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酒樓裡,跑堂打著蚊子,掌櫃的算盤撥得有一搭沒一搭的。昔日人聲熱絡的樓子,轉眼間稀稀落落的只剩幾個還貪舊的客人,多數的人都嘗鮮去了。人嘛,誰不貪新的喜愛?所以才有一句話說: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今日,繁花酒樓對面開了間新的樓子,好似全京城食膳的人,全都鑽進裡邊兒去了,讓繁花酒樓就像是被拋棄的媳婦兒,被冷落了好些時候。
眨眼之間,三個月都是這般荒涼的光景。
『今天人潮還是都這樣嗎?』趙老爺方進酒樓,見裡頭人才一丁點兒,不禁一股氣就發作起來。
掌櫃挨了過去,老臉也是鐵青。『回老爺,還是沒有改善。』
『我請你們來是做什麼的?全都是群飯桶啊!沒客人,還不給我想想辦法看著對面新開的樓子,人聲鼎沸得好不熱鬧,莫怪他氣得火氣直髮作。
這時,趙家公子自二樓下來,見父親氣呼呼地繃著一張臉,上前詢問。『爹,今天怎麼來這兒了?』
『我還能不來嗎,瞧瞧這麼大的樓子成什麼模樣了?』趙老爺聽到對面的酒樓忙著吆喝容人,更是火冒三丈。就你一副不上心的傻樣!』
『您說這啥話?』好說歹說,自己也是趙家少爺,趙彥聽到老爹爹的氣話,心火也燒上來了。『孩兒已經盡力,客人嘗鮮的心態不過是一時的,犯得著這樣緊張嗎,瞧您這般沉不住氣,讓人無端看笑話。』
趙老爺見兒子這般囂張的氣焰,怒火燒得更加熾烈了。
父子倆在樓子裡鬥氣實在難看至極,掌櫃在旁也不知該怎麼勸,三人僵持在原地,進退不得。
須臾,一個戴紫冠的男子登上酒樓,身上的行頭略顯簡樸,神態俊秀儒雅,腰上纏條金玉衣帶,雖說上了歲數,卻不難看出往昔年輕時的風采俊雅。
趙彥眼一抬,立刻換了張餡媚的笑臉上前迎人。『哎,勞煩宰相爺走這一遭,讓繁花酒樓生輝了。』
說起這個宰相爺,為人相當清廉,聲望極好。
趙彥前陣子有機會搭上,聽說相爺夫人要過壽宴,揀來選去,中意繁花酒樓,進而想要選在這兒辦壽宴。
趙彥曉得了,更是伺候得勤快,三夭兩頭送新的菜到宰相府,因此近日樓子生意消沉,他是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現在賭的,是將來繁花酒樓得以進皇宮裡,因此在這時攀上個宰相爺怎會不好呢?有道是權貴位重,可以挨得緊些,誰會嫌多哩?
『每次都讓酒樓送新菜來,內人要我向趙公子道聲謝,送來的菜很滿意,特意要老夫今日來這兒向樓子確定三天後宴客的菜色。』『行行行,相爺這邊請,還不快點給相爺備熱茶!』趙彥吹喝著,完全不將老父方才生的氣看進眼底。
瞧!這不是有生意上門了?往後這酒樓的門檻可是要被人潮給踩平不可。
趙彥心裡打得算盤忒大,覺得前景一片光明。
今日攬了相爺府邸的生意,哪怕日後生活不好過?他趙家又要攀上一個大老爺啦!趙彥得意著,開開心心地招呼貴人。
樂極生悲,說的就是趙彥此刻的心情!
