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非不是第一次踏進皇極殿。從前上朝,議政,述職,乃至最後一次從鳳帝手中接過兵符,都是在這大殿之上,只是這一次,心卻跳得尤其厲害,手心密密的都是汗。
帶兵包圍皇城的時候,他冷靜逾恆,一步一步計劃得周密,眼下明明佔盡了上風,卻偏偏覺得極不踏實,就像是在夢中。
鳳逸天一身墨金皇袍,坐在高高的皇座上,端嚴而尊貴,看見他按劍進來,既沒有驚怒責問,也不見慌亂失措,只緩緩站了起來,道:「你來了。」語氣不驚不惱,平靜得完全不像一個都城剛被攻破,性命安危都握在人手的亡國之君。
「我來取回自己的東西。」顧明非冷冷地道,臉上毫無表情。
「朕欠了你什麼?」鳳逸天像是有些奇怪,又像疲倦得很。
顧明非看著他,眼裡忽然現出一抹譏誚,「用得著問我嗎?陛下,您該最清楚才是。」「朕視你如珠如寶,從來都是愛惜珍重,卻不知你竟這麼恨我。」他微微揚唇,笑意卻全然不達眼底。
「愛惜珍重,如珠如寶?」顧明非冷笑一聲,一字一字的質問,「殺我父母,奪我名位,封我記憶,甚至謀我性命,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惜珍重,如珠如寶嗎?」「謀你性命?」鳳逸天詫然,殺永王,封記憶,甚至是所謂的奪位罪名,他都可以認下,然而自己待他,就差沒有掏心掏肺了,怎會捨得謀他性命?
顧明非搖頭一笑,說得慘然,「其實,走到今天的地步,你唯一做錯的,便是那一杯毒酒。若是出征前夕,你真對我推心置腹,而非以優曇之毒制我,我定親手為你取三王首級回來,再不離你左右。」他不是沒有想過放手。即使無數個夜晚,都被夢中的能熊烈焰炙醒;即使明知眼前之人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帝位:即使東流等三王多次以他身世相脅,逼他起兵奪宮,自己卻終究下不定決心。
因為他總想著那人是他大哥,他對自己是多麼縱容愛惜,然而所有的執念,所有的猶豫,都在他親手遞上那杯毒酒之後,被徹底擊得粉碎。
原來自己在他心中,與江山帝位比起來,簡直不值一哂。
那一刻,他才真正下定決心,必要奪下屬於自己的帝位,但並非是眷戀那無上的權勢,只為了讓眼前之人後悔曾經做的。
鳳逸天默默聽著,雖是不明所以,卻大致聽出了端倪:心頭陡然一驚,下意識地急問:「你中了優曇之毒?」但又忽然想到,他曾得自己鮮血療毒,又有了他全部的內力,早已是百毒不侵的體質,縱使優曇之毒傷得了他一時,最終都會漸漸化解。
顧明非望他一眼,嗤笑,「那毒不是陛下親手賞賜的嗎?如今又何必做出這種嘴臉?」「你以為朕會殺你?」抬眸,他怔怔的看著眼前人,失望和委屈盡在眼底,但現在的顧明非卻什麼也看不見。
「自然不會殺我。只不過讓我一輩子靠解藥活著,沒命背叛罷了。但顧明非再沒出息,也不屑過那種任人控制的生活。」「你就認定是朕害你?」鳳逸天一生驕傲,從來都是尊貴慣了的,如今被他一再譏刺,仍勉強壓著性子,只希望解開他的心結。
誰知顧明非卻無知無覺,冷冷扔來一句,「陛下精通帝王之術,明非向來知道。」精於帝王之術,卻又何曾想過用在你的身上!一時間,鳳逸天只覺心灰意冷,再也無心與他爭辯,「你既然都認定了,那便是朕吧。」聞言,他目光一黯,半晌又道:「我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既然我不是永王的孩子,那我的母親端靜皇后呢?」「端靜皇后生產不久,便得病死了。」「是什麼病?」顧明非眸光閃爍,驚疑不定。
看他神色,鳳逸天知道他在想什麼:心裡頓時冷得沒有知覺,幽幽的問:「你是不是懷疑,瑞靜皇后的死也與朕有關?或者索性就是朕殺了她?」「是你嗎?」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一仰頭,鳳逸天表情漠然,「你若說是,那便是了。」顧明非瞳孔驀然收縮,手指緊緊握了起來,半晌拂袖冷笑,「好得很!既然你什麼都認了,眼下我取回自己的東西,也不算對不住你。」一擊掌,立刻就有座下將領走上殿來,手裡端著一隻紫檀木托盤,上面端端正正擱著一卷黃綾、一方玉璽,以及一隻酒杯。
