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不在台灣的三天,他承諾她的,他全做到了。但是她不解為何她從香港回來後,他反而有些冷了下來……辜洛婷覺得常維磊的反應不若之前熱烈。
帶了條在香港買的名牌圍巾,她去找他,一上樓就發現他手中拿著一杯還在冒煙的熱咖啡,正站在頂樓的矮牆邊不知想什麼,給人的感覺既孤單又失意。
「維磊。」她輕喚他的名字,有些不捨的感覺。他該是個成功、意氣風發的男人。
「有事嗎?」他沒有回頭的問道。
辜洛婷來到他的身邊,對他的反應覺得有些訕然。她才去了香港三天而已,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變得如此疏離?
「我買了條圍巾要送你……」她努力用開心的口吻想炒熱氣氛。
「今年的西洋情人節和舊歷新年太接近,所以比較沒有情人節氣氛,百貨促銷的商品比較少。」常維磊只是輕啜著咖啡。
「你想過今年的情人節要怎麼過嗎?」
「你想到了?」他側著頭看她一眼。
「如果我有情人,」她看著他。「我會跟他一起計劃。」「如果你有情人……」他玩味著這一句話,一會之後他看也不看她的圍巾,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圍巾很多了,你送別人吧!」「你叫我送別人?」
「送你經紀人好了,他可是你的老闆。」
她不知道在她不在台灣的期間發生過什麼事,但是維磊的口氣……他是在吃醋嗎?
「維磊,你一定要這麼反覆無常嗎?」她第一次對個男人這麼忍讓,只因為他對她好,也對她母親好。
「很高興你從今天開始瞭解我了,我就是這種人。」很想把圍巾從頂樓丟下去,這一會她冷得要命,他卻連一口咖啡也沒有想到要分她。
是怎麼了?這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常維磊。
但她沒有立刻翻臉。
「好冷噢……」她刻意的發出了牙齒的打顫聲。
「那就下樓回家吧!」
辜洛婷差一點就真的照他的意思轉身下樓,可她要自己弄明白原因。法官要判人死刑也要先給個罪名。
「維磊,你告訴我吧!」她拋下尊嚴的問他,不想鬧得不歡而散。
「你要知道什麼?」
「你變了。」
「我是變帥了,還是變矮了?」常維磊說著一點都不好笑的話,現在的他正陷入強烈的矛盾之中。他不知道未來事情會如何,目前他什麼都無法掌握,沒錯,他是嘲笑那位鍾姓經紀人短視近利,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眼前的經濟條件確實不如對方,儘管清楚洛婷不在乎,然而哪個男人不想給所愛的女人過更好的生活。
他住頂樓加蓋,還是租的。
交通工具是二手摩托車。
每一塊錢花之前都必須算一算。
他是能給辜洛婷什麼啊?要她跟著他吃苦嗎?更甚者,靠她養他?不,他辦不到!
「維磊,你不要這樣……」辜洛婷不敢相信這麼卑微的請托出自己的口中,但她太在乎這個男人,為他,她已經打破許多的原則。
「以後別再找我載你去任何地方。」
「為什麼?」
「我會開始很忙,沒事少煩我。」
辜洛婷的一顆心變得比週遭溫度還要冷,心跳得好慢、好慢,好像隨時要罷工似的,她感到四肢冰冷,頭部暈眩。
「還有什麼可笑的情人節。那是白癡過的節日,你習慣過情人節?