一句前,他才風風光光地準備著宰相夫人的壽宴,當日卻傳出宰相爺不知誤食何物,昏倒在宴席上,令趙彥顏面無光,連帶還砸垮了繁花酒樓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招牌。
如今,門可羅雀的景象也就更加慘澹,眼下連個人影兒也沒見著,樓子開了一日,上門的容倌半個也沒有。
繁花酒樓這半個月的虧損甚巨,而先前趙彥以為盛況將會再現,便大批大批和其他店家訂下食材、調料,結果貨品送到,銀子卻收不到,加上已到月底,也不知道誰聽到什麼風聲,說樓子負債纍纍,大家怕得直來酒樓收銀子,情況無疑是雪上加霜。
早些時候,趙彥總算打發掉聚在店前的商家,沒想到這一回頭,帳房裡的人又像是湊熱鬧似的偎上來。
『少爺……』
『到底怎麼了?』趙彥沒個耐性,一掌拍往桌面上。『可以解決的,你們自己拿主意去,別凡事都要過問我,爺兒我今天心很煩!』
趙彥終歸是年輕氣盛,也沒事必躬親的決心,樓子裡瑣碎的事都交給旁人去打理,如果可以做個老太爺,這位置他倒是坐得十分稱頭。
所以,禍事會陡然生出一點也不奇怪。
『小的……小的剛才到票號兌銀,結果咱們的銀兩都被人提光了!』
『你說什麼?』趙彥震驚得說不出話,嚇白了臉色。『是誰提的?票號那邊應該有押印,是誰留的印?』如果把票號裡的存銀提光,換而言之,就是將繁花酒樓的老底全部給抽掉了。
這幾日的虧損,已經讓趙家有些吃不消。繁花酒樓曾被譽為京城第一大樓子,
那風光的背後代表著需要龐大的白銀運轉、撐持著,講白些,不進帳的樓子,就是在蝕趙家的家底。
『是……是大掌櫃的用印。』
『他人呢?把那些銀子支光是怎麼一回事?』趙彥真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
宰相府那邊因為酒樓的失誤,他花了不少白銀買了珍貴的藥材送去賠罪,這樣的支出對於此刻的趙家來說是筆折損,可最嚴重的卻是這項,簡直要震倒趙家了。
『大掌櫃有兩三天沒到酒樓裡來了,說是家裡孩子生病,沒法上工。』
這時趙彥才想起,幾個月前掌櫃曾向他支一筆銀,說是要給孩子看病,至於得了個什麼病,他沒怎掛心,因為他想也不想就打了回票。
沒想到對方竟然卷款而逃!趙彥氣急敗壞,臉色慘白灰死。
『這件事別讓老爺知道,如果有誰走漏風聲到外頭,我絕對割下那人的舌,聽見沒?』
趙彥頹然地坐下,本該炯亮的眼,此刻卻異常的黯淡,甚至已到空洞無神的地步了。
他萬萬沒想過,這間在長安城佇立了快五十年的老樓子,竟然有一天是敗在自己的手中。
春生捧著一隻漆紅木匣,自書房外走進來。
匣內裝的是露明酒樓的地契,是幾日前從趙家買下的。
雖說這事兒洛家一點也不清楚,只曉得自從繁花酒樓接了宰相府的壽宴之後,生意是一落千丈,還背了個臭名。因此本欲拓展的計畫,早早便停擺了,甚至還差點要賣掉家底。
不過這風聲,鳳懷沙早先一步打探到,在趙彥打算賣出露明酒樓前,就先行和他做樁買賣。
換而言之,繁花酒樓有倖存活,全仰賴鳳府的及時出手。
其實呢,鳳懷沙本可以向極需銀兩調度的趙家索上更多價,甚至拿下繁花酒樓一半的共商權,可惜這點蠅頭小利鳳懷沙沒怎在意,只要求趙彥放棄露明酒樓和洛明明,並且自此不再糾纏洛家。
再來,鳳家自己有間樓子,據說這半年來還成了京城饕客最愛的頭號酒樓哩,他又何必要個聲名狼藉,不知何時才會重新振作的老招牌哩?
現在的人啊,可是貪鮮、貪新奇,做生意要是不懂這求新求變的道理,自然也就敗下陣來,這點心得,鳳懷沙倒是受惠不少。
而先前繁花酒樓會詐露明的賭,要的就是那間酒樓。趙家想要拓展新的分店,可又不想要花大錢砸銀兩,就把歪主意動到這世交的好友上頭,加上露明酒樓的風評在洛明明正式掌勺後,生意是蒸蒸日上,趙家相準這兩點,遂心生歹意,欲謀奪洛家一切。可惜直到最後還是做了白工,還差點賠上老本。
『宰相爺前不久還上咱的樓子,說胡菜好合他老的胃口。而宰相夫人嗜辣,誇大庖的川菜挺過癮。』
『這回多虧他老人家出馬了。』鳳懷沙賊兮兮地勾著笑,說穿了就是搬來相爺這位大人物,重重地給他們趙家一擊。
此外,再請春生放放幾個繁花酒樓虧損欲倒閉的消息,取不到貨銀的店家就會一股腦兒地擠進趙家,大夥一傳十、十傳百,紛紛就心生畏俱了。
這時趙家的根本,被鳳懷沙給動搖那麼幾下就搖搖欲墜了。
『相爺欠您個人情,想必這次還了,他老心底也快活了。』
鳳懷沙這人經商的手腕高超,但他沒那麼市儈,有別於商賈那銅臭味,正因為如此,因緣際會之下,意外和相府結識,在西域外救了宰相府的少爺,彼此結伴同行回京城,一路還托鳳府商旅的照料。
