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夫君 第四章
    慘烈的尖叫聲,在偌大的房裡震盪開來,劃開清晨的寧靜,也短暫打斷了鳳府裡的清幽。

    『吵什麼吶……』翻個身,鳳懷沙整顆頭埋進被窩裡,到底是哪個該死的人,鬼叫個不停?

    洛明明抱著錦被,看著躺在身邊,睡得一臉呆樣的鳳懷沙。不知怎地,她一把火燒了起來:他們兩個,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才會造成眼下這可怕的局面啊?

    『鳳懷沙,你給我起來!』洛明明槌著他,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懂怎會短短一夜就風雲變色。

    『搞什麼鬼啊,吵吵吵!到底是哪個欠揍的,打擾本少爺的……』鳳懷沙話沒有說完,就被洛明明一把拽著耳朵,自錦被裡給拖了起來。

    『你……七早八早的,你做什麼啊……啊啊啊,洛明明你在我房裡幹嘛?』鳳懷沙這才看見自己衣襟半敞,而她的罩紗被脫在床角,兩人衣衫不整,曖昧至極的躺在同一張床上。

    『你真的對我伸出魔爪了?』洛明明聞言,差點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到底是誰比較吃虧啊?你心裡不乾不淨的,別誤我清白!』他坐起身,難得神態嚴肅,定睛一瞧,好在什麼糟糕的事也沒發生,真是萬幸至極。

    他一點兒也不想要糊里糊塗的和她度夜,至少也要在兩人都清醒的時候……慢慢慢!他究竟是在想什麼?

    『今天的事,我們誰都不許說。』他萬萬沒想到有天會與她同床共眠,鳳懷沙這才知道酒這種穿腸毒藥,果真會誤事!

    她險些抬起腳來用力踹過去。『我是發顛才會自找麻煩。』洛明明槌著鳳懷沙的肩頭。『走開,你壓到我的裙角了。』『走就走,你凶啥凶,被佔便宜我也有份啊,講得自己多委屈……』鳳懷沙話還沒說完,一陣腳步聲自外頭傳來,緊接著就是有人交頭接耳的細碎聲響,顯然是對鳳懷沙房裡傳來的尖叫聲頗有議論,嚇得兩人頭皮一悚,渾身戒備了起來。

    『是春生。』鳳懷沙顯得相當緊張,趕緊找個能藏住她的地方。『如果讓他看到,我們兩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都是你啦,什麼狗屁的千杯不醉,如果弄臭我的名聲,害我嫁不出去,你這傢伙就等著瞧!』洛明明又往他的心口槌上一拳。『快點讓我走,閃!』她急忙忙地準備要翻下床,沒想到遠處的腳步聲又更近了,就在他倆同時看到門上映著淡薄人影時,鳳懷沙二話不說,將她給拖進懷中緊緊抱住,並且翻身拉高錦被躺回床榻,背對著房門口,籍以掩飾她單薄的身形。

    這熟悉的喊聲響起時,縮在鳳懷沙懷裡的洛明明也僵直了身,心虛地往他心口上再縮進去,緊緊地偎著他,一雙軟軟的小手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嚇得臉色都白了。

    『咦,人沒醒?那剛剛聽到淒厲的喊聲,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春生的話,讓洛明明又不由自主地往鳳懷沙的身上再鑽入些,恨不得他心口上有個洞,把自己埋深進去好不被察覺。

    這該死的洛明明!鳳懷沙鐵青著臉,閉上眼裝睡,可懷裡那條毛蟲扭個不停,扭得他身體突然變得很躁熱,開始上火了。

    他下由得收緊雙臂,將她箍得更緊,以防她再做出什麼舉動,讓自己一些不該出現的反應,會突然克制不住的全給生出來。

    可此舉競讓洛明明更加不自在,她很小力的掙扎,然而兩人貼得是如此緊密,一點點的動作對彼此來說都是莫大的撩撥,尤其是對鳳懷沙來說,無疑是有把烈火在身底下燒,令他渾身發燙難熬。

    他抬腳一壓,將洛明明這條小毛蟲纏得更緊,將她往自己的懷中按壓得更深,不願她再扭得更激烈。

    洛明明一張小臉貼在鳳懷沙的心口上,溫熱的鼻息熨燙了鳳懷沙的理智,令他感到體內好像有個不知名的東西炸開來,他咬緊牙關強撐下去,後悔自己當初沒有一腳將她給踢到床角,結果造成自己此刻兩難的局勢。

