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連忙替她打傘,這時雨勢已經很大。
江子洋揚聲說:」保重,諸小姐。」
諸辰覺得她雙手顫抖。
任意隱瞞身份,不知自她身上探到多少消息。
他愛她愛到這個地步,多麼諷刺。
他一直利用她的記者身份。
而周專似有先見之明,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不談工作諸事。
大塊頭迎上去,只見諸辰面如死灰。
他握緊她的手,妙麗打開車門,諸辰上車時額角在車門角狠狠撞了一下,咚的一聲,腫起一塊,急痛攻心,思路反而清醒。
她關上車門,坐好,吸進一口氣。
諸辰問大塊頭:」報館可是還在追江子洋的消息?」
大塊頭輕輕答:」只當一般新聞,朱太太吩咐:市民雖然仁厚,心中有數。」
妙麗答:」腐敗如不改革,市民很快會吼叫。」
她的手提電話響起,說了幾句,對師姐說:」報館說,有一個信封寄給諸辰。」
大塊頭說:」我們這就去收件。」
妙麗見師姐失神,便逗她開心:」看這具最新手提電話,小七得多,據說將來還會小,尺寸像紐扣。」
諸辰連強笑都做不到。
活潑開朗的任意竟帶著這樣大的秘密生活。
如今暗櫃打開,骷髏骨跌出來。
回到報館,感覺比在家還要舒適,茶水間裝修過,增添咖啡機及長沙發,有點似休息室,同事們知道諸辰來了,紛紛過來敘舊問候。
諸辰由衷感激。
朱太太也特地從樓上下來,」諸辰。」
她與她擁抱。
她們彼此稱讚對方氣色好。
秘書隨即找朱太太開會,她依依不捨離去。
妙麗把一隻不大不小黃色的四乘六寸信遞給她,」就是這封信,沒有回郵地址。」
大塊頭說:」我替你拆。」
他對諸辰,才是真心。
諸辰一看信封上手寫字樣,不禁呆住:鋼筆、寶藍色墨水,熟悉的筆跡。
任意,是任意。
她不動聲色把信封按在胸前。
同事送來糕點,」諸辰,吃一點才走,有事請教。」
她問諸辰,做訪問,對象是名人好,還是普通人更顯親切。
諸辰不得不收拾情緒,想一想答:」各有優點,訪問最難寫,因為要做到作者、對象及讀者三方面皆大歡喜,訪問才算成功,愚見是,訪問要做得有創意,有新見,有觀察及有誠意。」
「多謝師姐。」
數月不見,諸辰已正式晉陞為師姐。
既然如此,言無不盡:」記者最忌在訪問中自我標榜。」
同事笑,」作者最忌在任何文字中自我標榜。」
「對,」妙麗說:」最重要是努力寫好題目。」
大塊頭詫異:」這是什麼,教寫作?」
大家拍手,」師姐不如舉辦寫作班……」
「我?」諸辰訕笑,」我當務之急是回學校多多學習。」
稍後,她由大塊笑送返寓所。
一進門,她斟一杯威士忌加冰,一口氣喝下去。
然後,走進書房,剪開信封。
她取出幾頁信紙,一開頭,任意就這樣寫:」豬,你那晚車禍受傷,我就知道,我一生最快樂的歲月,已離我而去。」
是他虧欠她,他欺騙她,他對她不忠,可是,到頭來,流淚的仍然是諸辰。
「可是,我心裡又有一絲釋然,你終於離開我,我再也毋須瞞你什麼。」
「我已懇請大君將我真實身份揭露,是,我利用你得知許多內幕消息,大君視我如子侄,他並無勉強我做任何事,一切出乎我自願。」
諸辰抬起頭來,傳說魔鬼引誘凡人,有一個不成文規矩:必須要做到一切屬事主自願,果然,任意在遺書中承認:一切與人無尤,責任他一人承擔。
「我並無親人,我把世上一切雜物,都留給你一人,任你運用,再見。」
他並無認錯,也不道歉,這些對他來說,也許都太過婆媽多餘。
諸辰把頭埋在臂彎裡。
她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周專,周專心目中的任意,應當與從前一模一樣。
她母親來敲門,」女兒,你為何關在房內?」她打開房門。
