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倍無言。
管家識向,搭訕地說:」小倍,我下班去。」
方倍轉頭,」你請留下,你與我相處多年,如同親人,我替你介紹,這位柏太太是我生母,這兩個安琪兒般小女孩是我妹妹。」
管家呆住,薑是老的辣,她連忙說:」我去做一壺熱咖啡。」
兩個小女孩對倍的窩居大感興趣,大那個輕輕說:」像洋娃娃屋。」
管家叫她倆:」來,我教你們做藍莓鬆餅。」
她們愉快地跳進廚房。
方倍對鄧融說:」私人飛機真方便。」
鄧融微笑,」可不是。」
方倍攤攤手,拉拉雙耳,」我願聞其詳。」
鄧融說:」我代你慶幸,連保母都這麼愛你。」
方倍感喟:」我的運氣不錯。」
鄧融緩緩敘述往事:」我把女嬰放在親戚處,答允三個月內領回,可是過了一年才儲夠生活費,到了他們家,發覺已經整家搬走,女嬰失蹤,據鄰居說,半年前不見我影跡,以為放棄,所以交給孤兒院。」
方倍不出聲,那時她沒有意識,從一雙手交到另一雙手,稍有閃失,便不能存活,可是,靠著一絲運氣,她活了下來。
方倍問:」那一年,你幾歲?」
「十七歲。」
方倍歎氣,」我的生父是誰?」
「我不想再提,接著,我到孤兒院尋找,他們說有一對加籍華裔夫婦領養你帶你到北美生活,我下定決心尋找你下落,把當年該月領養女嬰名單抄下來,一共四人。」
「為什麼去新加坡?」
「數年後,我偽造履歷,買到各種假證件,在星洲一間華文報任一職。」
「那幾年發生過什麼事?」
鄧融用一種不卑不亢的平靜語氣說:」那些都是我的私隱。」
方倍點頭,」我明白。」
「不久之後,我認識了柏爾曼。」
世人還有好人好事。
「接著十年我繼續尋找女嬰,終於得到結果,我希望你原諒我。」
方倍清一清喉嚨,」我並沒有少一根指頭,養父母善待我厚愛我,我因禍得福。」
「我希望你歸宗。」
方倍大表詫異,」你想我轉姓柏爾曼?」
「是,對你有益處。」
「不,」方倍誠懇地說:」我姓王,我很滿足現況,我不責怪任何人,年過二十一,我對自身負責,我不願突然富貴。」
「小倍,幫我建立華文報王國。」
方倍雙手亂晃,」你注定失望,我全身並無一個野心細胞,我寫一個專欄已足,你應知我脾氣。」
「那麼,小倍,讓我照顧你,我幫你轉到衛斯理女校讀書,還有,提供你生活費用。」
方倍看看生母,」你若真想對我好,請勿干涉我生活自由。」
鄧融氣餒,」你不願接受我。」
汗流浹背的方倍正想再次解釋,管家與兩個孩子捧著鬆餅出來。
管家溫言說,」柏太太,給小倍一點時間,她只想自由自在,舒服寫意地過日子。」
方倍如釋重負,只有這名管家明白她。
鄧融凝視大女兒,」妹妹有的,你也有會有。」
方倍苦笑,兩個小妹正開心地吃著鬆餅,她倆的生活不輕鬆,鄧融明顯對她們有期望,她們需學好中英法文,熟識希伯來禮節,與柏爾曼成年子女一爭長短,換句話說,她們除出龐大財富,一無所有,方倍並不羨慕她們。
鄧融握住方倍雙手。
這是兩雙一模一樣的手,連尾指特別短的特徵都完全吻合。
方倍搭訕說,」我們尾指足足比人短了一堆截,聽說,這樣的人比較笨拙,唐氏綜合症患者尾指也短。」
鄧融苦笑,」我的確愚魯,誤信人言,遭到欺騙及遺棄。」
方倍側然,」你很吃了一點苦吧。」
鄧融答:」現在過得不錯。」
「誰都知道這是真的。」
方倍覺得寬慰。
管家這時輕輕說:」兩家以後多走動,好不容易團聚……」老好人忽然哭了。
鄧融也忍不住痛哭,兩個小孩看見媽媽流淚,受到驚赫發呆,方倍連忙摟住她們。
管家給鄧融一塊冰水毛巾,她擦了擦面孔,」我還要趕到舊金山開會。」
方倍說:」你去忙吧。」
