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停車場,井於曦從機車置物箱裡的背包內拿出手機,卻發現她竟然有十二通未接來電。
她按下查詢鍵,發現十二通來電中陳嘉君就佔了八通,兩通是家裡打的,兩通則是曲蒨姊打的。
她楞楞的看著陳嘉君三個字,不明白她這麼急call她是為了什麼?思忖了好半晌,不禁心酸的輕扯了下唇瓣。
不管她是為了什麼事情而急著找她,那都不重要,因為她們已經絕交了。
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猜測她是不是想跟自己和好,還是她又和林盛名那傢伙吵架,想找她訴苦、抱怨,要她陪她一起罵那個混蛋,最後卻又和那個混蛋和好,週而復始的把自己對她的勸告當成耳邊風?
但就她所瞭解,後者的可能性佔百分之九十。
這就是朋友認識太深、交往太久的缺點。
又瞪了手機上名字片刻,她輕咬著下唇猶豫了一下,決定心一橫,動手將她的名字從電話簿裡刪除。她再也不想為這一而再、再而三,不斷重複相同戲碼的事情心煩了。
好,先回電給曲蒨姊,告訴她自己今天有事所以不過去了。
結束與曲蒨的通話後,井於曦又撥了通電話回家,但卻沒人接聽。
她眉頭輕蹙,正在想姊姊會去哪兒時,沒想到手上的手機卻突然間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
上頭的電話號碼是她從未見過的,她遲疑了一下才按下接聽鍵。
「喂?」
「請問你是井於曦小姐嗎?」
對方陌生而客套的聲音讓她微愣了一下,忍不住提起防心。
「我就是,請問你是……」
「我這裡是警察局。」
「警察局?」她愕然的重複,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聽見這三個字。
「對。請問你認不認識陳嘉君?」
「嘉君?」
「對。」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不解的詢問。
「陳嘉君十分鐘前在住處十樓跳樓自殺,當場死亡。我們從她的手機發現她在自殺前連續打了八通電話給你,所以想請你幫忙釐清案情,不知道你現在可以過來一趟嗎?」
她霎時面無血色,腦袋更是一片空白,從她聽見「跳樓自殺,當場死亡」這八個字之後,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嘉君跳樓自殺?
嘉君當場死亡?
嘉君她……死了?
她死了?怎麼可能?!
「井於曦小姐,你還在嗎?井小姐?」她的沉默讓電話那頭的員警不禁出聲關切。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嘉君她死了,我不相信。」她踉蹌的退了幾步,喃喃的搖頭道。
「我很抱歉告知你這個消息。」對方有經驗的回應,「請問你現在可以立刻過來一趟嗎?」
「她在哪裡?」她得堅強起來,現在的她不可以慌亂,「告訴我她在哪一家醫院,告訴我她現在人在哪裡?」
在沒有親眼看見嘉君的屍體之前,她絕不相信她死了,絕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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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確定這是陳嘉君的遺體嗎?」
「對,是她。」
「請問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我和她已有半個月沒連絡了。」
「為什麼?」
「因為吵架。」
「為了調查案情,方便告訴我們原因嗎?」
「為了她的男朋友。」
「能否告知我們詳細的情形。」
「因為我不喜歡他……」
打從看見陳嘉君的屍體之後,井於曦便一直呈現木然的狀態,在面對警方的訊問時,也是呆楞著毫無表情。
她沒有哭,沒有掉一滴眼淚。因為她今天已經哭得夠多了,實在沒有多餘的淚水為一個輕賤自己生命的笨蛋而流。
她絕對不會為她哭,絕對不會為她掉下一滴傷心的眼淚,絕不!
