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見 第一章
    中國蘇州

    東方傾國一身知名設計師特地為他設計的中國風長袖紫衫,合身的剪裁,抓出了他勻稱窈窕的腰線,衫上繡著牡丹花圖樣,長及大腿的下襬呈不規則斜墜,隨著步伐飄動,搖曳生姿,平添風韻。

    深V 的領口,讓他白哲又勻稱的胸部線條隱隱若現,誘惑著旁人的眼睛。一件緊身黑緞面長褲裹著修長性感的雙腿,每當跨出一步,顧盼間優雅姣媚,讓人忍不住屏息瞠目。

    加上那一頭棕栗色的微髻長髮,雌雄莫辨的美艷妖色,他一出現在這純樸的古鎮水鄉,就立刻引起了一陣強烈騷動。

    無視於四周傻眼的居民和遊人,他泰然自若地踩著石板路,沿著水道,看著手中的地址,找尋著魯默那位「師叔」的住處。只是,這一帶的房子排序亂七八糟,路中有巷,巷中有弄,他已經繞了一大圈,始終找不到仇義給的門號。

    「嘖,搞什麼啊?」他在轉角站定,不耐煩地攏了攏長髮,環顧著這些民居舊宅,腳下尖頭紳仕鞋不斷地拍打著地面。

    奶奶派他來接那個故弄玄虛的女孩,他已經夠嘔的了,偏偏仇義有事不能到機場接他,只說了個古里古怪的地址,就要他自己找來…

    唉!不過就是帶個女孩回去,還得勞動他親自跑一趟,奶奶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天曉得那女孩是不是真的有「天眼」神通?

    再說,之前魯默都出錯了,他的「小師叔」還能信嗎?

    暗嗤一聲,他美唇微勾,泛起了冷笑。

    一下子說解咒的人是趙氏公主後裔,一下子又說美人瓷真正主人另有其人,現在的東方家倒成了別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盲從者了。

    但又能怎麼辦呢?一千多年前的詛咒了,真相是什麼,根本沒個准,只希望別又搞錯了人。上回趙慕賢算她命大,有大哥冒死相護,否則不就白死了?

    這回呢?又要死哪一個?二哥去香港找的女人真的會是工匠轉世?

    萬一那女孩又改口說換人,那他們東方四兄弟不成了任人操玩耍弄的傻瓜?真是,簡直成了鬧劇一場… … 美目微瞇,他把心裡的不快輕輕吐去,又休息了片刻,才繼續往前,只可惜繞了一大圈,卻仍然迷失在這一條條迷宮似的巷弄間。俊眉輕蹙著,他索性走向一旁的住家,禮貌一笑,問道:「請問,這個門號是哪一家?要往哪裡走?」

    住家門口的大嬸像尊石像般,睜著大眼看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歎了一口氣,改問後方一個站在牆角瞪著他的年輕小伙子。

    「請問… … 」

    話都還沒問,小伙子就紅著臉跑開。

    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甩甩頭髮,拿出手機,撥了仇義的號碼。

    響了半天,就是沒人接,他臉色微快,火氣不禁往上竄,乾脆朗聲向四處喊問:「我在找一個自稱有『天眼』的女孩,有誰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週遭一片安靜,許多人都怔怔地望著他,沒出聲。

    就在他快放棄時,一個小男孩突然跑到他面前,大喊:「大美人,妳是要找『先知』 姊姊嗎?」

    大美人?他一愣,低頭看著這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輕笑了一下,也不在意被錯認性別,只是好奇地反問:「先知姊姊?」

    「是啊!這裡只有先知姊姊有天眼… … 」小男孩道。

    「那就是了。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有天眼的人應該很少吧!

