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眩的葉雪琳渾渾噩噩,腦中的畫面回到十二年前。
那一年,女兒突然身染重病,她在四處求救無門的情況下,為了籌措醫藥費。不得不向曾在路上與她搭訕,並留下名片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交涉。
那時的她已有六年未曾接觸過伸展台,跟門外漢並沒什麼不同,但為了女兒,她一定要想辦法讓對方先借她一筆錢,再以走秀償還。老實說這不啻是癡人說夢,但是她卻不得不讓這個夢想成真,因為女兒的醫藥費是拖不得的。
尋著名片上的地址找去,得到的結果卻是對方現在不在,請她改天再來。但是她哪有時間改天再來呢?拚命的求對方告訴她他的去向,對方在禁不住她苦苦哀求下終於透露出一個地址,她迅速地道聲謝後即尋著那個地址找到了那個經紀人——一個服裝秀的會場。
沒有入場券的她只能偷偷摸摸地溜進去,從一個工作人員中打聽到自己所要找的人在舞台後方時,她毫不猶豫的便朝那個方向衝了過去「張先生,你好,我叫葉雪琳,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經旁人指點,她走到一個男人面前戰戰兢兢的對他自我介紹。
「我很忙,別來煩我!」怎知對方卻理也不理她,轉身就走。
呆愕一下,她迅速地追了上去。
「張先生,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她的話尚未說完,從旁卻突如其來的插入一個驚喜的叫聲。
「葉雪琳!你是葉雪琳吧!?」蔡菁伶驚訝的拉住她叫道。她們倆以前是同一個模特兒訓練公司的學員,後來葉雪琳莫名其妙的離開後就沒再碰過面,沒想到會在事隔這麼多年後再相見。
「蔡……菁伶?」葉雪琳壓根兒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老朋友。
「果真是你!還有沒有繼續在從事模特兒業,有對不對?想當初在班上就你的前途最看好,還沒結業邀約就不斷,簡直羨慕死我們這些人了。不過說實在的,這些年你到底是去哪兒發展了,國內沒半點你的消息,有人甚至在猜想你是不是息影嫁人了。不過不管怎樣,今天被我碰到算你倒楣,沒交代清楚你這些年的行蹤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蔡菁伶一開口就是劈哩啪啦的一大串。
「蔡菁伶我……」葉雪琳才開口,便被打斷。
「菁伶,快輪到你了,你還在那裡幹麼?」
「輪到我了,你先待在這裡別走,等工作完了我再找你。」蔡菁伶交代著,隨即迅速地向通往台前的梯子衝去。
「你曾經當過模特兒?」
葉雪琳將目光從蔡菁伶的背影調了回來,看到原先不理睬她的張先生正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她頓時知道這正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如果想談合約或是借錢只有趁現在!「對,雖然當時還是個學員,只有兼差的經驗,但是我的確做過兩年的模特兒。」她急忙答道,「張先生……」
「走幾個台步讓我看。」他要求道。
突如其來的要求讓她呆愕了好一會兒,但是一想到現在正躺在醫院裡等著她的錢開刀的女兒,她甚至連退縮的權力都沒有,只能挺起胸膛照著記憶的腳步邁開生硬的舞台步伐。
「好,就是你了。」
他聲音的突如響起對葉雪琳來說不啻是如臨大赦,因為不過短短兩分鐘的台步已經讓她全身肌肉緊繃的像是要裂開來似的。而在心裡緊張與身體緊繃的雙重折磨下,她懷疑自己究竟還能持續多久,好佳在他終於喊卡了。不過她似乎高興的太早,因為真正的地獄還在前面等著她。
「小陳,帶她去化妝,把小米的衣服給她穿,順便告訴她上台後大致的走向。」
「張先生?」愕然的望向他,葉雪琳不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他的意思不會是要她立刻登台吧?「你今天到這裡來的目的不就是決心要當模特兒?」他望向葉雪琳。
