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他去了台灣——」
如同一道青天霹靂破空劈落,震怒不已的威儀老聲似春雷炸開,轟聲隆隆地令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作聲,頭一低沒膽抬高半分。
日本四大權勢家族中以紫乃、淺倉、上原、辰宮為首,分別占據商、政、工、農四領域,群雄望塵莫及緊追其後仍力有未逮,馬首是瞻地奉為各行領袖。
其中以淺倉家族最霸氣,立於政壇多年聲勢未墜,反而扶搖直上立足議會,地位僅次天皇和首相,是日本政治上少見的強權一派。
但是政治人物最需要的是有力的財物後盾,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更好,官商勾結時有耳聞,通常以聯姻方式作掩護進行利益輸送,魚幫水、水幫魚互蒙其利。
而紫乃家族的歷史可追溯到德川家康年代,曾力退豐臣秀吉舊屬而受封為一城之主,沿襲至今仍是一方領袖,不少家臣後裔從此進入紫乃家族企業工作,其忠心度不下於當年。
可一時的風光不代表永遠風光,到了第十代的紫乃楓局勢大為逆轉,雖然其父擁有妻妾不下十數人,包括外頭的情婦及有過露水姻緣的女人不計其數,可除了元配曾生育一女外不再有任何子嗣,以致抱憾而終。
因為是女兒身的緣故,其部屬分為兩派爭論不休,一是擁護紫乃楓繼任其父之位維持正統,一是建議另立其主加入新血輪,好帶頭領大家走向新紀元。
如此為權為利爭斗了許多年,失婚後的紫乃楓性情大變,由一向婉約多情的個性突然轉換為冷硬強悍,不再處處留情地施行雷霆手段,誰敢不服就除誰,只有她的話才是真理。
短短數年內嶄露鋒芒,將紫乃會社推向世界的頂端,一手攬權不信任其它部屬,以交叉監視的方法控制他們的向心力。
短期內確實收到成效,人人表面上是誠服於她,但時間一久難免心生反抗。
人有思想,有組織能力,不可能加以控制地只聽命一人,他們會想要出頭,極力爭取自己的和益另創新局,大男人文化不會一直屈服於女人之下。
為了壓制這一股蠢動的力量,紫乃楓和淺倉家族達成協議,以彼此兒女的終身為籌碼互訂合作契約,讓企業體系更精密,擴展至全日本。
可惜她機關算盡卻遺忘背後的敵人正在壯大,他一點一滴的接收她打下的基業,以蠶食方式吸取游離散股,在她最得意的時候給她一擊。
她敗給自己的兒子。
不過她手中仍擁有不少勢力不算全輸,真到不得已的地步仍有力量反撲,只要他不做出違背她的事。
紫乃楓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即使親生子也一樣,為了建立自己的事業王國她可以六親不認,沒有誰是不能被犧牲的。
「我讓妳看牢他不是要妳寬衣解帶,除了滿足他的生理欲望妳還能做什麼,別忘了妳是什麼身份,沒有我的提拔妳只是溝渠的老鼠任人踐踏。」
這一番詆毀人性的話叫菅野千鶴羞愧不已,幾度欲奪門而出不願接受此等羞辱,但她終究是忍下了,無一絲怨色地任由紫乃楓蔑諷。
當年她剛考上東大時曾受朋友蠱惑而迷上大麻,不可自拔地沉淪了一陣子,放浪形骸只為追求一時的快樂。
