們不希望他跟方舞衣成親。

    「除了方肆外,你還有其他親人嗎?」楚狂想起大廳裡,那些圍著她團團轉的女人們,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父母雙亡。目前只剩個弟弟,名喚小七。」舞衣垂下眼兒,沒有看他。

    「人在哪裡?」

    「目前在錦繡城,為了絲綢買賣,跟胡商們談判去了。」

    「領著城民對抗盜匪的人不是他?」他望著她,黑眸裡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城民們訓練有素,早組成護衛隊,遇到危難時刻自會有所行動。」她說著謊話,略過英勇事跡沒提。

    呃,楚狂大概不會想娶一個彎弓殺敵的悍婦吧?為了避免嚇壞他,她決定先保有一些秘密,等日後時機成熟,再慢慢跟他說。

    她頭兒垂得更低,正在思索著,該如何圓謊時,男性的手臂伸來,倏地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

    舞衣別無選擇,只能抬頭望進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他的手仍是濕的,帶著異樣的熱燙,他的體溫從兩人接觸的那一點,直沁進她肌膚裡,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潮,這會兒又湧上雙頰。

    縱然心兒慌慌,她沒有回避視線,視線與他交纏。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是他眼裡的光芒迷住了她,教她挪不開目光。

    楚狂緩慢地靠近,發上的水滴落,濡濕了她的衣衫;男性的呼吸也逐步逼近,吹拂在她的肌膚上。

    他的呼吸讓她覺得熱,他發間滴落的水,卻讓她覺得冷。冷熱交加,帶來異樣的刺激,讓她的神魂顫動了——

    「你很美。」楚狂徐緩地說道,火炬般的黑眸滑過她精致的五官。

    這是進城以來,他首次對她的容貌提出看法。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掩飾其中的喜悅。曾有無數的人說她美麗,但這幾個字出自於他口中,卻顯得格外不同,讓她欣喜不已。

    他舉起她柔嫩的小手,擱在唇邊,緩緩摩挲,像頭野獸在熟悉著獵物的氣息。

    「你很香。」楚狂緊盯著她的小臉,薄唇上勾著淺笑。

    他的唇很燙,讓她心中一陣酥麻,小手輕輕顫抖。她想躲、想逃,卻動彈不得。

    他是打算吻她,還是咬她?

    低沈的聲音響起,楚狂的嗓音讓她想起熨燙了的絲。

    「方舞衣。」

    她抬起頭來,望著楚狂,心兒狂跳。

    「我可以娶你。」他宣布道,微笑加深。

    可以?!

    那兩個字,就像是兜頭冷水,澆得她心頭一涼,先前春意融融的氣氛,轉眼煙消雲散。

    不是他願意,或是他很榮幸什麼的,而是「可以」?!說得彷佛跟她成親,是件偉大的善舉,而她該感動得痛哭流涕、磕頭謝恩似的!

    舞衣深吸一口氣,看著楚狂的臉。

    他也看著她,彷佛紆尊降貴,剛剛給了她一個天大的禮物般,正挑眉等著她有所回應。

    這男人是在等待她道謝嗎?

    她把握緊的小拳頭藏在絲裙裡,垂下粉頸。

    「你娶我,是因為我鼻子上沒長瘤嗎?!」她甜甜地問,甚至還擠出微笑,只有閃爍的雙瞳,洩漏真正的情緒。

    楚狂從檜木浴盆中站起,濺起大量水花,赤裸的高大身軀傲然如同神只。他跨步走出浴盆,扯了棉巾擦拭身體,動作從容自在,沒有半分回避的意思。

    「女人,」他走過來,捏起她的下顎。「吹熄了燈都是一樣的。」他簡單地說道,聳動寬闊的肩膀。

    轟!

    舞衣眼前一黑,像有朵煙花在腦中炸開似的,絲裙裡的粉拳愈捏愈緊。

    噢!這個可惡的家伙,竟敢對她說這種話!

