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和六年,杭州城。
自當今皇上即位後,勤勉政事,任用賢能,君臣同心,致使「中外鹹理,紀律再張」,出現了「唐室中興」的盛況。
而這江南的杭州,素來是魚米之鄉、絲綢之府。在現任杭州刺史的治理之下,百姓得以安居,街市上店舖林立、貿易繁榮,自「開元盛世」以來,市井民生再次有了欣欣向榮的景象。
西湖畔微風徐徐,楊柳搖曳,輕舟蕩漾,湖光山色,好不怡人。
然而在這般美景之下,竟有人很煞風景的打著哈欠,睡眼惺忪,滿臉無聊。
「少爺,您看那些綠葉紅蓮,好不嬌艷。」此人身後的小廝興奮的指點著。「還有這西湖的水清澈如鏡,遠處山巒起伏……」
「淮安,本少爺現在才發現你有詩人氣質。我看,你也不必在府裡當差,不如去考個功名,或者就當個吟風詠月的大詩人?」蘇淨堯斜睨了一眼家僕淮安,意興闌珊的從船頭走回船廊裡。
「少爺,您還是不要貶損小人了。要去考取功名和當大詩人的該是少爺。在這杭州城裡,論起才華橫溢、文采飛揚,您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了。」淮安低頭哈腰的說道。
「論起吹噓拍馬的功夫,你才是這杭州城裡數一數二的。」蘇淨堯揚起他漂亮的濃眉,雙眸熠熠生輝。「我看這西湖也沒什麼好遊覽的,還不如秦淮河上的風光好些。」
「少爺想念秦淮河,我看不是因為河上風光,而是倩雲姑娘吧……」淮安傻笑著,那倩雲是秦淮河畔的一名青樓花魁,讓男人銷魂的本事想必是一等一,也難怪少爺對她念念不忘。
「倩雲是誰?」蘇淨堯滿眼茫然,眉心打結。「什麼貓貓狗狗的都值得本少爺想念?淮安,讓船家返回碼頭,我們去煙花樓喝酒。」
「少爺,又去煙花樓?老爺如果知道了……」淮安苦著臉。
「你是聽少爺我的話,還是要聽老爺的話?」打開折扇,蘇淨堯將腿跨上船邊的圍欄之上,舉目遠眺,神情倨傲。
「自然是少爺的。」他還能說什麼?
「熱死了……」蘇淨堯瞇起眼望向似火的驕陽,極不耐煩的從淮安手裡拿過錦帕擦了下額頭。「告訴船家,本少爺付他雙倍的錢,給我全速返回岸邊。」
「是是……」淮安急急忙忙的去通知船家,一邊走一邊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這夏日午後的太陽還真是毒辣,沒想到在西湖上竟還感到如此炎熱。他淮安可真是命苦得很呢,回去免不了又要挨少爺一頓臭罵了。想他打小被賣到蘇家後,就跟著眼前的「小霸王」,也沒少挨老爺夫人的教訓,還要伺候這個壞脾氣的少爺,想想就心酸……
淮安自怨自艾的哀歎還沒結束,他那綠豆般的小眼就倏地瞪圓了。
「小……心……姑娘小心!」船家急速調轉船頭時,竟沒發現有艘小漁船正朝著他們的方向駛來。
划船的是個包著頭巾的農家女子,在聽到淮安的呼叫聲後,反應迅速的划動船槳,這才險險避開了和他們的大篷船相撞的命運。
那農家女子的船是西湖上常有的手搖扁身船,靈活度全靠划船人的功夫,技巧若好便能乘風破浪,速度極快。
那名女子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一會兒就趕到了他們的船頭。
