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香荷一面替自家小姐梳理髮絲,一邊垂淚。
要把她送交官府了嗎?仁慈呵,他果真是好人,未審不先判,明明認定人是她殺的,卻還是要樁樁件件照律法來。項暖兒讚許的露出飄忽的笑。
「小姐……」香荷末語聲先哽。
她轉身,握住香荷的手,歎氣。「好好過日子,上官天羽是好人,能在相爺府安身立命,也算福氣。」
「小姐,你不能好好跟相爺說嗎?蕊夫人她們不是你殺的啊則真好,還有一個香荷肯信任她。
「我沒事,人各有命,我在很多年前就該死了,不必替我哀傷,至於我娘那裡瞞著吧,別讓她擔心。」就當她從來沒出現過吧。
香荷聲淚俱下的搖頭。「小姐,我去求相爺,讓他把你救回來門
救?怎麼救,三條人命呢,況且都是大官家的千金,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不是他一向的主張嗎?這回,他維護不了她的。
門被敲兩下,總管在外面輕喚,「暖兒小姐,相爺等你許久了。」她應了聲,抉看香荷緩步走出,出了房門,兩個大男人已等在外頭。怕她逃跑?放心,她逃不了了。
兩名大漢一左一右攬起她往書房走,他們走得飛快,雖然腳鑽已經除去,可武功盡失的她要跟上他們的腳步,仍舊吃力。
踉蹌間,她被拖著走。
半住香工夫不到,她就坐在上官天羽面前。
還以為自己會馬上被送出府的,沒想到能再見他一面,他還有什麼話對她說?
再罵她一回沒人性?
無所謂了,她都認。
看見瘦骨嶙峋的她,隱隱地,上官天羽雙瞳冒火。該死,他只盼咐關她,可沒要他們虐待她!
「坐下。」壓住怒濤,他的聲音冷冽。
她沒反對,乖乖配合,他說她鬧,可不是?現在已經鬧夠、鬧累,該適可而止了。
他凝視她,她神情頹靡,眉字間的英氣盡失,再驕傲不起,心抽著、痛著,卻只能克制擁她入懷的衝動。
好吧,輸就輸,她不想被豢養,他就不養,她想平等對待,他就給她平等,他會把她要的、想的,通通捧到她面前,只是,最後一回,她得幫。
「幫我一次。」他開門見山的說。
她一呆。「幫什麼?」
「幫我救你自己。」
心微動,終是讓銀說對了嗎?他很忙,忙著滅火、忙著不讓皇太后殺她?
項暖兒,房愣地盯住他。
猜不出來了,他對她,到底有心或無意?
「怎麼幫?」
「昨夜,宋民君趁府裡混亂搶走了公主。」
所以昨天銀的行動不是偶發事件,而是連環計策。真高明呵,窮途末路的人,還能一計接一計,讓人疲於奔命。
「然後呢?」她輕聲問。
「我要拿你去交換公主。」
交換公主?心像被狠狠鞭撻了幾下。
答案揭曉,他對她無心,他的話不過應酬,目的是要哄她走入死門。
「你要我去換回公主?」她問得遲疑、問得心碎。他居然……要拿她去抵命。
「事到如此,別無他法。」
如果成功救回公主,她可以將功贖罪,他能把三條人命算在宋民君身上,那麼她就會安全。
「你知道嗎?宋民君對待叛徒,手段很殘忍。」
她說得平靜,但全身發顫,她可以做到表面文風不動,但阻止不來內心的驚恐。
她曾經告訴過他,有叛徒被宋民君抓回去,他不殺他,只是一天一凌遲,今天刨他雙目,明日割他雙耳、後日拔他指甲,接著一寸一寸,撕扯下他的皮。
