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坐在梳妝台前,鳳芷拂恍然望著銅鏡裡嬌艷的容顏,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這是她嗎?
銅鏡裡的姑娘頭梳高髻,髮簪鮮花,額貼花鈿,將她原本艷美的臉龐妝點得分外妖嬈、攝人心魂……
在鳳芷拂恍然出神之際,紫衣拉起主子,連聲讚道:「這才是小姐該有的模樣嘛!」
襯出主子渾圓胸型的粉色束胸外披著件薄紗明衣,下著同色錦繡長裙,及地長裙顯得她身材修長,而繞於肩臂的輕盈披肩,讓她更是嫵媚動人。
無暇管小丫鬟將她吹捧上天的語氣,她氣呼呼甩著披肩嘀咕道:「穿成這樣要我怎麼走路?還有這披肩好礙事,是想讓我直接拿來上吊的是吧!」
紫衣聞言,瞪大眼道:「呸呸呸,哪這麼誇張……」
小丫鬟話還沒說完,鳳芷拂竟打起拍子自嘲地念著:「鳳家小姐好妖嬌,身材真曼妙,走兩步跌一跤——」
聽主子這麼貶自個兒,紫衣繃著嗓,打斷她的話。「小姐!」
試問天下女子有誰不喜歡聽人讚美呢?就算表面波瀾不興,心裡也是歡喜的。
唯獨她家主子,不單不將她出自真心的讚美之語放在心底,反而當成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
主子那無關緊要的態度,讓費心為主子打扮的她大受打擊,惱得想一頭撞死。
瞧小丫鬟氣惱又委屈的模樣,鳳芷拂嚷道:「好了、好了,不過是說說玩玩,你氣個啥勁啊?」
紫衣無奈地歎了口氣。「奴婢沒生氣,只是不明白小姐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聳肩,一臉無奈。「我才不知道你們腦子裡究竟在轉些什麼怪想法呢!」
也不知是世俗不容她,又或者她容不得世俗,歸咎到底,她視為正常的行為,在眾人眼裡瞧來都是特立獨行的。
「是小姐太與眾不同,才會不明白我們這些平凡人的想法。」紫衣篤定地說。
如果「冀望小姐的言行舉止能像個平常人家的閨女」算是怪想法,那她真的無話可說了。
瞧小丫鬟又要拉著她盡說那些有的沒的,鳳芷拂趕緊轉移話題。「先別說這些了,有件事我要你不准說出去。」
主子小心翼翼的語氣讓她跟著緊張起來。「今兒個小姐又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如果在你們眼裡我弄丟靴子、赤著腳走回來算不可告人的事,那就是這一件啦!」她很爽快的承認。
紫衣立即瞭解主子的想法。
這件事若讓老爺知道,怕是會揪著主子的耳朵叨念一番吧!
「不過說也奇怪,為什麼小姐上山摘椒總會遇上奇怪的事?」紫衣好生疑惑地問。
上一回是摔了一身傷,這一回則是誇張的把靴子都給弄丟了。
鳳芷拂驚問:「咦!你怎麼知道我上山摘椒?」這正是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嗎?消息未免傳得太快了吧!
紫衣垂下肩,無力嘀咕著。「原來還真讓奴婢給猜對了,小姐似乎只有上山摘椒才會搞得這麼狼狽。」
不似小丫鬟低落的語氣,鳳芷拂朗聲讚道:「哇!我還真不知道咱們家紫衣這麼聰明!」
紫衣無奈地攤攤手。「小姐干的壞事罄竹難書,奴婢跟在小姐身邊這麼久了,自然能領略一二。」
就算未能當下猜出主子上哪去,但不用半個時辰她便能想通。
鳳芷拂愣了愣,還真不知道她在眾人眼底這麼壞、這麼不馴,只是……就算她在眾人眼底是這樣,那又如何?
