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 第九章
    林靈目蹬口呆的聽著言墨述說過往,她難以置信的搖頭,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那明明只是一場夢,不是嗎?

    然而那如果真的只是一場夢的話,他又怎能清楚的說出她夢中的情景,甚至還能將她遺忘的那一部份都說出來?

    是的,她終於想起再度入睡時所作的那場夢,她二度回到十年前,正確來說,也就是回到他車禍後一個月的時間,雖然她明知道那只是一場夢,但她仍然想知道他是否活了下來,所以她決定去找他。但誰知道她竟在途中遇見他,然後緊接著再一次驚見他陷入車禍的危急中……

    惡夢似乎還不只這兩樁,她已記不起自己昨晚總共做了幾個惡夢,惟一記得的是車禍的惡夢好像一而再、再而三的佔據了她整個夜晚——

    她忽然一愣,緩慢地將目光轉向床邊的言墨。

    「你說一共有五次?」她喃喃自語的問。

    言墨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的瞅著她。

    那幾場車禍對他而言一直是個解不開的謎團,因為他本以為只要拆下石膏出院後,隨時可以去找她將一切匪夷所思之事弄個清楚,但人算終究抵不過天算。

    過去十年來,其實他倆碰面的次數不下數十回,但是每一次他想與她相認,或是她主動想認識他時,車禍之事便會一再的發生。

    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他總共發生了三次車禍,隔年又一次,而且每次都是發生在他倆試圖有所交集,或者有了交集之後。

    一次又一次的巧合,一次又一次經歷她捨身救他時神魂俱裂的痛苦,使得他不敢再輕舉妄動的試圖去接近她。而後的三年,他倆則猶如兩條平行線般沒有任何交集,相對的,亦相安無事,直到五年多前他意外的又看見她。

    不是他自大,他一直認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沒有一件能難得倒他,就像那句「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一樣。但是他卻花三年的時間去忘記一個人,然後只消一眼,即不費吹灰之力的記起關於她的一切,然後車禍再度降臨。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好沒用!因為不管是過了三年還是五年,或者他名下資產從三萬變成三千萬或三億,抑或是他由一個靠父母吃飯的學生到成為員工數十人的老闆,他怎麼就是改變不了他倆膠著的關係,與每次兩人一有交集,她就必須捨命救他一次的「注定」。

    他真的好恨,好很自己對這件事的無能為力!

    前一陣子,離家十年的老四終於歸來,他訝然的說,自己的個性變了好多。

    變了好多?

    是,變得暴躁易怒,不像原本總是給人一種雲淡風輕感覺的老二。

    當時的他忍不住自嘲的一笑,只回了一句沒發瘋就很了不起了。過去十年來他總共出了五次車禍,除了第一年那三次外,他陸陸續續又試了兩次,結果是屢試不爽。

    五次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為救自己而被車撞,這種痛比切膚之痛更受折磨,更別提這十年來他無處抒發的情感,與只能保持距離的在遠處關心她,即使偶爾擦肩而過,也要裝作不認識的痛苦。

    真的,他沒發瘋就已經很了不起,脾氣變得暴躁一些又算什麼呢?

    言墨盯著床上雙眼圓睜著等他回答的女人,緩緩的開口。

    「現在,你還敢說我們沒有半點關係嗎?」

    #-#-#

    就像個癲癇病人發病般,林靈四肢平躺的被綁在病床上,動彈不得。

    該死的言墨,他竟敢這樣對她,她簡直不敢相信,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讓她想不信都不能。

    那個混蛋,該死的大混蛋!

    她真後悔自己救了他,即使她至今仍無法相信夢境怎會成真,還改變了早已存在於世上十年的事實?但是她真的感到後悔,如果早知道言墨是個這麼混蛋、霸道、不要臉外加自以為是的大混球的話,即使他沒發生車禍,她也會親自用雙手將他推入車陣中為民除害!