她和一名煙毒犯同居並為他懷了孩子,但是當時的情況不允許她未婚生子,因此她出賣自己的身體,墮掉不滿十二周大的胎兒。
世上有兩種東西不能碰,一為賭,二為毒,兩者一碰上就很難甩得開,癮頭一犯連自尊都能賣,何況是已賣過一次的身體。
大學生賣淫又是出自名校,她的人生等於死了一半,在一次交易中她被下藥,對方的意圖是將她運往中東轉賣素有性殘暴之名的某親王,但在途中和紫乃楓的車子擦撞而因緣際會被救下來。
紫乃楓用非常人手段強迫她戒毒,並負擔她日後的生活費及學費,唯一的要求是要她幫她監視自己兒子的一舉一動再向她回報。
其間付出何種代價都無所謂,只要能控制他。
但菅野千鶴卻在一開始就輸了,因為她愛上奉命監視的男子,並成為他發洩的對象。
「悶不吭聲是什麼意思,辦事不牢的下場還記得吧!需要重復一次讓妳明白嗎?」她要的是肋力不是阻力。
「不……」嘴唇微顫,菅野千鶴驚慌地失了冷靜。「我不是故意不回報,而是……而是……」
「而是被他迷得心魂俱失了,暈頭轉向地不知道自己是誰,妳當我不曉得妳心裡在想什麼?」癡心妄想,她不會允許她的兒子愛上任何女人。
她得不到的也不准他得到,誰叫他太像「他」了,一個她付出所有、深深愛過又背叛她的男人,她要他一生無愛。
口中微微泛苦,菅野千鶴無法為自己辯解。「是我錯了,夫人。」
「嗯!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心生二意我可留不得。」養虎為患、養蘭成草就該除。
「是的,夫人,我不會再令妳失望。」她會努力做到她的要求。
點了點頭,比實際年齡蒼老的紫乃楓銳眼一視。「他去台灣做什麼?」
明知道她痛恨台灣的一切還敢成行,小老虎的爪子磨利了,企圖走出她的掌控。
「社長說擴展業務先去考察……」菅野千鶴以官方版描述。
「菅野,不要考驗我的意志力,我對不聽話的下屬一向都十分『禮遇』,妳想到貴賓室坐坐呀!」眼神一厲,紫乃楓粗啞的嗓音像沙子磨過一般刺耳。
當她以死企圖挽回丈夫的心時,她得到的只有傷痛和眼淚,雖然多次尋死都被救下來,但身體上的傷是永遠也湮滅不了。
第一次自殺她腕間留下丑陋的疤痕,不管治療幾次都恢復不了原來的靈活,她握筆拾物比平常人困難十倍,動作非常緩慢。
而第二次尋死傷了喉嚨,清妙如聲樂家的低柔嗓音變得粗嘎不已,動三次手術才稍微好一些,但是難以如同以往一般動人。
不過這兩次的自殘遠不及第三次縱火來得危險,她從不讓人看她的左半瞼,以蝶形面具半遮掩。
聽說曾有下人見過她未戴面具的臉而嚇暈,連連作了一個月惡夢大呼有鬼,最後莫名的消失在家宅巨邸裡,再也沒有出現過。
一聽見她的警告,菅野千鶴的臉霎時灰白。「社長他去了台灣,他……據說他去找一位名叫秋天的畫家。」
「姓秋——」紫乃楓表情頓地猙獰,半張臉色陰沉得好似七月雪。
「我想秋天應該不是本名,為保有隱私權的畫家通常會使用假名。」尤其名氣如此之大,用假名較易行走。
「妳想?」冷笑的嘎音多了一絲怨恨,紫乃楓的恨完全表露無遺。「我要的是正確資料而不是妳的猜想,那個女人的確會為她的女兒取名秋天。」
藝術家的風骨!哼!不值一哂。
「那個女人?」她指的是誰?
