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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蓉說:「咪咪的意思是,局裡比較穩定,福利也好。」
「嗯,我正聘請新聞秘書,你可以勝任嗎?」
麗蓉問:「我怎麼不知道,那是我的職位。」
麗蓉如此刁蠻,霍德卻覺得是種享受,他笑了。
麗蓉膩嗒嗒地說:「我要近看你。」
霍德只會說:「好好好。」
我輕輕說:「我去洗洗手。」
走到走廊,轉身一看,只見麗蓉嘟著嘴與霍德在談條件,我不禁微笑,霍德當然是聰明人,可麗蓉是客人兒中的精英,旗鼓相當。
他有六十歲了,暮年,第一任妻子也許在老家,子女肯定都已成家,他原本可以告老回鄉,可是卻留戀東方都會的妖異。
還有,到什麼地方去找麗蓉如此漂亮的小女朋友。
這時我左肩輕輕碰到一個人。
我與他異口同聲地道歉。
回到座位上,聽見麗蓉說:「這塊鱈魚是前年捕捉的貨色。」
正在吃甜品,忽然有人走近,霍德抬頭,連忙站起來,「Sir Jack,許久不見。」
我一看,這正是與我肩膀相撞的男子,只見他臉容清矍,白髮白鬚,笑說:「大維,請與我介紹兩位女士。」
霍德連忙說出我倆名字。
我並沒有與他握手,只見那邊的朋友朝他迎上。
他朝我們點點頭去了。
麗蓉問:「那是誰?」
霍德答得很好:「地位比我高的人。」
麗蓉詫異:「是嗎,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朱咪。」
我連忙分辨:「才沒有。」
霍德笑,「今晚朱小姐的確十分漂亮。」
麗蓉問:「我呢,那我呢。」
看到沒有,這叫艷福,霍德的孫兒怕不比麗蓉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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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累了,我想回家。」
霍德連忙說:「我送你倆。」
我在麗蓉家躲了整整一個星期。
連外婆都說,可以回來了,無人打電話來了。
這麼快?我遺憾,已經忘記我了?
我還以為古志會派人來暗殺我,一邊咬牙切齒地咒罵:「我愛死你,我恨煞你……」可是沒有。
現實世界不是這樣的。
我問外婆:「門口有無可疑人物?」
「我也小心留意過,沒有。」
掛上電話,我問麗蓉「古與郭怎麼了?」
她意外「你怎麼反過來問我?」
「有何新發展?」
「拆伙後兩家新公司都宣告解散,古與郭不做廣告了,他倆到內地發展地產。」
「就那樣。」啊,不了了之。
「他們是水(這兩個字看不大清),變色龍,有的是辦法。」
我輕輕說,「這都會裡通通是牛鬼蛇神。」
「霍德將替我弄一張英國護照,他會派我到倫敦工作一年,隨即設法申請。」
「你現在拿什麼證件?」
「綠色無國籍小簿子,討厭煞人,連到日本都得在入境站前罰站接受盤問,似我這般時髦女連一本護照也無,如何見人。」
我微笑,是的,我們這一票出身欠佳的人,什麼都得靠自己:讀大學,箍牙,辦護照,買房子……,均靠自己兩隻手:夜半月塘照瘦影,卿需憐我我憐卿。
又過了一天,我正打算回外婆家,忽然有人打電話給我。「誰?」我問。
「汪翎,建新街地盤的營業經理。」
「啊是,請問有什麼事?」
「朱小姐,有人看中你那單位,你願賺十五萬出讓嗎?」
「什麼,十天賺十五萬?」我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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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我勸你把這十五萬再投資到地產上。」
我大笑,「怎樣做?」
「你過來一次,我告訴你。」
掛上的電話立刻又響,麗蓉的聲音:「幫你找到工作了。」
今日是我的幸運好日子。
「叫你下午三時去面試,還有,穿那天那件舊旗袍。」
「什麼?」
「別問那麼多,準時到冰場街五十號二樓去。」她掛上電話。
我到行李袋去找舊式寬身旗袍,不止一件,還有將白色通話蝴蝶袖,既然要穿戲服,就這件好了。
我先到汪翊那裡。
我有點喜歡這個人,他態度誠懇,服務周到,將來一定有出息。
他一見我便怔住,稱讚我:「朱小姐今天真好看。」
我笑笑不答,原來都喜歡故衣。
接著他把圖則攤出:「朱小姐,一間換兩間可好?」
我訝異:「屋子還未蓋好,可以這麼做?」
「就是要趁現在做,相信我。」
我慷慨就義,「好,名字簽何處?」
「朱小姐,請讀清文件上小字。」
他是個規矩人,我很欣賞他這一點,我走到一邊光亮處讀買賣文件,陽光有點刺眼,她輕輕走到窗前,幫我擋住光亮,啊,他竟如此體貼,我感動了。
我在文件上簽妥交給他。
汪翊送我到門口,仍然沒有任何額外要求。
剛到冰場街遲到五分鐘,辦公室冷氣甚冷,已經過了中秋,我撫平手臂上雞皮疙瘩。
秘書招呼我:「積克爵士在等你。」
她替我推開房門,我看到一間寬大的辦公室,白頭翁背著光線坐,一見我,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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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朱小姐,午安.]他說,輕輕地走到皮沙發前.[請坐.]我輕輕坐下.[這是我的文憑和履歷表.]