那恭喜你了,我是從來不過情人節的。」他更無情的嘲弄。
辜洛婷緊抓著圍巾的手指發白。她感到呼吸困難。
寧可把剩下的咖啡倒掉,也不肯跟她分享,常維磊是鐵了心要跟她劃清界線。
「還有沒有其他話?」他冷冷看著她。
「你……渾球!」
「罵人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嘶吼。「你為什麼要這麼可惡?」「辜洛婷,你又為什麼要讓人這麼對你?」他再給她狠狠一擊。「你不是一向對男人板著冷臉,不假辭色的?你不是有什麼冰山公主、小辣椒的封號嗎?網路上可以查到不少你的資料。」
「你……」她從來沒想過,他會這麼羞辱她。
如果還繼續站在這裡,那麼她一定是全世界最厚臉皮的女人,於是她僵硬的轉身下樓。
確定她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常維磊才將手中的咖啡杯狠狠的往地面上砸。
在這棟舊大樓的門口,一個要進,一個要出,夏芳玉手裡提著菜,而常維磊背著相機,兩人交換了一個微笑,但是接著,夏芳玉叫住了他「維磊,有沒有空?」
「夏媽媽……」他遲疑了。
「我請你喝巷口的那家咖啡。」
「我請你。」
「誰請不都一樣,計較什麼?」夏芳玉說著和他一起往巷口走。
夏芳玉的心事沒有寫在臉上,她還是一副慈藹的模樣。事實上,如果不是女兒和他之間的冷戰沒有趨緩的情形,她也不想介入。
當然多少知道夏媽媽找他喝咖啡的意圖。近日他幾乎不往她們家跑了,雖然他喜歡也想照顧這個老人家,但是跟洛婷糾葛愈深,問題只會更嚴重而已。
夏芳玉喝著熱咖啡,沒有馬上導入正題,她指了指她買的那些菜。
「我買了很多火鍋料,晚上來吃火鍋,這兩天寒流——」
「夏媽媽,我有事。」他沒等她說完就出聲婉拒。
「很重要,不能推掉嗎?」
「我……」面對老人家希冀的目光,他有片刻的為難。「你和洛婷吃吧!」「人多比較熱鬧。」
「我真的有事。」常維磊的語氣堅決了一些。該狠心時就要狠心,在商場上是這樣,做人也似乎該如此,老是婦人之仁只會製造問題。
夏芳玉歎了口氣。照說年輕人之間的事她不該插手管,但是,明明這小子也不是很開心,洛婷就更不用說了,成天板著臉,她知道,其實好幾個夜裡女兒都躲在棉被裡偷哭。
「你和洛婷是怎麼了?」她直接問。
「我們……沒事。」
「情人節快到了。」她故意暗示。
「希望她那一天過得快樂。」他沒說出不該說的話,如果考量到自己有可能根本無法兌現承諾,那就別輕易許下。「夏媽媽,也希望你邢一天過得快樂。」「我快不快樂重要嗎?是你和洛婷——」
「夏媽媽。」常維磊果決的打斷她的話。「有太多的變數是我無法掌控的,我……不一定能給洛婷幸福。」
「洛婷不是拜金女郎,她才不會嫌你。」
「這不是什麼嫌不嫌棄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夏媽媽,你希望洛婷得到真正的幸福吧?」「這還用說。」
「我……不一定能給她幸福。」
「維磊,你是個熱心、品性好的男人,一時的失意或是不如意不代表什麼,只要你努力,你會前途無量。」夏芳玉有這信心。
「夏媽媽。你沒忘記我是從紐約來的吧?」
「啊?!」她還真的忘了。
「那個地方……我遲早要回去。」
「你要回去……」她咀嚼著這句話。
「對,我要回去,當然我可以帶洛婷走,但夏媽媽你願意一起走嗎?」
輪到夏芳玉苦惱了。她年紀這麼大了,要她再到美國重新適應生活,她辦得到嗎?
「我……」思考了會,她堅定地表示,「我沒關係,我可以把房子賣了,搬到安養中心去,現在這個在我這一輩的人當中很風行的。」他握住老人家的手,「夏媽媽,你我都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再說,就算我留在台灣好了,憑我現在什麼都沒有的狀況,我又怎麼給洛婷幸福?
如果要她陪著我吃苦,我寧可由我來斬斷這段感情。」
在業界辜洛婷的怒悍或許是出了名,但其實她很少找工作人員的確,不過這陣子她像是吃錯藥,動不動就亂發脾氣。
做為她的經紀人,鍾駿熹當然要解決這問題,尤其是這個女人以後還要當他的老婆,如果不治治她的脾氣,那他以後的日子可就會生不如死。
辜洛婷當然知道自己這陣子的表現,她讓常維磊影響了心情,她已無法再冷靜、再客觀了。
「先喝個咖啡吧!」在辦公室裡,鍾駿熹先以老闆的角色面對她。
沒有端起杯子喝咖啡,她只是冷冷的,不怕丟工作的瞪著自己的老闆。
「我幫你推掉了一些秀約。」他決定給她一個下馬威,不能再讓她這麼目中無人下去。
她沒有任何反應。
「還有一個廣告。」他再說。
她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幾個電視的通告。」
「老闆,你要不要乾脆和我解約,開除我算了?」她很沖的回他。
「這就是你最近對任何人的一貫態度和反應嗎?」他也板著臉凶她。
辜洛婷把頭別開。
「你覺得你已經有公主病的資格了嗎?你以為你已經翅膀硬了?