「他找那畫家做什麼,不會是瞧上人家的姿色吧!」她語氣問得很平和,但其中的冷諷仍叫人心寒。
菅野千鶴急忙為紫乃龍之介辯解。「不是,夫人,秋天本人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過面,社長前往台灣主要目標是一幅畫,絕非為畫家的長相而去。」
事先她做了一些調查,知道秋天是一位行蹤成謎的人,她從不出席任何私人聚會,也不接受公開邀請,連自己的畫展都不曾去過。
關於她的個人資料非常少,是個近乎隱居的畫家,不沽名釣譽,嘩眾取寵,她展出的是畫而不是本人,所以她一張相片也沒流出,至今無幾人真正見過她的長相。
當然從未到過台灣的社長更不可能見過,他只是看上一幅不出售的畫而已,執意要得到它。
「畫?」紫乃楓疑問。有這麼單純,他不是無所為而為的人,一定有某種目的。
「是的,夫人,一幅畫。」一幅她看過以後感動不已的畫作,即使隔著電視畫面也能讓人感受那份深情。
那是她永遠也求不到的境界,她只是受困於兩根線的木偶,不能有私人情感。
但不可否認地,她非常羨慕畫中恬雅的婦人,即使過了半生仍有愛她不悔的男子相伴,不因她容顏漸老而停止付出。
在那交會的眼神中她看見真正的愛情,不管時空如何變換,滄海成田,他們的眼裡只有彼此,純然無雜質地只為對方而生。
那種愛很讓人向往,它給絕望的人有了生存的力量。
為愛而生,為愛白首。
半生緣,緣定今生。
「那是一幅什麼樣的畫,值得他放下好不容易起步的事業?」被她訓練得近乎無情的兒子不可能只為一幅畫前去台灣,他的心機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一瞧紫乃楓眼露憎恨,細心的菅野千鶴斟酌著用句,「人物畫,沒什麼特別,主要是畫者拿它當主題展出,讓人有種收藏它的珍貴價值。」
「是嗎?」她似乎還沒學會教訓。
「夫……夫人,千鶴絕不敢有半句欺瞞,那真的是一幅不怎麼起眼的人物畫,畫中的男女已年過半百不再年輕,不如裸女畫來得……」
夫人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她,冰冷又邪惡。
「等等,妳說年過半百?」難道是……不,不可能,荻原忠次郎已將她的屍體丟入海裡,這是她親眼目睹的勝利。
但,真的勝利嗎?
他還是不計一切代價離開她,一個活著的人遠不如一個死去的賤貨。
哀傷閃過眼底化為噬骨的恨,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永遠也忘不了他對她的絕情,十幾年的感情他竟然狠心斷絕,一點余地也不留。
當年要不是她救了他,力排眾議的留下他,他一個流亡的留學生能在陌生的上地上生根萌芽嗎?
「是的,夫人。」看起來和夫人年紀差不多,但是愛讓他們年輕了許多,只有發鬢的發白及眼角皺紋洩漏真實年齡。這些話她選擇不說,以免激怒夫人。
夫人痛恨愛情,她不許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到「愛」這個字。
「很好,妳讓我知道妳的忠心給了誰。」陰沉的眼一閃,流露出冷酷。
心一驚的菅野千鶴連連後退,那一聲「很好」並非贊美,而是哀的禮樂即將響起的前兆,她從不信任身邊的人,她只控制他們。
現在她邪惡的手正伸向她,只因她沒有全然坦誠,保留一部份真實並末告訴她。
腳跟抵牆,菅野千鶴忽地抬頭,高壯的肉牆正在身後,驚惶失色的她竟退無可退。
「夫人……夫人,妳饒了我吧!夫……啊!不要……放開我……夫人……求求妳,我不會再犯錯……嗯!走開……不要碰我……求妳……別這樣對我……不要……夫人……放過我吧!夫人……不要……啊——」
聲音由驚恐變為畏懼,尖叫聲任嗚咽聲取代,紫乃楓向來就不是心軟的女人,她可以為丈夫的背叛而差點殺了親生兒子,何況是她視為買來的狗。