組織裡的所有殺手都被逼著看,看叛徒全身沒了皮膚卻不能立即死去,在地上哀嚎擰扭數個時辰,才慢慢閉上眼睛。
「我知道。」
她看他,用眼神追問他的心。
「這樣你還是要我去嗎?」
「是。」他咬牙。
「那……我大概忘記告訴你另外一個叛徒的事。她被抓回來,讓十幾個男人日以繼夜凌辱,直到她失了神魄,不停流血,直到她對那些凌辱失去感覺,然後他把她的手掌釘在桌上,一根根截去她的手指頭、腳掌、腿、手臂,他不讓她死,替她止血,把她封在陶塞裡面」
項暖兒一面說,唇齒發抖,那些駭人的場景,不斷在夢裡重現,不斷提醒她必須對主人盡忠。
「夠了,你不會死」他吼掉她的話。
他當然知道這一步棋有多危險,可救不回公主,她一樣沒命,這個險,她非冒不可。
「是我任務失敗,讓你們知道他的陰謀,是我告訴你,我們的巢穴在哪捏,也是我交給你冊子,把他在朝中的羽翼一一剪除我做的事,他定會十倍奉還於我。」
她連想都不敢想像主人會怎麼對她,不,她寧可立即死了,也不要回去面對那個人。
「我知道,但你必須相信我,我們這次一定可以一舉把他拿下的,他沒有後路了。」他抓住她的手,想給她勇氣。
可她完全感受不到暖意,只有很多很多的寒冷,不斷鑽進身體裡。
「你都知道,還是要拿我去交換公主?」
「對,這是我們必須做的。你去,好嗎?」
可以說不要嗎?他低聲下氣了啊,再危險、再可怕,他都說了「這是必須做的」
可為什麼必須做?因為對方是公主嗎?因為她是他未來的妻子,犧牲一個連寵物都稱不上的女人,有什麼好取捨的,對不?
她死命咬唇,發現惡夢在她睜著眼睛前一幕幕上演。
「你有沒有聽過皮從肉上撕下來的聲音?那種痛,會讓人哭喊到嗓子破掉。你一定不知道,用斧頭砍去手掌需要多大的力氣對不?力道沒抓准,一次砍不斷,就要一次一次,砍得血肉模糊,肉屑噴到臉上,溫溫熱熱的。」她下意識握住自己的手腕
「你知道被十幾個男人撲在身上……」
「夠了,你不會,我不會讓你碰到這些事」
他忍不住了,她臉上的惶恐摔了他的心,上官天羽一把抱住她!把她緊緊、緊緊鎖在懷裡。
「不要送我去好不好?你殺了我吧,把我送進刑部大牢吧,你用所有想得到的法子來懲罰我,就是不要把我送回去,他不是人,是魔鬼。」她哀哀懇求。
他想答應她,但他不能,宋民君活著,會製造更多的她,一旦他羽翼豐沛,將會禍害天下百姓。
暖兒說的對,他是個魔鬼,但剩下最後一步了,他只要再走一步,就可以親手毀了這個魔鬼,他不想放棄。
不管是為她、為百姓、為公主,他都不准自己在這時候退卻。
「對不起,暖兒,勇敢一點,你必須去。」他握住她的肩膀,推開她。
又是一個「必須」。她低眉,從不表現出膽怯的她,絞著雙手,坦承感覺,「我很害怕啊。」
「我知道。」
「我一點都不想去。」
「我知道。」
問題是,他知道,他仍然要她去。
「所以你很愛她?」
蠢呵,這當頭了,她還計較他的心在誰身上。很明顯了不是,他要拿她去「交換公主」啊。
上官天羽沒回答。
「我和她,你愛誰?」的確是蠢到不行,可她還是想追出一個答案。
他還是不說話。
項暖兒心涼了一半,苦澀的笑開。瞧,她又鬧了,真是的,鬧不厭、鬧不膩嗎?要怎麼鬧,她才學得會死心。
他不是說過了一遍又一遍的「必須」,不是明明白白要用她去換公主?他早做出選擇,她怎就是聽不懂。
他選擇了項暖兒死,選擇公主活啊!
