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試著畫畫看?」他從肩上取下背包,裡頭放著他隨身攜帶的簡易繪畫工具。
「不要!」她噘嘴。「我不喜歡畫畫。」
「那是因為你被強迫畫一些你不喜歡的題材。」歐陽性德努力說服她。「如果你改畫一些你感興趣的題材,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歐陽性德說的話有些難懂,霍思暖懂的字不多,但她猜他是要她畫些不同的東西。
霍思暖偏過頭看著歐陽性德,不曉得他幹嘛一定要她嘗試,不過反正party還要很久才會結束,就試試看好了。
「好。」霍思暖將最後一片餅乾吞進肚子裡,心滿意足地舔手。「但是沒有東西可以畫,你有嗎?」她好奇地看著他的背包,裡面好像裝了很多東西。
「有,我拿給你。」歐陽性德從背包裡面拿出素描簿,翻到空白頁遞給她,本來想拿鉛筆給她就算了,後來臨時改變主意,將他剛從父親手中拿到的蠟筆拿給她用。
「我要畫什麼?」霍思暖接過歐陽性德遞過來的蠟筆,打開隨手拿起黑色蠟筆,就要下筆。
「你愛畫什麼,就畫什麼。」他覺得她童言童語很可愛,相較之下,自己似乎有些過分成熟,說難聽一點就是老氣。
「我不知道要畫什麼。」她睜大眼找想畫的東西,卻怎麼都找不到。
「畫我好了。」歐陽性德靈機一動,強烈渴望把這一刻留住,留在畫面上。
「畫你?」霍思暖懷疑地打量歐陽性德,覺得他比任何一種東西都難畫,因為她沒受過正統的素描訓練。
「在你眼中覺得我是什麼樣子,就把它畫下來,不必考慮太多。」他進一步解釋,霍思暖有聽沒有懂,總覺得他用字很深,好想請他說得簡單一點。
但是霍思暖好面子,不想讓歐陽性德知道她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於是拿起蠟筆便開始畫畫。
說也奇怪,平日她最討厭美術課,更不喜歡拿蠟筆、色筆這些繪畫工具,可今天她畫起來特別順,聯機條都跟著變輕。
興致一來,擋都擋不住,只見一直抗拒畫畫的霍思暖蠟筆一支換過一支,畫得不亦樂乎。
原來畫畫這麼好玩,她以前都沒有發現。
霍思暖頭一次感受到繪畫的樂趣,除了歐陽性德的鼓勵,還得感謝這一盒神奇的蠟筆,好上色、顏色又美,跟她之前用過的蠟筆都不一樣。
「我畫好了!」過了大約一個鐘頭,霍思暖終於完成她的大作,興奮地大喊。
「我看看。」歐陽性德接過霍思暖遞過來的素描簿,毫不意外她把他畫得像個外星人,說是怪物也不為過。
「畫得不錯嘛,很有天分哦!」他摸摸她的頭,不是為了鼓勵她才這麼說,而是衷心認為她有這方面的才華。她的線條雖然扭曲,用色和構圖卻非常大膽,最重要的是很有藝術性,可以將她的想法直接表達給觀眾。
「真的嗎?!」霍思暖聞言喜出望外。
「真的。」感動觀眾是邁向藝術家之路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她已經成功跨出去。
「可是,我爸爸說我一點藝術天分也沒有。」被人讚美雖高興,然而霍思暖還是無法肯定自己。
「相信我,我比你爸爸更懂得藝術,我說你有,你就有。」歐陽性德肯定地點頭,不容許外行人挑戰他的眼光。
「好吧,暫時相信你。」霍思暖開心地把蠟筆還給歐陽性德,他搖頭。
「送給你。」他微笑。「希望你能用這盒蠟筆,畫出更好的作品。」
「你要把這盒蠟筆送給我?」霍思暖睜大眼睛看著歐陽性德。