    「好。」小男孩轉身就往一條巷子鑽去。

    他緊跟在後,左轉右拐,頭都快昏了,小男孩突然鑽進一扇小門,他也沒多想,直接跨了進去。

    只是,門裡景象,卻讓他驚愕杵立,呆住了。

    木板門內,竟別有洞天,一個小小的轎廳,再往裡走,赫然是個樹木蒼翠的園林,小池幽靜,假山小亭點綴其間,顯得雅致不俗。

    這中式園林不大,比起幾個觀光勝地的著名大型園林小得多了,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園玲瓏如畫,屋廊繞著園林而建,雖然老舊,卻整齊明亮,古意盎然。

    不過,在這清幽的住所,此刻卻氣氛緊繃詭異,因為主廳堂外竟站著四個高壯大漢,個個面露凶光,像在戒備什麼。

    「哦,又有人來逼先知姊姊算命了,偏偏婆婆和金阿姨都不在… … 」小男孩似乎司空見慣,小大人似地歎氣搖頭。

    東方傾國望進廳內,果然見裡頭有些人影,他轉頭問男孩:「常有人來找這個『先知』 嗎?」

    「嗯,以前更多,排隊都排到外面去了,可是先知姊姊的身體受不了,婆婆後來不准姊姊再幫人算命,不過,還是有一些人會逼著姊姊非算不可… … 」小男孩解釋道。

    「被逼啊?那她都怎麼應付這些人?」他雙手環在胸前,好奇地問。

    「還能怎樣?就幫他們算啊!這些人都很凶悍的,姊姊總要保住性命嘛!」小男孩說得很無奈。

    「是嗎?原來她膽子也小… … 」他譏諷一笑。

    「去妳媽的!妳這丫頭在說什麼鬼話?」一陣怒吼聲從廳裡傳來,接著就是翻桌倒椅,外面守著的四名大漢立刻衝進屋內。

    「糟了!」小男孩往前急跑。

    他愣了一下,也隨著大步走過去,只見幾個壯漢包圍著一個年輕女孩,其中一個留著大鬍子的還氣得橫眉豎眼,一副想將女孩碎屍萬段的猙獰模樣。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而已,信或不信,都由你。」女孩靜靜地坐在一張紅檜木椅上,臉上平靜得彷彿不知道對方早已怒火沖天。