一場活春宮就在紫乃家的偏廳上演,她看不見那眼角的淚奔流如洪,也無視空洞的神色逐漸蒼白,如野獸一般的男子一逞獸欲毫無顧忌,他的特權是被允許的。
凌亂的衣服,被拉開的雙腿,只覺得心被掏空的菅野千鶴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任由男人粗硬的利器進出腿間,她緩緩地閉上眼睛想象他是她所愛的那個人。
突然,她的心變輕了,人在飄浮……
「靜子,妳該去一趟台灣。」
「是的,紫乃夫人,如妳所願。」
一名溫婉可人的和服美女有禮地行九十度禮,柔順的舉止表現出泱泱大家的氣度,輕揚的淺笑保持在十五度角,不多不少未露白牙。
唯獨那雙眼洩漏出野心。
她靜靜地站在紫乃楓身邊目視眼前的蹂躪,但她不做動作地看著,仿佛在享受一頓豐富的盛宴,蠢女人的眼淚不值一粒砂子。
紫乃龍之介是我的,誰也別想沾染他半分,我連渣都不會留給妳。淺倉靜子唇畔漾出一抹笑,猖狂而得意。
「該死的笨貓,要說幾次你才會學乖,立刻給我回去吃你的貓食,別想再染指人的食物,再讓我看見你碰盤子一下,你就准備和你的貓爪說再見。」
偷吃一口菜的秋天連忙把手縮回來,肩微抖地退了幾步怕被發現,躲躲藏藏地像一只貓蹲在桌子底下,半天不敢伸出脖子看他氣消了沒。
人吃貓食、貓吃人食不都一樣,由口中吞咽直通到胃,再由大腸小腸蠕動消化成一堆有機物體,然後排放出肛門外,她不覺得有何不妥,能吃就好。
但隨著耳邊的大嗓門不斷發出咆哮聲,她愛使性子的心髒開始變膽小了,偷偷摸摸地踮起腳尖像個不高明的小賊,生怕被逮個正著。
瞧他對大胖嘮嘮叨叨的模樣真可怕,感覺真像三十年後的老爸,雖然沒有一臉皺紋卻已經小有規模,不用歲月的累積也能看出他日後的發展。
絕望中帶著希望,「三分鍾的省思」畫出她心中的凌亂,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也能畫出點、線、面的抽象畫。
擅長水彩畫是打小打下的根基,她只要心裡有事便會拿起畫筆在白紙上塗鴉,直到心事淡了畫也完成。
看他抄起鍋鏟追貓的背影著實滑稽,貓又不是人怎麼聽人話?如果他知道她背著他又開始畫畫,而且還拿他當主角,肯定又是大吼大叫一番。
前幾天的事是她小題大做了,被親生父母拋棄的陰影始終環繞著她,那一句「沒人要」正好戳中她心中最陰暗的角落,因此她才一時情緒失控的嚇壞大家。
秋天把素描本夾在腋下偷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接近盤子拈了一尾蝦,她就是搞不懂同樣的菜色、同樣的料理,為何他做出的成品比她的「豬食」好吃多了。
或許她該去看心理醫生。她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妳就不能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用筷子吃嗎?一定要躲起來偷吃才過癮是不是,妳知道人的指甲裡有多少細菌,手沒洗干淨有多髒……」
喔!又在歇斯底裡了,可憐的大胖,多個人管它肯定很痛苦,這個不行,那個不准,三餐定食定量沒有零嘴好和正餐抗衡,難怪它越來越哀怨,身體瘦了一大圈。
不像她愛吃什麼就吃什麼,還有閒閒會偷渡些鹵味給她解解饞,瞧她臉都快成月亮了,足足胖了兩公斤。
「不要給我裝聾作啞當沒聽見,要求妳安份幾分鍾不困難吧!人話聽不懂我不介意用外星語和妳溝通。」她到底想躲到幾時?
挺厲害的,中、日、英、韓語精通還會外星語,他該不會來自火星……哇!好……好大的一張瞼。
秋天下意識按住胸口,規律的心跳聲讓她安心……
「嗯!能不能請問一下,妳把手放在我胸前算不算挑逗?」她真的很不知死活。
「啊!放錯邊了,你的心髒很健康。」奇怪,她怎麼會搞錯了呢!
