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心寧完全搞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竟和一個她原本以為要綁她去賣的混蛋站在廚房裡,一起洗手下廚做羹湯。
他問她會不會做西澤色拉,她點頭後,他便將羅蔓生菜和所需的調味食材全部交給她處理。
「妳有男朋友嗎?」他從冷陳層裡拿出牛肉,放進微波爐裡解陳,一邊閒話家常的問她。
他們的午餐決定吃牛排大餐,因為她不想浪費時間到外面吃,想速戰速決,所以兩人同意自己弄吃的比較快。
只是她以為他要弄的大概是一鍋麵,或微波食品之類的東西,沒想到他說要吃牛排,更令她瞠目結舌的是,他的廚房和冰箱裡,還真的充滿了各式食材與調味料。
總之,這個男人一身謎。
「關你什麼事?」她回答道。
「妳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嗎?」他看了她一眼。
「你的目的關我有沒有男朋友什麼事?」
「如果沒關係,我為什麼要問妳?」
被他這麼一反問,夏心寧頓時無言以對。不過話說回來,她沒有男朋友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沒有。」她坦白說。
「為什麼?」
「我很忙,沒空交。」而且現在她,也不適合交,那只會害了別人。
「為什麼沒空交?」
「你幹麼這麼好奇?這件事又跟你的目的有關嗎?」她忍不任瞪眼反問他,覺得這個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莫天與聳了聳肩,從樹櫃裡拿出一瓶罐頭湯,手腳利落的將它們倒進湯鍋裡,加上適當的水後,放到爐子上去煮,再轉身處理已經解凍完成的牛肉。
「我知道妳身兼數職,妳很缺錢嗎?」他忽然又開口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面無表情的睨了他一眼,保護色立即出現。
「妳有沒有想過,也許可以找個男人幫妳分擔經濟壓力?」他回她一眼。
「我可以靠自己,用不著靠別人。」她冷漠的回道。連自己的親哥都靠不住,還是靠自己最保險。
「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有什麼好處?」
「至少不必經歷從希望墜落到失望的痛苦。」她想也想便回答。
「誰讓妳失望了?」因為趕時間的關係,微信社給他的初步數據並不完整,大多著墨在夏家覆敗的原因,以及關於她現在的聯絡方式和工作情況,其他部份他知的並不多。
她沉默了下。「為什麼我要告訴一個我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陌生人?」
「也許妳對我是陌生的,但是我對妳並不陌生。」他莫測高深的看著她。
「是嗎?所以你跟蹤我、調查我多久了,到底居心何在?」她將話題導入重點,她討厭被暗中觀察的感覺。
「我並沒有跟蹤妳,調查或許有一點,但那是因為經過了十年,許多基本資料都變了,例如妳現在住在哪。」莫天與老實的對她承認。
不調查,他又怎會知道她住在哪兒,要上哪兒才能找到她呢?
「經過了十年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夏心寧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
「我已經認識妳十年了,夏心寧。」他注視著她。
「不可能!」她直覺反應的叫道。
莫天與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緩慢地開口說:「妳以前家住在陽明山上,有一個哥哥,父母感情很好,家裡客廳有一台跟我客廳那台一樣的白色鋼琴。妳很喜歡彈鋼琴,雖生長在集三千寵愛的富豪之家裡,卻不會恃寵而驕,或因財大氣粗就鄙視窮人。妳還是個孝順的女兒,會早起陪父母運動。」
他的如數家珍把夏心寧嚇呆了。他怎麼可能連她以前有一台白色鋼琴,和以前早上會早起陪爸媽運動的事都知道?
他說他認識她十年了,昨晚卻又說他並不是爸媽朋友的兒子,那麼他到底是誰,又怎會認識她,而她卻毫無印象呢?