她的性子就是貪率性、講瀟灑,就算眾人拿出一捆粗繩將她緊緊捆住,她還是瀟灑故我、率性故我。
「總之我沒教你為難,也給足了那貴客及阿爹面子,所以才穿上這新衣衫,你乖乖的,可別把我弄丟靴子的事同老爺說知道嗎?」
雖無法擔保龍辛虎會不會抖出這事,但現下能威脅一個是一個,她相信她這個向來不逾矩多事的紫衣小丫鬟會乖乖聽話的。
「小姐放心,只要您安安分分出席夜宴,奴婢絕不多事碎嘴。」
聽出小丫鬟警示意味甚濃的語氣,鳳芷拂瞇起眼,掄起粉拳在她眼前晃了晃。「紫衣,希望你說這話是真心誠意。」
看著主子威嚇的拳頭在眼前擺晃著,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雖然主子三不五時威嚇她,但卻沒一次真的動手罰她,或許是因為如此,這只會當紙紮老虎的主子,卻讓她更忠心。
「好,奴婢是真心誠意順從小姐的命令,這樣小姐可以移駕到宴客廳了嗎?」
「哼!這還差不多。」
鳳芷拂傲慢地抬高柔美的下顎,任她領著自個兒走出閨房的那一瞬間,卻被長裙給絆著,險些跌個狗吃屎。
拎提著裙擺,她忍不住低咒了聲,以往她走路有風、英姿颯爽,現下讓這長裙給絆著,根本不能施展威風,淒慘極了。
入夜,位於「挽椒香」酒樓最寬敞精緻的宴客廳裡觥籌交錯,美酒香氣充斥在其中。
今晚鳳易宴請的貴客不是別人,正是摯友之子,廷玉饌。
鳳易蓄著一臉虯鬚,為人豪爽海派,也不管兩人是不是頭一回見面,接待廷玉饌的態度熱絡至極。
「賢侄,你這一趟來這裡可真讓鳳伯伯訝異極了!這機會實在難得,咱們再多喝幾杯!」
在鳳易熱情的斟酒下,廷玉饌懶得推卻他的盛情,但不到片刻,他的玉色俊顏卻已染上微醺的神色。
「原本上一回就該隨我爹來探望世伯,是晚輩感到抱歉才是。」他略帶歉色地說起場面話。
見他喝得從容豪爽,鳳易拍了拍他的肩,朗聲說道:「哈哈,哈哈!痛快!賢侄果然好酒量,鳳伯伯一定能跟你成為忘年之交!既是忘年之交,就不必說啥抱不抱歉的話。」
淡淡揚唇頷首,廷玉饌沉思了會後,坦然說明來意。「其實晚輩這一次來還有另一個目的。」
鳳易訝然地抬眉問:「哦?什麼目的?」
「我想見鳳姑娘。」
掩不住心裡的震撼,鳳易不解道:「世侄這目的的確很不尋常。」
他與廷御廚感情甚篤,但印象裡,兩家後輩未曾見過面,真不知廷玉饌為何會興起這念頭。
再有,他有兩個心肝兒,不知廷玉饌想見的是哪一個。
在鳳易兀自疑惑之際,廷玉饌緊接著說:「我想見鳳姑娘是為了她做的黯然銷魂辣條兒。」
「你是為了我家拂兒的黯然銷魂辣條兒,才特地走這一趟?」
廷玉饌這話著實讓鳳易愕然不已,他沒想到居然有人為了女兒那至尊無敵辛味菜,不遠千里來到蜀州。
無視鳳易吃驚的表情,廷玉饌氣定神閒地道:「事實上,晚輩是想請鳳姑娘隨我一同回長安城——」
他的話未盡,突然「砰咚」一聲,一抹纖影撲地而至——
狀況來得突然,鳳易整個人驚得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發、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蜀人見客之禮嗎?」廷玉饌不確定地開口,視線卻是落在撲倒在地的姑娘身上。
「呃……不是。」瞧那穿著打扮,鳳易直覺問出口。「晴兒,你還好嗎?」
被長裙絆倒的鳳芷拂怎麼也沒料著會在關鍵時刻跌個狗吃屎,於是悶著嗓音回道:「我不是芷晴。」
「不是芷晴?」
勉強抑下心中的怒意,鳳芷拂氣呼呼揚聲道:「當然不是芷晴!」
鳳易不敢相信地再度問道:「你、你是拂拂拂、拂兒?」
她早預料到穿這一身華服定會跌倒,撈高裙擺,鳳芷拂無奈地站起身瞥了父親一眼。「當然是我了,阿爹你是不是醉了?」
暗暗觀察著眼前美貌無雙的姑娘,廷玉饌被她從容的反應給吸引。
一般姑娘遇上這種糗事,不是羞惱的無地自容,便是掩面逃離,哪像她,只是從容地起身撫裙?
這感覺……好像似曾相識。
在廷玉饌還不及細思時,鳳易急忙介紹的聲音落入耳底。
「拂兒,來、來,快來見過你廷世伯的兒子。」
在鳳易話音落下的同時,廷玉饌與鳳芷拂的視線相迎,同時一愣。
「啊——」當眼底映入男子俊秀的臉龐,鳳芷拂臉上血色盡褪,愕然地站在原地。
天老爺啊?!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瞬間,兩人在山區的點滴與對話,清清楚楚地在腦中浮現,她甚至記得,她似乎拿自個兒的靴子砸向他……他不會是來報這一「靴」之仇的吧?