她可以不哭,但卻無法遏制悲傷的感覺一次又一次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
她覺得好難受,覺得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好稀薄,讓她有種漸漸呼吸不過來的問窒。她覺得有些頭昏腦脹,覺得身體似乎正在搖晃,甚至有點站不穩的感覺。
「井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坐下來?」
負責做筆錄的員警突然攫住井於曦的手臂,將她扶到走廊上的坐椅坐下來。
「對不起,我從中午之後就沒進食了,所以才會這樣。」她深吸一口氣,面無血色的為自己的虛弱解釋著。
「沒關係。你需要吃點什麼嗎?我可以叫人幫你去買。」
「可以給我一杯咖啡嗎?」她猶豫的說。
員警點點頭,轉身找了名同事去幫她買飲料後,又走了回來。
「你先休息一下吧,」
井於曦感激的看了員警一眼。「請問我可以打電話嗎?」
他對她點點頭,還特意走開讓她講電話。
她打電話回家,家裡仍舊沒人。
姊姊去哪兒了呢?她需要她。
雖然坐在椅子上的她已經沒有搖晃的感覺,但是仍覺得難受,呼吸困難的感覺還在,仍覺得頭昏腦脹在侵襲她。
井於曦覺得自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昏倒,她不希望自己昏倒時,身旁卻連個熟識的人都沒有。她怔怔的查閱手機電話簿裡的姓名。
姊姊不在家,曲蒨姊、於寒姊和劉妤姊又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她不能麻煩她們。她一直以為自己有很多朋友,然而頁的信得過且可以依靠的卻是屈指可數、少之又少。
關鹹胥三個字突然出現在她的手機螢幕中,讓她瞬間停止了按鍵的動作,楞楞的看著它發呆。
心還是會痛,感覺還沒麻木,而且她還是想見他,還是渴望他能在身邊陪她面對這一切呢?
瞪著他的名字猶豫良久,她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渴望按下了播出鍵,打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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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曦!」
聽見姊姊的聲音,井於曦茫然的從長廊的椅子上抬起頭來,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幻聽,否則怎麼可能會在醫院停屍間前聽見姊姊的聲音呢?
看著朝她飛奔而來的明顯身影,她連眨眼懷疑的力氣都沒有。
頁的是姊姊,她怎麼會到這裡來呢?是誰通知她的?她只通知了關鹹胥而已呀,她怎麼——
關鹹胥?
對了,她怎麼會忘了他現在是姊姊的男朋友呢?自己通知他,而他通知姊姊,這是最自然不過的情形,一點也不奇怪。
只是她不懂的是,為什麼她找不到於曉,而他卻找得到呢?
「於曦。」井於曉停在她面前輕喚她一聲,隨即一臉難過的抱住坐在椅子上的她,傷心的哭了起來,「老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她不知道,但它們就是發生了。
和人打架、被他侮辱、丟了工作還負債,然後是嘉君自殺。
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嗎?還是四月一日愚人節?
她頁的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些事,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場惡夢吧!
「好了,姊,別哭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也只能接受。別哭,嗯?」井於曦輕拍著姊姊的背安撫她。
井於曉一臉是淚的從她頸側抬起頭來,吸著鼻子懷疑的看著她。
「於曦,你還好吧?」她啞聲問道,總覺得於曦現在應該會很難過、很難過才對,但是她卻一臉平靜,臉上更是不見一絲淚痕。
「我?很好呀。」她平靜的說,「你是怎麼來的?」
「關威胥載我來的。」井於曉擦了擦眼淚,仍低聲啜泣著,「他去停車,要我先過來。」
「你去哪兒了?」
「嗯?」
「我打電話回家,可是沒人接。」
「喔!我和關鹹胥到外頭吃飯。」
所以她才會這麼快就接到消息,這麼快就趕來。
晚餐約會?她早該想到,更不該感到意外的。她木然的想著,發現心痛的感覺好像愈來愈輕了。
「對不起,打斷了你們的約會。」井於曦歉聲道。