「這位船家,你到底是如何搖船的?沒見到我的船正靠過來?」只見她臉不紅氣不喘的繼續划動船槳,神氣活現的上前質問。
「那位客官要求折返,這才沒看到姑娘,對不住。」船家連連道歉。
「真是的,以後可要小心些。如果真撞上了,我這一船蓮藕可就泡湯了。」她那張被太陽曬得紅潤的臉上依舊有著氣憤之色。
原來是個採蓮的姑娘——一見彼此沒事,淮安於是又向著船廊走去。
「是誰在那裡嚷嚷?」靠著船欄的蘇淨堯大眼一瞪,表情懾人。「速度怎麼慢下來了?不要和那個刁蠻的婆娘多囉嗦,本少爺還沒怪她擋了我們的路!趕緊給我搖船回航。」
「什麼?刁蠻的婆娘?」農家女子一划船槳,那小船就立刻劃開水波,筆直的衝到蘇淨堯的身邊。「就是你吧,讓船家著急調頭,差一點就撞上我的小船,還敢出言不遜?眼裡還有沒有天理王法?」
「真是惡人先告狀。」蘇淨堯滿眼鄙視的掃過她全身。「看在你是姑娘家的分上,趕緊給我把船划走,不然可別怪本少爺對你不客氣。」
「你敢怎樣?」女子昂起頭,拿起船槳敲了下他身下的船體。「在這西湖上,你有什麼真本事,能把我怎麼樣。」
「刁婦。」蘇淨堯瞇了下雙眸。
「少……少爺,還是不要跟她一般見識了。」淮安趕過來,額頭上冒出冷汗。「免得動了肝火……」
「淮安,她說我不敢動她。」蘇淨堯雙手抱胸,斜瞥著她。
「會咬人的狗不會吠。」女子挑起她細細的眉毛,脂粉不施的臉上帶著三分訕笑。「你就不用跟我一般見識了,反正你也沒那能耐見識。」
蘇淨堯今日原本心情就不好。
眼前的刁婦除了臉色黝黑之外,還算是個長得水靈的丫頭。只可惜顯然毫無教養,粗魯有餘,而秀麗不足。
誰說江南女子個個都是小家碧玉、溫柔婉約?這個滿口穢語的女子可真是粗鄙至極,讓他忍無可忍了。
他向來十分憐香惜玉,但是今日恐怕要破例了。
女子又拿起船槳敲打他的座船船身,目光流轉間全是得意洋洋。
「坐大船就了不起嗎?還不是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罷了。本姑娘今日心情好,不再與你計較。」說完,女子划動船槳,那艘小漁船立刻就調頭向著遠處劃去。
「可惜本少爺今日心情很不好。」蘇淨堯咬牙切齒的說著,他一個飛鶴展翅,就從大篷船裡飛了出去,精準的落在女子的小船中央。
船體劇烈的搖晃了一下,女子猛然回頭,顯然吃驚不小。
「你……你怎麼上來了?」她撩起船槳,幾乎是本能的朝他打了過去。
蘇淨堯大掌一揮,就將船槳一端握在手心裡。
「你不是說我不敢把你怎麼樣,也不能把你怎麼樣嗎?」他的笑容刺眼得猶如當空的驕陽,肆無忌憚而且充滿輕視。
「你以為你會點功夫我就怕了你不成?」女子的臉色雖然慘白了不少,但她還是不曾後退一步。
「怕不怕我可不知道……」蘇淨堯拉動船槳,配合著漁船的晃動而左右擺動。
女子因此前後搖擺起來,站立不穩。
見到她狼狽的樣子,蘇淨堯非常得意。「不過現在知道怕了吧?」他再次拉動船槳,引她放手。
「這是我的船,你給我下去!」她不但不放手,反而雙手握牢船槳的握柄,倏地蹲低身體。「你有本事就把船槳搶去,我告官抓你光天化日之下搶劫。」
這丫頭的力氣還挺大的!
