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進辦公室,費巳垠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打電話回家關心昨晚的後續發展。「爸,結果怎麼樣?」「沒辦法。」費雲在電話那頭歎息的說。
「什麼意思?」他錯愕的問。
「你媽除了堅決反對之外,什麼也不肯多說。」
「為什麼會這樣?媽她平常不是這樣的。」費巳垠難以置信。
「我知道,但是她不肯說明原因,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費雲的聲音中也是充滿無奈。
費巳垠眉頭緊蹙,滿腦子無所適從的紊亂情緒。老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又不肯說明原因,如果她真的從頭到尾都這麼堅決反對的話,那他該怎麼辦?要他放棄名莉嗎?還是要名莉從一個不歡迎她的家庭,跳到另一個不歡迎她的家庭裡?不!他不能讓那種事發生,絕對不行。
「爸,我現在回去一趟,您別讓媽出門。」他迅速的決定道。
「你要回來做什麼?你媽連我都不肯說了,又會告訴你什麼?」
「可是!」
「別這麼心急,給我和你媽一點時間,也許過幾天她冷靜下來之後,會願意告訴我真正的原因。」費雲安慰著兒子。
「我擔心老媽在冷靜下來之前,會跑來找名莉。」他憂慮的說,他很擔心無辜的名莉受到傷害,害怕善良心軟的她會為了不讓他處在母親與她之間左右為難,而選擇離開他。
「你媽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可是我昨天我也不相信她會說出那樣的話。」費巳垠迅速回道,聲音一沉,語氣變得認真而沉重。「爸,媽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變得和往常不同,我不能夠冒險。」
「你是真的很喜歡那位小姐,對不對?」費雲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想要確定般的問。
「不是喜歡,是愛。爸,我愛她。」費巳垠毫不猶豫、直截了當的認真道。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了,在這件事情解決之前,我會負責幫你看住你媽的。」
「爸,謝謝您。」費已垠鬆了一口氣,有了老爸的保證,他至少可以不必提心吊膽的擔心老媽會在他不在名莉身邊的時候冒出來找上她。
「謝謝就不用了,我只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沒問題。」他信心十足的迅速回答。
「回答得這麼爽快?我以為那位小姐到現在都還不願意公開你們的關係,你真有把握她最後會嫁給你嗎?」大概是聽出兒子放鬆下來,費雲開他玩笑。
「這你大可放心,正所謂虎父無犬子不是嗎?你兒子不會遜到連老婆都追不到的。」他輕鬆的道。
「你娶不娶得到老婆我可不管,我只要你不要談戀愛談到無心工作,把我辛苦打下來的江山都給玩完了就好。」費雲哼了哼說。
「遵旨。我這就去工作。」一頓,費巳垠收起玩笑的語氣,認真並感謝的再次說道:「爸,謝謝你。」
「不客氣,兒子。」費雲輕聲說,掛斷電話。
「老婆,你要去哪兒?」
「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用了。」
「可是我想陪你。」
無視於老婆拒人干千里之外的冷臉,費雲硬是陪伴在她身邊,跟著她出門去。
連續一個星期,由於他老是一找到機會就見縫插針的替兒子和兒子的女友說話,惹得老婆大人到現在都沒給他好臉色看,只差沒和他吵架而已,想一想他也是很無奈,一向愛妻、疼妻、寵妻的他,平時逗老婆開心都來不及了,這回卻為了兒子把老婆氣到不想理他,他這是何苦來哉?偏偏他又不能讓兒子失去所愛,然後搞壞他們母子的關係,讓老婆將來後悔莫及。
唉,想一想,愛妻、疼妻、寵妻的男人還真是難為呀!
「要搭出租車嗎?我還以為你只是走走,不然我剛才就開車載你了。」看她伸手招車,他討好的柔聲開口道,得到的卻只是冷然的一瞥。
唉唉唉,還好這些年來為了逗老婆開心,他早就練就一身金剛不壞的厚臉皮功夫了。
咧嘴一笑,出租車一停下來,他沖第一的替老婆開車門,然後等老婆大人坐進車內後,自己也鑽了進去,緊挨著她而坐。
「我們要去哪兒?」他輕快的問。
「北投大業路,慈心療養院。」葉香庭沒理他,逕自對前方的司機先生說。
原來是要去那裡看她那位失智的朋友,只是她上個月不是才去看過嗎?怎麼過不到一個月又想去了呢?難不成是要去大吐苦水,訴說老公和兒子聯合欺負她的事?唉,很有可能。一路上,葉香庭始終看著窗外的風景,連看也沒看他一眼費雲無聊,只好和出租車司機聊天,自得其樂。
終於到達慈心療養院,他們付了錢下了車,老婆逕自走自己的,連理都沒理他。唉!