    「妳這丫頭,我怎麼可能會破產?又怎麼可能會死?我看妳根本只是個假先知,信口胡調… … 」

    「精亂神殆,氣數已盡,沒什麼好說的了。」女孩依然平聲靜氣。

    「媽的!妳這該死的丫頭!我看會死的是妳!」那鬍子大漢伸手揪起她,掄起拳頭。

    小男孩緊張得抽氣,但東方傾國卻仍閒涼地袖手旁觀,一點出手救人的意思也沒有。

    一來,他從來就不是那種古道熱腸的人,別人的死活完全不關他的事。

    二來,他認為,這女孩如果真有本事,就該擺得平這種狀況才對。

    眼看那大漢的拳頭就要落下,女孩卻無懼無畏,只是直盯著他,忽道:「你的前妻死不瞑目,她要你把從她身上搶走的家傳翡翠還給她。」

    鬍子大漢像是挨了一記悶棍,表情瞬間變得驚愕惶恐,血色盡失,整個人僵硬呆立。

    「妳… …妳… …妳怎麼… …知… … 」鬍子大漢聲音發顫。

    「她就在你身後,說她好冷,想找個人下去陪她。」女孩看向他的身後。

    鬍子大漢嚇得寒毛直豎,手一鬆,急忙往後瞧。陪他來的幾個大漢也恐懼地不斷後退,瞪大眼想看清楚鬼在哪裡。

    「你欠她一條命,所以,你活不久的。」女孩又道。

    「住… … 住口!」鬍子大漢駭然怒吼。

    「啊,她正趴在你背上,冷冷地笑著,說你找人用車撞死她,她要你也嘗嘗這種痛苦… … 」女孩伸手指著他。

    「不… … 不!」鬍子大漢這下子完全崩潰,害怕得放聲尖叫,轉身就衝了出去。

    他的手下們也驚慌失措地拔腿就跑,彷彿這裡真的有個女鬼。

    女孩則像沒事人一樣,輕輕拉好自己上衣,拍拍灰塵,然後,對著外頭庭園裡站著看好戲的東方傾國和小男孩道:「能幫我把桌椅擺好嗎?」

    東方傾國雲眉一挑,眼底簇芒折照。

    很厲害嘛!三言兩語就把危機解除了,而且,仇總管說她視力差,恐怕是騙人的吧?瞧她精準地對著他的位置,目光焦距也很正常。

    「先知姊姊,我來幫妳。」小男孩點點頭,跑進廳內,幫忙把椅子扶正。

    東方傾國拂開長髮,沒作聲,也跟著進去,將東倒西歪的桌椅一一擺好,然後,他看見地上一些摔破的花瓶碎片,而女孩正要走過,他漂亮的眼瞳輕閃過一絲惡譫,故意不出聲警示。女孩渾然不覺,一腳踩上,被那尖銳的碎瓷絆刺了一下,身子晃了晃,小男孩立刻衝過去拉住她,叫道:「先知姊姊小心?」女孩怔了怔,恍然道:「花瓶碎了啊!」

    東方傾國定定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她看得見別人的未來,卻看不見眼下的瓷瓶碎片?

    「是啊!地上都是呢!妳從這邊過去,我拿掃帚來掃一掃。」小男孩又道。

    「好,謝謝你,丁南。」女孩笑著向小男孩道謝。

    丁南扶她繞過碎片,先讓她在紫檀木椅坐下,才跑去拿掃帚。

    這時,女孩抬頭望著東方傾國,微微一笑,道:「請坐,東方先生,不好意思,你一來就讓你見到這種場面。」

    東方傾國眉心凜蹙,問道:「妳知道我是誰?」

    「東方先生氣場與眾不同,嗯,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排行第三,叫… 傾國,東方傾國,是吧?」她清澈的黑瞳直盯著他。名為傾國,可見容貌必定不凡,可惜她看不到。

    被她盯著,被她喚著名字,一種詭異的抽搐又直竄心頭。東方傾國不太喜歡這種感覺,輕甩著長髮,軟聲冷調:「妳第一次見到我,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姓名?」

    「仇先生曾提到你會來,而你身上的氣和仇先生很像,甚至更炫亮、更耀眼、更貴氣,所以我想,你一定就是他口中的東方三少爺。」

    「氣?真玄哪!靠氣就能認得人。」他緩緩走到一張八仙椅坐下,口氣裡帶著一抹嘲諷。

    「是啊,的確很玄。」她附和著,不以為性。

    「那仇義呢?他上哪兒去了?」

    「平時照顧我的秦婆婆病急,他好心地幫我送她去醫院。」

    原來仇總管不能到機場接他,就是為了這種小事… …

    不過,依仇總管的個性,可不會平白施好心,他相信他會這麼熱心,都是為了討好這個女孩,好說服她前往台灣。

    只是,這女孩真的能幫得了東方家嗎?他很懷疑。

    「這樣啊… … 很高興他能幫上一點忙。」

    「是,我很感激他。」

    「那麼,小姐,我該怎麼稱呼妳?先知嗎?」他看著她道。

    「我姓聞,聞知來。」她徐徐地道。「聞知來?」知來?鑒往知來嗎?好囂張的名字呢!

    「很囂張的名字,是吧?」她看他。他一悚,笑容斂去。

    讀心,也是她的能力之一嗎?