「如果你持續在繪畫這條路上走下去,說不定我們以後會相遇哦!」他回道。
歐陽性德又說了她聽不懂的話,雖然用字不是很深,但組合起來就是難以理解。
正當霍思暖想進一步追問歐陽性德這話什麼意思的時候,她爸爸突然在陽台外大呼小叫,四處找孩子。
「我爸爸在叫我了。」霍思暖快速從地上爬起來,跟他說再見。「我要回去我爸爸身邊了,掰掰。」
「掰掰。」歐陽性德跟她揮揮手,笑得跟陽光一樣燦爛,霍思暖轉身跑了兩步,又回頭。
「這盒蠟筆真的可以給我嗎?」她揚揚手中的蠟筆,遲疑地問。
「真的可以。」歐陽性德的笑容依舊燦爛,霍思暖才發現自己把他畫得太醜了,下次要把他畫得好看一點。
「謝謝,我會好好珍惜這盒蠟筆。」她禮貌地道謝。
「你叫什麼名字?」他喜歡她的表情,充滿生命力。
「霍思暖。」她說。
「可以寫給我看嗎?」他把素描簿遞給她,霍思暖拿出黑色的蠟筆,在歐陽性德的畫像右下方寫上自己的姓名。
「哇,你還會落款呢!」歐陽性德看著她的簽名露齒一笑,霍思暖完全不懂他在笑什麼。
「什麼是落款?」為什麼他說的話都那麼難懂,好像在猜謎。
「落款就是在自己的畫上簽名,你不是在這畫的右下角簽上你的大名了嗎?」他解釋。
真的耶!她真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好好玩。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她下次還要找他玩。
「我叫——」
「思暖!你在哪裡?霍思暖!」
歐陽性德好不容易逮到表露身份的機會,霍思暖的父親卻硬生生地打斷他,讓他好無奈。
「我要走了,掰掰!」霍思暖也不管他回話了沒有,一心想回家。
歐陽性德笑了笑,跟她的背影說再見。
結果她只留給他一個空盤子,和一張歪七扭八的畫像。
原來在她的眼裡,自己就長得這副德行啊!
看著素描簿上的自己,歐陽性德不禁又笑了,將「霍思暖」這個名字深深烙進心底。
二十年後
啊,無聊!
用力伸了個懶腰,霍思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拿起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盤子裡面的炒蛋,玩了老半天才將炒蛋送進嘴裡。
今天該畫什麼才好呢?
她一面吃早餐一面想。
畫靜物?畫風景?還是乾脆什麼都不畫到溫室去種花種草,反正她也沒動筆的心情。
距離她開個展的時間就快到了,她實在沒有懶散的本錢,但她就是提不起勁作畫,想想還真糟糕。
再次打一個大大的呵欠,霍思暖考慮睡回籠覺,也好過坐在餐廳裡面發呆。
正當她這麼想時,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聽見她父親大聲嚷嚷。
「思暖、思暖!」霍光明手拿著報紙衝進餐廳。「你看,你得獎的消息刊登在報上,評審還誇獎你對藝術的眼光敏銳、非常有天分,是國內畫壇的明日之星!」
霍光明興奮得要命,霍思暖都不知道他在興奮什麼,又不是他得獎。
她接過父親遞來的報紙,仔細看了評論,皆是一片讚美之聲,怎麼看怎麼噁心。
她輕輕地放下報紙,繼續吃她的早餐。人在走運的時候,明明一幅不怎麼樣的畫都能獲得好評,如果不是她的經紀人趁著她出國期間,逕自把她的畫送去參加比賽,那麼差勁的畫作,她才不想展示給人看呢!