水聲潺潺,她的羅蔓生菜在水裡載浮載沉,一旁的他已經將凍完成的牛肉放進熱鍋裡,開始煎煮他們的午餐。
「我不知道過去這些年來妳家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突然看見妳站在早餐店裡工作,我真的很震驚。」他忽地又繼續地開口說,準備著他們午餐的手並沒有因此而停下。
因為完全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接近她有何目的,所以夏心寧決定繼續保持沉默。
「也許是因為先入為主的關係,我覺得妳天生該受人寵愛,在家時受父母家人的寵愛,結婚後受夫家的寵愛,這一生都該穿著華服,笑得無憂無慮,不知生活的辛苦。」
牛排下鍋煎煮的香味,慢慢地從鍋裡飄散開來,盈滿在空氣中,夏心寧卻因為他的這段話而覺得苦澀。
穿著華服,笑得無憂無慮,不知生活的辛苦?真是諷刺。
但是十年前的她的確是如此,如此的無知及可悲。
如果她和哥能夠稍微懂事、成熟、瞭解他們所擁有的富裕生活,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爸爸辛苦工作為他們掙來的話,也許他們就可以早一點發現爸爸公司出問題的事,而不會等到爸爸自殺後,才後知後覺的知道家裡的經濟狀況早出了問題。
「我並不是諷刺妳。」她臉上的表情讓莫天與忍不住說明,「我只是想告訴妳,這種想法一直根深柢固的存在我心裡,所以看見妳站在早餐店和餐廳裡搬盤子時,我才會這麼震驚,這麼難以接受。」
「我只想知道,你說這些話的重點在哪裡?」不想流露太多的私人情緒,夏心寧重整面容,淡然的問道。
「妳真的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對不對?」莫天與好奇的反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沒有。」她直截了當的回答。
「可見我長得真的很不起眼。」他笑說。
「正好相反,就是因為你長得太起眼了,但我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以前我見過你,所以才懷疑你根本就是謊話連篇,居心叵測。」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皺眉道。
莫天與輕揚嘴角。
「意思是妳覺得我長得不錯?」
她輕愣,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不是重點好嗎?重點是你謊話連篇、居心叵測。」
「我覺得重點是妳覺得我長得不錯。」他咧嘴微笑,直接顯示他的愉稅。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不知為何,夏心寧突然有些惱怒。
「我剛才不是說要邊吃邊聊嗎?我們到餐廳坐下來再說吧,牛排好了。」他宣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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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客廳到廚房,再從廚房到餐廳,夏心寧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卻一點也不覺得勉強,但是就是這樣才讓人覺得可怕。
這個男人不簡單,她必須要更加小心,步步為營才行。
「怎樣?味道還可以吧?」在她分別嘗過濃湯與牛排後,莫天與開口問。
「有職業水平。」她說的是實話。
湯雖是罐頭湯煮出來的,但是濃度、鹹度皆適中,加上他又適度的添加了一些新鮮的食材和辛香料,讓人完全吃不出那是罐頭湯的味道。
不過,真正讓她覺得有職業準準的卻是他煎的牛排,軟硬適中又多汁,加上他調配出來的醬汁,這盤牛排真的可以端出去賣了。
「我也在餐廳裡端過盤子,廚房裡的師傅教了我不少絕活。」莫天與微笑道。
「你也在餐廳裡端過盤子?」她看向四周高檔的傢俱,語氣中充滿了不信。
「我並不是一開始就住在這種房子裡,以前的我很窮。」他老實告訴她。
「我很難想像。」
「妳根本用不著想像,因為妳親眼看過。」
「不要再說那些你拿不出證據的話出來,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所說的話。我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夏心寧覺得好荒唐。最荒唐的是,她竟然還坐在他家裡與他共進午餐!
「我姓莫,莫天與。」他第一次向她介紹自己。
「很好,現在我更加確定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因為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她說得信誓旦旦。
「那是因為我們我從沒有告訴過妳。」
「那是因為我們根本就沒見過面。」她堅信。
「不,妳見過。」他又再度露出令她費解的神情。
「什麼時候?如果真的有,你就說出正確的時間地點呀。」她放下手中的刀叉,咄咄逼人的盯著他。
「十年前妳仍住在陽明山的時候,我每天都會到妳家去送報紙。」莫天與輕歎一口氣,終於公開謎底。
夏心寧難以置信的瞠圓了雙眼。
「你是棒球帽?」她脫口叫道。
「妳是這樣叫我的嗎?」莫天與微微一笑。
夏心寧遏制不住驚愕的緊盯著他看,簡直無法將眼前這個充滿魅力與自信的男人,和當年那個長得哏竹竿一樣又瘦又長,總是戴著一頂棒球帽將臉遮去一半的送生聯想在一起。