    「你這個——」她氣得頭頂冒煙,簡直想要狠狠地罵他,再伸出腿兒踹他幾腳,懲罰他的無禮。

    但才一張嘴,男性的呼吸就覆蓋她的口舌,蠻橫而狂野,沒有半分試探,逕自長驅而入,她的咒罵,瞬間全化為困惑迷惘的嗚嗚。

    舞衣的眼兒瞪得圓圓的,纖細的身子僵直不動,有好半晌的時間,還沒省悟是發生了什麼事。

    楚狂的俊臉在她眼前愈變愈大,近到她可以看見他眼中有她的倒影。她感覺到他下顎有著粗硬的胡渣,刮得她又刺又癢。她還感覺到他結實霸道的擁抱、熱熱的唇、燙燙的舌——

    他吻了她!

    接下來的幾日,舞衣像是被抽了魂似的,鎮日茫茫然。

    她總是在發愣,眼兒迷迷蒙蒙的,不知在看哪兒,紅潤的唇上偶爾會漾出傻笑。就連看帳冊時,她也能突然發怔,手上的朱筆懸著半天,連朱砂滴在帳簿上,她都還沒察覺。

    「啊,小心!」徐香眼明手快,迅速搶走帳簿,免得舞衣在上頭畫出朵大紅花。

    「怎麼了?」舞衣回過神來,眨眨眼兒,發現滿屋子的女人都瞪著她。

    「要你瞧瞧這季的絲綢收入,你又神游到哪裡去了?」織姨擱下茶杯,看了她一眼。

    「沒、沒有。」她含糊地說道,拿起另一本帳簿繼續看著,那模樣活像做了壞事、剛剛被抓住的小娃兒。

    糟糕,獨自一人時閃神還好,這會兒阿姨們都在,她要是再不專注些,肯定會被瞧出端倪。

    她收懾心神,下意識地摸摸頸子,扯好繡花頸圈,不讓其他人察覺她的小秘密。確定雪膚上的痕跡不會被瞧見後,她把腦子裡的綺思丟到一旁去,重新拿起朱筆,迅速地解決幾個帳目。

    糊著翠紗的門被打開,春步、秋意端著茶進屋。

    「小姐,為什麼不在大廳裡看帳簿,要換到屋裡來?」春步端茶時,忍不住發問。小姐的閨房雖然寬敞舒適,但一堆人全擠到這兒來,還是嫌擠了些。

    舞衣還沒吭聲,喜姨倒先開口了。

    「還不是為了那些男人。」她冷冷地說道,端起茶杯就口,翻著手中的藥書。

    秋意不解,偏著頭環顧娘子軍。

    「那些男人,跟咱們小姐看帳簿有啥干系?」總不會黑衫軍一來,就不許小姐審核帳簿吧?

