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大聲說:「這一切全無必要,我並非你的敵人。」
劉祖光追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什麼疤臉?」
文昌喝道:「離得我越遠越好。」
她上車離去,車子駛到一半,她覺得十分睏倦,最好就此一眠不起,她深深吸氣,臉頰疼痛,她架車往王醫生家。
王醫生見她大吃一驚「阿昌,怎麼了?」
「我不小心傷到臉。」
「五指抓痕清晰可見,阿昌,這是誰?」
「請替我敷藥。」
王醫生把她帶進書房,仔細檢查,抹清血跡,反而面有喜色,他說:「阿昌,這次組織並沒有增生。」
文昌哭泣。眼淚觸到抓痕奇痛,她說:「……叫我疤臉。」
王醫生替她敷藥,貼上膏布,「你同哪個孩子打架?你怎麼會同頑童一起玩?」
文昌不出聲。
王醫生給她喝一杯熱飲,「你在我書房休息好了。」
文昌輕輕說:「讓我壽終正寢,不要叫我。」
王醫生替她掩上門。
傷心的文昌熟睡,她像胎兒般捲縮在沙發上,雙臂抱著頭,膝頭提到胸口,那才覺得安全。
夢中有人輕輕撫摸她面孔,並且低聲說:「不礙事」,她放下心來,握住那人的手一會。
那人替她蓋上毛毯,文昌緩緩伸直了四肢,轉換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她當然不知道開懷台那邊接著發生的事。
她一走,小雲痛哭。
劉祖光到底年長幾歲,他跑天下,見識廣,知道不能與一個身體不健全的女子計較,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必須承讓忍耐,並且要安撫她的情緒,以免引發悲劇。
他看著小雲用一塊薄巾緩緩抹去面孔上化妝,這情形叫他寒毛豎起,試想想,他忽然看到一張臉底下還有一張臉。
假文昌確由元小雲所扮。
小元抹乾淚水,恢復本相。
祖光歎口氣,「小雲,你太淘氣了,我對你,與文昌,同樣看待,無分彼此,我們是好朋友。」
他意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小雲漲紅面孔,她做得太絕,同時失去兩個好朋友。
她不懂處理事情,一不如意就橫衝直撞。
劉祖光從口袋取出一隻皮夾,再自夾層取出一張小小照片,他說:「我未婚妻嘉琪。」
照片裡是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孩子。
小雲顫聲:「為什麼不早說?」
祖光答:「因為她今早才答允我求婚。」
小雲雙手發抖。
祖光說:「此事因我而起,我向你道歉。」
小雲喃喃道:「我枉作小人,我錯怪疤臉。」
祖光搖頭:「不可以那樣叫文昌,她臉上何嘗有疤。」
「文昌道行比我高,我甘拜下風。」
祖光勸:「你們是師姐妹,你向她鞠個躬,便可冰釋誤會。」
小雲忽然揮揮手,「你走吧。」
「我實在不放心。」
小雲忽然露出一個扭曲笑容,「不會有事,你走吧。」
祖光知道這是脫身的好時機,他取過外套,悄悄離去。
他一走,小雲便熄了燈。
黑暗中,只聽見她打爛所有化妝工具用品顏料,自那一刻起,元小雲決定放棄這門事業。
她進入寢室,在黑暗中躺下。
清晨,文昌呻吟一聲醒轉,是什麼令她睡得那麼死實?睜開眼睛不禁問,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身邊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
那男子放下手裡的書,「我是科隆,文昌。」他沒穿醫生袍,幾乎不同樣子。
文昌頹然,「可是我的傷疤又造反了?」
科隆笑說:「不,它們很聽話。」
「你怎麼會有空?」她自沙發坐起。
「醫生也有放假的時候。」
王醫生推門進來,「科隆,你陪文昌出去走走,順便問她昨晚何故衝動。」
