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所有女孩 第 12 章
    一覺醒來,眾人已經離去,管家正在收拾,看見大文,笑說:「張醫生叫我做了洋蔥豬排及雜雞蔬菜給你帶走。」可見還是吃最實惠。

    張醫生家是他的避難所。

    一連三天,工程廿四小時進行,上百個裝修工人同時開工,新總裁辦公室終於完成,格局、佈置都與從前差不多,可是擺放許多大型水晶玻璃裝飾品,其中一具神像,面目猙獰,足有三四尺高,看上去有點可怕。

    接著,有近百名員工離職,忽然之間,辦公桌之間的走廊寬敞起來,飯堂疏落。電梯也不那麼擠。

    大家正在唏噓,中申銀莊已經進行聖誕酬賓。

    大堂有鋼琴及室內樂團演奏娛賓。

    上午,大文經過,聽見大中小提琴家齊齊奏起熱情洋溢的探戈拍子遊行曲《吻我多些》,不禁神往,不止他一人覺得悅耳,一對年輕顧客忍不住在大堂相擁跳起舞來。

    忽然有人說:「看」,指著天花板。

    只見高達數十尺的天花板上有白色羽翼微笑天使張開翅膀飛翔,自一處滑翔到另一處。

    如此壯觀。大文看得呆了,客戶與職員們都鼓起掌來。

    這樣盛大的宣傳,費用一定驚人,可是老闆淨掛著裁員,唉。

    觀眾議論紛紛:「天使怎樣吊上半空?」「你看不見軌道及網絲?天使是科技人員」,「真特別,真好看」,「每月表演兩次,直至聖誕過後。」

    相信每天都可以招徠不少顧客。

    這樣熱鬧的免費娛樂,叫人淡忘裁員悲切及火警驚慌,真是好方法。

    大家都佯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不敢稍露得意之色,怕遭人妒忌。

    都忙著過節,宣傳及及推廣部都不眠不休,一浪接一浪推出新招,宣傳中申銀莊利錢高、優惠多,市民逐漸忘卻英龍一事。

    除出大文,他每次走到頂樓,就想起弗雷澤面如死灰被警員自家中帶走的樣子,是,弗雷澤,還有人記得弗雷澤嗎?