目光一一掠過這三樣東西,鳳逸天忽然笑了,「這卷黃綾,可就是朕的退位詔書嗎?」顧明非微微一哂,「詔書早就準備妥當,只等你按上玉璽。」「那真是勞駕了。」掀開黃綾,他略微瀏覽一下,竟點了點頭,「寫得倒是不錯,辭章華麗,對仗工整,將來記載在史書上也不算寒磣。」回頭看著顧明非,手指摩過玉璽,他又接著道:「朕的玉璽既然落在你手裡,你自己按一個御印就可以,何必讓朕親自動手。」「我便是要你親自落印。」顧明非直視著他,說得憤慨,卻不知是為了帝位還是什麼。「帝位既是你奪去的,自然要由你親手歸還。」「說得好!」鳳逸天豁然大笑,回頭看向那酒,「朕再猜上一猜,這酒杯裡的,莫不是朕從前賞給你的毒酒優曇?」「陛下百毒不侵,我又怎會用毒酒自討沒趣?」他冷冷一笑,「不過溶了些化功藥物罷了,陛下功力深湛,留您這身武功,明非到底忌憚得很。」鳳逸天聞言一怔,望著那酒,只覺愴然。為了眼前人,他一身功力早已散盡,如今事隔多年,那人反而想要親手毀他武功,真是可悲又可笑!
顧明非見他神色有異,似悲似笑,忍不住踏前一步,「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鳳逸天面寒如雪,並不理他,慢慢端起那酒,驀地朝前潑去,淋漓的酒液全都灑在殿下台階。
「要廢朕的功力,顧明非,你還不配。」聞言,顧明非臉色立變,望著地上那一片濕濡,半晌才壓下怒火,「既然陛下不願用藥,那就先按了這枚玉璽吧。」說話間,已探手握住他手腕,將那玉璽印面朝下,按向黃綾。
鳳逸天左手被他按著,只覺被鐵鉗箍著一般,絲毫使不上力。他素來性子強硬,這樣深陷旁人掌握,任人予取予求之事,是從來都不曾有過,不禁又驚又怒,右手疾電般朝顧明非腕脈點去。
看他一指點來,顧明非一時間竟避不開,手腕頓時麻成一片,驀地鬆開,只能眼睜睜看他拿起玉璽,用力躑在地上,啪一聲砸得粉碎。
緩緩抬頭,正好對上那人淡淡嘲諷的視線,胸中無限積鬱此時再也按捺不住,一掌便朝他拍了過去。
他是氣瘋了,明知以鳳帝功力,便是自己全力施為也只敗多勝少,誰知預料中必定落空的一掌,隨著一記清晰的骨裂聲,竟就這麼擊在對方胸前。
當他回過神,早已不及撤手,只見眼前漫開一蓬血霧,鳳帝順著掌風的餘勢,整個人如斷了線的紙鳶,斜斜摔飛出去,撞在殿前的圓柱上。
「大哥——」看他緩緩倒在地上,口中鮮血汩汩地湧出來,顧明非驀然驚出一身冷汗,陡然一個寒顫,迭聲大叫,「太醫,快傳太醫——」踏進朝陽殿,下意識地便尋找起那偶熟悉的身影,然而映入眼底的,卻只是空蕩蕩的一座宮殿,顧明非這才想起,早在自己攻下皇城的那天,便將鳳帝的寢宮從朝陽殿遷了出去,改在南邊的辰儀宮。
周圍熟悉的用器擺設都沒有動過,就和鳳帝在時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只是宮殿的主人換了,就像這萬里江山的主人換了一樣。
獨自坐了一會兒,只覺得四面都空落落的,說不出的冷清寂寞,一時間滿目華麗尊貴盡數化作厭煩,他拂袖便走了出去。
一路走過曲徑迴廊,所到之處,宮人侍衛全都跪成一片,心真不由得厭倦更甚,腳下益發走得快起來,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辰儀宮的門口。
辰儀宮戒備極嚴,四處可見巡邏的侍衛,皆是他領軍時的親信,看到他進來,皆是俯首高呼萬歲。
顧明非推門進去,就看見鳳帝面白如雪,冷汗絲絲從額頭滲出來,一手撐著床沿搖搖欲墜,心頭驀然一陣驚痛,大步過去扶住了他,急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鳳逸天緩緩搖頭,勉強推開了他,「沒什麼。」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這些日子,顧明非幾乎每天都來這邊,早已習慣他的淡漠,只是扶著他躺了下去,掖好被子。
自從重傷了鳳帝,他既愧疚又痛恨,兩種情緒糾纏起來,竟不知該如何處置眼前人,鬱結心頭的怨恨積怒,也隨著那人倒下的身子,瞬間變得淡了。
當時自己的那一掌,蘊了十二分的功力,又是正中要害,若非鳳帝貼身穿著天蠶寶衣,化去大半的掌力,早已魂歸九重天了。