「可是這麼突然……」
「如果不行算了。」他毫不留情的盯著她。
葉雪琳閉上雙眼,拚命的以意志力對抗在體內跳躍的退縮與恐懼,她絕對不能退卻,為了躺在醫院裡的女兒,即使要她賠上自己的一條命她也要做。睜開雙眼,她以無比堅定的眼神望向他。
「好,我做,但是有個條件你要先答應我。」
她說。
「什麼條件?」
「借我兩萬塊,」葉雪琳直視著他,「在這場秀成功的結束後先借我兩萬塊。我保證以後一定連本帶利的還給你。」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該不該答應她這個條件,或者在想如何拒絕她。葉雪琳屏住氣息緊張的望著他、心想如果他拒絕的話,她該怎麼辦?「我答應你。」
眼淚在那一瞬間抑制不住的掉落了下來,葉雪琳激動的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有用力的點頭、再點頭。「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說是這麼說,但在上台前這短短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葉雪琳卻像死了上百回似的,讓她畢生都難忘記這短短的五分鐘。
顫抖的身體、冰冷的四肢、空白的腦袋再加上凌亂的呼吸,她的狀況簡直是糟到不能再糟了,連在一旁對她講解舞台設計的人都被影響得語無倫次。
「你還好吧?」
不好,非常不好。但是她沒有權力這麼回答。
「再一分鐘就輪到你了。」
「嗯。」除了這麼回答,她不能說她不幹了,說她害怕,說她……
「你肩上的衣服可以交給我嗎?」
「不,等一下。」感覺有人試圖拿開她披在肩上的襯衫,她激動的伸手將它搶了回來。
「葉小姐……」小陳一臉為難的看著她。
葉雪琳知道自己是在增加別人的困擾,但是她真的沒辦法,她將臉埋人手中的男用藍襯衫中,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找尋依靠。
這件衣服其實是那——年,和他身邊的女人大打出手扯破衣服後,從風那裡隨手拿來遮掩的。這些年來她幾乎都已經忘了它,直到昨晚發現女兒發高燒,一時手忙腳亂的從衣櫃裡隨便抓了件衣服套上便往醫院沖,沒想到卻讓這件塵封許久的衣服重見光明。
他的衣服有他的味道,即使在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埋首當中她卻依稀可以感受到他穩重的氣息,那氣息安撫了她緊繃的神經,讓她的感官整個都清明了起來。
「葉小姐,該你了。」
身旁緊張的催促聲讓她從藍襯衫中抬起頭,她什麼也沒說的將襯衫遞給催促者,抬頭挺胸的走上璀璨的舞台。
那是一場漂亮的演出。不僅替她贏了張模特兒合約,更讓她重拾生活的樂趣,而非鎮日汲汲營營於市道中。
當然,光靠一張模特兒合約並不容易生活,所以在公司的核准下,她可以私下接受一些跑單幫的工作,如百貨公司的模特兒秀等。而就在不知不覺中,那件藍襯衫成了她的護身符,她每回上台前總要埋首其中,像場儀式般的祈禱演出成功。
想來,還真是不可思議呢!從葉雪琳送到醫院的那一刻開始,風碩竟便坐立難安的在醫院的長廊上走過來走過去,沒有一刻是停止的。
馬克在接到老婆曼麗的電話後也迅速地趕到醫院,然而在面對風碩竟轉個不停的身影時,他頓時希望自己的動作別這麼迅速,或者乾脆在來的路上能發生一些小擦撞,總比來這裡被風碩竟轉得昏頭轉向好。
就在他受不了爆發的前一刻,急診室的醫生終於走了出來。
「醫生,我老婆她怎樣了?」
即使真的頗為擔心,但在聽到他的話之後,馬克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瞠目結舌的傻樣,雙眼眨也不眨的瞪著他。老婆?風什麼時候娶白雪了,自己怎麼會不知道?「她沒事。」醫生笑笑的說。
「真的?那是不是代表她醒了?」
兩段話差不到一秒鐘的間隔,卻給人極端的感受,如果馬克不是事先知道風碩竟有不能見白雪的理由,他一定會懷疑風碩竟這一喜一悲的極端反應是在參加那個電視節目演技大考驗所磨練出來的。