大牌了?」「我沒有這麼認為。」
「很好,那麼收起你的脾氣,以往你對一些贊助廠不假辭色,大家可以體諒,因為也清楚那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對四周的人亂發脾氣,這是在幹什麼?」他疾言厲色的責問。
辜洛婷略垂下頭,像是在反省。
「別把自己弄得那麼討人厭。」
「我會注意。」她終於認錯了。
「很好。」就知道想把這個女人娶回家的決定是對的,她可以溝通,而且勇於面對自己的問題。「你近來似乎也不坐摩托車來工作了。」她猛一抬眼,瞪著他。
「你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你是否做了什麼?」她質問。
「我做了什麼?」他裝無辜。
「你……找過常維磊?」
「我找他幹什麼?」鍾駿熹不承認,也相信姓常的那個小子沒有說,不然她不會還這麼問。「他夠格讓我找他嗎?」
「你真的沒有?!」
「怎樣了嗎?」
「沒什麼。」這是她的私事,她沒必要拿出來說嘴。
「洛婷,物以類聚,想想你自己的未來,有些人是你連考慮都不需要去考慮的,你懂嗎?」他又給她洗腦似的強調。
辜洛婷則是冷臉以對。
「給自己找個對的男人。」
「對的男人?!」
「有些男人是可以給女人短暫的迷惑,但是禁不起時間和現實的考驗,這是個殘酷的世界。」他蹺起二郎腿,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
她不想回答,也懶得回答。
「只要跟著我,我保證你會成為一線名模,而且吃香喝辣,絕不成問題。」「人生中只有吃香喝辣才重要嗎?」她投給他一記輕蔑的眼神。
「難道是愛情?」鍾駿熹回諷。
「什麼比較重要,我自己會決定。」
「洛婷,我可是在盡經紀人的責任,畢竟我是靠你賺錢抽成的。」他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
「那就少管我!」一口咖啡也沒有碰,辜洛婷酷著一張臉離開。
看了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常維磊的心跳漏了幾拍。這時候的紐約應該是大半夜了,為什麼媽會在這時打來?
「媽。」他接了電話。
「維磊,回來吧!」
「怎麼了?」他冷聲問。
「你大哥接不下來你的工作。」
「所以呢?」他一哼。
「你的事業快要被你大哥搞垮了。」
「爸呢?」
「就是他要你馬上回來的。」
「馬上?」
「你要讓你辛苦打下的江山化為烏有嗎?」蕭青芝在電話裡的聲音是又急又怒。「好像是你大哥在銀行貸款上弄出一堆爛帳,連你爸爸都收拾不了。」「我馬上訂機票。」他立即決定。
「千萬不能耽擱,問題很大!財務的缺口——」「媽!我會解決的。」
「快回來!」
「我會。」他結束通話。
辜洛婷遠遠的看到常維磊拖著行李走出公寓大門,似乎是要到街上招計程車,沒有多想。她立刻拔腿狂奔往他沖了去。他要去哪裡?
他是在做什麼?他要一聲不吭的消失?
看到她上氣不接下氣跑到身邊。常維磊的心馬上蕩到谷底。本來他想靜悄悄的走,等回到紐約或許會再給她電話,沒想到愈是不想碰到,就愈是會碰上。
抓著他的手臂,這一會辜洛婷哪還在乎什麼女性的矜持,她的目光充滿焦慮與不解,還有……恐懼。
「你要去哪裡?」她喘著氣的問。
「我要回去了。」
「回去?!」
「紐約。」
辜洛婷抓著他的手這一會無力的垂下來,她的心碎了,碎成了一片片。她怎麼會忘了呢?她怎麼沒有想到呢?
「洛婷……」常維磊想開口說服她一起走,但想到夏芳玉,他明白,他的要求只會叫她兩難,那不如就由他替她作決定,長痛不如短痛。
「明天……」她不知道為什麼的只想到這件事。「是情人節。」「我知道。」
「你……人已在紐約?」
「是的。」
「你不能晚一天走?」
「不能。」
辜洛婷的腦子一時有些運轉不過來,需要塞進一些什麼,她——
「維磊,我想吃你的拿手的紅酒燉牛肉,我來洗碗盤,我當你的二廚。」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洛婷,沒有時間了。」他給了她答案。
「我……我喜歡坐在你摩托車的後座,抱著你的腰,臉貼著你的背,你總是會抓著我的手,說要給我溫暖。」她沒有頭緒,只要是竄進腦中的記憶,就直接說了出來。
常維磊忍住了抱她的衝動,他必須心如鐵石。
「你煮的咖啡比外面賣的好喝。」她又說。
「洛婷,我該走了……」
「那條我從香港帶回來要送你的圍巾,還在我的抽屜裡。」抓著他的手臂,她想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抓牢他,不要他回紐約。
「別說了……」
「你送我的安全帽,維磊,你送了我一頂安全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表達什麼。「我其實不在乎你送我什麼,我在乎的是你的心意,常維磊,你是有心的吧?」
常維磊逼自己狠下心腸,因為他連要她等他的話都沒資格說,他屬於紐約,而她,離不開台灣,她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家人在這裡,他們能有什麼好結果?