即便如此,頭幾日仍煎熬得厲害,昏迷中不停咳血,隔不到一個時辰,衣服便被冷汗浸得濕透,好幾次都差點醒不過來,十幾名太醫整整守了三個日夜,才勉強救了回來。
只是醒來之後,身體卻怎麼調養都補不回來了,人一日日的瘦下去,精神也越見不好,一天中有大半時間是睡著的。
太醫說他功力早已散盡,多年來身子耗損得厲害,他驚疑不定,然而問起,卻只得了一句「不關你事」。
「今天接到軍報,說是月隱已經點兵三十萬,自曜月圍起兵勤王了。」顧明非坐在床沿,慢慢地道鳳逸天抬眸看了看他,「黎泱執掌天下兵馬,又是天生的將星,你守不住這片天下。」他神情淡漠,事不關己似的。
顧明非聽著,雖覺並不順耳,卻知他說的是事實。黎泱手中兵馬是他數倍,兼有沈棲桐、韓照影兩人相助,僅憑三鳳使的名號,便足以讓各州郡屬國雲集回應,舉兵相從了,何況還有一個鳳帝!
然而縱是心頭透亮,他卻仍有些不是滋味,「黎泱反了,你很高興?」聽在耳裡,鳳逸天差一點笑出聲來。明明是他自己謀反,到頭來竟變成黎泱反了?
看了看他,他搖頭,「你不適合做個皇帝。」疲倦地閉了閉眼,又慢慢道;「我說的是實話,你不要生氣。」雲淡風輕的,也不是諷刺。
顧明非竟點了點頭,「你的確比我適合。」不單是適合,而且游刃有餘,帝王之術,恩威並施,讓人明明恨透了,卻又狠不下心恨到底。
望著跟前人,他接著道:「我一出生,就不是你的對手,就算不是先皇親生,你也是光明正大的太子,而我卻只能頂著永王世子的身份,被帶入永王府撫養。若能這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也就罷了,你卻一把火毀了整個永王府,既然忌憚我的身世,又為什麼不趁機一起把我殺了呢,而且還是把我留在身邊?」「你想說什麼?」安靜地倚著床榻,鳳逸天神情淡淡的,眼底卻都是倦意。
「這陣子,我心裡一直不好受,江山握在手裡,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也不知道在瞎折騰什麼。」搖了搖頭,顧明非苦笑。
鳳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還要怎麼樣呢?江山已經還給你了,能不能守住,都是你自己的事,至於我,現在就是你要殺我,我也無力反抗的。」說到這裡,他忽然咳嗽起來,額頭都滲了細汗,半響才止住,又接著說:「已經這樣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看他咳得厲害,顧明非心裡就像針扎似的,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背脊,誰知卻被避開。
「你不是恨我嗎?何必這麼惺惺作態?」被他堵得一愣,瞼色變了又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隔了一會兒,他才悶悶的收回手。「你就非得這樣,不能好好和我說話嗎?」鳳逸天唇色透白,倦倦一笑,「怎麼才叫好好說話呢,陛下?」一聲陛下,聽得顧明非心頭一震,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他只覺有什麼重重地壓在心頭,幾乎喘不過氣,驀然閉了閉眼,再也不願待在這辰儀宮中,掉頭就往外走。
然而踏到門口,卻聽榻上那人問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要當這個皇帝,為什麼又殺了三王?」若是三王不死,以他們的身份,聯合一些老臣,當可證明他的身世,逼宮自然變得名正言順,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人按上亂臣賊子的罪名,更何況三王手頭兵力不弱,若是果真為他所用,稱得上是難得的助力。
「顧明非還不屑於憑藉別人成事。」微微一哂,顧明非轉頭看他,「何況,你手中的江山,豈能便宜那些老匹夫。」鳳逸天心頭一動,緩緩又問:「你可知,若無足夠的名份,這皇位你坐不下去?」「知道。」他毫不諱言。
「那你是自己送死了?」就為了把他囚禁在這辰儀宮中,自己當幾天皇帝過癮嗎?那未免太過可笑!
