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是他擁有的無瑕。
在詭譎多變的商場打滾,為了達到目的,即使他想維持雙手的乾淨、自身的潔白都不可能。可是只要見到她,他便可找回自己,找回最真實柔軟的自己。
所以,他總愛說她是他心上的一抹無瑕。
潔白無塵,唯一僅有的無瑕。
她就代表著他的良知和一切美好。
當他狠下心來逼走她時,同時也失去了快樂、希望和此生摯愛。
永遠失去。
「少當家已經標下了艷府水家的契約,接下來也該去見二少爺了吧?」華襄一邊替主子倒了杯熱茶,一邊問。
佟胤玄由以前的記憶中被喚回,眼神逐漸冷靜下來。
「你們早計劃好這一切。」
拿著兩封同樣重要的信要他做出選擇,但其實兩封信的目的地皆相同──艷府水家。
藉由招標會重新和艷府水家來往,和找到佟胤徽這兩件事都讓他必須來到長安京,還得到她的地盤上。
真讓他想問:到底佟胤徽是怎麼和水綺羅搭上的?
華襄和耀武交換了一記眼神。
「屬下不解少當家的意思。」華襄決定裝傻。
「屬下只是把二少爺的消息帶回去給少當家。」耀武同樣撇清。
「況且屬下才不願意與這等只有四肢發達,腦子裡淨裝些稻草的愚民討論計劃,那絕對是失敗的下場。」華襄不屑地瞥了耀武一眼,滿臉嫌惡。
「你以為我就願意和你談了?」耀武橫眉豎目地瞪著華襄。
「夠了!」眼見兩個屬下又要開始僵持不下的對峙,佟胤玄沉聲一喝。
兩個死對頭才不甘不願退到兩旁。
也許真的是他多疑了,依他們互看對方不順眼的程度,要共同策畫這件事根本是不可能。
「少當家,什麼時候上艷府水家討人?」耀武突問。
他可是四處打聽尋訪,從千里坡一路追蹤到長安京近郊,才見到好久不見的二少爺佟胤徽,並且發現他和艷府四當家水綺羅早已悄悄成親。
明知二少爺就在艷府水家,為何主子是去參加招標會,卻不去找二少爺?
「愚蠢!要是咱們直接上門討人,你想水大當家有可能會乾脆的將人交給我們嗎?」華襄立刻反駁。
「要不然該怎麼辦?」耀武雙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睞著他。
「主子自有打算。」華襄也不急著強出頭,把問題仍回給佟胤玄。
佟胤玄俊顏緊繃,瞪著兩個屬下不吭一聲。
他不確定水胭脂是否認得出佟胤徽,畢竟在她停留邊關一年多的時間裡,見過佟胤徽的次數五根手指就數得出來,又經過了十年的時間,倘若認不出來也是合理的。
問題是,佟胤徽人目前是在水胭脂的庇護之下,她肯不肯放人確實很難說。
「都下去。」他心煩地屏退兩名屬下。
待房門重新掩上,佟胤玄拿出隨身攜帶的一隻錦盒,打開盒蓋,裡頭是一卷畫軸。
攤開畫軸,是一幅仕女圖,背景是一朵不知名的花,女子就坐於花朵之上,宛如生於花心,嬌若春花,媚如秋月,眼波流轉著溫存嫵媚,靈氣動人……畫中的女子就是他魂
牽夢縈的小女人。
水胭脂。
她的名字曾經是他每日醒來開口的第一句話,曾經是他心心唸唸牽掛的唯一,而今他卻只能靠著畫來緬懷。
你在畫什麼花?
誰說我是在畫花?
不然呢?