蘇淨堯發狠的抿緊嘴唇,單手用力一抽,竟無法將船槳從她手裡抽出。她死命抱著,一副絕不放手的架勢。
「搶劫?你這小破船還有這個破爛船槳值得本少爺搶嗎?真是笑話極了。」蘇淨堯目光一轉,看到了她船上堆著的蓮藕。
他臉上堆起壞笑,突然間放開了船槳,大步走了過去。
沒想到他會突然放手,女子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倒在地。
「喂喂,你又要幹什麼?」她剛從搖晃中站起,又大驚失色了。
「這個東西,你很在乎嗎?」蘇淨堯將手裡的蓮藕隨意的往船外扔去,一邊扔還一邊挑起眉毛,笑容非常放肆。「你不是要報官嗎?儘管去吧。」
「混蛋!」女子杏眸圓瞪,彷彿可以噴出火來。
蘇淨堯看著她發怒的樣子,笑容滿面的將一隻蓮藕抓在手裡,舉得高高的詢問道:「心疼嗎?」接著又扔進水裡。
女子抿緊嘴唇,一抹義無反顧之色在她因憤怒而變得通紅的臉頰上蔓延開。
蘇淨堯繼續將蓮藕一個個的扔下船,得意的笑容在他嘴角不斷的擴大。
「你給我下去吧!」農家女子猝然間撲向了他,雙手用力將他推向西湖裡。
「哎喲……」他被她推得措手不及,驚呼一聲後,竟順著慣性往湖裡栽去。
女子正要露出成功的笑容。
誰知道他下湖前,伸出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沒那麼容易……」蘇淨堯的話還未說完,二人就一起跌進湖水裡,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有人落水了……」西湖上行駛著的船隻上傳來了呼叫聲,好幾艘遊船還有漁船都向他們靠了過來。
「你想贏我,還早一百年。」在水中,蘇淨堯用力踩水,並且先浮出了水面。他狼狽的臉上依舊掛著那不可一世的傲慢狂妄。
女子緊接著浮出水面,被湖水清洗過的臉上掛著憤憤不平:「看來你的腦子該在水裡好好洗一洗。」
她游向了自己的小船,攀在船邊帶著鄙夷的目光斜睨著他。
「少爺,少爺……」大船上的淮安趴在船邊,徒勞的將手伸向蘇淨堯。「快上來,小心受涼。」
蘇淨堯惱怒的瞪了她一眼後,也向著大船游去。
「淮安,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拉我上去?」
「少……少爺……淮安不諳水性啊……」淮安嚇得雙腿發抖。
「我不是要你跳下來。」蘇淨堯口氣惡劣。「是要你去向船家拿繩索給我!你想讓我自己爬上船?」
「是是是,我這就去。」淮安跑向了正朝水裡放下繩索的船家。
蘇淨堯在船家的幫忙下爬上了大篷船,從淮安手裡接過錦帕擦乾臉上的湖水。
他大剌剌的回過身去,瞥向還待在水裡的農家女子。「需要幫忙嗎?」
「不用!」她的眼神明白的告訴他,她完全不相信他的話。
「開船。」蘇淨堯對於自己全身上下都濕透的情況毫不介意,走到船艙邊意氣飛揚的望著她。「你就在水裡多泡一會吧。」
「別讓我再看到你,不然要你好看。」女子咬牙切齒的說著。
「對了,你那些被我扔掉的蓮藕……給你這些錢夠了吧?」蘇淨堯從懷裡摸出半貫銅錢,扔向女子的小船。
「誰要你的臭錢!」女子氣惱的想要起身,卻又倏地竄回水裡。
她全身上下都濕透了,紗衣全貼在身上,此刻上船一定會走光。望著他丟過來的那貫銅錢,她恨不得直接扔回他那張張狂的臉上。