    「這名字是我師父幫我取的,我身邊的人都直接喊我知來,如果東方三少爺不介意,也這樣喊我吧。」

    他稍微收起了小覦之心,開始細細打量她。

    在來之前,仇義就把她的數據略提了一下,聽說她才二十歲,但親眼看見,倒覺得她比在視訊上看到的更年輕。

    中分長髮又黑又直,紮成了一根長長的辮子,輕繞過肩膀,垂落在胸前。

    她個子嬌小清瘦,長相白淨秀雅,說醜不醜,但也不特別美,就和一般的中國女孩沒什麼差別,但那雙眼睛… …

    那雙眼睛湛如水晶,透澈純粹,彷彿看遍人世,自有一種超越凡俗的清明,洞悉參悟,空靈入定。

    那不該是凡人的眼睛。「既叫做知來,想必真的能預知未來嘍?」他故意問。

    「也不一定,有些看得到,有些看不到。」

    「不一定?那妳怎麼對妳的預言負責?」

    「我看見的、確定的,才會說。」

    「那剛才用鬼嚇那個黑道老大怎麼說?妳真的有看見鬼?真的… … 確定他會死?」他支著下巴,輕哼。

    聞知來突然沉默下來,像是無言以對,但這時,丁南急匆匆奔了進來,大喊:「先知姊姊,聽說剛剛那個壞人一出咱們古鎮就被車撞了,滿身是血,當場就斷氣了!」

    東方傾國臉色一變,轉頭盯著聞知來。這麼神?那個人…… 真的死了?

    她歎口氣,無奈地威慨:「果然逃不掉啊… … 」

    「先知姊姊預言得好準哦!如果我也可以知道未來會怎樣就好了… … 」丁南小臉上都是崇拜。

    「丁南,能看見未來,並不是好事。」她的神情不但沒有自滿得意,反而有點傷感。

    「為什麼?知道以後會怎樣,我就不會害怕… … 」丁南眨著天真的眼睛。

    「錯了,能預知未來會怎樣,更可怕。」她搖著頭,語重心長。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敲進了東方傾國的心坎,他艷若桃李的臉微怔,深深地盯著她。可怕嗎?她也知道預知一切的痛苦嗎?

    人們總想知道自己的未來,卻不知道,有時無知才是一種幸福。

    「哪有?我就很想知道自己以後會怎樣,會不會發大財,會不會比張小毛他家還有錢,不用每次聽他炫耀… … 」丁南獗著嘴,逕自拿起掃帚掃著地上的碎片。

    「我以為妳會很開心自己的預言成真。」東方傾國輕哼。

    「預言別人的死期,誰能開心得起來?」她輕歎。

    「那麼,為被詛咒的一家人找活路,應該會是件開心的事吧?」他算是稍微服了她。或者,仇義並沒有找錯人,就能力而言,她可說在魯默之上了。

    「對於你們的詛咒,我已經指點過了,該說的也都說了… … 」

    「妳只是點出了工匠這個人物,後續的解咒方法,我們毫無頭緒,美人瓷又該如何處理,還望妳詳細說明。」

    「只要你二哥找出那個女人,事情應該就有轉機,不用擔心。」

    「妳說得容易,但這事對我們東方家太重要了,我說什麼都得請妳跟我回去。」他不想浪費時間跟她耗,這趟出門,他只想花兩天時間,多一秒都不行。

    「很抱歉,東方先生,我已答應過師父,逢十不遠行,今年我正好滿二十,絕不能離開這裡,這是我對我師父的承諾。」她端坐在檀木椅上,語氣柔和卻堅定。

    逢十不遠行?想用這種可笑的借口拒絕他?太荒謬了!

    「是嗎?真可惜,我本來想保持點風度和禮貌,請妳走一趟的,但如果妳堅持不肯跟我走,那我只好… … 」他聳聳肩,從口袋裡拿出一雙黑色手套,慢慢戴上。

    「以東方家在外的響亮名聲,實在不該強人所難…… 」她隱約感受到他的意念不善,還想勸他,但話剛出口,一陣疾風已撲面而至,令她呼吸一窒。

    「喂,大美人 --… 」丁南嚇得大喊。

    「我沒時間跟妳客氣了,聞知來,妳還是乖乖跟我走吧,嗯!」他一把扣住她的細腕,猛力將她拉起,俯身湊近她的臉,冷笑。

    就在他碰觸到她的這一瞬,一道強烈的震撼陡地在她胸口爆開,然後,從小就看不清的朦朧世界,突然像被揭開了重重面紗,變得分外清晰,而最清晰的,就是眼前這張如水月觀音的絕色艷容!