等畫完妳就知道……
閉上眼,他想起當時在畫這幅畫時,他們的對話。
她來不及看到這幅畫完成,他們便已分離。
那時她遍尋天下找來他畫裡的那朵花兒開了沒有?他還記得那朵花和這幅畫有著同樣的名字──
無瑕。
那時候,她真的認為,他就是一切。
纖細手指輕撫著緊閉的花苞,容顏蒼白,一雙媚眼緊盯著花苞不放。
小爐上正煎著我聞替她抓好的藥帖,整個艷一別院內滿是濃濃的藥味。
水胭脂像失了魂般瞅著閉合的花苞,紅唇偶爾逸出幾陣輕咳,心思全繞著遙遠的記憶打轉,那些褪了色的美好過往糾纏在心頭,如一張網抓住她不放。
雖然,她以為自己早忘了。
「大當家。」門外響起了苗司空恭敬的聲音。
經過歲月的洗禮,水胭脂在各方面都已經有所成長,現在連苗司空也不能不買她的帳,被她收服的服服帖帖,以她的命令為行事的最高準則。
「有事?」她略顯漫不經心地問。
「老當家在府裡設了酒宴,派人捎口信要大當家早些回去。」
「何故?」父親已經許久未曾插手要她回府用膳,更別說擺酒宴這種事。
「老當家並沒有說,屬下想大概是因為今日是中秋的關係。」
「中秋……」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中秋和家人團聚,甚至連這麼重要的日子都忘了。「爹娘回來了,為何沒人告訴我?」
爹娘時不時外出遠行,行蹤更是難以捉摸,每次都是等他們寫信回來報平安,如果他們要寫信可不知該送往何處。
「是三當家做的主。」苗司空對於她的每個問題皆有問必答。
「絲兒人在哪兒?」三妹在她生病的期間倒是擅自替她決定了很多事。
「酒宴的廚子是三爺,三當家很早就回去替三爺張羅。」
流連忘返的指腹撫著柔軟的花兒,水胭脂病容染上一層冶艷的緋紅,驀地,墨眸緊斂,揚聲囑咐:「備馬車。」
既然父親要她回去,豈可抗命?
如同十年前一樣,她總來不及預料再次相見的時間。
別緻的酒宴,豐盛的膳食,熟悉的家人和……他──佟胤玄。
繡鞋停在花廳外,久久未曾前進。
望著不遠處和樂融融的景象,水胭脂沒把握自己的出現不會弄僵整個氣氛,畢竟她不知道該用哪種表情去面對他。
尤其她一點也不能肯定自己不會先瘋狂的賞他一記耳光,再像個潑婦罵街一般對著他大罵。
這就是她為何遲遲不敢向前的原因。
她打算在那裡站多久?
一如從前,佟胤玄總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
如炬的目光直直射向她,整張臉唯一稱得上柔和的眸子此刻顯得高深莫測,緊鎖著她。
震撼心底的動盪再次浮現。
這一眼,就像他們初次見面時那樣深邃的震懾她的靈魂,甚至更強烈。
她,總是無法逃避他的眼神。
也許是順著他的視線,水明月也察覺了女兒的存在,隨即朝她招招手,要她入座。
既然被發現了,她也不好繼續縮在角落,鎮靜地深呼吸了口氣,抿緊紅唇,雙眼掠過佟胤玄當作沒這個人的存在,直直朝花廳走去。
「爹,娘。」先朝雙親福了個身,水胭脂才款款落坐在母親身畔,對面正好是佟胤玄。
席間,除了她的父母親和多餘的「閒雜人等」之外,其他的就是水青絲夫婦和弟弟水銅鏡了。
「脂兒,佟當家遠道而來,為何沒有好好招待人家?」水明月責備的話說得雲淡風輕,帶笑的臉龐看上去似乎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
水胭脂垂下螓首,不敢看向水明月。
這是她第一次面對父親的問題卻選擇逃避。
「老當家,中秋夜理該是一家人團聚,佟某畢竟是外人,水當家沒有邀請佟某是應該的。」見她為難的神情,佟胤玄不忍,替她找台階下。
他也沒料到水明月會請他來吃飯。
當年他狠心拋棄水胭脂,反悔兩人早已訂下的婚約,這件事或許外人不清楚,但在艷府水家卻是個公開的秘密,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內幕,但絕對被下了不得提起邊關佟家
的事這道命令。
照理來說「佟胤玄」這三個字應該不可能再在這個家裡出現,更別說是他大剌剌的出現在艷府水家。可請他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艷府的前任當家水明月,亦是她的父親。
難怪她不吭一聲,再不願和他處於同一個屋簷下,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話不能這麼說。」水明月接過妻子倒好的茶擺在佟胤玄面前。「當年讓脂兒到府上打擾那麼長一段時間,佟爺和佟當家盡心盡力的款待,如今佟當家來到長安京,還標下明
年和艷城合作的合同,若沒有好好招待,豈不怠慢了佟當家。」
水明月邊說,銳利的目光瞥向水胭脂。
小腦袋更是垂下,她一句話也不敢接。
她不會問甫踏進家門的父親是怎麼知道今日才發生在艷城的招標會,那就好像妹妹們總說她在艷城裡布下天羅地網的眼線一般,父親總有辦法知道。
但,她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並沒有真的打算要和佟家簽約。
一開始確實是誰標得便是艷城明年合作的商號,可如今就是賠上她和艷府水家的信譽,也決計不會簽下那紙合同的。
因為得標者是佟家,是他!