「你哭過了,一雙眼睛紅腫。」諸辰覺得她自己有眼無珠。
「哭出來也好,心中舒暢一點。」
諸辰把信件放好。
「劉關張律師有電話找你,請你回復。」
明日吧,明朝又是另外一天。
「我做了鮮味雞粥,天氣涼了,吃多一點。」
母親又取了一疊衣物進來,」替你置了些開斯咪毛衣,記得嗎,中學時期,你什麼都不穿,光挑黑色,同學叫你密司諸,我從不講什麼。」
這個好媽媽允許個人主義生存。
「這次我替你買了半打一樣一色的黑色毛衣。」
諸辰連忙套上一件,一邊說:」沒有媽媽怎麼辦。」
「周專也找過你。」
諸辰點點頭。
「累了就休息一會吧。」
體力與車禍之前是不能比了,她小睡片刻,醒來時一轉身,發覺周專坐在她床邊看書。
她輕輕問:」什麼書?」
「小人物投資十法。」
「好書名。」
諸辰用手撐著頭,仍躺在床上。
天氣涼快,床褥有不能形容的吸引力。
「諸辰,我們結婚吧。」
真是,還想什麼呢。
「待我傷勢完全復元再考慮。」
「即使你只剩下一條手臂一條腿,我也不管。」
諸辰喊起來,」哎呀呀,聽聽這張烏鴉嘴,我少了一根毫毛惟你是問。」
「對,什麼都問我好了。」
「我不會洗衣煮飯,我只會寫。
「那麼,寫一本長篇小說好了,家務我會僱人服侍你。」
「寫小說那麼容易?」
周專打趣:」一個開場白加一個結尾,當中儘管胡謅。」
諸辰點頭,」多謝指點,多謝指教。」
「秋季是結婚好日子。」
「春季五月天才多人辦喜事。」
諸辰突然垂頭,」任意已經不在了。」
周專感慨,」我也在想,否則,婚禮他是伴郎,不知要鬧多少花樣,我真的懷念他。」
諸辰無比淒涼,」原先以為我們都會活到八十多歲,甚至更老,可是你看,先是我,再是任意。」
「諸辰你還好好活著。」
諸辰頹然:」周專,我體內一部分似已隨任意而去。」
周專並不怪她,他輕輕應:」我也是,畢竟我們三人曾經那樣親近。」
諸辰把任意的信件給他讀。
他哎呀一聲。
半晌,他說:」諸辰,我保存著任意給我的生日賀卡,我想借用此信回署找專家核對字跡。」
「這不是假信,他的律師已向我聯絡。」
「諸辰,任意整個世界都由江子洋塑造,他一生受他控制,你還不明白?」
「江子洋已為警方逮捕,由廉署與商業罪案組共同審理此案,他已像剝了牙的老虎。」
「你把他估計太低。」
「周專,可否說一下工作以外的事?」
「我要是說你我將來,你也不要聽,可是要我談談今日社會風氣?」
他終於動氣,聲音沙啞。
幸虧這時諸太太推門進來,放下茶點。
諸辰打趣,」媽來查看我們有否不規行動。」
諸太太笑答:」真的,你倆為什麼總不親吻?」
諸辰笑:」我倆老大,已不是衝動好色的青少年。」
諸太太歎口氣笑著出房。
周專向女友道歉:」對不起。」
「沒事。」
宣讀遺囑甲乙兩人,甲君已經不在人世,活人不能與死人鬥,任意永遠佔著上風。
「社會風氣究竟如何?」諸辰搭訕。
「貧富懸殊,正義盡失,表面繁華,內裡腐敗,人心虛浮,欺善怕惡。」
諸辰接上去:」急需道德重整。」
「正是。」
「周專,認識你真是榮幸。」
「我有事回署,明日再來看你。」
他告辭之後諸太太嘀咕很久,只怪女兒不會遷就男友。
「媽媽,」諸辰按住母親的手,
「真情相悅毋須刻意遷就,一凹一凸,宛如天然,一段感情到需要遷就之際,已經差不多完結。」
「對,你住在烏托邦。」
諸太太繼續嚕嗦。
「媽媽你為什麼沒有再婚?」
諸太太蓬一聲關上房門。
第二天一早,諸辰往劉律師事務所赴約。
劉律師年輕貌美,真看不出熬過十年寒窗,她招呼諸辰進辦公室內。
「諸小姐,我最愛讀你的專訪:生動有趣,總有新意,叫讀者回味。」
「過獎,請問劉律師,你們可與子洋集團有任何關係?」
「我聽過子洋集團,劉關張是一家小型事務所,我們並無大型客戶。」
她取出文件放桌上,」今日我代表任意先生向你宣讀遺囑。」
諸辰有忍不住的哀愁,」他親自與你接觸?」