    她瞪大雙眼,如遭雷極,臉色剎那蒼白。

    東方傾國對上了她的視線,胸口猛然一顫,因為,他確信她看見了他!

    那雙淨靈得超於凡俗的眼睛,在這一秒,墮回到人間!

    但也只有一秒,緊接著,她閉眼失去了意識,在他的駭異,和丁南的尖叫聲中,軟軟地倒進了他的懷裡。

    那張美得令人屏息的臉,妖魅地侵入了她的眼!明眸瀲溉,紅唇若嫣,如男似女,化成了她眼中第一抹鮮麗印記。很可能也是唯一,然後就再也抹不去… … 天眼落凡!

    這就是師父所說的天眼落凡嗎?

    聞知來從昏睡中驚醒,一古腦兒坐起,揪住胸口,久久不敢睜眼。

    靜謐的四周,她只聽見自己凌亂的心跳,以及不安的喘息。

    八年前,臨終的師父將她叫到床前,對著她說:「知來,妳帶著『天眼』轉生,其中因果雖難以窺視,但師父測過妳的命,妳今生得斷七情、絕六欲,方能長命延歲。」

    「是。」

    「能預知未來,是種強大的能力,卻不是件好事。洩天機、轉命運,都是違反天命,別人或許因妳而得救,妳卻將承受所有苦果。」

    「知來明白。」

    「若要平安順遂,務必記住『四不』 … … 封眼不看,是非不聽,逢十不出,東方不行。」

    「封眼不看,是非不聽,逢十不出,東方不行?」她愣愣地復誦一次。

    「是的,只要妳做到這四點,就不會受傷害,否則… … 」

    「否則會怎樣?師父?」

    「否則… 『天眼落凡,淚如血,心魂亂,性命喪』…… 」

    「天眼…… 落凡?」

    「妳現在不懂,以後… … 就會明瞭。好好保護自己…… 切記…… 切記… … 」

    師父話一說完,就合眼過世,但最後那四句警語卻一直烙印在她心裡。

    八年來,她雖然一直參不透最後那些話的意義,卻謹遵師父的教誨,堅守「四不」,盡量不去看,不去聽,也徹底執行「逢十不出,東方不行」的命令,因此,二十歲的這一年,她從未出過「淨園」,一整年都待在園中修身養性。

    她以為,不出門,不往東行,就能避開災難,孰料,因為魯默的關係,她即使不往東方,東方卻自行來襲… … 仇義的來訪,就已透露出徵兆,那時,他表明主人複姓東方時,她就暗暗心驚。東方,東方,為什麼偏偏是東方?

    為此,她左右為難,老魯默不懂她的難處,死前逕自介紹了東方家的人找上門,她看在師兄的面子,又不能不幫,幾經思量,決定點到為止。

    東方家受詛咒一事非比尋常,透過視訊,她把看見的做了一番說明,只盼事情能就此告一段落,一來也算對得起死去的魯默,二來也好和東方家做個切割。

    只是,千防萬防,卻沒防到東方傾國這個人。

    他,竟是在十月的十日,十時,出現在她面前!

    仇義說東方三少爺要親自來見她時,為什麼她沒預見這一刻?