「老當家真是客氣了。」即使水明月看起來一點都不老,但那聲「老當家」中代表他人對他的能力和所創造的艷城傳奇的敬重,和外表一點關係也沒有。
水明月原本還想說什麼,但身旁的妻子余美人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對他搖搖頭,才讓他把話嚥下,只是睨了女兒一眼。
「來,喝喝這秋茶。」余美人開口緩緩氣氛,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佟某能喝到水夫人泡的茶,真是榮幸。」佟胤玄心不在焉的應著,褐色的眸心始終沒有離開水胭脂的身上。
她臉上的紅潮是病熱的象徵,怎麼沒人發現?
即使他熾熱的眸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自己身上,水胭脂仍是視若無睹,壓下心中熟悉的躁動,忽視因他而起的心跳。
如果可以,她真想挖掉那雙惹得她心煩意亂的眼珠子。
抬起頭,水胭脂轉了話題,「怎麼沒見綺羅?」
「四當家留了封信說要和四爺外出一陣子。」艷府的老總管葛京將水綺羅留下的信交給水胭脂。
接過那封只簡單交代「有事到邊關一趟,切莫尋找」的信,漾著異樣紅暈的嬌顏表情未變,只除了紅暈加深了許多。
「外出?我怎麼不知道?」誰准了?
現在可是季節交替之際,是秋裝初出的日子,負責掌管綾羅錦緞的水綺羅居然敢跑出去玩?
媚眼睞向有一次擅自作主前科的三妹,懷疑之意不言而喻。
「絲兒可不清楚。」水青絲飛快撇清。
設酒宴這件事可以不稟報大姐,那是因為有爹撐腰,但四妹的事她可沒那個膽子。
「他們有說上哪兒嗎?」佟胤玄突然插嘴問。
霎時,空氣凝結。
所有人屏氣凝神等著看將他視於無物的水胭脂要如何回答他的問題,或者乾脆裝做沒聽見。
「綺羅都嫁做人婦了,怎麼還拖著夫婿到處亂跑?原本今日是想看看綺羅的夫婿是個怎樣的人……」沒有人要先開口,水胭脂也不說話,余美人再次扮演緩場的角色。
「現在讓風師傅去追還追得上。」水青絲輕聲提議。
「恐怕來不及了。」水胭脂收起家書,淡淡道。
幾道詫異的目光投向她。
「葛叔,你說最後一次見到綺羅回府是哪時候的事了?」
「約莫五天前。聽說朝師傅傷了手無法工作,四當家和四爺這陣子趕著秋裝的製作,都待在艷城的別院過夜。」葛京一五一十的稟報。
「朝師傅何時傷了手,我怎麼會不知道?」水嫩的唇輕啟,水胭脂的語調極其平淡。
她這個善於脫逃的四妹,行事總是低調小心,計劃了要逃就絕對不可能留下被找到的線索,可這回她卻寫下前往的地方,那麼就是不怕被追了,大概老早就已經腳底抹油跑了。
難怪四妹最近的工作效率極佳,每日都有新制的衣裳呈上來給她過目,只不過送來的都是朝師傅,這麼看來朝師傅約莫也是幫兇,也難怪她會沒有察覺。
「爹,脂兒還有要緊事要辦,改日再向您請罪,先失陪了。」眼色一斂,水胭脂福了身,如來時般匆促的離開。
「老當家、水夫人,佟某也先告辭了。」幾乎是等不及水明月夫婦回話,佟胤玄拔腿便追了出去。
聽見花廳裡傳來的話,水胭脂腳下的步伐加快,想甩掉他,快點離開這裡。
遠遠地瞧著那一高一矮的身影的追逐戰,再看看廳裡都是自家人,水明月也省得繞圈子說話。
「綺羅那孩子一定早知道了。」
「四姐知道什麼?」水銅鏡呆愣愣地問。
水明月只是一臉知曉所有事卻故意不說的神情,悠閒地喝著妻子泡的茶。
「那也難怪,誰教那孩子的夫婿誰不好挑,偏偏挑中萬中選一的人選。」余美人也像在打著啞謎,明明知道卻不點明。「唉,希望他們能好好談,脂兒病重,我真怕……」
哪個做父母的不會擔心自己的女兒給人家欺負?