「不,她還沒醒。」
「還沒醒?為什麼,你不是說她沒事嗎,怎麼會還沒醒?」風碩竟霍然揪住他的衣領,兇惡的吼著被他嚇到的醫生。
「老闆,這不是醫生能控制的,你別這麼激動行嗎?」馬克看不過去的上前替醫生解危。
至於開口叫他老闆實在是為了和他徹底朋撇清關係,開玩笑,他能不要臉的在醫院裡大吼大叫,不幸身為他朋友的自己還丟不起這個臉哩!「她什麼時候會醒來?」風碩竟深呼吸了一下,稍微冷靜的問。
「不知道。」醫生聳聳肩。
「不知道?你這個——」
「喂,別又來了。」馬克迅速地制住又想對醫生動手動腳的他,一雙眉皺得死緊。
「馬克你別阻止我。」風碩竟激動的叫道,「他是什麼爛醫生,這是什麼爛醫院,我把病人送到這兒他卻一問三不知!我告訴你喔,你現在若不把話說清楚,我立刻在你們對面蓋一間醫院搶光你們的生意,讓你們醫院從此門可羅雀的去喝西北風,你們聽到沒有!?」
「你真的是瘋了!」馬克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如果他手邊有根棍子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給風碩竟一棒,免得他繼續丟臉。
「對不起醫生,我老闆是因為太緊張他老婆了,所以才會語無倫次,還請你多見諒、多包涵。」馬克向醫生道歉。「說什麼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們不是——」
「你就少說點話行嗎?」馬克咬牙切齒的朝他進聲,整個人都快翻臉了。自己是招誰惹誰,竟然交了這麼一個難摘的朋友!「你……」風碩竟微愣了一下,「你怎麼這樣跟我說話?」
「不然要怎樣?」馬克瞪著白眼。
風碩竟還來不及開口,只聽急診室的門被人用力的推了開來,一名白衣護士開口說著:「病人醒了。」
風碩竟二話不說的立刻掙開馬克的箝制,朝急診室衝去,然而就在臨門一腳之際,他卻忽然停了下來,讓緊跟在他身後的馬克差一點撞上他。
「你幹什麼突然停下來?」馬克不解問。
風碩竟搖了搖頭,然後以特意壓低的聲音說:「我不能進去。」
「這時候你還……」馬克難以置信的瞪著他,然後搖了搖頭,「你要我怎麼幫你處理這件事?」
他沉吟了一下,然後以無比嚴謹的表情說:「先幫她辦住院,我要知道她今天突然昏倒的原因,沒查出來不准她出院。」
身體方面交由醫生負責,但其他外在因素風碩竟也不可能忽略不管,所以一離開醫院後,他立刻又回到服裝秀會場的後台。此時因為服裝秀才剛結束,因此所有相關人員都還聚集在舞台後方,而這正是他所要的。
一看到他,曼麗的第一個反應不是驚愕,也不是訝異,而是立刻趨近他緊張的問道:「老闆,白雪姐她怎麼樣了?」
「沒事了,可是我要知道她今天為什麼會突然昏倒?」風碩竟冷凝的問。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曼麗蹙眉。
「難道她在上台前你們都沒人發現她的不對勁嗎?」
「有,可是白雪姐說沒關係,沒想到上台後卻……」
「有你還讓她上台?」風碩竟忍不住進聲罵道,「不要告訴我她從早上就不舒服了,而你們……」
「不,白雪姐早上都還好好的,直到……」曼麗霍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直到什麼?」
「直到要出場前幾分鐘,老闆,我可能知道白雪姐為什麼會突然昏倒了。」她肯定的說。
「為什麼?」
曼麗沒有直接回答他,卻突然的轉身對站在不遠處觀望他們的一群人揚聲叫道:「蕾妮,你到白雪姐的置物櫃看看,看那件藍襯衫有沒有在櫃子裡。」
「是。」蕾妮應聲,然後便迅速地跑向成排置物櫃前,打開標著白雪名字的置物櫃。「曼麗姐,沒有耶,那件藍襯衫沒有在櫃子裡。」
「果真。」曼麗喃喃地道。
「曼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風碩竟忍不住的問。
曼麗迅速地將從發現白雪姐不對勁的地方說起,然後再說出她的推測和剛剛的證實。
風碩竟根本不相信白雪的昏倒竟是因為一件藍襯衫,還有,如果這件事是真實的,那件藍襯衫又是什麼東西,竟然可以左右他所愛的人!?他感到生氣,非常的生氣!「藍襯衫?那是什麼鬼東西?」他不悅的瞇眼。