那個時候,偶爾她早起陪爸媽在庭院裡把散步當運動,就會看見他騎摩托車送報紙來。偶爾她在家,也會遇見前來收報費的他。
她想起來了,她的確請他吃過她的生日蛋糕。那天他來收報費的時候,剛好碰到朋友來她家幫她辦慶生派對,所以她在拿錢給他的同時,也拿了一塊蛋糕請他吃。
這件事對當時的她來說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沒認真去想,根本就不會記得。
就像他對當時的她來說,也只是一個喜歡戴棒球帽。長得又高又瘦的勤奮送報生而已,並沒有太多的記憶。
不過有件事她倒是記得很清楚,那就是大哥嫌棄開了兩年的車子想換輛新車時,爸爸曾生氣的拿大哥和他比較過,要大哥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因為他和大哥同年,卻靠自己賺取學費和生活費,一毛錢也沒向家裡要過。
這一點讓她聽了之後覺很佩服,所以之後每次看見他時,距離近她就會說聲「你好」,距離遠她則會對點頭微笑。
原來他的名字叫做莫天與,她終於知道了。
「你……」欲言又止,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久不見嗎?還是你後來怎麼沒來送報了?抑或者關心他現在在做什麼,好像很成功,賺了不少錢。
看看他,再想想自己。莫怪乎,俗話說十年河東轉河西,莫笑窮人穿破衣,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十年後穿破衣的人會不會變成自己。
想當年的他,只是一個窮苦的送報生,而今卻家住信義豪宅。
反觀她,以前住在仰德大道上的陽明山別墅,現在的她卻連個落腳處都沒有,因為連租屋的套房都被大火給燒了,果真風水輪流轉呀。
「抱歉,我不該隨便幫你取外號。」她終於想到自己該說什麼了。
「我那時候的確每天都戴著一頂棒球帽。」莫天與不以為忤,微笑回道,很開心她竟然記得他,還替他取了一個這麼有趣的名字。
「紅色的。」她說。
「黑色的。」他糾正。
「現在我能確定你沒說謊了。」第一次,夏心寧對他露出微笑。「你的帽緣永遠都壓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楚你的長相。如果我那時候看過把帽子摘下來的你,我一定能夠認出你。我對記人的長相很有一去。」
「如果我知道妳有這項專長,我當初一定會把帽子摘下來,讓妳記住我帥氣的模樣。」他開玩。
「你當初根本長得像竹竿,哪來的帥氣?」在輕鬆的氛圍裡,她忍不住揶揄他。
「那麼現在呢?」他微笑的凝望著她問道。
「很帥。」她不吝惜讚美。
「有沒有帥到讓妳願意嫁給我的程度?」
「差不多。」她笑出聲,把它當玩笑。
「意思是,如果我現在跟妳求婚的話,妳會點頭答應?」
「我會考慮。」她已經開始笑不可遏。
「什麼事這樣好笑?」莫天與疑惑的問道,不懂她究竟在笑什麼。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一個這麼幽默的人,如果知道,我當年一定不會只跟你說『你好』這句話。」夏心寧笑著對他說。
莫天與蹙起眉頭,終於明白她以為他說求婚是在跟她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他目不轉睛的瞅著她。
夏心寧微笑的回視著他,一臉好奇的表情。
「妳願意嫁給我嗎?夏心寧。我是認真的!」
她的反應是,整個人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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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來學鋼琴的學生後,夏心寧一個人呆坐在琴房裡,腦袋裡一片紊亂。
一整天,她不斷地想起莫天與跟她說的那兩句話——妳願意嫁給我嗎?我是認真的!
認真的?問題是,她怎麼想都像是個玩笑呀。
其一,他們可以說才剛剛認識而已,對對方根本一點都不瞭解,至少她是如此,而他卻突然跟她求婚,這要怎麼當真?
其二,即使他真是認真的又如何?他根本不瞭解她現在處在什麼情況之下,還以為她仍是十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倘若他知道她現在的處境,他還會說他是認真的嗎?
其三,他什麼都不知道,卻說他是認真的,這種認真誰敢相信啊?
即使如此,她始終無法忘記他在說這話時,臉上認真的表情。
第一次有人向她求婚,還是個有錢的型男大帥哥,讓她不由得芳心悸動。可是她卻不得不想,促使他向她求婚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因為愛?這太可笑了。
因為錢?她一貧如洗。
因為美色?以他的條件,她相信他絕對會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所以答案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她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個,那就是因為同情。
他說他看見她站在早餐店裡工作時很震驚;他還說他覺得她天生該受人寵愛,一生華服,無憂無慮;他更說這種想法一直根深柢固的存在他心裡,所以他難以接受她變成現在這樣。
因為難以接受,所以只好想辦法幫她恢復往日面貌,而以他現在的能力,絕對有辦法幫她,所以他才會決定要娶她、要幫她,而這不是同情,又是什麼呢?