顧明非身子一僵,沒有回答,逕自踏出門去。
正月十五,上元節。
宮中大宴群臣,遠遠的有歌舞聲傳來,透著熱鬧的喜氣。
風逸天半坐起身子,倦極地低眸,望見擱在被上的手,蒼白的肌膚緊緊貼著腕骨,淡青的筋脈份外清晰,手指慢慢地曲起來,極簡單的動作,指尖卻輕微顫抖著。
眉峰緊緊地蹙了起來,他支撐著扶牆站起,挺直背脊,順著寢宮邊沿慢慢地走,偌大的宮殿繞著一圈走下來,整個人就像虛脫似的,只想在床上躺著。
鳳逸天身子一晃,卻立刻穩住了,怔怔望著遠處,就是不肯躺下去,隔了一會兒,又慢慢地往前走,全然不顧冷汗已經濕了內衫。
「你這是在幹什麼!」忽然耳邊傳來一聲低叫,隨即身子被騰空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
他驀然一驚,緊接著一陣惱怒,望清了來人,不悅的罵,「我走得好好的,你來湊什麼熱鬧?」忽然覺得冷風從頂上灌進來,抬頭一看,屋頂竟平空多出一個窟窿,眼前之人——堂堂日隱沈棲桐,便是從那個窟窿裡跳下來的。
沈棲桐好不容易避開侍衛,潛入辰儀宮中,誰知一進來就見好友毫不愛惜自己在那裡折騰,心裡不禁有氣,「你如今什麼身子,不好好躺著,是嫌傷得還不夠重嗎?」「難道就躺一輩子嗎?」連走幾步路的力氣都沒有,成天只能躺在床上,想起來就不舒服。
沈棲桐雖已得了密報,早知他挨了顧明非一掌,卻沒想到竟是折損至此,心裡一痛,柔聲說:「景璇,我這就帶你出宮,只要好生調養,不用多久就會好的,到時候要跑要跳還怕沒機會嗎?用得著現在折磨自己?」鳳逸天看了看他,好笑的搖搖頭,「你這是把我當孩子哄了?」輕輕咳了幾聲,他才問:「不是讓你去西疆了嗎?怎麼反而來宮裡了?」「西疆的兵馬已經交到黎泱手裡,自然用不著我操心。勤王大軍已從曜月發兵,用不了多久就該兵臨城下了,自然不能再讓你留在顧明非手裡。」今天乃是上元佳節,辰儀宮的防衛遠較往日鬆懈,又有內應藉著皇帝旨意,送了御酒犒勞侍衛,天時地利人和之下,正是救人的最好時機。
只是想到好友傷勢,沈棲桐眉間便透出煞氣,咬牙迸出一句,「姓顧的小子竟敢傷你,我一定不饒他!」鳳逸天微微一哂,「這裡畢竟是皇宮,你以為那麼輕易就闖得出去?」「唉,好歹也是師出同門,你就這麼信不過我的武功?」他抱怨,好像有多麼委屈。
搖了搖頭,他低笑,「我這樣的身子,你怎麼帶我出去?」「抱著、背著、扛著,怎麼都行,要不你挑一個?」認真地想了想,沈棲桐道。
「怎麼都不行。」鳳逸天面色一白,毫不猶豫地道。
眼睛一轉,沈棲桐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你眼下可不是皇帝,我可用不著聽你的。」還來不及惱怒,鳳逸天已經被抱了起來。沈棲桐驀地提氣躍起,轉眼便穿過頭頂的窟窿,站在琉璃瓦的屋頂上。
守著宮門的侍衛早已喝得醉醺醺的,誰都沒有發現宮裡的動靜,更沒有發現宮裡的人竟已到了屋頂上。