文昌羞愧不語。
王醫生說:「她說有人喊她疤臉。」
科隆忽然笑笑,「疤臉不是我嗎?那是我專用詞,文昌臉上平滑光潔,哪裡還有缺陷。」
半響文昌說:「我得回家梳洗。」
科隆陪著文昌出門。
文昌想起:「昨晚是你握住我的手吧。」
科隆點點頭「你昨晚不停講夢話。」
「你昨晚熬了通宵?」
「專科醫生熬夜有何希奇。」
他們回到小公寓,文昌請他在客廳稍等,她做了兩碗筍絲肉絲面當早餐。
科隆讚不絕口:「從未試過這般美食。」
文昌進房淋沐更衣,出來時科隆問她:「文昌,你是畫家?」他看到一室畫筆顏料。
文昌微笑:「我主持一家美術設計公司。」
「這是什麼?」他指著一排排朔膠假指甲。
「用來練習著色,真指甲有橫紋直紋,每隻指甲的新月行狀也大不相同。」
他詫異,「為何如此精細?」
「那樣才像真。」
「是,所有藝術都講究逼真。」
「科隆醫生你的手術也是藝術。」
科隆很高興,「有人覺得醫科手術在乎活命,那當然是首要,可是生活也講究質素,王醫生與我,提升病人情緒,使他們生活得開朗。」
「你熬了通宵?」
「專科醫生熬夜有何稀奇。」
他們回到小公寓,文昌請他在客廳稍等,她做了兩碗筍絲肉絲面當早餐。
科隆讚不絕口:「從未吃過這般美食。」
文昌進房沐浴更衣,出來時科隆問她:「文昌,你是畫家?」他看到一室畫筆顏料。
文昌微笑,「我主持一間美術設計公司。」
「這是什麼?」他指著一排排塑膠假指甲。
「用來練習著色,真指甲有橫紋直紋,每隻指甲的新月形狀也大不相同。」
他詫異:「為何如此精細?」
「那樣才像真。」
「是,所有藝術都講究逼真。」
「科隆醫生你的手術也是藝術。」
科隆很高興,「有人覺得醫科手術在乎活命,那當然是首要,可是生活也講究質素,王醫生與我,提升病人情緒,使他們生活開朗。」
文昌伸手撫摸面孔。
科隆陪她到郊野公園散步,文昌覺得舒暢自在。
她說:「真正難以想像以後不必佩戴面具。」
科隆說:「最著名的面具人是大仲馬筆下的鐵面人。」
「有人說他是劇作家莫裡哀呢,也有傳說是路易十四的孿生兄弟,不過我喜歡雨果多過大小仲馬。」
科隆笑笑,「少年時最愛基督山恩仇記,為此要求父母給我學劍擊。」
「父母都健在的人最幸運。」
「我的父母都在大學教書,尚未退休。」
文昌說:「帶大你這個頑童,又得兼顧事業,做你媽媽也不簡單。」
科隆感喟:「車房火燒那次,她說她短了十年壽,我真覺內疚,從此用功讀書,考入醫科。」
文昌故意拍拍他肩膀,「每個人都有過去,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科隆順勢握住她的手,一切來得那麼自然,明明非我族類,卻一點意外也無,真是奇怪。
他是她的醫生,她的事,他都知道,一查病歷,血型,受傷經過,手術次數,全部一目瞭然,她對他,什麼也不必多講,發展友誼也很自然。
文昌帶科隆回家見姐姐。
科隆知道她有兩個小外甥,故此帶了一套心臟模型當禮物。
文晶看到科隆的深色皮膚不禁一怔,隨即說:「好一名英俊小生,大駕光臨,蓬蓽生輝。」
科隆立刻與孩子們打成一片,他告訴他們:「心臟大動脈叫愛呵他,大靜脈叫維那卡佛。」
「你真是手術醫生?」
「千真萬確。」
孩子們驚歎:「嘩。」
文晶吧文昌拉到露台陽光下細看,「你這只面具沒以前那只好,看得出縫子。」
文昌啼笑皆非,「姐我已毋須戴面具做人。」
「什麼,這是你的真面目?奇怪,看上去只有比從前假。」
文昌覺得十分諷刺。
「科隆是哪裡人?」
「地球村人士,流鮮紅色血液。」
文晶拍打妹妹一下,「是你的醫生就好,呵,總算有男朋友了,藍血人亦可將就。」
文昌聽了哭笑不得。
科隆在那邊介紹四個心室,血液如何循環之類。
姐夫在書房與電腦對奕,一屋平中。
「有向你示意無,幾時結婚?生下來的孩子,皮膚無異較黑,不過黑仔也可愛……」
文昌按著姐姐,「請你控制息,勿再語無倫次。」
文晶壓低聲音:「他不諳中文。」
文昌冷笑一聲。