「胤玄不會亂來的。」水明月安慰著妻子。
水銅鏡對自己父母所說的話有聽沒有懂,當年還小的他也不瞭解水胭脂和佟胤玄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自從他懂事以後,就被教導不能在水胭脂面前提起佟家,而今父親卻又邀
請佟胤玄來吃飯……他都被搞糊塗了!
「三姐,你知道嗎?」
知道?就算她號稱握有整個長安京的秘密,也不可能知道大姐的!誰要大姐太會隱藏秘密了。
而且她對大姐的秘密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嗯……可以上菜了嗎?」水青絲小小聲問。
她從頭到尾關心的只有那擺在膳房都快涼了的珍饈美食呀!
看看這場暗潮洶湧的酒宴,武香捏捏妻子可憐兮兮的小臉,愛莫能助地對她搖搖頭。
現在絕對不是上菜的時候。
「你應該回房休息。」
佟胤玄低沉的嗓音由她背後冒出。
轉眼間,他已經追上她。
停下腳步,水胭脂緩緩轉過身,面對這個跟著自己離開花廳的男人。
「爹對你和顏悅色不表示我就得買你的帳。」她的口氣很冷。明明尚溫暖的中秋,她的話一出口,周圍溫度陡降宛如臘月。
「水老當家的邀請我也很詫異。」佟胤玄沒有因她明顯的排斥而退縮,昂藏的身軀直挺挺地停立在原地,用著同樣的冷靜自持面對她。
很詫異?
水胭脂在心裡嗤嘲。
「但你終究是來了。」如果真的感到詫異,就不應該來,艷府水家早已不是他能自由進出的地方。
她,不歡迎他!
嚴肅的面容閃過一絲狼狽,只是夜色替他掩去了許多。
他來是有私心的。
如果他說是來見她的,她會相信嗎?
即使知道是自己背棄她在先,一有能夠見到她的機會,他又不能克制自己前來見她一面。
但是……
「水老當家的邀請,普天之下應該沒幾個人會拒絕。」末了,他只得如此搪塞過去。
現在說那些都為時已晚,當他做了傷害她的決定之時,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被他親手捏碎,無可挽救。
淺褐色的眸子在火光照耀下閃著金光,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那太過熟悉的眼神,令水胭脂垂下眼避開他專注的視線。
迴廊上點亮的琉璃夜光燈,明亮地照著彼此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
沉默的籠罩像是可預期,即使相對無言,卻沒有人先行離開。
琉璃夜光燈的光亮彷彿映照出兩個同樣傷痕纍纍的心,他們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說話。
「你要上艷城。」良久,佟胤玄終於開口,這不是問句,他肯定她會回艷城處理公事。
依這女人固執負責的個性,就算拖著病體,也會把工作完成。
「干卿底事?」她就是要提刀砍人都與他無關!