再試試自己的心跳,秋天的表情是羨慕的,他有一顆強壯的心。
「誰的心髒不健康,老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偶爾正常點不行嗎?」藝術家的腦部構造少根神經不成,三句話之中總是有一句叫人聽不懂的外星語。
紫乃龍之介的眼中有少見的寵溺,他像拎貓似將她從餐桌底下拎出來,看似粗暴實則細柔地丟向椅子,沒讓她摔痛半分地安穩坐著。
對於半瘋半癲的真心話他以為是藝術家的怪僻從不當真,一有機會便拖她到太陽底下做日光浴,希望她蒼白的臉色能紅潤些。
不知是曬多了陽光還是食補的療效,她的氣色真的比以前好很多,心髒緊縮的情形舒緩了不少。
笑得很淡地抱著畫冊,秋天不想對他明說她時間不多了。「人若照樣板一個一個打出來豈不是很無趣,我的心髒很爛你別常嚇我,小心嚇出心髒病。」
紫乃龍之介突然凝神瞧著她,嚇得她真當自己露了餡讓他瞧出端倪。
「妳很美。」
「啊!」嘴巴一張,她當真楞住了,不解他為何莫名冒出這句話。
她從不認為自己很美,夾在趙翊青和魏閒閒兩位美女當中,她就像走錯窩的鴿子,不小心當天鵝是同伴,只是體積大了些。
「別讓蚊子跑進去,沒人說妳美得很靈異嗎?」他語氣惡劣的揉亂她的發。
這算是一種贊美嗎?她有被騙的感覺。「反正我早習慣像個鬼,美不美也只有鬼看得見。」
人死一抔土,十尺見方地,是人是鬼無所謂,小時候她就是太在意附近的小朋友叫她鬼妹,所以她才邊跑邊哭地弄壞身子,一年之中有九個月在病房。
皮膚白得透明是先天的,她的造血功能比一般人差,血紅素較標准值少了百分之二十,醫生說她能活過二十歲是奇跡,通常和她一樣病症的病人活不過十六。
「妳指我是鬼?」臉一沉,他不喜歡她口氣中的自暴自棄。
無視他怒氣的秋天笑著扯著他臉皮。「我是鬼你當然也是鬼,我們是鬼兄鬼妹呀!大哥。」
好僵硬的皮,他一定不常笑。
而她想笑卻無法大笑。
「不許叫我大哥,我不是妳大哥。」紫乃龍之介突然冷沉的大吼,一臉不悅的怒視她。
「好吧!你不當我大哥,那我當你小妹好了。」她故作俏皮地朝他眨眨眼。
她已經帶給太多人傷痛了,不需要多添他一人,她要走的路只允許她獨行,被留下的人總是不幸的一方,他們會掛念她。秋天的心裡發澀,越來越捨不得這個人世間。
「秋、天——」他發狠地抽走她的畫冊,作勢要丟進水槽「泡澡」。
「大……龍之介,你不要威脅小老百姓,我過得很清貧。」她很怕他掀開畫頁,然後開始跳腳。
「妳清貧?」他打量周遭的環境,再瞧瞧她無辜的小臉,他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冷的笑話。」
若是一個月前有人說紫乃龍之介會笑,恐怕有一半的日本人會暴斃,另一半人則是昏迷不醒,認為這是史上最可怕的謊言。
雖然生氣的時間占去大部份,但此刻微微勾起的唇角絕不是冷笑,而是莫可奈何的取笑。
在意她的畫,痛恨她的姓,但是他卻步上父親的後塵愛上她的人,即使他本身並末發覺自己動心了,可是他的一舉一動已明顯表現出對她的在乎。
他已經很久不問自己在干什麼,因為他沒法子回答這問題,一看到她病懨懨的模樣他就很想發火,忍不住動手管起閒事。
日本有一堆事正等著他裁決,他也早過了該回去的期限,可是一想起面糊煮成鐵板面的慘狀,沉重的雙腿怎麼也邁不開。
如果人的一生中注定有幾個劫難,那麼秋天便是他生命中的那個劫。
「和你比起來我真的很窮,放著紫乃會社不管可以嗎?」他不屬於台灣,待得越久他將來會越傷心。
她不喜歡看見眼淚,希望每個她愛的人都能過得快快樂樂。
陰影籠罩眉心,紫乃龍之介眼一深的看著她。「別想趕走我,這房子我有一半居住權。」
紫乃會社沒有他也不會倒,他那精明能干的母親會一手撐起它,反正她對權勢的重視勝過唯一的繼承人。
但她不行,她只會毒死自己。
「賣給我不省事多了,你的事業根基在日本,何必為難自己……」他恨她身上背負的原罪,不是嗎?