    病房內附設衛浴間的門被推了開來,從中走出剛淋裕完畢的言墨,動彈不得的林靈只能以憤怒的眼神凌遲他。

    「肚子餓了嗎?」完全無視於她的憤怒,言墨一邊擦拭著猶滴著水的頭髮,一邊笑意盈然的走向她問道。

    她朝他怒目而視,不發一語。

    「還不餓嗎?」他微微一笑,又擦了幾下頭髮才將毛巾掛於脖子上,雙手叉腰的看著她。「那好,我先幫你洗澡。」

    此言一出,林靈頓時雙眼圓膛,忘了自己的沉默戰略。

    「你敢動我一下!」她張牙舞爪的怒叫。

    「你終於願意開口了?」他再度微笑。

    她一愣,立刻抿緊嘴巴怒不可遏的瞪著他。

    「怎麼?又當回啞巴啦?」言墨眉頭微挑的問。

    林靈仍舊只是怒視他而不語。

    「嗯!這樣也好,免得待會兒幫你洗澡時,你尖叫不休的吵到隔壁病房裡的病人,或者引來值班醫生或護士,到時還得要我開口解釋,有點麻煩。」他說完,慢慢地朝她伸出雙手。

    林靈一臉驚疑不定的瞪著他,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再中計,他只是想逼她開口說話而已,她絕對不能再上當。但是他竟將手伸到她上衣領口的鈕扣上,並毫不猶豫的動手解開第一顆鈕扣——

    「住手!」她頓時開口大叫。

    言墨的動作停了下來,但放在她胸口的雙手卻沒有移位。

    「你不是已經決定要繼續當個啞巴嗎?」他居高臨下的挑眉問她。

    「把你的手拿開!」她命令的叫道,怎知他竟一本正經的對她搖頭。

    「把手拿開,我要怎麼幫你脫衣服?」

    「誰准你動我的衣服的?把手拿開!」她怒不可遏的大叫。

    言墨仍是搖頭。「不先幫你脫衣服,要怎麼幫你洗澡?」

    「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看!」他的話讓她臉一紅,又羞又氣的威脅著他。

    「我為什麼不敢碰你一下?」他眉頭一挑,說著當真伸手碰了她細緻的頸部一下,不,是一下又一下,她柔嫩的肌膚觸感讓他欲罷不能。「我已經試過了,現在你要拿我怎麼辦?」

    林靈想歇斯底里的尖叫,但她從小到大所受的教養卻硬將那股衝動壓抑了下來。她怒氣沖沖的開始掙扎,使勁的掙扎,即使此舉扯痛了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塊肌肉,她仍是拚命的掙扎。她要掙開束縛殺了他!

    「你做什麼?」言墨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他驚懼的叫道,急忙伸手捧住她惟一稱得上自由的頭部,將她固定住,但她仍拚命的使力。「該死,停下來!你在幹什麼?林靈!」他不禁怒吼。

    林靈氣極,根本不甩他。

    該死的他為什麼要這樣整她?她與他根本就毫無關係,他憑什麼這麼束縛她、這樣逗弄她、這樣污辱她?

    說什麼因為她三番兩次的救了他,所以決定要以身相許、要照顧她一輩子,用以報答救命之恩?然而他根本從頭到尾都在戲耍她!

    如果真要報恩,他一開始怎會不想認她?如果真要以身相許,他是不是早該自動找上她,而不是擁著一個讓他情不自禁在公司會議室裡與她親熱的女人?

    「你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你!」

    「該死,別動了,停下來!」言墨怒不可遏的又吼。

    林靈猶如聽不見般繼續使勁,臉色因全身的劇痛而變得蒼白,冷汗逐漸由她額角凝聚成滴。

    「該死!」他咒罵,有股衝動想用力的將她的理智搖回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他必須再想其他辦法讓她冷靜下來。

    「我要殺了你,我要——」

    猛然間,言墨低下頭吻住她。

    這個吻一點也不浪漫,一開始就是用力而充滿侵略性的,它不帶一絲溫柔和慾望,純粹只想吸引她的注意力,移轉她失控的情緒而已。但是隨著她愈來愈安靜而不再掙扎,這個吻同時間也變得溫柔而纏綿,言墨幾乎吻到忘我的讓雙手往下滑,直到他突然碰到用以束縛她手腳的繃帶,這才猛然驚醒。

    但是他仍是留戀的又親吻了她好幾下,才緩慢地抬起頭看她。

    「冷靜下來了?」他額頭與她相抵,眼神灼熱的盯著她被他吻得嫣紅的雙唇,沙啞的問。

    林靈先是茫然的望著他,然後才倏地回神想起自己剛剛做了什麼,而他又對她做了什麼!