「你在說什麼傻話,發生了這種事你當然要告訴我,到底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警察打電話給我時,嘉君就已經宣告死亡了。」她平靜的陳述,「他們在她家裡找到了遺書,遺書上寫著說她後悔沒聽我的勸告上兒然為了林盛名和我決裂,後悔愛上用情不專的他,她恨自己一再被欺騙、被傷害,卻又一再的原諒他,離不開他。她說她很痛苦,沒有人關心她,還說她想死。」
「怎麼會這樣?」井於曉忍不住搗住嘴巴低泣出聲。
「她從十樓頂樓跳下來,當場死亡。警察說現場目擊的人說她跳樓時沒有一絲猶豫,爬上水泥圍欄之後便一躍而下,讓人連想救她的機會都沒有。她死的時候,雙眼還是睜開的——」
「不要說了,於曦,嗚……不要說了。」井於曉哭著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於曦,」她哀傷的看著她蒼白的臉,暗啞的哭喊著,「你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的告訴我這些事呢?」
「我不知道。」井於曦平靜的回答,「也許我天生就是自私又冷血的人吧!」
「你才不是,你只是被嚇壞了才會這樣。」井於曉哭著抱住她,「沒關係,我幫你哭,嗚……我幫你哭就好了,嗚……」
她將頭靠著井於曉,疲累的閉上眼睛,喃喃的說:「傻瓜。」她的傻姊姊。
長廊上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慢慢朝她們接近。
她睜開雙眼看向來人。
「謝謝你把我姊帶來。」她木然的開口向他道謝。
關鹹胥輕瞇起雙眼,心中突然升起一抹不安,而且以極速在擴大中。
「你還好吧?」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有些擔心的問道。
井於曦輕點了下頭。「不好意思讓你多跑這一趟,如果我知道姊姊當時正在你身邊的話,我會請你把電話交給她,這樣就不會麻煩到你了。」她歉然的對他說。
關鹹胥一臉不認同的表情,雙唇抿成一直線,下巴線條顯得剛硬而無情。
「你不必跟我這麼客氣,於曉的事就是我的事,即使你只告訴她,我還是會陪她一起來。」他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像是在期待她會有什麼反應。
她再度對他輕點了下頭,除了原有的蒼白之外,沒有任何一絲情緒反應在她臉上。
「好了,姊,別再哭了。你哭得這麼醜,會把關大哥嚇跑的。」她低下頭,一邊溫柔的替姊姊拭去臉上的淚水,一邊平靜的說道。
關大哥?
他瞬間緊咬牙根,雙眼因怒火狂燃而發亮。
「你放心,我是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嚇跑的,因為我對於曉是認真。」他半真半假的說。
她對他的話依然沒有反應,只是再次對他輕點了一下頭。「這樣我就放心了。」便扶著仍然抽噎不止的姊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姊,你們先回去吧。」
「我們先回去?那你呢?」井於曉不放心的問。
「我等她的家人到了之後再回去。」她的態度平靜無波。
「可是嘉君的爸媽不是都在大陸嗎?」井於曉不解的看著她。
「警方已經通知他們這件事,所以他們應該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可是即使在路上,他們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下午或晚上才能趕到吧?你要在這裡等到他們來為止?」
「嘉君一向不喜歡待在陌生的地方,所以我想留下來陪她。」
「於曦……」才止住的淚又掉了下來,井於曉哭著擁緊她。
「姊,你怎麼又哭了呢?」她拍拍她,語氣有些無奈。
「因為你都不哭,所以我才幫你哭。」井於曉抽抽噎噎的再次表示。
「傻瓜。」她又拍了拍姊姊的背,然後才將她推離自己的懷抱,轉頭看向關鹹胥。「關大哥,我這個愛哭的姊姊就麻煩你照顧了。」
說完,她將井於曉牽到他身邊,然後推進他懷裡。「開車小心。」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該怎麼做,一雙眼幾乎要冒出火來。但是除了怒火之外,他眼底還存著濃濃的擔心與不安。
井於曦的樣子太奇怪,平靜得太過分了,就好像是木頭娃娃一樣,沒有情緒。
她到底怎麼了?
「我不要回去,我要留下來陪你,於曦。」井於曉用力的搖頭,不肯獨留下她。
「姊,聽我的話先回去好嗎?」
「可是——」
「來,於曉,我先送你回去。」他突然開口,並用手臂圈住她的肩膀。
「可是——」井於曉抬頭望向他。
「放心。」我會留下來陪她。他用堅毅的神情向她傳遞無聲的訊息。
他要搞清楚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把情緒藏起來?想哭就哭、想生氣就生氣,想尖叫想怒吼也不會有人阻止她,她究竟是怎麼了?