這時,司徒與保鏢上來敲門。
柏太太牽著女兒的手告辭,兩個小女孩一邊走一邊清脆地說著普通話,原來她們在學習會話:」誰在笑?」「你笑,他笑,我笑,大家笑」,」吃飯沒有」,」還沒」,」去哪兒吃」,」去興隆樓吃餃子」,」好吃嗎」,」好吃好吃」……
她們可愛得都不像真人,這一輩子,也不會與真實世界有什麼接觸。
瓜達露比動容,」小倍,怪不得你最近精神不振,魂不守舍。」
方倍緩緩點頭。
「這件事王先生太太知道沒有,馮先生可知情?」
方倍答:」就你一人知道,我仍然是我,我不會改變,因此,也不打算向他們披露真相。」
「守著這個天大的秘密,一定辛苦。」
方倍雙手掩臉,」痛不欲生,再也別想笑。」
稍後,成績表發回,王方倍成績照舊普通,最高分一科不過丙加,她微微笑,可以做得更好一點嗎,大抵不會太難,但是肯定要咬緊牙關,青筋畢露,這又是為什麼。
她自學校出來,有人迎上,」小倍,還記得我嗎?」
方倍一抬頭,看到老財閥柏爾曼,他笑起來一臉皺紋,」可以說幾句話嗎?」
方倍點點頭。
他感慨地說:」你姐姐終於找到你了。」
方倍一怔,忍不住露出笑意,鄧融是高手,始終沒向柏爾曼表明真相。
「你姐姐多年來苦苦思念你,不住尋人,時時哀泣,有時整日食不下嚥。」
方倍不出聲。
「你願意與我們一起住嗎?」
「柏先生,多謝你好意。」
「我是你的姐夫,你可以叫我艾薩。」
方倍一愣,太不敬了,他已是百歲老人,不,至少也有八十歲,怎可以亂叫他名字。
「你看你與鄧融與長一模一樣,其實一早就可相認,兩姐妹都是美人。」
方倍忍不住又微笑,在柏爾曼眼中,鄧融根本沒有缺點,鄧融大可把秘密告訴他。
他把方倍帶到市內一間私人會所喝下午茶,會所中其他會員看到柏爾曼幾乎要五體投地那樣膜拜。
柏氏介紹:」我小姨方倍。」
那些人紛紛叫鄧小姐,送上名片。
柏氏轉頭對方倍說:」到公司來做我私人助理。」
方倍笑而不答,她才不想捲入豪門恩怨。
柏爾曼有點失望,但似乎更加安慰,」你們姐妹都善良懦層,毫無野心。」
方倍駭笑,這智慧老人在別的事上精明得叫人害怕,可是他眼中的鄧融卻與事實略有出入,鄧融有通天(彳育て)地本領,蒙蔽他一輩子。
「你倆是世上最可愛的女子。」
方倍幾乎要說」不敢,不敢。」
「換到紐約來吧,小鎮雖然寧靜,住久了,眼光淺窄。」
方倍唯唯喏喏。
「我們不勉強你,你準備好了,只要與我說一聲便可以,有空時時來看外甥女。」
方倍回答:」是,是。」
在貼身護衛保護下,他登上車子離去。
方倍又一次微笑,柏爾曼與鄧融真是配對,這叫做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捱,這樣才能白頭偕老。
接著一段時間,方倍幫馮乙收拾行李。
她說:」不必備各季衣裳,在亞熱帶攝氏十二度叫寒冷,不要對女孩子亂笑,人家會以為你心懷不軌,沉默是金,對同事要和睦。」
馮乙覺得方倍口吻如一個小母親,十分感動。
她送他到飛機場,揮手道別。
馮乙正在黯然,有一把清脆的聲音問她:」女朋友?」
他衝口而出:」人家哪裡願意。」
抬起頭,看到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她說:」我叫蘇聰,讀建築系,畢業回去找工作。」
他倆攀談起來。
回家途中,方倍亦有依依不捨感覺,但是她隨即想:」阿乙一表人才,也許已經有女孩向他搭訕,大展鵬程。」
她猜得一點也不錯。
這個憨厚的男生,在王方倍生活起最大風流的艱難時節,幫了她大忙。
如今風流平靜,他功成身退,可是這水這灘已經滾桶似翻了一翻,面目全非。