    而躲在鳳懷沙懷裡的洛明明顯然也不怎麼好過,她忍不住刷紅了臉,鼻間滿是他陽剛的氣息,她頭一回發現男人的身上也有這麼好聞又安定的味兒,渾身熱燙燙的,不知道是被悶暈的,還是讓他的體溫給熨昏的。

    真怪,昨夜兩人都喝了酒,可他的身上半點酒臭味兒也沒有,倒是夾雜著平日他出入慣的鋪子,和裡頭一樣有著淡淡的香料氣味。

    對了,鳳懷沙他這人身上都佩著清香的香包,聽說是專門調配的,就是為了除掉平常沾染上市井的各種氣味,若不這麼做,會影響他經手的香料原有的味道,許是香包發揮作用,所以他半點酒臭也沒給沾上。

    『少爺,日上三竿啦!您快醒醒,別貪睡了。』春生替他自小櫃裡拿出新袍,忙得不開可交,自然沒見到床榻上有對糾纏不清的身影。

    『嗯……我的頭好重……春生,讓我多睡會兒……』鳳懷沙不止一次升起掐死春生的念頭,可此刻還在他懷裡掙扎的洛明明,更讓人想要掐死。

    『少爺您病啦?那還是趕緊梳洗一番,小的請大夫來替少爺瞧瞧。』『春生,讓我躺一下就好。』鳳懷沙如此說道時,還掐了洛明明的腰一把,這隻小蟲怎麼就是不安分,老是挑戰他的耐性。『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是。』不知怎地,少爺的聲音聽起來真啞,好似在強忍著什麼。春生沒有多說話,默默地退到房門外。

    直到門被合上,規律的腳步聲消失之後,床上一對交疊的身影才真正地放下心中的大石。

    鳳懷沙輕吐一口氣,渾身鬆懈下來之際,冷不防胸膛被人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他叫起來。『洛明明,你瘋了啊!』她七手八腳地坐起身,瞅圓了杏眼忍不住想罵。『你……你這可惡的傢伙,趁人之危。』撫著被咬了一圈牙印的心口,鳳懷沙面目睜獰。『我沒有嫌你趁火打劫,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坐在床榻上,洛明明羞紅臉,奸歹她也是個薄臉皮的姑娘家,他將她抱得那麼緊,不是佔人便宜是什麼?

    『你、你……你真以為我就那麼隨便鳴?』她氣極敗壞,他說的還是人話嗎?惱得洛明明紅了一雙眼。

    『你……你千嘛?』她的模樣分明是要哭給他看嗎?『你別用這招,對我不管用的。』他鳳懷沙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女人家落淚,要是洛明明真的哭給他看,自己可是全然招架不住。

    『我又沒有要哭!』她吼著,這男人果真冷血無清。

    她這麼一激動,浮現在眼眶裡的淚霧好像又更多了,看在鳳懷沙的眼中,顯得膽戰心驚。

    『你若是用眼淚威脅人,我鳳懷沙這輩子都會瞧不起你!』他語無倫次地說著狠話,腦子是一片空白,手足無措地死死瞪著她瞧。

    他的話,讓氣到極點的洛明明『啪』地一聲揮掌過去,打得他臉面歪掉,甚至還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鳳懷沙僵硬的轉過頭時,看到豆大的淚花滾落在她的雙頰,他心口一窒,整個人僵硬了起來。

    她真的哭了!

    見女人落淚,就像是看到鬼那般的鳳懷沙,再也說不出半句話,僅能發怔地看著她的淚水直落,舌頭像是被貓給咬掉了。

    抹著淚水,洛明明越想越傷心,後悔自己的貪杯,若是這種丟臉的事傳開,不但丟了洛家祖先的臉面,還砸了露明酒樓的招牌。

    露明酒樓是洛家傳了三代的老祖業,換她爹爹經手時,已經沒有從前的好光景了,如果她再捅出簍子,難堪丟臉的就會是洛家,絕不會是鳳府。

    細想至此,洛明明本是哭得極為壓抑,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地啜泣出聲,哭得滿臉漲紅,好不傷心。

    『你……』瞧她不知道又想到什麼,哭得更加淒慘,鳳懷沙就像是心窩被人給狠狠地掐住,喘不過氣來。『是我錯,都是我的錯……你……』鳳懷沙硬著頭皮抹掉她的淚,溫暖的濕意滲進指尖,他顯得小心翼翼,心底最固執的某一塊,在當下就被她的脆弱給融化。