    聖誕前夕,每層樓都張燈結綵,紅衣聖誕老人站門口,派糖果給客人,天使頻頻出動飛來飛去,孩子們唱聖詩,熱鬧得不堪。

    郵遞部下午放假,只得陳大文一人駐守。

    有人張望,「大文,你在這裡。」

    原來是人事部傅小姐,大文站起來。

    大文,三時在頂樓舉行聖誕同樂會,無分彼此,人人喝香檳、拍賣,你也來吧。」

    大文還未回答,她又忙著到別處去了。

    在頂樓舉行員工同樂會,還是親民的舉止呢。

    無論怎樣,郵遞部是照常幹活,地庫像二次大戰防空洞:地面轟炸成齏粉,他們偶然也感覺震動,天花板有灰粉落下,可是還是最安全的地方。

    同事開始尊稱他做文哥,本來不服他年輕資淺,可是感激裁員時他著實替他們擋一招。

    「大文哥你做代表去喝香檳吧,我們回家與妻女同樂,哈哈哈哈。」

    大文打算去看看即走。

    到了頂樓,只見人頭湧湧,樂聲悠然,女同事脫下外套,露出香肩,喝了兩杯,笑聲響亮,充滿歡樂。

    有人遞紙杯給大文,大文一聞,飲料有一股酸溜的酒精味,大抵這就是所謂香檳了。

    他走到大窗前去看風景,海港雖然愈修愈窄,但毫無疑問仍是世上最美麗的港口。不用比較,因陳大文在此地長大。

    那天有霧,可是對岸過節的綵燈隱約透光,神秘閃爍。他看了一會,悄悄轉身離去。

    經地秘書室,聽見「彭」一聲,一張椅子倒地。

    大文那多事的脾氣又來了,他走近去看個究竟。

    驚見一個女子躺在地上濫醉如泥,一個不比她清醒許多的男人正撩起她的裙子。

    大文忍不住,衝口而出大喝一聲:「你想做什麼?」

    那男子糊塗醉眼看到有人,立刻站起,跌跌撞撞朝升降機大步逃逸。

    那女子呻吟一下,忽然嘔吐。

    大文連忙扶起她,怕她嗆死,她吐了許久,像是要把腹中蛇蟲鼠蟻牛鬼蛇神一股腦兒嘔出。

    大文幫她略為清潔,那股刺鼻的酸臭,叫人皺眉。

    他找來一件外套,搭在女子肩上,餵她喝熱茶。

    習慣一個人

    女子睜開充滿紅絲雙眼,「你是誰?」

    大文問非所答,「女子切忌喝醉,危險,我替你叫車,送你回家。」

    她仍未完全清醒,模糊不清地說:「你是誰,對女人那麼好。」

    這時,有人出來看見叫起來,「朱致。你在這裡,吐了一天一地,大文,謝謝你。」

    「我們送她回去好了,對不起,大文,你襯衫髒了。」

    大文一言不發,點頭微笑。

    他返到地庫,鎖上郵遞室回家。

    走出大門,回頭看,英龍招牌早已摘下,換上中申兩字,設計別緻,中與申,都像一串銅錢,真貼切,這城市,每個人每天都在錢眼裡鑽進鑽出。

    進了家門,他脫下衣服做清潔工作,大節當前倍思親。

    從前,大武會盡量自醫院趕回與他吃頓飯,大武擅做意大利菜,因為「蕃茄與橄欖油最有益」,一盤菠菜肉醬意粉做得出神入化,配一瓶透著覆盆子香氣的仙芬黛紅酒,其味無窮。

    不過,大文也習慣了一個人。

    對面人家開舞會,樂聲透牆而來,蓬蓬蓬,傢俱都為之震動,這些人的

    大文打開電視看國家地理台的新節目《走進非洲》。人類學及考古學家都拿出證據說,全地球各族裔只得一個祖先,來自非洲。

    大文一邊喝著酒一邊笑,「你們,你們才來自非洲,我是炎黃子孫。」

    這時,門鈴響起,大文披上毛衣去開門。

    只見門外站著王子晴,她英姿颯颯,穿著深藍色軍裝,像大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大文揉了揉雙眼,驚喜交集,咧開嘴笑,「子晴,好嗎。」