「你對我媽那麼好,維磊,一個無心的男人不可能對個老人家那麼好的。」「我說過這只是一種移情作用……」
「那就證明你有心。常維磊,我知道你喜歡我!」她一口氣吼出來。
他只是斂眉的看著她。
「或許一開始我們互看不順眼,可是我們漸入佳境,我們有喜歡上對方的,是不是?」她需要他的認同。「維磊,我們喜歡上了彼此。」沒有回答她,他低頭看表,他知道沉默是比利刃更傷人,他要她死心。
「承認啊!」她吼。
「承認什麼?」他漠然以對。
「你喜歡我!」
「或許是有點喜歡。」說這話時他心也很痛。「但還不至於到為了你就可以拋掉在紐約的一切,你不瞭解我。辜洛婷,你什麼也不知道。」
「你可以跟我說清楚,讓我的心安定一些。」她還是不肯放棄。
「說什麼結果都一樣。」
「不!不一樣!只要你讓我有理由接受——」「辜洛婷!夠了!」
他自己也快撐不住了。
「但是……」強忍著眼淚,一向堅強的她,最不屑當弱者,她抬起頭看著他,彷彿想要將他一輩子永遠深深鐫刻在腦中。「你向我媽道別了嗎?」「沒有。」他苦澀的一句,好像他也有多少的無奈似的。
「為什麼?」她沉痛的問。
「我想到了機場再打電話給她老人家。」
「那對我呢?」
「你……」他語塞。
「如果我們沒有剛好碰上呢?我連跟你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除了時間急迫之外,他就是不想碰上才選擇不告而別,她們對他有感情,他對她們也有,尤其是洛婷,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曾經進駐過他的心底,他想要照顧她、呵護她、陪在她的身邊,但是——
紐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他,他無法不管自己打下的江山,在那裡他是可以只手撐起一片天的男人,而在台灣,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
「我不要你……為了我的離去而哭泣。」他吶吶的說出一句真心話。
「誰說我會哭?」但是她真的哭了,而且還是放聲痛哭,事已至此,她還裝什麼堅強。「你走就走,我幹麼要哭?!」
放下拉著的行李,他的雙手溫柔愛憐的拭去她臉上的淚,他心如刀割,但是又能怎樣?現在能回頭說不走?拉著她的手,然後一起上樓去嗎?
「洛婷,別這樣……」他啞著聲音,嗓子好像忽然出了問題。「你這樣……」「一定要走?」
「一定。」
「什麼時候回來?」她仰起小臉問,不再兇惡的抓著他的衣領,反而可憐兮兮的問著他,她沒有任何奢望,只想知道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或許……」他不能給她無謂的希望。「不會再來台灣了。」辜洛婷馬上退後了一大步,好像有人拿刀狠狠刺了她的心臟一下。
「洛婷——」他朝她伸出手。
「不回來了?!」「以後的事……」
「你是打算不再回來的?」她一口氣差點順不下去。「所以你是偷偷摸摸要離開,然後一去不回,好像你根本就不存在過,不曾認識我?」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寧可她現在恨他、怨他,他也不要她以後傷心、痛苦。「我們之間一切都是假的?」
「洛婷,我連你的唇都沒有碰過……」要她對他死心,所以他故意用玩世不恭的口吻嘲弄道:「沒有這麼嚴重吧?」
「你對我沒有感情?!」
「辜洛婷,你才十五歲嗎?」他逼自己冷血無情。
「常維磊,只要給我一點希望,只要你許個承諾,我可以……」她放下自尊的向他告白。
「別傻了。」他別開臉,怕又對她臉上的淚心軟。
「你……真要這樣對我?」
「再見了,辜洛婷。」他再度拉起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