方倍黯然。
她找坤容聊天,坤容說:」我在醫務所檢查呢,有什麼事?」
她只得說:」問候一下,你好好休息。」
朋友們都有他們的首要事務,無暇兼顧旁鶩。
雪上加霜的是,管家留下了一張字條,說她回老家探親,一個月後再見。
方倍拍著胸口說:」不怕,幸虧我有讀者,我喜歡寫作。」
她打開報紙,看到有段新聞:」本月第五宗童黨行劫事件,一群十二至十五歲亞裔男童,清晨六時左右在中央公園圍住一名女子問時間,女子不以為意,停下腳步,不料眾童出示利刀,打劫女子手錶錢包……」
方倍抬起頭。
在童話故事小飛俠中,有一群男童,叫the lost boys,迷失男孩子,這些,就是他們。
聖詩中有一首歌,叫奇異救恩,其他最感人兩句是」一度迷失,現已尋得,曾經失明,今日看見。」
方倍想一想,決定到中央公園去一趟。
那群迷失的青少年時時在該處出沒。
深夜,她到快餐店買了大桶炸雞薯條漢堡,及汽水果汁,到了中央公園,她把食物放在野餐長凳上,她坐在一旁聽音樂。
不到十分鐘,有人在她背後說:」小姐,你找死。」
方倍轉過頭去,她看到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人,他肩上掛著攝影器材,分明是行家。
方倍不以為忤,」我是華文報方舟,你是哪一位?」
「啊,原來是你,我是星報李信。」
兩人握手,李信忠告:」您這樣做太危險,是哪兒來的勇氣,這班童黨有刀有槍。」
方倍問:」你又來做什麼?」
「我來做新聞。」
「你不怕危險?」
他搔搔頭,」喲,我躲在樹從後拍攝,我的司機就在路邊,一叫他聽得見。」
「那麼我先走了。」
李信大惑不解,」你這就走?」
方倍回答:」我想知道,他們為何夜遊不歸,為何知法犯法。他們的父母呢,他們有否上學?」
方倍離開公園。
一連三個晚上,她都送食物到公園。
第四個晚上,她聽到口哨聲,原來是李信在樹從後招呼。
天氣漸有寒意,李信給她一杯熱可可。
他說:」我明白了,你要先取得他們信任,他們才會讓你做一個深入訪問。」
方倍輕輕說:」我只想他們飽餐一頓,有一位中年太太,風雨不改,二十年來每星期四做一百客熱湯三文治,用小貨車載到東區,招待街童,派完為止,街童都認識她,可是她一言不發,她一直是個無名氏。」
李信看著方倍,有點感動。
方倍問:」你每晚在此打躉,拍攝到什麼?」
「你離去不久,他們一群人大約十名左右,便聚集在野餐桌前狼吞虎嚥,可憐,分明已經餓到極點,叫人詫異的是,吃完他們居然收拾垃圾。」
「之後他們做些什麼?」
「吸煙,喝啤酒,交換藥丸。」
方倍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家?」
「我在五時左右偷偷溜走,我猜他們在公園過夜。」
「過一個月也許要下雪了。」
「那麼,他們會轉移陣地,到收容所去。」
「沒有家嗎,為什麼不回家?」
李信看著她,」方舟,你文字不錯,人卻鈍胎,他們何嘗有家?」
方倍黯然,忽然,李信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方倍抬起頭,發覺他倆已被包圍。
一群少年瞪著他們,」是你們送食物來?」
方倍點點頭。
他們走過來坐下,」今晚有餃子」,」我多時沒吃過叉燒飯了」,」有豆沙餃子呢。」
李信見他們沒有惡意,鬆口氣,抹去一額汗,但仍然警惕,握著方倍的手不放。
那一群少年轉過頭來,」你們是記者吧,想知道什麼?」
方倍連忙說:」回家吧,父母會掛住你們。」
「他們通宵在快餐店做夜班」,」我一個人在本市,他們在東南亞」,」我媽晚上打牌,天亮才返」,」我去年已被趕出」……