    天眼看的是端倪,而不是虛相,看的是事件,而不是人貌,這雙打她出生就藏在她靈魂中的神奇之眼,透悉眾生,卻從不曾把任何人的長相納入,包括她自己的,可是,這次卻讓她清楚地「看見」了東方傾國。

    那琥珀般的眼瞳,那直若懸膽的挺鼻,那如櫻色凝結的美唇… …

    那張人間絕色,讓天眼… … 落凡了。天眼落凡,淚如血,心魂亂,性命喪!師父預告的劫難,她終究逃不過嗎?聞知來低著頭,摀住自己的眼睛,在心裡喟歎著。

    「知來,妳終於醒了!快急死我了!我不在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妳怎麼會暈倒呢?」金鳳衝進了廂房內,一開口就是連珠炮。

    金鳳年過四十,模樣高瘦幹練,個性直烈,是聞知來師兄的同居女友,兩人在一起十多年,師兄說怕自己不長命,無法給金鳳幸福,因此說好不結婚,後來師兄果然出了意外,聞知來於是將孤家寡人的金鳳留在身邊,一起過日子。

    今天金鳳正好外出買菜,一回來就聽說聞知來昏倒,嚇得臉都白了。

    「小鳳姊… … 」聞知來搖頭。小鳳姊不換氣地問了一堆,她怎麼回答啊?

    「怎樣?眼睛痛嗎?是那個美得要人命的妖男對妳做了什麼嗎?他傷了妳嗎?」金鳳氣急敗壞地又是問了一大串,雙手還輕輕捧起她的臉,審視她的眼睛。

    「妳冷靜點,我沒事。」她慢慢睜開眼,發現眼前仍是一片熟悉的模糊,悄悄鬆了一口氣。

    「沒事怎麼會無緣無故暈倒呢?丁南那小傢伙明明說那妖男抓住妳的手之後,妳就暈倒… … 」金鳳瞪起了細長的丹鳳眼。

    「妳能不能別開口妖男、閉口妖男的?我可是有名有姓呢!」東方傾國斜倚在門邊,懶懶地插上一句抗議。金鳳一驚,回頭瞪他一眼,心頭撞了一下,臉紅地在心裡嘀咕,這個比女人還美艷的男人,不是妖是什麼?

    剛剛她第一次看見他,就足足呆了五分鐘。

    聞知來心頭凜凜,轉過頭,輕聲問:「東方先生,你:… 也還沒走?」

    雖已不像之前那樣能清楚看得見他,但他在她眼中,卻是最炫亮耀目,最與眾不同的一抹身影。

    她很不安 --… 非常不安… …

    「妳在我面前昏了過去,我怎麼能走呢?」東方傾國踱進房內,眼神定定地望著她。「再說,要走,也得帶妳一起走。」

    「我們知來今年絕不能出門,尤其是十月更不行!」金鳳悍辣地護在聞知來身前,抆腰揚言。

    「為什麼?」東方傾國實在無法理解,十月,涼爽的秋天,正好出遊遠行啊!

    「哎,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啦!總之,她已算是給魯默那臭老頭面子,破例幫了你們,你們就別再逼她了。」金鳳揮揮手,口氣耿硬,目光卻不敢直視東方傾國的臉。

    「這倒是,理由是什麼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我來的目的就是要帶妳一起回東方家。」東方傾國也不諱言,即使聞知來不願意,他也非帶她走不可。

    「你… … 」金鳳火大了,指著他怒道:「虧你長得這麼… …這麼好看,心腸卻有夠壞的,你難道都不會替別人著想嗎?」

    「不會。」他答得乾脆。

    金鳳傻眼,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這個人實在是… …實在是… …

    「三少爺,我們得尊重知來小姐。」仇義悄然出現在東方傾國身後,忍不住提醒一下,免得他這幾天來的努力都成了白工。

    為了討好聞知來,他親自送從小照顧聞知來的秦婆婆去醫院看病,又幫忙付了醫藥費,博得了秦婆婆的好感,正覺得事情應該有轉機,不料一回到淨園就聽說三少爺已抵達,而且還把聞知來給嚇暈過去… …