走進病房,老婆那個叫姣心的朋友,就像他以前他曾來看過的一樣,安靜的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發呆。
「姣心。」葉香庭溫柔的輕聲叫道。
姣心轉頭看向他們,歲月在她臉上和頭髮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和與她同年齡的葉香庭竟相差甚大,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姣心是她的阿姨、長輩之類的。
「香庭。」姣心咧嘴笑。
「對,是我。你好棒,認出我了。」葉香庭開心的握住她的手,因為姣心很少主動認出人來,即使提醒她,她也是要想半天才勉強記得住人,更別提是對方的名字了,也難怪她會如此的開心。
「我好高興。來,看看我今天帶了什麼給你吃,是你最愛吃的菠蘿麵包喔。」葉香庭從手提袋裡拿出麵包,打開來放到她手上,要她拿來吃。
「香庭,我跟你說,我有一個女兒喔,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兩隻手好小好小,腳也一樣。醫生護士都說她長得好可愛,很像我呢。」姣心卻將菠蘿麵包丟開,緊抓著她的手說。
葉香庭臉上的笑容頓時隱沒。
又來了,二十幾年來,姣心只要心情好的時候,就會緊抓著人說她有一個女兒的事。她問過當初將姣心送到這裡來的大姊皎惠,大姊說那小孩早就死了,所以姣心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而那個和姣心交往,讓姣心懷孕,卻又拋棄她的混蛋男人不是別人,就是安勝雄。是他毀了姣心的一生,害姣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所以,她絕對不會原諒他,更不會接受那混蛋的女兒嫁給她兒子,絕對不會。
沒有意外,姣心每次提起小孩的事到最後,總會四處找起小孩來,然後因為找不到情緒失控的又哭又叫,讓院方不得不替她注射鎮定劑,好讓她入睡,而他們夫妻倆也只能離開。雖然這種情形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但葉香庭每次碰到這種情形,還是會難過的淚流滿面。
費雲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安慰傷心難過的老婆,因為該說的他都說過了,所以他只能提供臂膀,將她擁進臂彎裡,讓她依靠哭泣。
他們坐進一輛客人剛下車的出租車裡,對司機說出他們的目的地之後,葉香庭突然開口——
「那就是原因。」她以微啞的嗓音說。
「什麼原因了」他轉頭看她,一時之問反應不過來。
「我沒辦法接受巳垠他女朋友的原因。」
「我還是不懂你說的原因是什麼?」費雲一臉的茫惑不解。
「那個對姣心始亂終棄,將她害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男人,就是安勝雄。」
他聞言不禁睜大雙眼,既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說不出話來。只是他一直在找的答案終干讓他找到了,然而,這樣一個問題到底要怎麼解決呀,兒子?
費巳垠總覺得自己最近的氣場好像不太好,要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事發生呢?
先是香港客戶那裡出了問題,非他親自出馬解決不可;接下來老媽的異常反應又讓他提心吊膽的,還好有老爸幫他頂著,讓他可以暫時放心;然後,連他的親親女朋友都好像出了問題。
他看著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歎了幾聲長氣,連他走近她身邊都沒發覺的安名莉,眉頭不知不覺的皺了起來。
她到底在煩惱什麼呢?為什麼不肯告訴他,每次他一問她就笑著說沒事呀,她難道不知道她強顏歡笑的模樣有多令他心疼嗎?對她而言,他難道是這麼一個不值得她依靠的男朋友嗎?