方倍說:」一個一個,慢慢說。」
「明天可否帶些雞湯?」「最好有水果」,他們苦中作樂,嘻嘻哈哈笑成一堆。
真奇怪,還笑得出呢,其中一個女孩嘴角糜爛,方倍十分擔心,囑她看醫生。
臨走,她把外套除下給女孩穿上。
天色已經微亮,李信送她回報館。
他說:」救得一個,救不了一百。」
方倍回答:」幫處一個是一個。」
「你很積極。」
方倍微笑:」我們曾經一度都在生活中迷失。」
「你有試過嗎,我看沒有,一看就知道你出身良好,一帆風順、無波無浪。」
方倍忍不住笑出來。
李信問:」一個人在這裡讀書兼工作?我是你讀者呢,每天拜讀你的專欄。」
方倍說:」我請你吃個早餐吧。」
李信欣然答應。
兩個年輕人一夜未寐,卻精神奕奕,談論著採訪心得,邊吃邊講,十分投契。
「華文報越辦越精彩,已非舊時模樣。」
「人若自重,人必重之。」
「聽說華文報已為傳奇人物鄧融收購,可有一睹她廬山真面目?」
方倍卻說:」時間差不多,我要回報館工作。」
同事們都知道她身份特殊,待她小心翼翼,方倍也特別斯文沉默,免招閒言。
正當她寫得投入,同事走近輕輕說:」鄧小姐找你。」
方倍跳起,同事笑。
她去聽鄧融電話,鄧融說:」我來接你——」
方倍輕輕打斷:」我有工作在身。」
「但是,小倍,你替我工作。」
「我替華文報工作。」方倍分辨。
「是,是,每次說話,都得我親身拜會嗎?」
「這樣吧,一人一次,上次你來,這次輪到我,你在什麼地方?」
「你的養父母真把你寵壞。」
方倍很高興,「你說得對,他們縱容我。」
「我在聖保實祿酒店。」
「我馬上過來。」
方倍把訪問上傳交給編輯,編輯一見題目是大大一個LOST字,便說:「方舟你可有發覺,自你第一篇稿子開始,你寫的便是尋找失物,潛意識你永遠在尋找什麼似的,叫讀者惻然。」
是嗎,方倍發?(不好意思,實在想不出應該是什麼字)
「馮乙有消息沒有,他該抵埠了吧。」
「一早就到了,只給我一個短訊。」
「方舟,你要把他抓牢牢啊。」
方倍微笑,她一向不懂這些。
「你的被訪者幾乎都成為你的朋友,可是編輯卻走到八千里路以外,多麼奇怪。」
方倍走出報館,這時,她有點疲倦。
一輛大車駛近,方倍認得司機,朝他點頭,一上車她不禁盹著,過了一會,心酸人,身上蓋著毯子,車子停在酒店車房,司機朝她微笑,「柏太太說讓你小睡三十分鐘。」
啊太過大意。
鄧融這時過來敲車窗,「已經深秋你還穿單衫,當心冷出病。」
她帶她到愛馬仕買衣物。
名店把名人當神明,一下子外套毛衣堆滿任試,方倍挑了幾件,鄧融吩咐:「每種三件」,解決方倍換季問題。
無論你怎樣看鄧融,她這點豁達爽快,的確是優點。
鄧融挽著方倍的手,一直回轉酒店房間。
方倍問:「妹妹呢?」
「在家,稍後一起往波拉波拉——」
方倍立刻說:「不,我不要一起來。」
鄧融無奈地笑,拍打著方倍的手背。
這時,套房寢室內忽然傳出老人咳嗽,方倍知道這是柏爾曼,他咻氣,喉嚨像是要嗆出一隻青蛙,終於吐出濃痰,那種可怕聲音,叫方倍頸後寒毛豎起。
接著,方倍在門縫中看到柏爾曼緩緩走進衛生間,他穿著背心睡褲,全身鬆弛皮膚打轉,特別在腰間,下垂像一塊布圍巾。
方倍很吃驚,心中惻然,智慧老人運籌帷幄,富可敵國,可是究竟是凡人,體能衰退,無可避免,而鄧融要侍候他,日子亦不易過。
鄧融過去掩上門,輕輕說幾句。
然後她對方倍部:「到我那邊去。」
原來鄧融住在另一間連接的套房。
房裡全是一疊疊華文報,唯一裝飾,只是一大束白鈀玉簪花,靜靜散發芬芳。