    他輕輕地將她拉進懷裡,並且用幾不可聞的話聲在她耳邊道歉,用一種他不曾出現,也沒有想過有天自己也能學會的溫柔,將她捧在懷裡呵護著。

    他一向不拘小節,甚至是隨性、任性慣了,從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更不在意旁人的喜怒,自由慣了的他,卻在此刻安撫著她的心緒。

    『鳳懷沙是個大渾蛋!』洛明明槌著他,這傢伙總是令她感到氣惱,卻也始終拿他沒撤。『你可惡!』『是……』平日總是指著別人鼻頭大罵的鳳懷沙,如今倒是很安分的讓她撾著打,半點還嘴的能力都沒有。這局勢顛倒得還真快,鳳懷沙真是始料未及,甚至暗自懊悔。

    就在他正專心安慰人,而洛明明只顧著哭的當下,房裡的門不知何時被打了開來,門外一道圓潤的棗色身影惡狠狠地吼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鳳懷沙和洛明明齊齊抬頭,兩人都傻了!

    原來,老祖宗說的話極有道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指的就是他鳳懷沙此刻慘不忍睹的景況。

    『給我跪下!』頗有威嚴的嗓聲,穩穩地響在鳳府的大廳裡,壓在鳳懷沙的心底,就像是承受不起的大石。

    『娘……』鳳老夫人一掌拍在桌面上,冷聲說道『還有膽磨蹭?春生,家法伺候!』『咚』地一聲,站在鳳懷沙身邊的洛明明,很沒用地軟腿跪在她老人家面前。『老夫人我……』『你這渾蛋狗小子!春生說你病了,做娘的我擔心個半死,進門卻看到你這死小子抱著人家姑娘不放,有膽做卻沒種承認,還不給我跪下?』『娘,事情壓根兒不是您想的那樣。』鳳懷沙簡直是欲哭無淚,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會被自家娘親冤枉,玷污自己的清白。

    鳳老夫人一手伸得老長,接過棍子一棒打在鳳懷沙的肩頭上,打得他立即跪倒在地上。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鳳老夫人下手之狠重,教一旁的洛明明都看傻了眼。平日總是笑臉相迎,說話輕軟和藹的婦人,此刻競端著晚娘的兇惡面孔,洛明明一度懷疑自己看走眼。

    『你還敢強辯?看我不一棍打死你這狗小子,老娘就不跟你老爹姓鳳!』舉起棍子,鳳老夫人再落下去,結結實實的打在鳳懷沙的背上,叮得洛明明臉色瞬間刷白。

    『我千叮嚀、萬囑咐,咱鳳家的男人就是近不得女色,你難道不知道你那個最小的叔父,就是因為近女色而搞得整個家族雞犬不寧,甚至還賠了老本嗎?』『我沒有碰洛明明,真的沒有!』鳳懷沙嘔得簡直要死掉,如果他把人給吃掉也就認栽了,可他拚了命的壓抑自己高漲的慾念,半點寒毛也沒碰到,就被打個半死,他冤是不冤啊!

    『還敢再狡辯?老娘打死你這不爭氣的!想騙我老眼昏花,還是神智不清?我明明就看見你們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都把人家姑娘的衣服扒個精光了,還說沒有碰?』鳳老夫人氣極敗壞,只覺得平常盡力維持的臉面,都被這狗小子給丟光了。

    『我們只是……』『只是怎樣?』鳳老夫人兇惡地回問,這狗小子最好能說出像樣點兒的話。

    『只是同床睡一夜而已!』瞧她老人家粗厚的棍子又要揮下去之前,洛明明不知從何生出的勇氣,擋在鳳懷沙的前頭,急急的辯駁。

    然而這一句話,嚇得鳳老夫人手裡的棒子握不穩,跌落在地,而鳳懷沙傻愣得什麼話也說不出,僅是呆呆地看著她,臉上毫無血色。

    好半晌,鳳府的廳堂裡,靜得連根針跌落在地都聽得一清二楚。

    在場沒有一個人敢呼吸得太大聲,或喘一口氣,怕是驚擾了潛伏在眾人心底,那個曾經有想過,卻始終不敢再細想的念頭。

    不知過了多久,鳳老夫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顧往日維持端莊秀雅的模樣,粗暴地大吼。『你睡了她?』這一句,讓眾人狠狠地倒抽一氣,尤其是春生,差點沒給那口氣給嗆死。