「他曾是我表弟的補習老師,輾轉介紹。」
諸辰點頭。
劉律師凝視這位諸小姐,她五官肯定經過矯形,耳側還有疤痕,可是神情卻十分自然,不像是追求膚淺虛榮的人。
遺囑內容十分簡單,」我任意把以下資產留贈諸辰」。
只一句話,另有一頁清單。
諸辰輕輕說:」請劉律師把所有資產轉為現款捐贈慈善機構。」
劉律師肅然起敬,」諸小姐,我預先代表有需要人士多謝你,請問,你屬意哪一個機構?」
「任意生前最欽佩飛行眼科醫院。」
「呵,奧比斯。」
「但願所有人都看得見。」
「是,是,諸小姐,請在這裡簽名冊名,還有該處與該處。」
她一頁一頁翻過文件,讓諸辰簽署。
諸辰輕輕問:」他辦理遺囑時,神情可有異樣?」
「諸小姐,許多人已經明白到死亡是人類必然命運,一早安排身外事是明智之舉,任意先生神情平和,一如辦理任何法律文件。」
諸辰點頭,」家母健在,不然,我也來辦理文件。」
劉律師笑:」我們清理完資產再與你聯絡。」
「我可以走了。」
劉律師送她出門。她妝扮合時,小腰身裝配圓頭高跟鞋,既時髦又別緻,專業女性越來越年輕,愈來愈漂亮。
諸辰返醫院複診。毫無根據經歷三小時才能出醫院大門重見天日。
她朝看護抱怨:」法醫自一滴血可查獲所有資料,你起碼抽取十筒樣本,加起來一公升,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周專的車子來接她。
車廂有一份報紙,諸辰一眼看到新聞頭條:」高級督察涉嫌串同兩名警長經營妓寨,廉署暗中派員喬裝嫖客,將一干人員一網成擒,被廉署落案起訴。」
諸辰問:」是你嗎?」
「是我。」
「你如何喬裝嫖客?」
「嫖客不是我,是另一位同事,我主持偵查此案。」
「貴組工作態度如一股烈風,肯定得罪不少有力人士。」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你贊成嚴刑竣法?」
「我甚至贊成恢復死刑。」
「你嚇怕我。」
「我們談別的。」
「周專,我們只是新聞系學生。」
「我同伯母說,你是近日唯一身上有脂肪的女生。」
「周專,你可是覺得任意咎由自取?」
「伯母說已盡量讓你吃得清淡。」
「我們已經開始任由你講我管我說。」
「我那處宿舍已裝修得七七八八,我已把衣物搬進新居,你可要來挑選廚房用具?」
「不用我了。」諸辰意興闌珊。
「我不知選用何種洗衣乾衣機器,還有,聽說有種智能冰箱,我可否借用你的家務助理?」
車子已向新居駛去。
周專輕輕說:」專家說遺書上確是任意親筆,連墨水都說與我保存的賀卡上版本相同。」
諸辰歎息。」警方猜測由他把你當晚行蹤通知有關人士。」
「不,不是他。」
「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你一怒之下衝出他家飛車上路。」
「車禍是一宗意外,他絕對不會傷害我。」
「警方認為你受傷後他內疚不已,在悔愧壓力下自殺。」
「警方推理毫無根據。」
?「那麼,他知道得太多,招致殺身之禍。」
「周專,我很疲倦。」
「諸辰,你需面對現實。」
「周專,不要向我逼供。」
周專心疼,把諸辰緊緊擁抱懷中。
過兩日,周專兩字又在新聞版頭條出現。
諸太太高興地把報紙遞給女兒看。
位於亮利路大廈的廉政總署昨午發生火警……
諸辰一驚。太太高興地把報紙遞給女兒看。諸太太連忙說:」沒事,小火而已。」
「大廈電話房因電線短路,一部電腦燒燬,無人受傷,所有職員疏散,當中包括行動署首長周專。」
「看到沒有,他又升職了。」
可是,他一言不發。
陞官加薪是一級愉快的事,他為何一聲不響。
一直以來,每次升職,他都沒向諸辰報喜。
「周專真不容易:苦出身,毫無背景,憑實力一直如火如荼升上去,你看最近他經手的大案,一宗接一宗,壓力想必驚人,可是一點也不露出來。」