井於曉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答應。
「好,我先回家。」她轉頭對井於曦說,「你不要太難過,不要想太多,知道嗎?」
「我知道。」她對她點點頭,「路上小心。」
井於曉忍不住又張開雙手擁抱了她一下,然後才轉身與關鹹胥一起離開,轉眼便消失於走廊盡頭。
目送他們離去後,她頹然呆坐在長椅上,渾然不覺時間流逝,只覺得四週一片沉靜,有種好像身處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詭異感覺。
她的心已經不痛了,濃重到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悲哀,似乎也已經離她遠去,現在的她感覺很平靜,也很安靜。
安靜的世界、沉默的空間、平靜的心情。嘉君她現在所感受到的,是不是就是這種毫無壓力的安祥呢?如果是的話,那她真的很笨,因為這種輕鬆的感覺並不是只有自殺一途才能夠得到。
「真是個笨蛋。」她喃喃自語。
「她的確很笨。」身邊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她輕愣了一下,茫然的抬起頭來,只見關鹹胥竟然正站她面前。
他怎麼回來了?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她都沒聽見任何聲音呢?
「是忘了什麼東西嗎?」井於曦從座位上站起身問道。
他只是沉默的看著她,神情嚴肅。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關大哥?」
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沉聲問道:「你要演戲演到什麼時候?」
「演什麼戲?」她不解。
「你姊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你用不著再叫我關大哥叫得這麼好聽,你應該恨我入骨,根本就不想看到我吧?」他企圖激起她的怒氣,但她卻依然面無表情,平靜的有如高山上的湖泊般波瀾不興。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她沉默了一下,情緒平穩回應,「而且既然你現在在和我姊姊交往,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叫你一聲關大哥。」
「我說不要再演戲了。」關鹹胥咬緊牙根,以壓抑的嗓音一字一頓的對她說。
「關大哥,不管過去我們發生什麼事,對我來說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你也能將它忘掉。」她的語調平靜無波,宛如在講別人的事情一樣。
「你要我忘掉什麼?」
井於曦微微的一怔,忽然想到一件事。
「對不起,請你不要誤會,我說的忘掉並不包括下午我做出有損你公司名譽的事,那件事我會負責的,只不過可能會需要些時間,因為我身上沒有什麼錢!這一點可以要請你多包涵一點。」她不急不徐的認真回著。
「你不是說你會去賣嗎?」
「那只是一時的氣話,我根本不可能做得出那種事,而且我也不能讓姊姊為我擔心。」她仍是面無表情。
「讓我買你就行了,我絕對不會讓你姊姊知道。」
「我知道這是個玩笑,不過還是別讓姊姊聽見會比較好。」
她的冷靜反應讓關鹹胥忍不住爆發了,他突然一把攫住她的肩膀,然後發狂般的用力搖晃著她。
「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狂怒的問,「你應該要覺得生氣,覺得忿怒,甚至覺得被侮辱,為什麼還能一臉平靜、面無表情的跟我說話,你到底是怎麼了?」
「關大哥,這裡是醫院,你這麼大聲會吵到人的。」她的語氣仍是不帶任何喜怒哀樂愛惡欲的情緒。
「吵到什麼人?死人嗎?你的好朋友陳嘉君嗎?」他大聲回道。
她輕蹙了下眉頭。「你應該對死者多一點尊重。」
「井於曦!」他終於忍不住咆哮。
一陣腳步聲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一名穿著醫院制服的人員驀地出現在走廊那頭,並朝他們走了過來。
「先生,這裡禁止喧嘩吵鬧,可以麻煩您稍為控制一下說話的音量嗎?」醫護人員走到他們面前嚴肅的勸告。
「對不起,我們不會再這麼大聲了。」井於曦替他道歉,神情依然平平淡淡的無任何明顯的情緒。
既然這裡不准人大吼大叫,那就換個地方!
「你跟我來!」關鹹胥拉起她的手,二話不說便往出口處走。
「等一下,關大哥。你要帶我去哪裡?我要留在這裡陪嘉君,關大哥?」
他置若罔聞,頭也不回的繼續拉著她往前走。
見他十分堅持,她也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