遠去西域的路途險峻,多搭救幾人就會多幾張嘴要糧吃,沒個准旅途未走完,自己也賠上命。因此大多數的商旅最多只讓落單的人跟著走,若是整支商隊迷失在沙地裡,多數人就會選擇視而不見。
說心狠嘛,倒也不是這樣說,做人還是得認分些,往往一時慈悲之心不斟酌,拖垮的就會是身旁無辜的人。
而鳳懷沙救的,就是因一時誤判而毀掉整支商旅的相府少爺,多數同行的人早迷失在沙路上,獨獨他死裡逃生。
『這人情我不願討,不過不得不這樣做。』鳳懷沙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以為還要一陣子才能逼趙家交出露明酒樓的地契。
不過趙家雇的老掌櫃,也生事生得巧,狠狠地將趙家推個四腳朝天,險險翻身不了。這點,就沒在鳳懷沙的算計之中了。
『那也是多虧少爺用計用得好!』春生的馬屁拍得恰到好處。
『我打的主意就是抽掉他的銀根,斷了他的糧!』可鳳懷沙知道,全賴老天賜的好時機,更是洛家祖宗有庇蔭。
『少爺,好狡猾、好狡猾啊!』春生搓著兩手,平庸的臉面笑得狡詐。
這對主僕,狼狽為奸!為了得洛明明的歡心,暗地裡不知幹了多少見不得光的壞事兒,簡直是無歉疚之心,無恥到底。
『洛明明在哪j?』今天,他還沒見到她呢。
『明明姑娘在咱樓子裡,聽說和那個抓鬼鍾馗討教手藝,說是要做新的菜。』
鳳懷沙喔了一聲,沒其他多餘的想法。『幾時回來?』
『傍晚吧,交代廚房給少爺做午膳。』
這時,鳳懷沙濃眉一挑,笑得開心。『去交代廚娘,趁洛明明不在時,給我烤隻雞。』
『少爺,中午吃這麼好,不妥吧?』再者,這個月他茅廁佔得有點久,實在不宜大口吃肉,毫無節制啊。
『不吃,你是真當作我做和尚,吃素呀!』鳳懷沙一掌拍上桌,臉色又變了。『中午我就是要吃雞!』
『明明姑娘有交代廚房給少爺做的菜,您這一更改,她會曉得的。』
『就是一隻雞,有啥大驚小怪的?回頭叫我老娘一塊兒來吃,看她還敢不敢說閒話!』
『鳳老夫人前些日子還打算聽明明姑娘的勸,要吃得更清淡些,半個月葷素交替,半月全素養生。』
『你說什麼?』鳳懷沙真不敢相信,他老母親可是無肉不歡,母子倆是一個樣啊!
『老夫人還交代,要小的拉您一塊兒養生,說這樣對身子骨好。』春生真不想看自家主子臉色鐵青的模樣,兇惡得像羅剎一樣。『據說,咱鳳府上上下下都要這樣做,就從下個月開始。』
『為什麼?』他大聲咆哮,簡直不敢置信!
『明明姑娘說,鳳家人就是吃太好,平日享福過了頭,所以大伙惱人的病症才這樣多。這些話,大夫也同意,直虧明明姑娘心細,對咱觀察細微,用心至極。』
『那個欠人揍的洛明明!』鳳懷沙再次把桌面拍得啪啦作響,咬牙切齒地喊著她的名。『我天生就是無肉不歡!』
瞧主子猙獰至極的臉面,春生陪著笑。『哎呀,少爺當初說拿回露明酒樓的地契後,不是第一個要給明明姑娘瞧嗎?您別氣,要是她看到以後,鐵定是開心得又叫又跳,抱著少爺、親死少爺了。』
鳳懷沙瞇起眼,用眼神殺了春生一刀,不過因為他後面的話,那兇惡的目光又放緩了幾分。『這是實在話。』
『呵,小的是想,少爺何不趁此難得的機會和明明姑娘求親,倘若她還不答應就給她……』春生比個切下去的動作。『強下去!』
鳳懷沙膛大眼,那臉色好像有點詭異,火氣要升不升的模樣,可深思熟慮後,他就兩掌相擊,大喊一聲。『好!』
既然礙事兒的閒雜人等都屏除了,鳳懷沙想,再也沒有什麼事能阻礙他們倆,最有可能的就是洛明明因小女人家臉皮薄,而害躁得遲遲不肯答應,要不,未來他的情路肯定是前途一片光明,令人艷羨啊。
『你說,咱這會兒要她及時點頭答應,是要使怎樣的計才能打鐵趁熱,殺她個措手不及,無法反悔的餘地呢?』鳳懷沙撫著下巴,非常狡猜的說。
『少爺,這小的……還需盤算盤算。』
『最好是能襯托我英明神武的模樣……我是說不要再使苦肉計,什麼匪類打劫那一類的,這只會顯得咱倆很生手。』
『是是是,小的會銘記在心,不讓少爺尊貴的身子骨再受傷。』春生非常謙卑地點頭,一點兒也不馬虎。
『我說還是老梗好,既然事情已經走到差下多要收尾的地步,那麼就來使動搖人心的招數,好好地撼動她的芳心,你說怎樣?』鳳懷沙搓著手,看來心中已有著墨。『耳朵湊過來。』
春生十分好奇的挨近,越聽臉上的笑容也就越大。
話說完,鳳懷沙挑挑眉。『怎樣?』這點他可是十分有把握,絕對萬無一失。
春生拍著手,不禁搖頭讚歎。『少爺英明!真是太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