心,有一點受傷。「親愛的,你在想什麼?」甩開那自怨自哀的感覺,費巳垠坐進她身旁的位子,將她攬到胸前問道。安名莉先輕愣了一下,隨即回神的對他微笑搖頭道:「沒什麼。」
「沒什麼為什麼一直歎氣?」他問道,決定今晚不再讓她閃躲,非問出一個答案不可。
「有嗎?我有在歎氣嗎?」她有些訝異的問。
「你連自己在歎氣都不知道,可見這問題一定非同小可。來,告訴你聰明的男朋友,他保證一定會替你解決問題的。」他以輕鬆的語氣說道。
「聰明的男朋友?」她挑眉,搖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二十幾歲就有能力掌理一間這麼大的跨國公司,難道不聰明嗎?如果你對聰明這兩個字有異議的話,那換成能幹、卓越或超群,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你臉皮很厚。」她笑聲道。
「這樣好多了。」費巳垠微笑的吻了她一下,然後抬起頭,溫柔的凝視著她問:「你在煩什麼?」
笑容瞬間從她嘴邊消失,隨即又迅速地展現。「沒什麼呀,我連自己剛才有在歎息都不知道。況且,我有什麼好煩的呀?」她反問他,「工作順利,薪水高,公司總裁還是我男朋友。」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
「如果你問我,答案就是我沒有在煩惱什麼。」
「安家的人最近有和你聯絡嗎?」她既然不肯說,他只好用猜的了。
「沒有。我的手機一直都沒有開機。」
「他們沒有試圖留言給你嗎?」
「沒有,一通都沒有。」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才低下頭回答,語氣中隱約透露著一絲失望。
費巳垠忍不住皺緊眉頭,難道這就是她近日來鬱鬱寡歡的原因嗎?因為對安家那些人還有期待,卻得到失望?
「你還在期待他們把你當成一家人嗎?」
「什麼?」她訝然的抬起頭來看他。「誰?安家那些人嗎?」他點頭。安名莉想都沒想就直接搖頭。「不,一點也不期待,我希望他們能徹底忘了我的存在和我這個人。」這麼一來,她就不必擔心自己會為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了。
「既然如此的話,為什麼你還要為他們沒有留言找你覺得失望?」他緊盯著她問。
「你說我失望?」她露出一臉愕然與難以置信的表情。
費巳垠突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你在等的是別人的留言對不對?褚力馭他老婆,南慧的對不對?」
安名莉身體一僵,臉上神情沉鬱了下來。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的站起身,「我先回房間睡覺了。」
「名莉。」他伸手拉住她,「其實褚力馭和南慧他們!」
「不要!」她倏然大叫的打斷他。「我不想知道,不要告訴我。」
「你很想知道、」他深深地看著她說。
「拜託你,不要說好嗎?」她垂下眼,低泣般的求道。
「我不懂,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她害怕要離開他。和他相處的時間愈久,她愈捨不得離開。一個月前,她只覬覦能再多給她一點與他相處的幸福時間,可是現在她卻覬覦這樣的生活能夠繼續下去,直到哪天他們吵架了、分手了,不再愛對方為止。
人心的貪念真的好可怕,可以完全泯滅良心。
也許南慧正在褚家代替她受原本該她受的苦,可她竟在這裡享受幸福,甚至拒絕聽說一切有關南慧的事,只求這幸福能一直延續下去。她怎麼會這麼的卑鄙無恥?怎麼會?
「也許,我們應該分手了。」她低聲道。
「你說什麼?」費巳垠難以置信的膛大雙眼,大聲問道。
「也許,我們應該分手了。」她低聲重複,握緊拳頭。
「抬起頭來,再說一次。」他沉聲說,怒火填膺。
安名莉心痛難受到沒有力氣抬頭,她聽得出他的難以置信與憤怒,也知道自己突然這樣說有多自私、多傷人,但是除此之外,她到底還能怎麼做呢?想像南慧是幸福的,然後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嗎?還是不再逃避,直接去找她,面對面的看她到底過得好不好?好當然是最好的,但是如果南慧對她強顏歡笑?如果她哭了?如果她後悔,甚至於開始怨恨她的話,那她該怎麼辦?她還是鼓不起勇氣去面對南慧。
「抬起頭來看著我。」費巳垠厲聲道。
她終於抬起頭來,只見他壓抑著一臉的怒不可遏,怒目而視的直盯著她的雙眼。
「你想分手?」他問她,聲音低沉得幾不可聞。
她不想,一百萬個不想。
「你想和我分手是嗎?說話。」他再次問道,說最後兩個字時,卻像是咆哮。
安名莉無法自己的吞嚥了一下,她想開口,卻發現喉嚨卡卡的。她又吞嚥了一下,勉強自己出聲。
「我…」她只說了一個字便停了下來,因為眼淚突然從她眼眶裡掉了出來,嚇了她一跳。她不知道自己在哭。費巳垠歎息一聲,伸手將她拉進懷裡,像是自言自語般無奈的問道:「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她的眼淚像水龍頭壞了,嘩啦啦的流個不停。