    「在大勢底定前,別讓他們知道,城裡的事都是女人作主的。尤其是不能讓楚狂知道。」舞衣淡淡說道,了結絲料帳簿,又拿起織綢帳簿批閱。

    「他遲早會知道,城裡的事都是你在處理。」織姨哼道,將帳簿疊好。

    舞衣露出微笑,用手撐著下顎。「但他會以為,作主的人是他。」

    女人們紛紛挑眉,發出不贊同的咕噥聲。秋意還搞不清楚狀況,繼續追問。

    「大‘事’底定?什麼事?」

    「我的婚事。」

    眾阿姨們的哼聲更響亮了。

    「小姐,你真的要嫁給那個男人嗎?」春步按捺不住,蹦了半天高,眼兒瞪得大大的。

    「楚將軍可有名有姓。」舞衣側頭,睨了丫鬟一眼。

    秋意也來湊一腳。「但是,小姐,你不再考慮看看嗎?那人好粗魯,根本是莽漢一個,小姐配了他,豈不糟蹋?」

    「他甚至不穿衣服。」春步指控。

    「不穿衣服?!」女人間響起驚歎。

    「對,脫得光光的,那身肌肉,黝黑又結實。」秋意轉過身來,面對全把脖子伸得長長的阿姨們,說得好仔細。

    女人間又是一陣嘩然。

    「她在小姐面前,就愛脫得光光的。」

    「每次都這樣?」織姨問道,用手搗著胸口,一副難以呼吸的模樣。

    「呃,我只看了一會兒,就被趕出去屋子了。」秋意補充。

    所有目光轉回舞衣,等著聽進一步的解說。

    她拒絕回答,瞪了兩名丫鬟一眼。「你們兩個,倒是看得挺詳細的。」

    「小姐,我們這是關心啊!」春步忙道。

    哼,想她家小姐如花似玉,多少名門公子想一親芳澤可還門兒都沒呢!哪裡輪得到那個蠻子?

    「是啊,比起那莽漢,南陵王可是皇親國戚,知書達禮,俊俏風雅。至少,他吃飯時還懂得用筷子。」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心裡那把秤,老早全偏向南陵王。這幾年來,南陵王送來的金銀珠寶、稀世珍玩堆得沒地方擺,每隔數月,要是覷了個空,他還會親自前來浣紗城。

    舞衣不惱不火,紅唇上噙著笑。

    「楚狂跟南陵王不同。」她淡淡說道。

    「當然不同,他憑什麼跟南陵王比?一個天一個地,差得遠呢!」春步不服地說道。

    沒錯,論身分、論財富,楚狂是比不上南陵王。他是很可惡,蠻橫霸道,兼而無禮至極,說出口的話總讓她氣結,但是——

    舞衣的小臉上再度出現傻笑。

    「楚將軍的身世也不差,母親出身名門,父親在朝是文官,不過也曾剿滅盜匪,立下大功。」香姨幫著楚狂說話,全屋子裡,就她一個人站在舞衣這邊。

    「但我聽說,他是養子。」春步說道。

    「是不是養子,有什麼關系?他這將軍的頭銜,是自個兒打下來的。」香姨瞪了春步一眼,握起拳,賞給小丫鬟一記爆栗。

    春步挨了一拳,委屈地嘟著嘴,不敢再吭聲。

    雪姨走過來,拿起一枚木梳,握起一絡舞衣的長發,仔細地梳著。

    「舞衣,引狼入室、引兵入城,都是最愚笨的。」她語重心長地說道。

    舞衣沒有回答,彎彎的眉蹙起。她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引兵入城,有著安全上的顧慮,雖然嘴上說得篤定,她心裡其實還有些忐忑。

    如果她看錯人了呢?如果楚狂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種人呢?將城民的安全,賭在一群陌生男人身上,她是不是太過冒險呢?

    但是,她親眼所見的種種,又顯示出他的正直與不凡。更何況,他的吻——

    啊,不行,她該冷靜些,不能再去想那個吻!

    舞衣又伸手摸摸頸間的繡花圈兒,粉頰上浮起淡淡嫣紅。

    喜姨握住藥書,冷眼一睞。

    「你盡快把那些男人趕出城去,他們天還沒亮就在操練,聲音響得讓人睡不著。」她愛清靜,一早被吵醒,讓她心情更差。

    「我會讓他們到別處去操練。」舞衣簡單地說道。這些天來,不少城民都來抗議過了,她正打算跟楚狂談這件事。

    「意思是,你不打算要他們走?」喜姨追問。

    舞衣抬起頭,環顧屋內眾人,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反對,只有香姨鼓勵地猛點頭,給予無言的支持。

    「你們不是老在擔心我嫁不出去嗎?如今新郎人選來了,你們為什麼反倒大呼反對?」她歎了一口氣,順手批完最後一本帳簿。

    喜姨猛地站起身來,手中的藥書因為緊握,全縐成一團。她看著舞衣,臉上閃過復雜的表情,有心痛、有擔憂,還有憤怒與無奈。

    「嫁錯了,比不嫁更糟。」她拋下這句話,轉身就走,把門用力甩上。

    半晌的時間裡,屋內鴉雀無聲。

    「她只是在擔心你。」雪姨淡淡說道,放下木梳。

    舞衣回以苦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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