    接著,一陣亂棍齊下,打得鳳懷沙大聲辯解。『我不是故意的!』自家主子的搶白,讓所有人都失了神,傻不愣登地想著那話裡的涵意,忍不住猜想昨夜到底發生何事,才會演變成今日失控的局面。

    『你真的睡了人家!我們鳳家競然出了你這浪蕩子,丟盡我鳳家的臉面!』『我們都喝了酒,誰曉得會成了這模樣?』鳳懷沙躲著老母親的棍子,這家法不知幾年沒捧上廳堂,今日重新端出來,逼得他直想逃,再加上老娘最近被洛明明補得氣色極好,如是回春到年少,那手中的勁道打得他更受不了。

    『喝酒?你那小叔父就是喝了酒著了人家的道,你倒是厲害,把人家灌醉拖上床了!我打死你這不成材的!』鳳母氣得想把這個獨子的腿給打斷,免得他以後因酒誤事,賠上祖業。

    『我沒有逼她!』鳳懷沙大吼,千嘛講得他野性大發,他們兩個衣衫是凌亂了點,但是該在的布料,一件也沒有少。『不然您要我怎辦?打死我就沒人給鳳家傳香火了!』這一句話,讓鳳母終於停下棍子,抖著兩肩看著他。

    『你好哇,威脅你老娘我!』她真是會教,教出這個忤逆自己的孽兒。

    『娘,您別老誤會我的意思。』瞧娘親臉色灰白得無血色,孝順的鳳懷沙跪在地上不敢擅加妄動。『我跟明明都是清白的!您老大驚小怪成這樣,要是傳出去,會壞了明明的名節。』鳳母手裡的棍子,戮著鳳懷沙的額面。『你啊你,何時輪到你這狗小子教訓你老娘我啊!你爹都沒那個膽,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鳳懷沙沒敢說話,不過倒是很有良心的拿自己高壯的身影,擋在洛明明身前,怕的就是老娘一動怒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扁再說的脾性,要是無端波及她,鐵定被打得下不了床。

    『明明,你說!咱鳳家該給你怎樣的交代?』鳳母棍頭一指,揮向她眼前。

    始終躲在鳳懷沙身後的洛明明,還沒有從她兇惡的氣勢中回過神,嚇得臉色微微翻白。

    『我……我不知道……』要什麼交代?鳳懷沙不都說他們倆很清白,清得一條白帕丟進去,半點髒也不會有。

    『那好,別說咱鳳府家大業大欺負人,你這小娃兒我看了也喜歡,就委屈你屈就咱狗小子,做鳳府的當家主母,如何?』鳳母的話像團煙花,七彩絢爛地在廳堂上炸開,鳳懷沙聽了之後,覺得眼裡跳著好多美麗的顏色,紅的綠的黃的,繽紛花色全都散開來,心裡頭那股又驚又喜的感受遲遲壓抑不住,熱烈地越升越高,直到後來他承受不住地坐倒在地,嘴角彎起又輕又淺的笑,略略地呆愣。

    然而,洛明明的喉頭卻是一哽,兩手抵在地面,說不上是喜是悲的心情,沉默以對。

    『你不願意?』鳳母彎身,問得極輕,怕是錯過任何一句她可能會答應的話。

    『明明謝鳳夫人的厚愛。』洛明明朝她叩頭,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麻雀飛上枝頭成鳳凰的時候。

    洛明明的話,讓鳳懷沙聽了兩眼膛大,喜上眉楷,才要朝她伸手時,又聽到她再度開口!

    而那一聲輕輕淺淺的話聲,徹底粉碎掉鳳懷沙的所有美夢,並且將他狠狠地推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明明……已經與人有婚約了。』鳳懷沙蹲在後園邊的池塘,看著池中錦鯉游過,個個好不自在,逍遙自得。

    『少爺,您身上都是傷,讓小的替您上些藥。』春生有點慌,從沒看過鳳懷沙失魂落魄成這般。

    他蹲著,兩手擱在膝上,目光空洞得彷彿靈魂出竅,心緒像個無主孤魂在飄蕩似的。

    『少爺,您瞧您胳膊都瘀青流血了,再不上藥會疼死人的。』從以前到現在,他沒見過自家主子被老夫人扁得這麼慘過。在春生眼裡看來,方才是鳳懷沙護著洛明明居多,多到讓身上多留幾棍也不在意。