沈棲桐一笑,順著屋簷一路縱躍,鳳逸天被他護在懷裡,竟感覺不到絲毫顛簸,眼前景物飛也似地倒退著,轉眼間已能望到皇城北門。
只要出了皇宮,外頭自然有人接應,到時候行事會方便許多。沈棲桐轉過一處死角,藉著侍衛換班的機會,正待悄然逸出宮門,忽然足邊一記輕響,腳下琉璃瓦竟啪地一聲落了下去,在地上砸得粉碎。
目光一轉,他隱約望見一人著宮女裝束,似是朝這裡迅速瞥了一眼,轉瞬便失去了蹤影,緊接著遠處便有女子高聲叫道:「抓刺客,北斗有刺客——」北門的侍衛立即湧了上來,沈棲桐當機立斷,一手抱緊好友,袖中暗器齊出,瞬間便有四個侍衛倒了下去,足下用力一躍,眼看就要躍出皇城,耳中忽然聽到箭矢破空之聲,但見一支漆黑的鐵箭朝自己射來。
他避無可避,身子驀然向後一仰,雖是逃出箭勢範圍,人卻也力盡落下了地。宮裡的禁軍已經趕了過來,將宮門圍得水洩不通,四面都是明晃晃的刀劍,數十名弓箭手隱在暗處,早已將弓拉得滿弦。
廊下一人著墨金皇袍,面寒如鐵,緩緩收起手中巨弓,望著他沉聲道:「堂堂的日隱大人,什麼時候竟改行當了刺客?」「堂堂的震遠侯大將軍,不也改行當了亂臣賊子?」沈棲桐淡淡一哂,立刻回以顏色。
看了眼他懷裡的人,顧明非眸光一沉,「帶著他,你以為你出得了皇宮嗎?」搖了搖頭,冷冷接道:「放下鳳逸天,我立刻讓你離開。」沈棲桐哈哈一笑,將人護得更緊,「你是沒睡醒嗎?竟開始說起笑話了。」「刀劍無眼,你也不想傷了他,是嗎?」顧明非緩緩地道。
沈棲桐面色一沉,再不說話,朝前跨出一步,數百禁衛立刻應勢逼近一步,兵刃破空而出,掠起一道道寒芒。
推開沈棲桐的護持,鳳逸天緩緩站了起來,「顧明非,你就非要留下我了?」被問得一怔,再迎上那冷漠的眼神,顧明非忽然間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狼狽地轉過頭去,卻聽那人淡淡地續道:「這輩子,我最對得住的人,就是你了,無論你怎麼想,我問心無愧。」聽見這話,顧明非一時間胸中翻騰,無數情緒湧了上來,握緊了手,望著那人漠然的神色,一陣悲哀一陣絕望,半晌才說:「無論如何,我不會放你離開。」一言既出,場面頓時凝滯下來,沉寂得讓人發慌。
鳳逸天忽然目光一閃,定定望著他的右手,眼中掠過一絲怔仲,隔了一會兒,在沈棲桐的耳邊說了什麼。
只見沈棲桐瞼色立刻變了,抬眸朝顧明非右手望去,就見他掩在衣袖下的手裡,隱約可以看見一顆圓珠,淡淡紅芒波光流轉。
「我就不信他真下得了手!」他恨恨地道。霹靂堂的雷火珠,一旦引爆,方圓五里灰飛煙滅,難道他是瘋子,為了留住景璇,竟不惜把自己的命都賠上去嗎?
鳳逸天緩緩抬眸,只說了兩個字,「我信。」沈棲桐頓時無言,隔了一會兒,恨恨望了眼顧明非,「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