「閉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負責,妳給我乖乖的吃飯。」他直接將碗筷塞到她手上,避談他早該面對的事情。
歎息聲很輕,輕到秋天以為是苦笑。「龍之介,你一定會後悔遇見我。」
人家說藝術家有一顆細膩的心,能早一步看穿別人的心事而成為自己的作品,但她寧可不要這份細膩,隱約她已預知他的傷痛將有多大。
「妳叫我?」他似乎聽見她低喚他的名字。
「對呀!男傭,你忘了添飯。」她笑著掩過心底的輕愁,以活潑的面容留下一頁美好的記憶。
她絕不讓他們為她擔心。
臉一板,他做出凶惡的表情。「秋天小姐,妳剛叫我什麼?」
「男傭。」她大膽挑戰他的底限。
「一條發霉的面包配白開水吃上三天,把我精心料理的食物留給貓吃,妳說這筆帳我該不該算?」紫乃龍之介慢慢地卷超袖子,不懷好意地朝她靠近。
啊!糟糕,踩到地雷了。沒地方好退的秋天將腳提到椅子上縮成一團,模仿穿山甲遇敵的抱姿。
「呃!酵母菌有益健康,一點點發霉還能吃嘛!丟掉有點可惜。」整整三天她沒踏出畫室半步,哪曉得他會這麼賢慧。
可憐的大胖就是這樣得罪他,現在才被小心眼的他猛練瘦身操。
「我看妳根本沒發覺自己有胃囊,妳那天在耍什麼脾氣,告、訴、我——」因為沒人肯向他解釋。
那兩個變態的女人簡直目中無人,當他的面對她動手動腳還一臉憐惜的模樣,堅決拒絕透露她們知道卻不告訴他的秘密,當她是易碎物守得寸步不離,不讓「危險」的他接近半步。
連畫了三天畫足不出戶當然會精神不濟,但她們的舉動未免太詭異了,好象她情緒一激動隨時會停止呼吸。
因為秋天表現得太正常了,又善於轉移別人的話題,不疑有他的紫乃龍之介始終看不出她的身體有異,總以為是她在畫室待太久的緣故,導致有輕微的貧血。
「我……呃!我……我可不可以先吃飯?菜涼了會失味。」她眼神閃爍地裝出很餓的饞相。
「連餿食都覺得好吃的人會在意菜涼不涼?」盡管口頭諷刺者,他還是為她添滿一碗飯,再堆上一座菜山。
秋天的心頭有陣濕潤,不想他對她太好,她承受不起。「能吃是一件幸福的事,世上有多少人沒飯吃,啊……」
好痛。
「怎麼了?」一見她眉頭一緊,他的心口也莫名地緊縮。
「咬……咬到舌頭……」
好笑又好氣的紫乃龍之介抬高她的下巴一瞧。「看妳還敢不敢邊吃東西邊說話。」
「我……」
修長的指頭撫上她的唇,為之一顫的秋天忘了要說什麼的怔住,她犯了一個不該有的錯誤,抬起頭看他。
就像千百年來天經地義的事一樣,四目一接觸如磁石般緊緊相吸,相互吸引的情愫在瞬間爆開,誰也逃不開亙古的曉咒。
吻,輕輕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