    然而為她擋下的那幾棍,卻是結結實實地打在鳳懷沙的背上、肩上,甚至是胳膊、腿上,沒一處是完好無傷的。

    『春生,我不痛,一點兒都不痛。』鳳懷沙實在感覺不出身上的痛,在洛明明說完那句話後,他就失去感受痛的能力了。

    『少爺,都流血了,還說不疼……』直到後來,春生沉默了,似懂非懂他話裡的涵意。

    他的肉體不痛,疼的卻是心,就算真是皮開肉綻的傷,鳳懷沙現在半點也感受不到了。

    『為什麼我不覺得疼?』看著袖口滲出微微的血,印在衣上成了黯淡的色澤,鳳懷沙拉開衣袖後,見一條瘀紫的傷口被打裂開來,艷紅的血色仍舊刺激不了他的痛感。

    心痛,原來足以甚於一切。

    鳳懷沙頭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那種說不上嘴,也喊不出聲的疼,是鑽人身子骨裡的深,想拔拉不開、想除滅不盡,只會一逕往底下鑽去,滲入血骨之中。

    『明明姑娘她……』『我不怪她。』該怪,就怪自己的傻。感情的事,是他自己一股腦兒地歡喜,鳳懷沙後悔自己一向被慣壞了的脾性。

    她這個年紀,有個媒妁之約的未婚夫君也沒什麼不對。這幾年娘親老在他耳邊叨念著娶親的事,自己不也是如此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好意外的?

    『少爺,您若真的喜歡明明姑娘,何不請老夫人找人上露明酒樓去……』『春生,你覺得感情是用搶、用奪的,就真的可以握在手心裡嗎?』鳳懷沙反問他,語氣顯得很絕望。『她是人,會有感覺的。』或許,她對於自己的未婚夫君是情深意重的。就是因為明白喜歡上一個人的滋味,鳳懷沙才能變得設身處地。

    『從前我什麼都不懂,想要的只管用搶、用奪,就因為我是鳳府的大少爺。』可是時日一久,他厭倦了,因為他出身不俗,就理應比別人得到更多,但卻也同樣失去更多。

    他的驕傲、他的跋扈、他的自以為是,在於環境使然,而他從不曾認為有何不對。直到喜歡上洛明明,鳳懷沙才清楚這天底下,不是樣樣都能順自己的意。

    即便用強硬的手段壓制住,還是控制不了對方的心緒,更看不透真正的情意。他要的感情,是真的,不願是假的。

    『那少爺就真要放棄嗎?』主子心酸,他做人手下的當然不好過。『我們都沒聽說明明姑娘有婚約。』『所以她今天說了。』鳳懷沙答得有些淒涼。『這種事,說不說也是她自己作主,他人旁敲側擊也是無從得知。』『既然少爺是真心喜歡,何不用真心打動明明姑娘?若硬的不成,咱們就來軟的。

    』鳳懷沙苦笑,難受得掩面。『如果可以成真那就太好了。』他才得知這消息,就覺得胸口好似有隻手捏著自己,一口氣哽在喉頭裡,吐不出也吞不下。

    春生歎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就在暗忖該怎麼做時,一道藍色身影出現在園後。

    『明明姑娘。』春生請安,卻是刻意喊給鳳懷沙聽。

    『我……我拿藥罐來,這瓶治跌打的膏藥,是洛家用慣的。』見他失魂落魄的蹲在池邊,洛明明很訝異他的狼狽。

    春生苦笑,不著痕跡的退開,很貼心地消失。

    『鳳懷沙,你還好吧?我瞧鳳老夫人的棍子很粗啊。』她彎下身,見他臉面好像有道棍疤,不曉得是不是剛才被打傷的。『這藥給你擦,傷口很快就不痛了。』鳳懷沙站起身,腰桿挺得好直。『我不痛,一點都不痛。』現在的他,哪有當初得知她有婚約消息來得疼?

    『你知道嗎,就算傷得皮開肉綻,我還是不覺得痛。』他輕輕的說著,語氣無奈。『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渾然無所覺。』洛明明不知道該有怎樣的表情,若不是自己也看到他耳聞自己有婚約時,那鐵青甚至難堪至極的臉色,她也不會認為鳳懷沙對她是有感情的。

    『是我害的,害你平白無故受皮肉傷。』『今日,我總算真的學到了什麼。』鳳懷沙看著她,強顏歡笑,眼裡浮著淡淡的霧光。『原來這世上要殺人,可以不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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