    臉一紅,卻不知是怒紅或羞紅,她大聲的叫道:「你這個混蛋,放開我!離我遠一點!」同時甩頭將他的牴觸甩開。

    「別孩子氣。」言墨直起腰身,眉頭緊蹙的盯著她。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如果你能乖乖地躺在病床上,而不是動不動就想下床出院回家的話,我就替你鬆綁。」

    「你憑什麼管我?我要出院就出院,要回家就回家,你憑什麼管我?」她用力的大叫。

    「我是你未婚夫。」

    林靈一呆。「你少亂說話,你才不是我的未婚夫!」

    「我說過我要以身相許。」

    「那是你一廂情願,我沒答應你!」

    「你為什麼不答應?」

    「我為什麼要答應?」

    「因為你喜歡我。」

    她瞬間瞠大雙眼。「你……你神經病,我從來就沒說過這種話!」

    「其實你不只是喜歡我,若說得正確的話,應該是你愛我。」言墨目不轉睛的盯著她說。

    林靈這回雙眼不只是睜大,眼球甚至差點凸出來。她瞪著他,感覺胸口似乎堵著一股氣,讓她完全呼吸不過來。

    她愛他?她愛他?!她發了瘋才會愛他!

    但是的,她的確是愛著他的,這也是她這兩三天才領悟的,但是現在的她卻有更深一層的領悟,那就是她愛上的根本就是假想中的他,真實的他她根本就不屑,不,是恨得要死!

    「你憑什麼自以為是的說我愛你?」她嘲諷的冷聲道。

    「如果你不愛我,又怎會多次連命也不要的救我?」

    「那是在我夢裡發生的,我根本身不由己。」說著,她恨恨地瞪著他,「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根本不會救你!」

    瞬間,言墨臉上的表情變得好認真。

    「你說的是真的?如果你可以選擇的話,你不會救我?」

    「對!」林靈毫不猶豫的以斬釘截鐵的口氣回答。

    他認真的凝望她堅定的眼神半晌,突然欣慰的點了點頭。「很好,我要你永遠記住你現在所說的話。」他嚴肅的對她說。

    她突然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他怎麼會是這種反應呢?

    「你是什麼意思?」她忍不住的問。

    「意思就是請你牢記你剛剛說的話,不管以後我遇到什麼事,不准你再出手救我,聽到沒有?」他一本正經的又說了一次。

    他實在受夠一次又一次見她身歷險境了,所以如果真不幸再有下一次的車禍找上他,他寧願自己受傷,或者是死,也不願見她為他再次以身犯險。

    林靈登時更加茫然不解,現在是什麼情況?他怎麼像病入膏肓在交代最後遺言的病人似的,要人在他下回發病時別救他,讓他死。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是……還是……

    她仔細而認真的注視著他,那一雙猶如被人打腫的黑眼眶,那凹陷的雙頰……老天!她怎麼會沒有發現?

    「你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不由自主的,她衝口問。

    「什麼?」言墨愕然。不治之症?他有沒有聽錯呀?

    「為什麼一開始你不願意認我?」林靈沒有回答他,卻在默默地盯了他半響之後突然開口。

    「因為我不想看你受傷害。」他擰眉道。

    事實上他至今仍然擔心往事會重演,但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後悔已是惘然,他只能竭盡所能的去改變他倆的命運。

    「那你後來又為什麼願意出現在我面前?」她又問。

    「我沒辦法眼睜睜的看你受了傷,卻置身事外。」

    「所以,你之所以霸道的強迫我住院,全都是為了我好?」

    「當然,難不成你以為我要你住院,是為了害你?」

    言墨一臉難道我有這麼無聊嗎的表情,但林靈沒有注意,她的思緒已經完全被哀傷籠罩了。

    他得了絕症,他得了絕症……眼淚不由自主的盈滿眼眶,她覺得心好痛好痛。

    「你怎麼哭了?」他發現了她眼中的淚水。

    「好痛!」她嗚咽的哭道。

    「我馬上叫醫生!」言墨一驚,迅速按下床邊的緊急按鈕,然後快速的動手拆卸束縛她的所有繃帶。

    怎麼會突然這樣?難道是剛剛激烈的動作造成的?他真是該死,明知道她身上有傷,竟還將她惹怒,他真是該死!