「哈哈哈……」看到她的狼狽模樣,蘇淨堯心情大好。「淮安,讓船家快點開船,本少爺要回府去換身乾爽衣服。」
「少……爺……真的不用幫那位姑娘嗎?」淮安有些惴惴不安。
蘇淨堯輕蔑的瞥向她。「放心吧,她死不了。」四周的船隻早就靠過來了,至於她準備怎麼上岸他就不想知道了。
再度開懷大笑後,他調轉目光,決定將這個潑辣的悍婦完全拋之腦後。他已經給了她足夠的教訓,這樣的人不值得他蘇淨堯多費心思。
依然泡在水裡的女子瞇起滿是仇恨的雙眸,看著他的船遠遠駛走。
她趴在船緣的雙手用力握緊了拳頭,嘴裡嘟囔著許多詛咒的話語。
「月奴,月奴,你怎麼樣?」趕來救援的船隻中有一艘駛得飛快的漁船,划船的小伙子顯然認得落水的女子。
「魯平,快把你的外衣脫給我。」柳月奴見到來人後,大聲的喊著。
「什麼?」叫做魯平的年輕人傻愣愣的看著她。「你……幹嘛要我的外衣?」
「叫你脫你就快脫,真是個愣頭兒青。我全身都濕透了,怎麼上去?」她打了個冷顫,雖然是暑熱的天氣,湖水不算很涼,可是眼看著日頭就要下山了,她還是感受到湖水的冰冷。
「哦。」魯平這才會過意來,脫下了他的圓領外袍。
「扔給我呀。」棉布外袍不比她身上穿的薄紗羅衫,即便是落了水也不會變得太過通透。
魯平立即將外袍扔給她:「你快點上來吧,天色漸晚,水裡可冷了。」
「都怪那個不要臉的男人,自大狂自私鬼惡劣透頂,混帳透頂……」一邊咒罵著,她一邊小心的將外袍套在身上,將腰間的繫帶綁緊以後,俐落的爬出水面。
「那人是誰?到底怎麼回事?」魯平搖著小船,想要跳到她船上去攙扶她,卻又有些猶豫。
「不要提了……」柳月奴滿肚子的火氣與委屈,看著被蘇淨堯弄亂的蓮藕,眼裡忍不住噙著淚水。
「月奴,你先別哭,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替你報仇……」魯平個子高大,身體壯實,嚷著喉嚨說話的樣子頗有懾人之態。
柳月奴一邊將散亂的蓮藕歸攏,一邊忍下自己的眼淚。「就憑他也能欺負我?好了沒事了,你回你的船上去。」
雖然心裡覺得委屈,感到憤怒,可是又能如何?去報仇?她連對方姓什名誰都不知道,更何況她也不算完全落居下風。
她不也把他推進湖裡去了嗎?全身濕透的人不是只有她一個!這樣一想,她心裡的不平之氣就平靜了不少。
撿起那半貫銅錢,她本想扔進湖裡,卻又改變了主意。
「魯平,你陪我去街上買身衣裳,我們再到豬肉張那裡買些豬蹄、豬頸,今天你來我家吃飯,我給你加菜,謝謝你救了我。」握緊了手裡的銅錢,她一臉的倔強與固執。
「月奴,最近糕餅鋪的生意不好,還是節省些……」
「我說了請你吃飯,怎麼那麼多話。」皺緊柳葉般的細眉,她瞥了他一眼。
魯平立即噤聲,不敢再多言。
「有人請我們吃,不吃白不吃,不是嗎?」既然他要賠償她蓮藕的損失,她也沒有不收的道理。
因為他,她都耽擱了半天的時間,還全身濕透了,如果這樣回去定然會遭到爹娘的追問……她可不想再提起這個人,這些事!
「有人請我們?誰啊?」撓著頭髮,魯平滿眼茫然。
「快點划船吧,我爹娘還在等著我回去呢。」柳月奴拿起船槳,腦海裡又再度浮現出一張蠻橫無禮的男性臉龐。
討厭的男人,千萬不要讓她再遇到他,否則她絕對還以顏色,讓他好看!