「我們只知道那是一件男用的藍襯衫,其餘的……」
「男用的!?」
響雷也不過爾爾吧。曼麗捂著耳朵羨慕的看著離他們較遠的那群人,他們一個個正豎直了耳朵等著下一波更驚人的內幕消息。
「老闆,控制點,難道你要大家都知道你對白雪姐情有獨鍾?」曼麗不得不壓低聲音提醒他。
抬起頭注意到週遭真的有不少的旁觀者,風碩竟用力的深呼吸幾次,以穩住體內過於澎湃的怒氣。先別管那件見鬼的男用藍襯衫是誰的,反正他是一定會將它查個水落石出的,現在比較重要的是那件見鬼的藍襯衫到底跑到哪去了?它是不可能會自己長腳跑掉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故意拿走的,是誰呢?又為什麼要這樣做?「曼麗,所有能進入後台的人都在這兒嗎?」
他霍然開口,犀利的目光卻是對準了那群圍觀群眾。眾人在接觸到他的目光時,立刻有如驚弓之鳥般的四散。
「是的。」曼麗不知道他問這個要幹麼。
「把他們全部集合過來,我有話要問大家。」
曼麗突然恍然大悟的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點了點頭,然後拍拍手揚聲道:「大家都到這邊來,老闆有問題要問大家。」
眾人雖有些議論紛紛,但依然靠了過來。
風碩竟勢若山嶽不動聲色的凝視著眾人。「事實上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各位,你們究竟誰拿了白雪的那件藍襯衫,現在自首的話,我……」
他話還沒說完,微小的哽咽聲卻在人群中響了起來,眾人循聲退讓,頓時只見一顆黑色的頭顱在那邊顫抖著。
「麻繪?怎麼會是你?」曼麗訝異的叫出聲。
「對……對不起,曼麗姐,我……我沒想到…
…沒想到白雪姐會……會……」巖城麻繪泣不成聲。
「為什麼要這樣做,那件襯衫呢?」風碩竟完全不知憐香惜玉的盯著她冷聲道。
「你們都去做自己的事,去。」曼麗將閒雜人等全部趕離後來到她身邊,「麻繪,告坼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平常你不是很敬重白雪姐嗎,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我……對不起,對……不起。」
「你為什麼這麼做,衣服呢?」風碩竟毫不妥協的冷道。
「麻繪,你把白雪姐的那件藍襯衫拿到哪兒了?」曼麗以較溫和的口氣問。
「我……我……」
「你什麼你,說話呀!」
「老闆,你把她嚇到了啦。我來問,你走開點。」曼麗將他推開,自己擠身到巖城麻繪身邊。
「我……你……哼!」可惡,他們這對夫妻真是騎到他頭上來了!「麻繪,告訴我,你究竟把白雪姐那件襯衫拿到哪去了?」
「我……我把它拿去……拿去丟在垃圾堆。」
「什麼!?」風碩竟大叫一聲,然後便朝曼麗吼道:「你看你,現在還擔不擔心我把她給嚇到了?」
「麻繪,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曼麗皺緊眉頭,「告訴我,你把它丟在哪個垃圾堆,我差人去拿回來。」
「來……來不及了,我……我離開的時候,垃圾車……垃圾車就已經把垃圾載走了。」巖城麻繪吸著鼻子哽咽的說,一說完便大聲的哭了起來。
她真的好後悔自己做了這件事,還害白雪姐昏倒,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是因為麥可只在乎白雪姐而根本不把她當回事看的話,她也不會……
嗚……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白雪姐,對不起,對不起。
「該死的!」看著突然嚎啕大哭的她,風碩竟抑制不住的用力詛咒。這下可好了,襯衫被垃圾車載走了,他實在無法想像如果那件見鬼的藍襯衫真是白雪昏倒的禍根的話,那麼他接下來該怎麼辦?噢,真是他媽的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