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儲書果然還是上了報,不過不在范頭的報系刊出,嚴格說來只是小報消息,多數人會注意到必定是因為美食比賽的新聞才會瞧見那小小的附加小道消息,於是看過的人也都當是承辦者的小花邊而不會特別放在心上。
可是當一個特意要去瞭解邢儲書動向的人就會發現,這樣的小花邊竟是持續在出現,一個換一個,沒有間斷。
網路搜尋可以叫出三、四頁。
厲姠荷看著網路上的新聞,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有幾篇還登著照片,她看著斯文的他站在女孩身邊,雖沒有任何碰觸女孩的舉動,可是她發現縱使只是讓他和別的女人在同一張照片裡就已經有了殺死她的力量。
她像個被折了羽翼的精靈,徒具人形,卻失了靈性。
汪歡當然珍惜女兒來陪伴她的日子,可是看著女兒的笑容越來越少,她對著坐在鋼琴前用單指敲著琴鍵的女兒問。
「寶貝,你今年幾歲?」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哼著音符的厲姠荷被這個問題給問停了動作,這是近來第三個人拿這個問題問她,而且每一個問她的人都會離開她。
「媽,你為什麼問?」
「我在想我的寶貝究竟是幾歲了,所以有著天大的煩惱不願意告訴我。」
「我二十三了。」
汪歡喜歡這個年齡,正是戀愛、工作或學業忙成一團的年紀。可是她的女兒卻生活單純到連假日都在家裡陪她。
「女兒,我在這個年紀別說假日了,光是平日的約會就排不完,完全沒有在鋼琴前發呆敲琴鍵或是下廚做菜的時間。是怎麼樣?這裡的男孩眼睛都瞎了?前些日子那些快踩破我們家門檻的男孩咧?」
那些新學校裡追花的蜜蜂。
厲姠荷不敢說後來她用流利的英文對他們表示:她對男孩沒興趣。
這話在校園裡被解讀成另一種意思,所以解除了她的困擾。
她並沒有說錯,她對男孩沒有興趣,因為她只愛一個男人。
不過那個男人追別朵花去了。
愛……她有真正懂過它嗎?
「媽,二十三歲應該怎麼樣?」在沒遇到邢狂之前,沒有人質疑過她的生活或是年紀,為何遇到邢狂之後,她變成了不該如此生活的二十三歲?
「應該去瘋啊,女兒。」
厲姠荷苦笑,「我不適合瘋狂。」
「老天啊!女兒,你沒有想瘋狂去做的事嗎?」
厲姠荷想了一會兒,「沒有到瘋狂,只能說爭取過,向哥爭取過。」
汪歡挑高眉毛,「不錯啊,哪件事?」
「做菜,哥到現在應該都還不知道我一直在學做菜。」
當媽的真是失望透頂,「女兒啊,做菜怎麼比得上談戀愛,而且那有什麼好爭取的,那多半是撼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和你計較,但是談戀愛可不—樣,那是要把血液都煮沸的瘋狂。」
厲姠荷沒想到母親的意思會是希望她去戀愛,一臉苦笑,「怎麼可能向哥爭取說要談戀愛?他說男生都是進化未完成的低等動物。」
「所以你想也沒想過?」
她有沒有想過?
她在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前就跌進了邢狂的懷裡,但邢狂怎麼說的?他說她就和他上床了……說得是這樣不堪與隨便……
厲姠荷搖頭。
汪歡吞吞吐吐了半晌,還是決定問清楚,「女兒,你該不會是……嗯?」
「嗯?」厲姠荷故意逗她。
「就是那個……T……恤很好看……」
「同性戀?」厲姠荷臉紅了起來。
汪歡心跳加速,「女兒,你是嗎?」若是她也要全力支持她。
厲姠荷倚到媽媽身邊,很肯定的說:「媽,我不是,我有喜歡的男人。」
汪歡大叫,「真的假的?」
「哥發現了,所以把我丟到這兒來。」
被發現代表暗著來,那情況必定不妙。
「你哥怎麼發現的?」汪歡恍然大悟,難怪那時撼譽在電話裡的聲音冷到極點,想必是氣炸了。
厲姠荷一張臉粉粉紅紅,面對自己的母親依然害羞,「這裡有紅色的印。」
她指指頸子,惹來做母親的一陣狂笑,那是邢狂的惡意但卻是她僅有的甜蜜,他留在她身上的觸覺支撐著她在這兒的生活,可是……他與別的女人也……
「老天爺!我還想我怎麼會生個這麼文靜膽小的女兒,我的天,不錯啊,女兒!」汪歡緊緊摟住女兒的肩膀鼓勵著。
直到此刻,厲姠荷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蔣稚青,原來稚青的個性活脫脫就是一個媽。
「你被丟到這兒他怎麼辦?他是學生嗎?他怎麼樣?對你好不好?是在哪裡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她逼自己不要去想邢狂,可是現在才知道,她如何不想他?她好想告訴媽媽那個魔鬼一般的男子有多疼她寵她,他是如何酷帥卻願意為她做盡他一向不屑為之的事情,他是如何高高在上卻願意忍氣吞聲不去挑釁哥哥。他是如此……愛她。
厲姠荷慢慢的笑著,沒有回答母親長串的問題,但心中一個糾結卻在母親的鼓勵下慢慢鬆開,那天連月問她幾歲之後說的是什麼?媽媽問她幾歲之後希望她去做的是什麼?這就是她們之所以問她年紀的原因,因為她已經到了該去做這些事的年紀卻沒有去做。
原因不該是哥哥的反對或阻止。
所以邢狂問她年紀之後說的是什麼?