她顫抖著開口,「你告訴我,你愛她,我……我就為你做這件事。」
「你非要這樣?」沒時間了,宋民君訂下的時辰快到。
「是,我非要這樣。」
用性命換一個明白,划算。
「好,聽清楚了,我愛她,我要公主平安回來。」
心像被千萬根刺扎上,針針見血,扎得再找不出完整,很疼,疼得項暖兒想抱頭痛哭,可她卻笑了,笑逐頗開。
他愛公主呢,他愛公主不愛她。
原來這個男人也是可以把愛說出來的,原來他從不說愛她,不是因為觀念、因為自尊,而是因為無愛啊。
蠢極、鈍極,她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他對她的好,只是為了破宋民君的巢穴,只是為了抓到叛臣,只是為了要公主平安回來,她居然傻傻信了,毫無條件。
可不是,他說過,她是個玩具,玩過,也該丟了。
「可以嗎?」他回握住她的手問。
這麼心急?刺骨的痛,痛上五肺六髒,心啊脾啊全移了位,她那麼痛,他還是不放棄逼迫她。
輕點頭,項暖兒笑得淒絕。「好,我去。」
上官天羽大喜,迅速從袖裡拿出瓷瓶交給她。
「仔細聽,等你把公主換回來後,就把這裡面的粉末灑向他,然後施展輕功回到我身邊。」
她聽著、笑著,不做回應。
「懂了嗎?不必擔心自己中毒,回來,我會替你解毒。」
她還是笑,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唇,想起那些夜裡的纏綿。怎麼她那麼努力了,他還是對她無心?想不透。
「我已經布下許多高手,保證你會完好無缺的回來,只要注意,一得手馬上回來,別讓他有機會傷你。」
她笑,笑得連她都不認識自己了。
快死的人了,怎麼還能這麼關心?是她太樂觀還是她太笨?都不是,她只是被謊言欺了,像她這種人呵……宋民君未凌遲她,她先凌遲了自己。
「有沒有什麼不懂的,講出來我聽聽。」他討厭她的淒慘笑容,更討厭她言不由衷的快樂。
輪到她說話了嗎?好,她說:「蕊夫人、鳳夫人、桂夫人都不是我殺的。我曾經是壞人,但我努力當好人。」
「這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來的行動」
是「不重要」還是「不相信」?心落入谷底,她別開眼,起身。「走吧,我們去換回你的公主。」
不相信的話,那麼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陰風慘慘,斷崖邊,宋民君迎風佇立,寒風吹鼓了他的衣袖,那張橫橫豎豎的疤痕臉閃過陰毒。
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就算結束,他也不讓上官天羽好過!他破了他多年心血,斬了他的雙翼,將他東山再起的本錢全數毀滅。
要他下地獄,行!他要拖個人陪。
拖誰呢?就拖上官天羽摯愛的女人吧。
月,最得他賞識的殺手,竟出賣他最深,不殺她,他死不螟目。最後一擊,他圖的是上官天羽後悔終生。
公主在一邊哀哀啼哭,哭得梨花帶淚,美麗的臉頰上沾滿淚水。
冷冷看她一眼,他無心理會,背過身。千丈崖壁千丈哀,他竟無緣坐上最高位,縱橫天下。他走到末路了,可悲,一輩子心血,無數條人命,到頭來仍是一場空。
遠遠地,幾匹馬馳騁而來,公主一看見上官天羽,立即大聲呼救,「相公,救我」
木然的下馬,走在前面的項暖兒回望上官天羽,就見他眼神陰鬱,表情嚴肅。
是看見公主在崖邊,心疼不捨嗎?
放心吧,公主會沒事的。她在心底輕道。
待一行人走近,宋民君揮揮的笑便對上她。「月,你竟為了這樣一個男人背叛我,值得嗎?到頭來,他居然要用你的命交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