「我不想分手,我不要,不要?……」她伸手緊緊地回抱著他,埋在他胸前哭得慘兮兮。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說?」他溫柔地輕撫著她的背。
「南慧在受苦,我卻很幸福,不可以。」她抽抽噎噎的道。
費巳垠聽了傻眼,他輕輕地將她推開,本想罵人的,但是一低頭看見淚眼婆娑、眼睛和鼻子都紅成一團的她時,火氣就不知道消到哪裡去了。
「是誰告訴你南慧在受苦的?」
她抽噎著沒有回答。
這答案八成是她自己胡思亂想出來的。她竟然為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想和他分手,他真該好好的罵她一頓,或發她一頓脾氣嚇死她,因為他剛才就差點被她嚇死。
「南慧很幸福。」安名莉渾身一僵,但他沒理她,繼續把這個事實一鼓作氣的說完。
「褚力馭很愛她,他女兒也一樣,他們一家三口現在過得根本就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幸福得不得了。」
她沒有應聲,臉上表情忽驚忽喜忽憂的,最後全讓不信與懷疑取代。「我不相信。」
「我沒有必要騙你。」
「你有。為了安撫我,為了讓我不要這麼難過、自責,為了保護我,不只撒謊,要你殺人,你可能都會去做。」因為他愛她。而她瞭解他。
費巳垠無言以對。雖然他從沒想過殺人的事,但是她說得沒錯,如果有人!例如安家那群混蛋膽敢傷害她的話,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們殺掉。當然,他會小心做得不留痕跡。
「我沒有撤謊,因為那全是事實。」他直視著她,一臉的認真。
安名莉很想相信他,但是糾結的心卻怎麼也無法真正的放鬆下來。「除非親眼所見…」她不自覺的喃喃吐露心聲。
「那還不簡單,明天我就把那對夫妻叫出來一起吃頓飯,讓你親眼所見。」費巳垠立刻說道。
「什麼?不要!」她驚愕的用力搖頭。
「為什麼不要?你不是說除非親眼所見才願意相信嗎?」他不解的問。
「我……我現在還沒有準備好。」
「要準備什麼?」
面對南慧的勇氣。她嘴巴微張,卻說不出口。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他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問道。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她求道。
「給你時間做什麼?準備嗎?」
她點頭。
「你到底要準備什麼?我實在是搞不懂。不過算了,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聽他這樣說,安名莉頓時鬆了口大氣,可是她作夢都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會在隔天中午,就以他臨時又得到出差香港三天的理由,將她騙出公司說要去約會,結果私底下卻和褚力馭串通,把不知情的她和南慧雙雙騙到外頭的餐廳包廂,害她差點沒跟他翻臉。
事實證明,她應該要感謝他的,因為若不是他瞞著她安排了那一次會面,她大概永遠也鼓不起勇氣去見南慧,更不可能親眼、親耳證實南慧在嫁給褚力馭之後,生活的確是幸福的,也不會知道南慧之所以遲遲沒和她聯絡,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偷了她的幸福。
原來,她們倆都從未責怪過對方,她們怪的全是自己,並且因為愧疚而不敢和對方聯絡。
「名莉,結婚後我過得很幸福,褚力馭真的對我很好,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有錯。」
南慧的話解放了她長久以來的自責與壓力,讓她當場又哭又笑了好一會兒。
然後兩個女人聊著聊著,話題也不知道為何突然聊到她和費巳垠身上來,害她尷尬到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她總不能說她酒後亂性強暴了費巳垠,然後才結下這不解之緣吧?可是南慧的魯功真的無人能及,她最後被她魯到不行,還是紅著臉,低著頭,羞赧的把事情經過大略的告訴她了,當然,限制級的部份自動跳過。
聽到她和費巳垠順利交往中,南慧高興得不得了,直呼好心有好報,若不是安名莉當初不計前嫌的想幫安家的忙,也就不會誤打誤撞的促成他們這兩對了。
由此可見,老天果然是疼好人的。
真的是這樣嗎?
安名莉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像南慧這麼樂觀,因為情況不同,南慧沒有家人的顧慮,而她卻有安家那層想斬也斬不斷的血緣關係。
她真的好喜歡和費巳垠一起生活的感覺,她想嫁給他成就一個家、想生他的孩子,讓他們的孩子擁有她這輩從未擁有過親情與關懷。
她真的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