在鳳芷拂不斷做出揣測的同時,相同的驚訝迅速閃過廷玉饌的臉龐,但他隱藏得極好,沒讓人看出他的異狀。
凝視著眼前的天姿絕色,他不得不承認「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句話。
原本英姿颯爽的姑娘經由一番裝扮,竟會有如此令人驚艷的轉變。
未查覺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鳳易樂得合不攏嘴。「玉饌,這是我家大姑娘,芷拂,也是做出黯然銷魂辣條兒的廚子。」
「哦?鳳姑娘也是廚子?」廷玉饌挑眉,沒有掩飾內心的震驚。
鳳易愣了半晌才應道:「當然,我家拂兒是挽椒香的二廚,以擅做『辛辣』菜色聞名。」
墨玉般的眼眸閃過一絲訝異,廷玉饌不得不承認,鳳芷拂這幾個時辰來帶給他許多震撼。
當初聽廷管事提起鳳芷拂時,他原以為她至多是喜歡做些辣漬物、小點心,沒想到她竟是挽椒香的二廚,並擅做「辛辣」之菜。
如此一來,他更加確定,鳳芷拂完全符合他的需求。
感覺到他停滯在她身上的眼神,鳳芷拂由震驚中緩緩恢復神智,瞅了他一眼。「哦什麼哦?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廚子嗎?」
真奇怪,她又不是沒被男子貪色的眼神緊盯過,但為何被他這麼靜靜瞧著,她會有一種渾身發燙,心跳飛快的感覺?
嘴角揚起一絲玩味的淡笑,廷玉饌淺笑道:「在下的確是沒見過這麼讓人黯然銷魂的俏廚子。」
不知眼前這一對男女各自波濤的心思,鳳易催促著女兒坐下。「來來,別站著說話,你玉饌哥哥是長安城裡炙手可熱的美食評家,和你同樣嘴饞也刁,又是你的知音,你們應當會聊得十分投緣才是。」
一想到女兒今兒個給足他面子的裝扮,鳳易心裡可歡喜極了。
再瞧兩人同等俊俏的模樣,以及廷玉饌看似十分欣賞女兒的態度,他恨不得立刻將兩人湊成堆哩!
「原來『玉饌哥哥』喜歡吃蜀州的辛味菜?」順著父親的意思,鳳芷拂在他身旁坐下,惱怒的瞪著他問。
他這個老奸巨猾的賊樣讓她極不舒服。
彷彿一個不留神,她便會被他賣了似的,讓她不得不提防。
再想到他害她弄丟了靴子而被大家叨念,那瞬間,堵在胸口那一股氣突然湧上雙眸,辣焰焰地朝他似笑非笑的清俊臉龐撲去。
迎向她蘊著火光的晶燦眸子,他如實說道:「我的確對拂兒妹子的黯然銷魂辣條兒,十分有『感覺』。」
「既然『玉饌哥哥』這麼賞臉,那麼就讓我下廚做幾道拿手絕活兒請『玉饌哥哥』評鑒、評鑒。」
管他能承受多少「辛辣」程度,這一回她不祭出久未見世的至尊無敵辛味菜,讓他嗆辣得跪地求饒,她就不姓鳳!
鳳易聞言一驚,憂心忡忡道:「拂兒,這……決定會不會太倉促了?」
女兒喜研各式辛味菜色,並有走火入魔之嫌,若真辣著廷玉饌,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鳳芷拂艷美的臉龐綻放出甜美的笑容。「阿爹,既然『玉饌哥哥』千里遠道,拂兒理當做幾道好菜招待,要不就太失禮了。」
廷玉饌緊接著道:「的確!能在今晚嘗到拂兒妹子的手藝,是我的榮幸。」
見兩人極有默契的一應一和,鳳易卻是瞧得一頭霧水。
「賢侄,咱們不說場面話,拂兒的至尊無敵辛味菜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你別逞一時……」
廷玉饌堅定地打斷他的話。「世伯別擔心,晚輩說的絕不是客氣話。」
「不、是這樣——」
她巧笑倩兮地瞥了廷玉饌一眼,優雅地起身說道:「阿爹,你可別掃了『玉饌哥哥』的興致,否則讓廷伯伯知道了,可會怪咱們招待不周的。」
「那就有勞拂兒妹子費心了。」唇角揚起一絲頗帶興味的笑意,廷玉饌好整以暇地開口。
她這個提議正好讓他再試試,當日他吃到她的「黯然銷魂辣條兒」的感覺是不是錯覺。
倘若無誤,那麼她就得準備隨他一同回到長安城,陪他好好研究他對哪種程度的辛味菜最有「感覺」。
「『玉饌哥哥』甭客氣,等會兒可別誤以為是妹子惡整你吶!」
廷玉饌淡勾唇,坦然迎向她眸中迸出那別有心思的眸光。
如果鳳芷拂的至尊無敵辛味菜能讓他辣到叫爹喊娘,他絕對願意跪在她面前,為她做任何事!
鳳易杵在一旁,完全看不出這一對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女兒笑得遠比往日甜美,而這初來乍到的世侄則深沉的讓他瞧不出他的用意。
難道他真的只是因為女兒的「黯然銷魂辣條兒」,而不遠千里慕名來到蜀州?這未免太奇怪了。
又或者廷玉饌有什麼秘密未言明?
暗暗推敲、思忖著眼前由廷玉饌引發的詭譎狀況,腦中一片渾噩的鳳易瞬間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