    子晴見他反應雀躍,倒也高興。

    他迎她入內,「好久不見,喝些什麼?要簡單的話,還是喝杯咖啡。」

    子晴坐下,「大文,」她感喟:「你永遠都那麼體貼,誰做你的女伴都會幸福。」

    大文失笑,「我無名無利,無權無勢,有什麼好?」

    子晴捧住咖啡杯,「唉,大文,錢總賺得到,你擔心什麼,理想伴侶才難求呢。」

    「你們要求太高:樣子要長得好,身段不能比你矮,學歷要拿得出來,最好已經有房產,並且要無條件愛你一輩子。」

    子晴大奇,「咦,你學壞了,你調侃我。」

    大文把今午醉酒女子的事故告訴子晴。

    「朱致,是她?」子晴詫異,「她平日十分冷傲,今天怎麼了。」

    大文無言。過片刻說:「子晴,你無論如何不要喝醉。」

    「我是當差的人,怎可醉酒,你放心。」

    大文微笑,「對了,你正式官銜叫什麼?」

    「叫我王督察好了。」

    「這次你立大功。」

    子晴問:「你看中申的虛假宣傳活動,似乎比英龍更甚。」

    「我不會講老闆是非。」

    「大文,你這個人,真是稀有,竟然仍然維持三大原則。」

    大文笑說:「因為在郵遞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帝力無關。」

    「離開英龍之後,特別想念陳大文,一切有人的地方,都有鬥爭,到處烏鴉一般黑:爾虞我詐,假面迎人,暗箭傷人,真沒意思。」

    大文點頭。

    「我並非應付不了,有時連勝數招,贏了比輸的感覺更慘:我怎會如此惡毒深沉,我怎會變成這樣,以後,我還認得自己嗎?」

    大文既好氣又好笑,「子晴,你道行還差遠呢,況且,一個人總得保護自己,別太自責了。」

    子晴本來雙手掩著臉,這才放下來。

    「只有你,大文,只有你維持純真。」

    「那是因為家兄把這幢公寓及若干現款留了給我。」

    「大文,你倒也是明白人。」

    大文問:「肚子餓嗎,我做碗麵給你吃。」

    子晴忽然淚盈於睫。

    「子晴,」大文問:「佳節你沒有地方要去,抑或走三檔分身不暇?」

    「大文,我同你明說了吧,我願擁有你這樣伴侶。」

    大文握住她的手,「子晴,我怎能高攀你呢。」

    子晴帶淚微笑,「真想不到你會花言巧語。我聽了都代你臉紅。」

    「子晴,一個男人如擁有女伴,就非得揚眉吐氣,光宗耀祖不可,要替女伴設想呢,怎可一世逍遙自在做信差?這不是叫我去讀醫科努力磨練出人頭地嗎,我怎可累人累己。」

    子晴笑得彎腰。

    「無論如何,我已決定做一個沒出息的人,我不是任何女孩的好對象,我只勉強有能力對自己負責。」

    子晴凝視他半晌,站起來,挺胸收腹,恢復制服人員本色。

    「我還需當更呢。」

    大文送她到門口,「對了,子晴,英龍另外一個鼴鼠,到底是什麼人?」

    子晴說:「我不知道,他或她也許仍在中申工作,他肯定比我能幹得多,身份至今仍未暴露。」

    大文點頭,「子晴,祝你新年進步。」

    子晴離去後,大文吁出一口氣,拒絕一個女子比接受她困難,她上門來,他請她走,不是人人做得到。

    大文沒有自卑,只有自豪。

    接著兩天是假期,大文約了張醫生去她家,特別到糖館選糖果,忽然看到有劉伯形容的佛手果,檸檬黃,真像一隻隻五指合攏的手,且清香撲鼻。他買了一打,加上蘋果橘子一大籃,喜孜孜做人客。

    張醫生在書房,大文幫管家洗淨水果,管家將佛手放在水晶盤裡當擺設。

    張醫生說:「大文,你來了,今日別人都起不來,或另有節目,只得我同你了。」

    大文略為失望,「稍後也沒有人嗎?」

    「也許下午吧,我倆聊聊天。」

    他們從兩岸局勢講到美國瘋狂防衛邊界,大文以為張醫生會再次訓話,勸他回轉校園,可是她並沒有那樣做,大文加倍感謝。

    「大文,過了新年,我會休息一個月,參加微笑行動,到幾個東亞國家去替兔唇裂顎兒童做手術。該項手術所需費用約三百美元,只需二十五分鐘即可完成,但是那孩子受用一生,大文,你考慮資助嗎?」

    大文不假思索:「我願把本月薪水完全捐出。」

    「我將帶兩個學生一起去,目的是叫他們考到執照後不至替闊太太們磨皮活膚。」

    大文忍不住笑。

    「大文,你會是一個理想的鄉村醫生,我也喜歡為老百姓服務,城市人積疾成病,一半因為吃得太好,另一半是因為毫無運動。」

    中午過後,有學生三兩來訪,大文見張醫生有伴,便站起告辭。

    那群學生都對大文友善,可見學問會增加人的素養。

    大文回家繼續清潔家居,做這些工作有物理治療作用,看到洗熨妥當整排白襯衫,真有痛快感覺。

    這時門鈴響了。

    大文打開門,只見站著一個穿緊身名牌外套的妙齡女子,為什麼知道是名牌?因為整件上衣密密印滿品牌名,像替他們做廣告一般。

    女郎有一張雪白標緻的鵝蛋臉,看上去五官司有點熟念。

    她輕輕問:「陳大文?」

    「我是,你是哪一位?」

    她聲音更輕:「你忘記我了。」

    大文嚇一跳,他幾時見過她?他難道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我是朱致,想起沒有?」

    「啊,」大文恍然大悟,是她,那個醉酒女。

    「我給你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吧。」

    大文忙著招呼:「請進來,別客氣。」

    她手中拿著一隻鮮紅色的大盒子,雙手捧著送給大文。

    「這是什麼,我怎麼可以收取你的禮物?」

    朱致幫他打開盒子,只見是六件名牌子白襯衫,她說:「賠你。」

    「你太客氣了。」

    「應該的,請接受我小小心意。」

    大文還想推辭。

    「大文,你聽我說,我酒量不錯,當日也沒有多喝,竟然不可思議爛醉如泥,我心有不甘,到醫院檢查,發覺中了GHB毒,你聽說過這種無色無臭的迷魂藥吧。」

    大文聳然動容。

    「有人存心害我。我想舉報,但是被人事部盡力壓止,我經過仔細思量,也很明白,在這類案件中,警方第一個調查的是受害人,以後,只得加倍小心。」

    朱致忽然站起來,向大文深深鞠躬,「謝謝你。」

    「同事間應該守望相助。」

    「大文,我終身感激你,請問:你看仔細那人是誰嗎?」

    大文回答:「我之前沒見過那男人,他穿西裝,中等身段,頭髮不長不短,皮膚棕色。」

    朱致苦笑,「全公司一半男職員都是那個樣子。」

    「我認人能力是比較差。」

    「大文,她們都說你是世上唯一的好男人。」

    大文既好氣又好笑,「太誇張了。」

    「祝你新年進步。」

    「你也是,盡快忘記不愉快事件,過一個快樂新年。」

    他送朱致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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