她的語氣漸漸失去冷靜,說的話充滿挑釁。一遇上他,她便無法克制自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的話。
但水胭脂不願承認這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影響力仍不容小覷的原因。
揚手屏退貼身丫環豫緋,她不希望任何人見到她即將失態的一面。
「你該回房休息。」佟胤玄的話裡有不容置喙的堅持。
她正病著,泛紅的兩頰反映出熱燙的體溫,老實說,她還能穩穩地站著沒有絲毫腳步踉蹌,實在令他訝異。
「我說了與你無關!若是佟當家沒事,恕我不送了。」她病了或是死了都跟他無關,所以他最好不要再繼續以為自己還有資格可以過問她的事。
佟胤玄一雙劍眉緊蹙,身影一閃,人已經來到她面前,一掌拖著纖細的腰肢,一手抓住她反抗掄起的粉拳,忘記自己身在她的地盤上,臉黑了一半,發出震天巨吼——
「這樣下去,你只是在傷害自己!」她為何不肯聽他的話好好休息?
為什麼?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他們同樣都把工作看得很重,但生病了就該休息,這是他們約定好的,為了不讓彼此擔心所訂下的約定。
就算她恨他,難道為了工作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燦亮的眼兒瞅著他,她臉上浮現痛苦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再怎樣的傷害都比不上你給我的痛!」水胭脂吼了回去,喉嚨乾啞搔癢,她忍不住一陣猛咳。
他懂什麼?
當年他的狠心絕情,饒是她哭啞了嗓子都不曾喚回他一記溫柔的目光,那扇門關上後,她是那麼用力的敲,拼了命的敲,敲得皮都磨破了,他也未曾打開門……那是個雨夜,
他甚至不願給她一把傘。
她有多痛豈是他能理解的?
除了寄情於工作,她還能靠什麼來忘記傷痛?
佟胤玄沉默了。
她的控訴是鐵一般的事實,他無話可說。
可她現在的身體情況不容許她繼續任性下去,他是為她好,才想勸她回房。
「脂兒……」他還想說什麼,但水胭脂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半句話,一雙白嫩的小手在半空中揮呀揮,想趕走他,就是不想聽他說話。
她的狀況不對勁!
佟胤玄知道她病著,所以不敢刺激她,但見她咳得好似連心肺都要嘔出口,他心頭緊糾,幾乎不忍見她如此咳下去。
「回房了好不好?我帶你回去。」他心急地攙扶著她,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艷府還是和他以前時常進出的日子沒兩樣,他記得她的閨房在哪兒。
「放開我!」即使咳得直不起身,水胭脂仍使盡力氣怒喊,同時推開他溫暖的懷抱。
他怔忡地看著自己被推開的雙手,跟著迎上她淚流滿面的淒楚神情。
她……哭了?
眸光一閃,他定睛細看才發現是錯覺,可是她的神情比哭了還要悲愴。
「咳、咳……不要……」她頻頻搖頭,唇間還逸出虛軟無力的咳嗽聲。
她就站在觸手可及之處,他卻只能瞪著雙眼,看她拒絕他的支撐。
「不要再給我任何一絲溫柔……」她沒有哭,因為她早忘了怎麼哭泣。
他想靠近,又怕她會後退;想伸手扶她,又怕她拒絕。
相似的情況在他腦中浮現——
站不起來嗎?
可以。
上來。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當時的他因為瞭解她的驕傲,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給予扭傷了腳且受驚的她幫助,但那時候的忍耐就像現在一般,要他看著她難受卻不能出手幫她,實在是難以忍受!
想著,他忍不住又向前一步。
向來端莊美麗的面容浮現抗拒的神情,同時往後退了又退。
「脂兒……」聲聲喚,但他心裡明白自己再也喚不回她。
水胭脂像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的低喃:「我什麼都不要了……」
不要了,她不奢求再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只要他離開,從此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就好。
下顎一抽,佟胤玄忍不住別開眼不去看她痛心疾首的模樣。
如果說這是報應,那麼他無話可說。
她憶起了和他相同的記憶——
我保護了你,這就是我的驕傲,不要因為你的自責,而抹殺了我的驕傲……
那時候的他讓她好感動,但現在她卻必須這麼說——
「如果你決定要捨棄我,哪怕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柔,對我來說都是深切的傷害。」
不要再給她任何希望,他的溫柔是造成她已經死了的心重新跳動的原因,倘若他已無情,就不要再留情給她。
無論往日他們的情感多麼濃厚,愛得多深,那都是過往。
他已經不要她了,這就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