他說:我十八歲就自己決定人生大事了,小姐,你都二十三歲了還在包尿布嗎?!她沒有。
他說:如果是你沒有想嫁的意思那就直說!
她想嫁。
她是這麼愛他。
後來連月說什麼?
她說:第一件事就是要學習做決定,第二件事情就定要學會爭取。
她回答她有爭取過,爭取做菜。
……該死!她懂得太慢了!
厲姠荷突地跳離開母親身邊,汪歡從沒見過女兒這麼大動作。
「媽,我要回台灣去了。」她往樓上跑,「不過我要先打一通電話!」
「動作別那麼大啊,女兒,你在說什麼?」汪歡在樓梯下拉著喉嚨問,可是並不追上樓,她眼睛彎彎,嘴角笑笑。
想回台灣就好,她的女兒就該好好踏進生命的過程裡享受人生,而不是躲在這兒煮飯給她吃。要吃飯這兒餐廳這麼多,有什麼會吃不到,不過女兒的快樂可不是年年拜訪,她萬分期待。
街上樓的厲姠荷拿下貼在牆上的名片,拿起電話撥回台灣連月的手機,她懂了,雖然懂得不快,可是,值得高興不是嗎?
「喂,我是連月,現在你最好有十二萬分的緊急事件需要我接電話,不然在等待的這幾秒之間我勸你掛電話,因為我、很、忙!」
厲姠荷聽見這樣的待機答鈴直接笑出聲來,連月姊姊真的很忙,最後的「我很忙」那三個字簡直是用吼的。她等不到連月來接,掛了電話,環顧一下房裡的電腦。
從電腦裡發出一則簡訊給連月,順便上網確定機位,想到邢狂的網路消息,她噘噘嘴笑了一下,媽媽叫她動作別那麼大是嗎?
她將寫著連月電話的名片取來,翻面看見專業而簡單的聯絡電話,大家叫他什麼?范頭?
電話接通,厲嫡荷說明來意,「范騰河先生嗎?我是厲姠荷。」
◎ ◎ ◎
當美食比賽與麻將比賽的預先報名炒熱了整個台灣之際,厲撼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消息登上商業新聞,他看著新聞內容及照片,咬著牙撥電話給南下出差的霍耀石。
他的聲音極低極低,「你說說看,你是什麼時候就知道的?」
來者說話沒頭沒尾,代表風雨前的極度忍耐。
接電話的人連裝傻都沒勇氣。
霍耀石停頓的時間長到他自己都想裝鴕鳥當成沒接到這通電話,當他有這樣的念頭時那就表示——事情的嚴重性已經超過他所能解決的範圍了。
「厲子,不要衝動……」生命很可貴的。
來不及了,厲撼譽已經掛掉電話。
下一秒,霍耀石馬上接著撥電話出去。
「孟琪!厲子知道邢狂和姠荷的事了!」
孟琪拿著電話呻吟,「范頭之前告訴我了,是今天刊出來的嗎?」
「范頭事先告訴你?」霍耀石抓狂,「他為何沒有先告訴我?!」
「告訴你就刊不出來了。」
「靠!」霍耀石難得罵髒話。
「不過你不高興嗎?」孟琪笑得開懷。
「反正無論如何,我身邊就是會有一個頭子不高興,我認了。所以孟琪你行行好,拜託勸一下我家那一頭獅子,他最近脾氣又開始不好,有勞你了。」
孟琪咬咬唇,「耀石,連月說不要管。」
「不管?不管死的都是我!」
孟琪苦笑,她也死過好多回了,每個在撼譽身邊的人都不好活,可是每個人都離不開他,他就是有這種本事,這像誰呢?