果然,這時科隆走近,笑嘻嘻字正腔圓地用普通話說:「今天真是太高興了,多謝大姐款待。」
文晶漲紅面孔,忽然嚅嚅,幸虧楊光走近解圍,「我知道有一間科隆大教堂,歌德建築,美奐美輪。」
文昌說:「那正是姐姐姐夫度蜜月地點之一。」
楊光說:「花露水也叫科隆。」
正是,他都想起來了,把相干的事都聯繫在一起。
「你們留下吃飯吧,今日有鴨汁雲吞。」
文晶見科隆興高采烈,不想掃興,答允留下,可是稍後王醫生急電找他到醫院開會,他依依不捨離去。
頑皮外甥把他的聽診器掛在胸前,大搖大擺扮醫生,一下子聽母親胸口,另一下爬到阿姨背上。
文昌故意咳嗽兩聲,小外甥煞有介事替她聽診。文昌問:「我的心仍然跳動否。」
外甥答:「你有一個破碎的心。」
文晶吃驚,「你真是大國手,可還能活命?」
外甥沉吟:「你要早睡早起,多吃巧克力,不久當可癒合,不過,要小心啊。」
文晶連忙答:「多謝醫生。」
黃昏,文晶用只小砂鍋載住一客鴨汁雲吞,用毛巾包住保暖放在籃子裡,交給文昌:「支,拿給科隆吃。」
文昌拒絕:「這是幹什麼?我不會耍手段。」
文晶板起臉,「我煮湯燒菜給你吃也叫手段,你關心他,想他吃好些也叫手段?他開會饑疲交逼吃碗湯也叫手段?」
文晶有頓悟,她垂頭不語。
「還不快去。」
這時姐夫忽然抬起頭,「阿昌,你可別怕難為情。」
文昌接過籃子,駕車往醫院,也真巧,她剛在接待處問王醫生在何處開會,便看到師徒二人一起走出來。
王醫生到底有點年紀,一臉倦容,看到文昌,便說:「對不起,打擾你們約會,咦,什麼食物,好香,是給我的?」忍不住接手來接。
文昌不得不雙手恭敬地遞給王醫生。
誰知她在長凳坐下,老實不客氣打開小沙鍋,勺一口湯喝,「嘩」,她驚喜,埋頭不到十分鐘便吃個碗腳朝天。
文昌站在一邊忍不住笑,原來一碗湯也有它的命運。
科隆雙手插口袋裡,一言不發,可是心裡滿足愉快。
只聽得王醫生說:「吃飽了,看世界的眼光都不一樣。」
她絲毫不覺得食物也許可能不是呈獻給她的,有酒食,先生饌。
她對科隆說:「你們走吧,我還有事。」
文昌與科隆相視而笑,挽著空籃子離開醫院。
文昌輕輕說:「今日好長。」
科隆說:「今日太短才真。」
文昌又說:「這是新的一天。」
他送她回家,在門外道別。
幸虧往鄰埠只需要乘兩個小時快捷渡輪。
那天晚上文晶破格睡得很穩,可是她做了一個夢:她在戲院看電影,男女主角正要分手,傷心落淚,蕩氣迴腸,可是後座觀眾卻喧嘩訕笑,手提電話鈴聲此起彼落,嘈吵不堪。
文昌無法專心看戲,忍不住轉過頭去,她吃驚了,坐在她背後的,全是從前言語與行動中損害過她的人,他們見文昌回過頭,笑得更加大聲。
文昌決定生氣,她忽然除下面具,露出疤臉猙獰地笑。
在戲院閃爍燈光下,文昌受火傷的一邊臉無比醜陋,嚇得那班人尖叫:「鬼,有鬼」,「快逃,救命」,他們一僕一跌那樣逃離現場。
文昌握著面具流下淚來,鬼,他們當見鬼,前男伴鄧炎禎也是那樣,只看了她一眼,便走得影蹤全無。
她像一隻鬼。
文昌驚醒,她急急伸手去找面具,想把它戴上,可是驀然想起,手術已經成功。
文昌喜極而泣,她真是一個幸運的人,而這是一個美好的世界。
接著一個星期,文昌過著正常健康的生活,煩惱像是遠離她而去,她專心工作,事半工倍,從來沒有那樣順心。
文昌與科隆約好在週末見面,文晶忙著張羅她另一味好菜黃魚參羹。
文昌正要接船,電話響起。
「文昌,我是祖光,我今午起程回家,想與你道別,我們就在你樓下,方便嗎?」
我們,是他與小雲?
文昌好奇,「我馬上下樓。」
祖光鬆一口氣。
文昌一開門就看見他,祖光說:「文昌,多謝你不計前嫌。」
文昌擺手,「是我小器,不管你們事,另外一位呢。」
祖光把身子讓開一點,原來他背後站著一個人。
文昌原先以為是小雲,那麼,一切氣惱也還值得,但是她失望了,那女子濃眉大眼,身高幾近六(口尺),並非元小雲。
「文昌,這是我未婚妻嘉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