收音機正好播放著一著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怨曲,女歌手這樣傾訴:「青春愛情出售,天真,熱情,略有污漬,青春的愛廉售,你願試一試樣版嗎,或者正是你在尋求的愛情呢……」
方倍聽得發呆,一時沒留意鄧融說些什麼。
「……青春的愛出售,熱愛、癡愛、長愛、短愛,什麼都有,除出真愛,青春愛情廉沽……」
方倍受歌詞震憾,她忽然不顧一切問鄧融:「你愛柏爾曼嗎?」
鄧融像是一早有準備,她回答:「他是我恩人,我一輩子敬愛他。」又是這個老答案。
接著,她翻開報紙,與方倍討論版面及質素,是否可以更進一步的問題。
方倍自覺不堪抬舉,幾乎要打呵欠。
酒店偎乾就濕送茶點到房間,方倍 到芝士蛋糕,才打醒精神。
不一會柏老出現,戴著寬邊發光眼鏡,臉上密佈深坑皺紋及老人斑,他笑著說「世上最漂亮的一對姐妹花就在我眼前。」
連方倍都忍不住笑。
他喝黑咖啡,麵包不加牛油,只搽些許果醬,那便是他的早點,稍後,司機接他出門開會。
鄧融說:「每天出門前,他必定與我講幾句話,他說:『那樣,如果回不來,也算是話別』,十分細心。「
方倍輕輕說:「雖然這樣,你還是愛自己最多吧,否則,你會告訴他,方倍是你的大女。」
鄧融沉默,她知道大女兒心裡永遠會有疙瘩。
方倍緩緩說:「失落的感情與友誼,即使失而復得,卻已經變質,實則上什麼也沒有得到。」
鄧融輕輕回答:「你還年輕,要求過高。」
方倍微笑,「是的,我還年輕,我還有許多時間可供浪費。」
「你需要什麼,同我說。」
方倍答:「宣明會請求善長仁翁為赤貧國鄉居捐助一口井、或是一隻耕牛、兩隻羊、六隻雞,幫他們自力更生。」
鄧融說:「我明白。」
「又微笑行動表示,三百美元便可治癒一名兒童的兔唇裂顎,改變他一生。」
鄧融笑了,看著方倍,「你這個孩子,到底像誰呢。」
方倍說下去:「奧比斯飛行眼科醫院也是我最敬仰的慈善行動。」
鄧融說:「慈善從本家做起,你能否對我親熱些?」
方倍想與她擁抱,終究不能勉強,母女仍然陌生。
鄧融嗒然。
方倍說:「我計劃探訪養父母,鼓起勇氣,問他們一個重要問題。」
「那是什麼?」
方倍語氣轉為哀傷:「成年人世界是否謊言世界,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鄧融不再出聲。
方倍覺得也搶白夠了,便說:「我還有工作呢。」
鄧融說:「你去忙吧。」
也只有對親母才可以如此放肆,方倍臨走,與鄧融輕輕擁抱一下。
鄧融淚盈於睫,別轉頭去。
回到報館,看到樓下大堂佈告板上貼著大字招貼:「失物!五十年前家祖母的訂婚指環,鑲有三顆碎鑽,市值三百元,願意歸還者可獲賞金一千,決不食言。」
方倍心裡想,你若是真正珍惜一個人一件事或是那只指環,你就該目不轉睛,小心呵護,莫待失去之時,才慘聲呼痛。
有人叫她:「方舟。」
她轉過頭去。
原來是她的新朋友李信,那小伙子滿面笑容,「找到你了,原來你的真名叫王方倍,還是方舟容易記,是個好筆名。」
方倍微笑,「有什麼事嗎?」
他搔搔耳朵,「必須有事?無事也能看場戲,吃頓飯吧。」
「童黨有可進展?」
「昨晚東區又有一起傷人案,五個少年凌晨用鐵枝毆打中年漢,劫走財務。」
「呵,你有無將本月同類案件地點在地圖上列出?」
「好主意。」
方倍笑,「今日大家忙功課,明天一起吃飯。」
李信看他,「你一身名牌,到底是何身份?」
「有機會慢慢告訴你。」
他們都需要時間,說不定真可以失而獲得,對人生重拾信心。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