就像邢狂。
明明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卻互相抵制對方到這種程度。所以連月說,這已經不是大夥兒該管的範圍。
「你沉默到讓我感覺你還挺贊成我被厲子鬼整死的。」霍曜石歎氣,「孟琪,你就別再氣撼譽了。」
「我沒有生氣,他和他的未婚妻出雙人對是天經地義的事。」
噢……聽聽這話,霍耀石很頭大,頭很大,套句范頭說的話,原來他們兩個搞不定自己的女人所以將我們全拖下水。
是的,沒錯,不只他們,還有厲撼譽任性訂下婚約的應幸妃,以及邢狂放肆玩下去的那一票女人,大家因為兩位天下一等一任性狂傲分子的愛情,全數撩落去了。
霍耀石只能舉雙手投降,愛情真偉大。
遠在另一方的邢儲書從來看不見愛情的偉大,他是有追尋過愛情永恆的可能性,可是那個永恆在幾個月前已經停止轉動。
當美麗的空姐梅家琦將雜誌擱在他腿上時,照片裡的女人還是在一瞬間抽動了他緊緊的心弦,停滯的永恆?這是個殘忍的笑話。
「你要結婚了?」梅家琦美麗的笑容看不出情緒。
他丟開雜誌,「那是宣傳,過來。」
梅家琦走過去,跨坐在他身上,「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要。」他撫上女人浴袍裡的豐滿,「不過今天是個美麗的早晨,該有個美麗的開始。」
他在女人身上運動男人本能的放縱,可是他很沮喪的是,究竟要多久他才能不將每一個女人都當成她?
雜誌上說的是兩家企業的聯姻,這是誰的主意?
她回來了嗎?
厲子鬼看見了沒?
她總是帶給他一串問號,他一向不喜歡問號,他一向明白清楚,可是從第一次遇見她,她就讓他如陷霧裡,他想他今天有很多事要問清楚。
問誰呢?
范頭?耀石?
在上報的這一天,他帶著很多疑惑到公司。
沒有想到他還來不及找到范頭,便看見厲姠荷窈窕地走進他的辦公室,他不用懷疑她為何可以這樣自在的走進他的地盤,光看她的笑容,這個世界上沒有她要不到的東西,她像幾個月前一樣美麗,甚至更美。
他撐起下巴,好整以暇等她說明來意。
她看著他,柔柔柔柔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聽說你要娶我?」她揚揚手上在機場買來的報紙,臉上淨是溫柔的笑。
幾個月前他是,並且認為這個世上只有她該是他的妻。
「今天早上也有個女人問我是不是要娶相片裡的女人,我的回答是:「那是宣傳』。」他面無表情,瞟一眼照片裡的男人再看看眼前的女人,冷漠地讓整個情況像是她幻想出來的夢境一樣。
「我希望那不是宣傳。」她咬牙忍痛,盡力不去在意他的話,有女人與他共度早餐?好痛……
邢儲書笑了,躺人椅背裡,「你希望什麼?」
厲姠荷鼓起勇氣,「我希望你娶我。」她明淨的眼望著他,看著愛她的他。這男人愛她吧?是吧?還愛她吧?
邢儲書停頓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姠荷,別那麼聽話,我說你說不定會來求我娶你,你就真的來了,你這樣怎麼對你哥哥交代?」
「我還沒見到哥,一下飛機我就過來了。」邢儲書往椅子後傾倒,姿態輕鬆得像是在談今天要吃什麼。
相對於她的緊繃,他像是在冷冷嘲笑她的勇氣。
「那麼你先去和你哥談一談再決定吧,也許你等一下就後悔了。」
「我已經二十三歲,我可以自己做決定。」她堅定的看著她繫在心上的男人,她是這麼需要他。
四目交望。邢儲書看著搖搖欲墜的纖細花朵,冷冷低低的出聲將她擊倒。
「可是我不想娶你。」
◎ ◎ ◎
厲姠荷一進門就昏倒了。
厲撼譽連對她發飆都來不及,就直接將她送進連月的醫院。
「為何昏倒的是姠荷?!」連月看見他懷中的人問號連連。
「不然該是誰?」
「不該是你或是邢狂嗎?」今天是什麼日子她豈會不知道?要不是排不到休,她早逃之天天讓他們兩個瘋子去廝殺了。
見連月迅速處理與分派工作,厲撼譽忍著一肚子問號,退出讓專業醫師診斷,直到安頓好厲姠荷,確定她沒事,他才有辦法抓了連月來問。
「看來你和姠荷很熟?」
連月擺爛,「還好啊。」厲撼譽臉色很難看,「所以今天報上的消息你也是早就知道了?」
連月裝蒜裝得很像,「是今天嗎?你看了嗎?」她一向不怕死,「拜託拿來借我瞧瞧,別說報紙,我連家門都已經十天沒見過了,快。」厲撼譽連動都沒動,一張臉酷得比北極還要冷,原來這群人全知道。
「瞞著我這麼有樂趣嗎?」
連月聳聳肩,「有沒有樂趣這就要問當事人羅,至於我們只有知的權利但沒有告知的義務不是嗎?」
去他的權利與義務!「姠荷是我妹妹!」他咬牙切齒。
「所以不可以談戀愛?好神奇喔,現在是二十一世紀耶。」她的諷刺得很徹底。
「談戀愛要看對象!」連月白他一眼,「我看不出來邢狂哪兒不好,和你很像啊。」
「哪裡像?!」厲撼譽的眼珠子快要凸出來,「以他玩女人的速度,他沒得病算他幸運了,還是他早就得病了,你沒告訴我們?!」連月聽不下去動怒的男人如此口不擇言。
「如果他有病,姠荷也活不了了。」要比狠,大家都不用客氣,再來啊!