她將滿腔的怒氣都發洩在船槳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划動著漁船往岸邊駛去。
蘇淨堯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哼著小曲,志得意滿的打算去煙花樓喝酒。
剛轉過門廊,就看到父親蘇牧城朝著他走來。
「你這小子,又準備去哪裡?我要你去櫃坊裡和錢掌櫃學著經營,你卻整日游手好閒,還給我惹是生非……」
「爹,要教訓人的話,留待我晚上回來不成嗎?」蘇淨堯掏了下耳孔,神色間毫無尊敬,反而多了些輕蔑。
「不成。你給我進書房裡來!」蘇牧城甩了下寬大的衣袖。「你最近越來越無法無天,我看到帳簿,你一天就要花上好幾十貫錢。即使你爹我是開櫃坊的,也不能讓你如此敗家……」
「爹。」蘇淨堯的目光剎那間犀利了起來。「在你教訓我之前,能不能先想一下,你之前娶九姨娘的時候花了多少萬貫錢?」
「臭小子,你說什麼?」蘇牧城臉色猝變。
「我約了人在煙花樓喝酒,爹如果也有興趣的話,可以同我一起去。我可沒空再聽你囉唆那些,你也知道我不會聽你的。」他的眼神裡掠過幾抹陰鬱後,又變得吊兒郎當起來。
「什麼時候你變得如此妄自尊大,目無長輩了?我是你爹,你怎麼敢如此與我說話?」蘇牧城痛心疾首的看著他。「是不是我和你娘都太放縱你了,才讓你如此紈褲和浪蕩?以後不准再去那些花街柳巷,給我好好的學習如何經營生意!」
「隨你高興好了。」他一臉我行我素的轉過身去。「我無所謂。」
「什麼無所謂?這一次我不會再任你胡鬧下去。明日我就派人回長安把你娘接來,讓她好好看看她的好兒子都變成了什麼樣……」
「爹!你幹嘛要去接我娘?」蘇淨堯驀地回身,目光如炬。「我警告你,不准打擾我娘。」
「你說什麼?警告我?」蘇牧城怒吼著靠近兒子身邊。「蘇淨堯,你給我聽好了,這一次我是下定了決心。你如果不聽我的話,我也不想和你多費唇舌,就讓你娘來教訓你。」
「爹,我看你的確不想再和我這樣的忤逆子說話了。只是可惜,你娶了那麼多房姨娘,他們都只給你生了女兒,沒有一個兒子。你再怎麼不想看到我,我還是你唯一的兒子。」蘇淨堯無所畏懼的抬頭挺胸,望著他的父親。
「你以為我想要你這個兒子嗎?如果可以,我真後悔把你生下來!如果沒有你這個兒子,我的日子可能清閒快樂許多……」蘇牧城惱羞成怒的大喊。
「終於說出心裡話了。」蘇淨堯彎起嘴角,目光裡帶著冷笑。「你以為我想做你的兒子嗎?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想有你這個爹。」
「混帳東西!」蘇牧城舉起了右掌。
「想打我?沒本事教訓兒子,就只會打我嗎?」蘇淨堯笑著將自己的臉頰湊到父親面前。「你打吧,又不是沒有挨過你的打。」
「淨堯,我自認對你不薄。從小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可是你卻越來越頑劣不馴。」蘇牧城舉起的手又頹然放下。「你到底想要怎樣?要你考取功名你不做,要你經營櫃坊你也不幹,難道你想要就這樣打混一輩子?」
「我想怎樣過一輩子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蘇淨堯凝視著父親的眼神漸漸變得冷冽。「過好你的日子,不要來管我,只有這樣,才是對你我都好的方式。」
「你給我站住!」眼看著他又要離開,蘇牧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說話?又為什麼要對你的父親如此不敬?」
「為什麼?」蘇淨堯冷漠的注視著父親臉上那抹痛楚。「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你還不明白,那麼就不要怪我不孝。」
他甩開父親的掌握,扭頭就走。
蘇牧城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張了張嘴,又沮喪的閉上。
這個不孝的唯一兒子,到底應該拿他怎麼辦?