胸口悶悶的,她討厭被人同情的感覺,真的很討厭。
「心寧,妳要走沒?我要打烊嘍。」老闆突然推開琴房的門對她說。
「我要走了。」她急忙回神,起身點頭。
背起皮包走下樓,夏心寧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窘境,她所有的家當就只剩下身上這些東西,其他全都在昨晚付之一炬了,今晚她要住哪裡呢?
真是太誇張了,她竟然該煩惱的不煩惱,盡去煩惱些無關緊要的事,她究竟在幹什麼呀?她懊惱的歎了一口氣。
這下好了,今晚她要住哪裡?露宿街頭嗎?還是要花個幾百塊找間廉價旅館住一晚?重點是,她今天也不過才賺幾百塊而已,連住旅館的錢可能都不夠支付,她今天到底是為什麼而忙呀?
她雖然很感謝臨心接到一通餐廳工作的朋友要她臨時代班兩小時的電話,讓她可以從莫天與那裡脫逃。但是現在想起來,她逃命似的離開他家的反應,根本就比當面拒絕他還要讓人難堪。
她中午到底發了什麼神經,為什麼要逃跑呢?他對不會從此以後不再理她,與她形同陌路?
想到這兒,她的心不知為何突然沉鬱了下來。
「老闆,我先走了。」
走到一樓,她向老闆揮手再見,然後有氣無力的推開店門走出去,然後,呆住。
莫天與坐在停放在騎樓下的機車上,對著她微笑。
他起身走向她,臉上的微笑讓他整個人帥到不微。
夏心寧無法不注意有好幾個剛從補習班下課的高中女生,就站在不遠處,帶著花枝亂顫的亂笑,竊竊私語的看著他,這讓她莫名其妙的有點小不爽。
「嗨,下班啦。」他來到她面前,笑看著她。
他眼中只有她的感覺,突然又讓她有點小開心。
「你怎麼來了?」她問。
「來接妳下班。」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調查報告上有。」
她一愣,下一秒卻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你有必要這麼誠實嗎?」
「我不擅長說謊。」他一本正經的回答,讓她瞬間又笑得更厲害些。
可以把手機借我打一通電話嗎?」他突然問道。
她不解的眨了眨眼,點頭從皮包裡拿出手機遞給他。
他接過手機後,迅速的按了一串號碼。
鈴……一串手機令響突然從他口袋裡響了起來,讓她有些傻眼。
「誰的手機在響?」她問。
「我的。」他微笑,將她的手機交還給她,他口袋裡的音樂鈴聲同時間停了下來。
「你不是沒帶手機才跟我借嗎?」她不解的問,一頓後又問:「你不看一下,是誰找你嗎?」
他從口袋裡掏出來手機,按了一下上頭的按鍵後,便直接將手機拿到她面前給她看,同時笑道:「這樣我就有妳的電話號了。」
看著他手機上未接來電所顯示的號碼,夏心寧這才恍然大悟,他剛才借她手機打電話的目的。
「我以為調查報告上應該會有我的千機號碼才是。」她似笑非笑的揶揄他。照理說她該生氣的,但面對他,她竟一點都不在賅他耍的小計謀。
「是有,不過那報告不知道是哪個笨蛋打的,竟然少打了一個數字。提醒我記得,要扣他們錢。」莫天與一本正經的皺眉抱怨,逗得夏心寧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他握住她的手,牽著她走向不遠處路邊停車格的車子。
笑聲漸歇,夏心寧不由自主的看著被他牽握住的手,感覺心跳有點加快,呼吸也一樣。
「莫天與。」她猶豫的開口叫他。
「怎麼了?」他轉頭溫柔的問道。
「中午……對不起。」她向他道歉,她不該那樣對他。
「妳常常這樣,一通電話就隨傳隨到的跑去幫人代班工作?」他頓了一下,沉沉地問。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
「老實說,我不喜歡妳這麼辛苦。」
她又何嘗喜歡呢?夏心寧苦澀在心裡。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故意將話題轉開。
「妳想去哪兒?」他看了她一眼,問她。
夏心寧無言以對。世界之大,卻無她容身之處。她不是想去哪兒,而是能去哪兒?
「去我家。」他當下替她做了決定。「今晚妳住我家。」
不知為何,聽見這話,彷彿她終於有了可以遮風避雨的避風港,辛苦這麼久的她,不需要獨自硬撐,而是可以相信他、依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