    砰的一聲,值班醫生、護士連袂出現在病房內,而剛好今晚的值班醫生是言紙。

    「發生了什麼事?」言紙一邊為林靈檢查,一邊迅速的問。

    「她突然痛了起來,快幫她看看到底是怎麼了,快點!」言墨面無血色的叫道,好像受苦的人是他一樣。

    示意護士先替她打止痛劑,言紙實在觀察不出她有什麼不對勁,於是直接開口,「林小姐,你可以說話嗎?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哪裡痛?」

    林靈搖頭不語,只是落淚。

    「她到底是怎麼了?」言墨忍不住問。

    「二哥,你出來一下。」不等他有所回應,言紙已率先往病房外走去。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出病房,言墨立刻迫不及待的開口。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們剛剛究竟在做什麼?」

    「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除了情緒激動之外,我查不出她有任何異樣的地方,相反的,有些內傷已開始復元。所以我才問你,剛剛你們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會突然讓她情緒失控?」

    「你是說,她的傷勢已經開始復元了?」言墨喜出望外的盯著他。

    「對,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二哥。」言紙說著瞪了他一眼,「還有,可不可以麻煩你去睡一下,你知道你的黑眼圈有多嚴重嗎?簡直就像醫院裡病人膏肓的病人一樣!」

    病人膏肓……不治之症……

    言墨突然恍然大悟的瞠大雙眼,然後開始發笑,但為了防止笑聲被病房內的人聽到,他只能拚命的壓抑笑聲,但老天,好難過!

    「二哥,你瘋了嗎?」言紙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我我——哈……」好難過!

    「二哥你到底是怎麼了?」言紙皺緊眉頭。

    「我哈——咳咳……」又要笑又要說話,他一不小心被口水嗆咳了起來,當場樂極生悲。

    言紙沒好氣的看他明明咳到胃都差點要被咳出來了,他卻還忍不住要笑。他到底在笑啥呀?沒聽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嗎?活該受到報應!

    「需不需要我給你一針鎮定劑?」他問,不等他回應即推開病房門,朝裡頭叫了一聲,「Miss林,還有沒有鎮定劑?幫我準備一劑。」

    門砰一聲,再度闔起。

    「你想幹麼?」終於稍微能克制住自己的笑聲和咳聲,言墨問他。

    「幫你鎮定。」

    言墨揮了揮手,一副你少發神經的表情,而臉上依然蕩漾著濃濃的笑意。

    「你到底在笑什麼?」言紙忍不住好奇的問。

    「你剛剛不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讓她的情緒變得如此激動嗎?」

    言紙不解的看著他點頭。

    「她以為我得了不治之症。」言墨笑著說。

    「什麼?」言紙登時傻眼,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她以為我得了不治之症。」他再次重複道。

    言紙瞪著他半晌,說不出話。「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想法,你跟她說了什麼?」他不禁皺眉。

    「我什麼也沒說。」言墨聳了聳肩。「只是要她記住以後不管我遇到什麼危險,也許未來有無數場車禍正等著我們,我都不要她救我。」

    聽見他的話,言紙眉頭皺得更深了。

    「誰知道,她下一刻竟問我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本來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剛剛經你那句『病入膏肓』之後,我才恍然大悟這場誤會究竟從何而來。」他說著,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二哥,你真認為只要你們湊在一起,就一定會發生車禍嗎?」

    笑意瞬間自言墨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凝重的神情。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會,但是過去的一切卻讓我不得不感到害怕。」

    「也許你們可以恢復以往的兩條平行線,各過各的生活?」

    「還記得當年婧屏昏迷不醒,你獨排眾議堅決要娶她為妻,我說你會後悔,你回答我什麼嗎?」言墨不答反問。

    「將來後悔總比現在就後悔好。」

    言墨點頭。「我已經浪費了十年,不想再浪費第二個十年,老三。自從她昏倒在我懷中那一刻起,我不只一次的想,如果當年那幾場車禍真的只是純屬巧合的話,又或者我沒有退縮、沒有膽怯的話,一切又會變得如何?後悔真的無濟於事,所以這一次我並不想讓自己後悔。

    「也許和她在一起,真的會為我倆帶來一連串的車禍,也或許我們其中一人會在下一場車禍中喪生,但是至少我們曾經擁有過,這就足夠了。」他笑。

    「二哥……」

    「好了,這話題就此結束,我進去看她。」

    「但是二哥……」

    「對了,關於我得不治之症的事,你最好別多嘴,因為我要利用這理由讓她嫁給我。」

    「二哥!」

    「好了,你可以去巡房了,別讓人家說我『公器私用』。我也該好好的去睡一覺了,為了趕程式,我已經兩天兩夜沒闔眼了。晚安,老三。」

    說完,他走進病房,待Miss林離開後,便反手將門關上,並答的一聲將門鎖了起來,同時也將言紙鎖在門外。

    「啊——」打個呵欠,他走近林靈的病床邊,確定她已入睡,並為她將棉被稍微拉好些後,他爬上病房內的另外一張床上,倒頭就睡。

    不一會兒,病房內就只剩下空調的聲音,呼呼呼的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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