柳氏糕餅舖位於杭州城的東街上,這一開就已經三十年過去了。
柳氏出售的糕餅香甜可口,十分道地。鋪子裡的糕餅種類也很多,鼎盛糕、紫雲糕、花折鵝糕、水晶龍鳳糕、半錦糕、蓮子糕、米楓糕、松子黃千糕、八珍糕、杏仁酥餅、巧酥、松子冰雪酥、清閔酥……等等幾十種的糕餅,用料上乘,很是用心。
街坊四鄰都愛買他們的手工糕餅,因此一直以來都是賓客盈門,生意興隆。
可是這幾個月來卻發生了變化,一日下來,許多製成的糕餅都只賣出二三成。預訂糕餅的人就更少了,不像過去,街坊鄰居有喜喪之事都會來訂製專門的糕餅,因此生意十分清淡。
今日,柳月奴一人看店,爹與哥哥嫂嫂出去進貨。從早上到晌午,她一共只做了二筆生意,還都是十幾年的老顧客,買的數量也比平日少了許多。
「月奴,孫記的百花糕你有吃過嗎?我娘說真是香滑爽口,滿齒留香。」吃完午飯的魯平跑到糕餅鋪來找她說話。
「魯平,你不要命了?明知道我最討厭那個什麼孫記,你還提?」她拿起一張包糕餅的油紙,又包了幾分鼎盛糕。
鼎盛糕是柳氏的招牌之一,整個蘇杭一帶,就數柳氏的形狀最多,顏色最多。
「你不要忙了,這些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賣掉……」
「魯平!」柳月奴恨恨的放下手裡的油紙。「你若是再對我說這些不中聽的,我就不理你了。」
「月奴,到底怎麼了?我又惹你不高興了?」魯平撓了撓頭。「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啊,最近糕餅鋪的生意的確不好。」
「你從來都只會惹我不高興,不會讓我高興的。」柳月奴長歎一口氣,情緒低落。「自從孫記開在咱們這條街上以後,我們家的生意就少了許多。你也說了我們鋪子每日根本賣不出多少糕餅,你要我還怎麼開心得起來?」
「那可怎麼辦?」魯平的臉色也垮了下來。
「如果再這樣下去,也許鋪子都要開不下去了……」雖然爹什麼話也沒有對她和娘說過,但看爹和哥哥臉上越來越嚴峻和憂慮的臉色,她也能猜到幾分。
「沒這麼嚴重啦……我跟你買糕餅,你給我一份鼎盛糕。」魯平立刻就從懷裡掏出幾個銅錢。
「魯平,你雖然傻愣了些,但你真是個好人。」柳月奴搖了搖頭。「你和你娘在市場裡賣魚也很辛苦,不必為了我花些冤枉錢。」
「我娘向來愛吃甜食糕餅,你又不是不知道。」魯平笑呵呵的把錢放在櫃上。
「剛才你說孫記的百花糕怎麼了?」柳月奴抿了下嘴角,心裡閃過幾個念頭。「真的比我家的糕餅好吃嗎?」
「我可沒吃過……」
柳月奴沉下眼瞼,思考了半晌。
「魯平,你幫我把鋪門關了,我們去孫記買些糕餅回來。」她早些時候怎麼沒有想到過呢?要和孫記競爭的話,就必須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為什麼?」魯平又是一臉茫然,他怎麼總是猜不透月奴的心思?
「別問這麼多了,照我說的去做。」她也早就習慣了魯平的遲鈍,因此只是笑容滿面,卻不解釋什麼。
「好,我陪你。」反正對於魯平來說,不管她要做什麼,都會陪著她的。
柳月奴的目光望向街口的方向,孫記糕餅——自從這個全國聯號的糕餅店開到他們杭州來以後,就影響了柳氏的生意。
她倒要去好好的看一看,這個孫記到底有什麼法寶,可以把街坊鄰居都吸引過去。
在她看來,她們柳氏的每樣糕餅甜點都是數一數二的,她還真不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