氣氛僵凝幾秒,連月知道厲撼譽氣瘋了。
厲撼譽噴火,「謝謝你的提醒,馬上幫我辦轉院。」
連月一點都不怕地笑笑,「歡迎來到急診室,姠荷還不到住院的程度,稍微躺一下等點滴打完就可以走了。」她瞄見躺著閉眼打點滴的美麗女子流出淚來,決定還是讓當事人自己來解釋。「麻煩你照顧,我去忙了。」
離開現場的連月也是一腦子問號,姠荷這次又昏倒了,還……流淚。
看來兇手沒別人,一定又是邢狂,瞧瞧姠荷本來是怎麼說的?她按開手機裡的簡訊。
連月姊,儲書比做菜更值得爭取。我決定回台灣爭取了?
姠荷
明明是一個大笑臉的,而且同時學會人生第一件事與第二件事,多聰明多好,結果怎麼會是這樣?她本來還比較期待看見邢狂的,至少這樣代表他站出來為了姠荷而戰,怎麼……他該不會還醉生夢死在那些自投羅網的女人香裡吧,過去也沒見他多理會過那些女人,怎麼現在來一個收一個,他是在和厲子比幼稚是吧!
她氣怒未平,直撥幼稚男人電話。
「連月,找我有事?」今天真熱鬧啊。
連月咬咬牙,「沒事,只是跟你商量一件小事。」她的口氣裡無一絲笑意,相信邢狂聽得出來。
「說。」他今天心情也非常差,口氣也是冷得想殺人。
「已經兩次急救被你弄昏倒的小女孩了,先跟你商量一下,湊三次就送七天六夜日本北海道之旅如何?」
她昏倒了?!
shit!他握緊手機只差沒將手機當成自己的脖子。
聽他一句話都說不出,連月無情地掛上電話。讓他去緊張死!就不信這男人放得下姠荷!
但她真的很忙,一通電話已是仁至義盡,這死黨夠聰明就去自己想想辦法,接下去已經不是當事者以外的人可以插手的事了。
厲姠荷不願睜開眼面對哥哥,可是眼淚像是決堤一樣,要把過去忍下來的全流光,安安靜靜的流。
厲撼譽越看越抓狂,明白妹妹會掉淚多半是與那個欠扁的男人有關,他低低的嘶吼,「離他遠一點。」
厲姠荷閉著眼點頭。
「那就別哭了。」他伸出手幫妹妹拭去眼淚。
厲姠荷睜開濕紅的眼,「哥,我想比賽。」
「比什麼?把身體顧好比較重要,搭個飛機回來就昏倒,還有什麼事可以做的?學校那邊都有辦妥嗎?」
「嗯。」
「這邊耀石也辦妥了,剛好快學期末,學校同意期末考能過就把這兩個多月的休息當請假,你好好唸書。」
「可是哥……我還是要參賽。」
「什麼比賽?」
「美食料理賽。」厲撼譽想都沒想就否決,「不准。」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學做菜,你並沒有阻止我。」她紅紅的眼依然憂傷。
「我不知道,不然我會阻止。」厲姠荷不語,傷心的眼看著強人哥哥,他明明就知道,他一直默許著!
厲撼譽沒有心軟,「點滴快沒了,你再躺一下,我叫連月來。」
他們都是同一種人,都是同一種人!
厲姠荷看著醫院天花板,想著回國時在機上的計劃與決心。
可是邢狂是這樣決絕,她有一刻幾乎是不能呼吸了。
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