周專近日連笑都不會了,還說不露壓力。
諸太太繼續讚:」這孩子有志氣,他嫉惡如仇。」
諸辰放下報紙。
「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約了大塊頭與妙麗游泳。」
她想海浴,大塊頭租了遊艇,一直駛到深水之處。
諸辰穿了潛水衣保暖,躍入水中,一直潛下去,然後緩緩升上,妙麗一直在她身邊守護。
回程中他們欣賞夕陽海風。
妙麗說:」周大哥又升了職,他很快位極人臣。」
大塊頭笑,」行動署同事說他有個綽號叫賄賂煞星,他每建奇功。」
「別看周大哥長得斯文,聲音永不提高,做起事來,殺氣騰騰。」
諸辰不出聲。
諸太太與周專在碼頭等他們,約齊去吃海鮮。
諸辰不出聲。周專時時讓伯母也熱鬧一下,諸辰心存感激。
伯母說:」我請周專吃這一頓替他慶祝升級。」
周專連忙說:」伯母太客氣。」
「你不說,我們也看到報紙。」
妙麗笑,」周大哥是名人。」
大塊頭說:」老總說過,他的朋友泰半都是專欄作者,十年不見面也可自他們文字裡得知近況,省事省力,又無是非。」
周專只說:」你們曬黑了。」
他負責送諸辰回家,順路在附近水果檔挑選荔枝。
他做什麼都那樣認真,親手撿了一小籮桂味讓諸辰帶回去。
「我會多抽些時間陪你。」
諸辰想起,」可是要借家務助理收拾家居?我明日派人去你家。」
「妙極了。」
第二天諸太太說:」我也過去幫忙。」
「媽媽,不用你。」
「我想瞭解周專居住環境。」
「媽打算與他同居?」
「你什麼都說得出口。」
「我一向視母親為老友。」
諸太太開車載女兒與女傭到周家。
只見客廳裡三隻大型黑色膠袋,標明」捐贈」、」保存」、」丟棄」三種字樣。
諸太太嘖嘖稱奇,」井井有條。」
周專一向如此。
換了是任意,保證西裝鞋襪一天一地,每件襯衫上還染著不同香水味。
可是,女生都喜歡任意。
「就是這三袋?」女傭打算動手。
伯母說:」慢著,打開這兩隻塑膠袋,我翻翻口袋,看有否留有雜物。」
諸辰勸阻:」媽媽,我們到新居去,你不是想看看他那個大露台嗎?」
「五分鐘。」
傭人打開」丟棄」膠袋,伯母逐只口袋檢查,果然找到若干零錢。
又打開」捐贈」膠袋,抽出衣服逐件檢查。
諸辰看到母親在底層掏出一件深色外套。
諸太太說:」咦,口袋裡有頂帽子,似是新衣。諸辰轉過頭去。
該剎那她看到那件外衣,頓時魂飛魄散,動彈不得。
半晌,她才輕輕走近,自母親手中接過大衣。
她將它抖一抖,像是看到一個人一樣。
大衣雙肩經過特別修改,墊著厚厚假肩,穿上使人更加瘦削。
塞在口袋裡的帽子有著長而深的舌簷,可遮住容貌。
諸辰使勁吞下一口涎沫,才喘得過氣來。
母親吩咐女傭不知什麼,她只聽得嗡嗡聲。
只見女傭綁好膠袋口,抬下樓。
諸太太推女兒一下,」我們去新居。」
諸辰回過神來,渾身發冷。
她折好手中衣物,放進一隻袋裡,收在車尾箱,外表鎮定,可是元神已被震散。
坐在車後,她癱瘓成一堆。
諸太太把車駛往慈善機構,丟下一大袋衣物,又駛往垃圾收集站,最後,到達山上新居。
伯母稱歎不已。
「小洋房!」
諸辰想下車,雙腿不聽使喚。
她臉部神經抽搐,旁人還以為她在微微笑。
他叫楊過。
伯母參觀過里外,這樣說:」大人倒還罷了,小孩在這種環境長大,才叫做享福呢。」
諸辰低頭不響。
「他都安排妥當。」
女傭幫他把衣物取出,逐件掛好。
諸太太說:」一打白襯衫,六套灰西裝,他倒是簡約。」
標準女婿,她想。
諸辰耳鳴不停。
她輕輕說:」我想回家。」
諸太太轉過頭來,」一起走吧。」
「我回自己公寓有些事要做。」
進了門,緊緊鎖上,諸辰把抱在懷中的衣物平放在床上。
雖然只見過一次,也似烙印般刻蝕在腦海中永誌不忘。
那個線人穿的就是這套衣帽。
報館無論怎樣花盡人力物力追查,都找不到此人。