[你叫朱咪,原籍浙江].
我說:[我從來沒有回去過,故鄉已無任何親人.]
他看著我,[樓上資料室有一個空缺.]
嘿,資料室,古墓!多不幸.
[一共三名同事,正在整理本市舊照片,打算印製一連串資料書,不知你可有興趣.]
騎驢尋馬,也只能將就,勝在清淨.
[你十月初可以來上班.]
我點點頭,我們之間的話彷彿已經說完.
但是他忽然說,[我初到本市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
我耐心聆聽,我聽慣外婆講故事.
[那年,我剛取到機械工程文憑,到軍隊工作,駐在一個叫赤拄的營地,那裡有極美白色細沙沙灘,以及數十株成熟鳳凰木,每個夏季樹頂開出滿滿火烈紅花.]
我側著頭細聽他的聲音,滄桑動人,他究竟想到了什麼?
[在一個教會賣物會,我看到了她.]
我感到蕩氣迴腸,多久的事了,他還記得.
[她穿一件寬身旗袍,一雙圓頭布鞋,頭髮,正梳成你那樣子,她有非常白皙的皮膚,與一般南中國女性的蜜色膚色不一樣.]
我的身體向前略傾,為什麼把這些告訴我?
[朱小姐,她長得與你一模一樣.]
我不出聲,靜靜看著他.
[那晚,在倫敦會所看見你,我以為走錯了路,走錯地方,回到四十年前去了,朱小姐,請恕我這名老人嘮叨.]
[沒有的事.]我輕輕說.
[我可以給你看一張照片嗎?]
他取出一雙小小銀框架子,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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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們二人合照,年輕時的他有一張英俊的長方臉,那女孩子,穿著一襲校服旗袍,十分秀美,真抱歉,我長的一點也不像她,他的記憶愚弄了他,或者,他思念她過度,只願意固執地覺得她像我.
〞像不像一個印子?〞他盼望地問.
我點頭,〞很像.〞
〞她也與你一般懂事.〞
我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我被軍方派往蘇彝士,回來之後,再也找不到她.〞
〞啊,那時埃及與英法兩國爭運河權.〞
〞該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夏季.〞
我附和他,〞年輕真好.〞
他笑一笑,〞朱小姐,我有一個大膽建議.〞
〞請你講出來.〞
〞我將回鄉度假,想請你擔任私人秘書,我家在薩克斯郡有一個莊園,你可願意去觀光?〞
我訝異,他邀我同行.
他臉上有一股逼切盼望,使他雙眼閃閃生光,他忽然年輕了二十年.
我問:〞幾時起程?〞
〞下星期三.〞他雙目更亮.
我緩緩說:〞我叫朱咪,八四年生,我平常穿球鞋毛衣.〞
〞沒問題.〞
〞不過,我家還有幾件你喜歡的旗袍.〞
〞請帶著在適當時候穿著.〞
〞很久沒回到熊與牛酒館了.〞
〞你答應了?〞他非常高興.
我笑吟吟,〞私人秘書一職我尚可勝任.〞
〞十月回來之後,你再到資料庫上班吧.〞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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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他看著我,想伸手來握我的手,但終究沒有那樣做,他在椅背取過一件舊毛衣,搭在我肩上.
我靜靜離去,這叫做奇遇.
麗蓉等我,〞事情怎樣?〞
我從頭到尾說一遍.