「對了!」霍光明怎麼也忍不住得意。「再過不久你就要開個展了吧!是不是該畫些特殊的題材?」
霍光明自己對畫畫一竅不通,倒挺會下指導棋,老愛指導霍思暖該怎麼做。
「好啊!」霍思暖隨口應付她老爸,多少習慣他沒頭沒腦的講話方式。
「你要好好表現,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同行來參觀,說不定還會有其它國家的經紀人看中你的畫、把你推銷到國外,若真的能夠如願,那就太好了!」
霍光明一天到晚想著名揚全世界,霍思暖可沒她老爸的幹勁,對她來說那太麻煩,她喜歡生活過得輕鬆點,不想太費腦筋。
「隨便啦!」她聳肩。「我並不會特別嚮往去國外討生活,光在國內賣笑就已經夠累了。」
「傻孩子胡亂說話!」霍光明聞言斥責女兒。「什麼賣笑,怎麼可以說自己賣笑?亂來!」
「難道不是嗎?」霍思暖反駁。「每次開個展都要應付媒體,展出期間還得一直保持微笑,笑得我都快長魚尾紋了。」
「你人在福中不知福!」霍光明罵她。「你以為人人都有機會開個展啊?有多少藝術家苦等不到機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又不蠢,怎麼會不明白自己好運。「但是我真的不想開個展,能不能取消算了……」
「不行!」霍光明一口回絕。「我已經把邀請卡寄出去了,花籃的錢也付了,絕不許你任性。」
「好啦好啦!」她只是隨便說說,幹嘛那麼認真?「就算你肯答應,格娟也不會點頭,我要是真的反悔,她會殺了我。」
宋格娟是她的經紀人,在圈子裡面頗有名氣,以精明幹練聞名。
「那就好。」霍光明滿意地點頭,就怕她耍大小姐脾氣,累死一拖拉庫的人。
「頒獎酒會什麼時候舉行?」霍光明最愛參加這類活動,即使已過了二十年,仍不減興致。
「大後天。」霍思暖意興闌珊地回道,不是很關心。
「大後天啊!」霍光明歎氣。「那天我剛好要去上海開會,不能參加頒獎酒會。」
「謝天謝地。」霍思暖鬆一口氣。「你不能參加最好,免得又到處向人炫耀你有一個多出色的女兒丟我的臉,我的臉都快被你丟光了。」
「真不知道好歹。」霍光明氣得吹鬍子瞪眼。「你有一個像我這麼關心你的父親,感激都來不及了,還說這種話。」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不要管太多了。」霍思暖擺明不知好歹,氣得霍光明快得腦溢血。
「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我還想多活幾年!」霍光明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生了一雙兒女說話都是這副死德行,沒一個跟他合得來。
霍光明氣沖沖地走開,霍思暖看著父親生氣的背影,一點都不擔心他會記仇,下次他便會忘得一乾二淨,高高興興到處去向人炫耀他的女兒——也就是她有多厲害。
頭痛。
霍思暖一邊搖頭一邊拿起報紙看上面的報導,心想自己如果能夠不要出席頒獎酒會該有多好,她最討厭那種無聊的場合。
但她終究還是逃避不了該負的責任,兩天後她打開衣櫥,挑了一套利落的套裝,準備去參加頒獎酒會。
她在換衣服的時候,無意間瞥見擺在桌上的蠟筆,打從二十年前它就靜靜躺在那兒,絲毫不受歲月流逝的影響。
換好衣服後霍思暖走近書桌,拿起那盒埋藏童年回憶的蠟筆,曾經嫌棄它的外盒設計太單調,直到踏進藝術這片領域,她才知道這盒蠟筆有多珍貴,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INTROUVABLE;無法尋找的。
這一個法文單字說明了這盒蠟筆的稀有性。這盒法國制的蠟筆,采古法純手工製造,每年限量一百盒,且只在法國當地販售。如果沒有門路,是很難買到這個廠牌的蠟筆,堪稱夢幻的蠟筆,如此珍貴的蠟筆,那位少年竟然不皺一下眉頭就送給當時什麼都不懂的她,令人費解。
霍思暖至今仍不知道那位少年的來歷,只知道他對她非常好,不但送她蠟筆,還將整盤餅乾都讓給她吃,是一個極為大方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