    這下可好,被三少爺這麼一攪和,要請聞知來到台灣去的機率將更低了。

    「仇總管,我是很尊重她啊!要不,我就直接叫咱們狼群把她綁回去了。」他微笑地道。

    仇義老眉微皺,暗暗叫苦。老夫人不該派三少爺來的,三少爺看似溫和隨性、放蕩不羈,但事實上個性極為刁鑽扭曲,古怪難測,是四位少爺之中,最讓人摸不透的一個。

    「東方先生… … 」聞知來開口了。

    「妳可以叫我傾國。」東方傾國覺得「東方先生」聽來很不順耳。

    「傾國先生,真的很抱歉,我還有其它的事,因此無法再幫你們什麼了。」她淡淡地道,態度比之前更拒人千里。

    東方傾國眉一挑,突然大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擋路的金鳳,手撐在床沿,傾向她,好奇地問:「聞知來,妳剛才為什麼暈倒?」

    她微驚,睜大雙眼,向後退躲。

    那只屬於他的艷麗光彩,還有他身上獨特的麝香氣息,都莫名地令她慌亂。

    「喂!你幹什麼!」

    「三少爺!」

    金鳳和仇義兩人同時驚呼,但他舉手要他們住口,目光仍直視著聞知來,直視著她的眼睛。

    現在,他不在她的眼裡。

    她的眼睛又回復了那種不將任何人映入的淨透,令人鬱悶的淨透。他蹙起了眉,有些失望。

    「我… …只是有點頭昏而已。」她解釋。

    「這樣啊… …」他輕哼著。「可是妳在昏倒前好像很驚恐。」

    「有嗎?」

    「有,妳那時的表情,好像被我的臉嚇到。」他故意道。

    「別鬧了,姓東方的,知來眼睛看不清楚任何人的,她甚至連她自己的長相都沒看過。」金鳳悴道。

    「妳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他挑眉。

    「是的,我從一出生視力就不好。」聞知來道。

    「從小就視力不好,可是… … 妳剛剛卻『看』 到了我,對吧?有吧?」他移向前,美顏貼近她眼前,想確認她是否真的「看見」了他,或者,期盼她再次「看見」他。

    她臉色化白,突然失去了原有的淡定,別開頭,不回答他,反而向金鳳道:「小鳳姊,我… … 我想休息了,請客人離開。」

    金鳳見她不太對勁,連忙將東方傾國推開,怒聲下逐客令:「你們走吧,知來累了,別再來煩她。」

    「妳還沒回答我。」他掙開金鳳,賴定不走。

    「三少爺,別這樣,知來小姐真的累了。」仇義硬扣住他的手,急道。

    他見聞知來確是臉色慘淡,沒意思地撇了撇嘴,走向房門。仇義抱歉地道:「知來小姐,我們三少爺有所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哎,仇總管,我並沒有冒犯她啊!我如果真正想『冒犯』 一個人,可不只如此而已。」東方傾國靠在門邊,不太高興地澄清。

    「不管有沒有,知來都不想再見你們了,請出去。」金鳳強硬地道。

    「是,我們馬上走。」仇義狼狽地拉著東方傾國退出房間,沿著長廊走向大門。

    出了淨園,門立刻被金鳳重重閂上,東方傾國回頭望著斑剝的門板,美眸半瞇,嘴角噙著笑意。

    除了設計東方瓷,他很少對人感興趣,但這個聞知來,卻引發了他前所未有的好奇。

    「三少爺,現在該怎麼辦?」仇義很無力,被三少爺這麼一搞,事情全砸了。

    「別擔心,仇總管,三天內,我會把聞知來帶回去的。」他撥弄著長髮,自信地道。

    「你可別亂來啊,三少爺。」仇義怎能不擔心?從不按牌理出牌的東方傾國可是東方家四兄弟裡的超級搞怪分子哪!

    「亂來… …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對付那種中規中矩、一板一眼的女人,就是要亂來… … 」

    他說著邊笑邊離開,只把仇義的老臉嚇出了無數條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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