〞啊,朱咪,叫他同你結婚,婚後你就是積克海達夫人.〞
〞胡說,他與我外婆同齡.〞
〞你要把握機會呵,他在倫敦近郊有大副土地,你將會是繼承人.〞
〞我不至於那樣絕望.〞
〞那你為何答應與他同行?〞
〞撈點關係將來好做人:一個電話到爵士辦事處,撿得些許面子.〞
麗蓉說:〞你太幼稚了.〞
我答:〞你說得再對沒有.〞
回到老家,我掏出鑰匙開門,同時揚聲:〞外婆.〞
她在房裡,背著身子面對牆壁午睡,我過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轉過頭來,我看到她的脖子腫脹,我驀然覺得不妥,我說:〞外婆,我們去看醫生.〞
外婆輕輕說,〞每間診所人山人海,一等三兩個小時,沒有病也等出病來.〞
我厚著臉皮致電辦事處,〞我想與sirjack說幾句,我名叫朱咪.〞
沒想到聽電話的就是他本人,我淚盈於睫,把苦難告訴他.
〞別擔心。〞他平靜地說,〞明天早上九時我派車到府上接你們往醫務所.〞
我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明白.〞
〞天氣涼了,多穿一件衣服.〞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用雙手掩住,半響,才洗把臉回房淋浴更衣.
那天晚上我睡在外婆身邊,幼時,半夜或清晨醒覺,時常爬到外婆床邊繼續睡外婆說我會越擠越近,幾乎把她逼下床.
是渴望安全感吧.
第二天一早,我與外婆起來,兩人喝了點粥,便到樓下等車,原來司機一早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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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恭敬地叫聲朱小姐,一個中年保姆下車來攙扶外婆,上車又斟出熱茶遞給外婆。
到了醫院,司機帶我們到二樓,一個年輕女醫生迎出,「兩位早,我是溫醫生。」她一看到老人已經變色。
她邀請病人坐下,輕輕把我拉到一邊說:「我毋須診斷已知是淋巴癌。」
我強自鎮靜,眼淚已奪眶而出。
「不過,我還是要做各項檢驗。」
「是否拖得太久?」
「不必內疚,我們從今日開始奮鬥。」
這是一個好醫生,人家年紀不比我大多少,可是能幹百倍。
「讓外婆住院一天可好?」
「我在這裡陪她。」
醫生立刻吩咐職員幫我辦手續。
我說:「費用方面——」
「傑克爵士已吩咐過了。」
住院一日,做過各項測試,我同外婆說:「如果我此刻往英國旅行,你可放心?」
她撫摸我的臉,「你幾時變得婆媽?」
「我去去就回,我找保姆照顧你。」
「那個張媽很好,她有內地看護文憑。」
我點點頭,「曉得了。」
「你母親也想去英國探蘇杏,說要與周桃同往。」
說到母親,她便推開病房門進來,「唷,朱大小姐,長遠不見。」
我低著頭不出聲,她卻把臉趨到我面前,「聽說你近日十分吃得開。」
外婆勸她:「有什麼話你好說了。」
「我想問朱大小姐要兩張來回飛機票。」
我諷刺:「不是要頭等艙吧。」
「啊,你要是慷慨,我樂於接受。」
我回答:「我沒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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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同生母說話?」她發作起來。
我轉身同外婆說:「我遲些回來。」
我拉一拉身上舊毛衣,站到醫院門口透氣,卻看到積克凱達與溫醫生朝我走過來。
我抹去眼淚招呼。
「溫醫生都同我說了,有病慢慢治。」
不知怎地,我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放在唇邊吻一下。
溫醫生只裝作看不見,她說:「我會為病人盡力」。
這時,凱達問我:「旅行可需要改期?」
我搖頭:「不相干,這病已不是朝夕之事。」
「你很勇敢。」
我雙膝已經軟弱,被他鼓勵,又站的筆挺,日後,如果有人問:「你與白頭翁在一起,是純為經濟利益嗎?」我會說不,如果不信,我不予解釋。
這時,我看到母親的身影在電梯口一竄而過。
外婆過兩日出院,有張媽周全照顧我相當放心。
母親又來了,這次她說:「我一向最疼愛是你這個女兒。」
我打開門:「外婆,我出去一下。」
母親拉著我:「你有錢就拿出來。」
我掙脫她的手。
「你當心雷公閃電轉彎劈死你!」
是嗎?那我就少挨數十年了。
我拂袖而去,到黃昏才回去收拾行李。
外婆問:「你在什麼地方?」
「圖書館,找舊照片資料。」
「我倒是有一大盒老照片,」外婆說,「我不知你有興趣。」
她停一停然後說:「對生母不必太苛刻。」
我微笑,「怎麼都怪我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