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諸辰幾乎想笑。
她想學從前那樣,先找到任意:喂,知道那個楊過了,得好好揭破他身份。
可是任意已經不幸喪生,她又身受重創,皆因這件案子而起。
原來一切都由好朋友好同學周專親自安排演出,激引《領先報》社總動員發起調查報告。
因此協助周專破案,他步步高陞,現已貴為行動署首長。
諸辰抬頭。
原以為甲君與乙君都會為她赴湯蹈火,可是到頭來賣命的卻是她。
這是徹頭徹尾的出賣與利用。
楊過的確是同事們所懷疑的高級官員,他略為喬裝,轉變聲線,就叫諸辰入彀。
他暗裡一定笑得痙攣吧。
諸辰握緊拳頭。
她想找他申辯,腳底一滑,身體失去重心,往前摔去,額角碰在大理石茶几角上,諸辰一陣暈眩,站起來,抓起手袋,走出門。
她站在街角等車。
忽然有路人朝她指指點點,接著,有兩個警察急步走近她,扶住她手臂,
「小姐,發生什麼事,你額角出血,我們送你到醫院。」
諸辰吃驚,伸手一摸,一手滑膩,攤開手掌,看到鮮紅色厚粘的血液。
她歎口氣,眼前漸漸發黑。
若不是為著媽媽,她乾脆躺下在這行人道上,閉上雙眼也罷。
她握住胸口,像是有利箭貫心那般喘息,半晌對警察說:」請送我到愛主醫院找李醫生。」
她緩緩坐倒。握住胸口,像是有利箭貫心那般喘息,半晌。
女警蹲下,」小姐,誰傷害你?」
誰,誰傷害她?諸辰呆一會才輕輕答:」沒有別人,只怪我自己。」
血已經流到她眼皮上,她索性閉上眼睛。
救護車嗚嗚駛近。
一進急救室主診醫生已在等她。
李醫生過來檢查,仔細用鹽水沖洗傷口,局部麻醉,縫針。
他說:」諸小姐,你臉上每寸已全部縫過針,像塊百結布。」歎氣。
全部過程諸辰清醒。
她再三向警方表示是一宗意外。
醫生輕輕說:」你精神恍惚,需留院觀察。」
「床位矜貴,讓我回家。」
「你頭部曾經受過重傷,不能掉以輕心。」
諸辰只得退讓。
「我替你通知家人。」
「千萬別告訴家母。」
在病房裡休息倒也寧靜。
諸辰已不打算任任何追究,她心已死。
睡到半夜,諸辰忽然驚醒,她渾身寒毛豎起,四肢凝固在床上動也不動。
是動物的觸覺,她知道有人在她房裡。
而且這個人,很可能會傷害她。
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影,坐在窗前,他輕輕歎口氣。
這一聲歎息,像是一盆冰水,澆到諸辰身上,她咬緊牙關。
喚人鈴就在床頭,她一伸手就可以夠到。那人影雙肩高聳,異常瘦削,不是別人,正是周專,有眼無珠的諸辰到此刻才看到他真面。
她說得好,與人無尤!一切是她自己的錯。
她心裡暗暗叫:快走吧,快起,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知怎地,又被他追蹤到醫院來。
由此可知,周專的線眼已無處不在。
她屏息閉目等候,周專站起來走近,彷彿在打量她。
過一刻,他又歎息一次,輕輕拉開房門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諸辰手足回暖,她竟害怕得那樣厲害,全身顫抖,她大力按喚人鈴。
看護進來,」什麼事?」
諸辰喘息,」剛才那人——」
「那是你未婚夫,我們都見過周先生。」
諸辰呆半晌,」我想出院。」
「明早六時,李醫生就會來看你。」
「那麼,我要求一名看護留在房裡陪伴,還有,我不想見任何人。」
「可是周先生——」
「尤其是他。」
看護歎氣,」周先生很愛惜你,匆匆趕來,鞋子左右都穿錯。你們或許有點齟齬,你別小心眼,這世界,知心人很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