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期小天使 第三章
    隔天早上十一點多,蘇潔剛看完催淚日劇「一公升的眼淚」,她臉上滿是淚水,擤著鼻涕,從電視機旁的櫃子裡抽出一迭紙。

    她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堆看日劇的心得,詳述女主角多可憐,讓她看了多心酸等等。

    接著,她拿出簡易款碎紙機,用手握著碎紙機把手,紙張瞬間被碎紙機吞噬,成為一堆碎落的紙,上面的字句也變得斷斷續續。

    蘇潔呼出一口氣,心情經由這動作而平復,接著,她拿起愛吃的巧克力,享受那迷人的甜味,為她沈浸在悲傷的情緒來場完美的結束。

    這時桌上的手機響起,她來不及擦手即接了起來,只因上頭屏幕所顯示的名字──梁御辰。

    「蘇潔嗎?」電話那頭,梁御辰的嗓音略微沙啞,聲調因為帶著些疑惑而揚高。

    「我是。」

    「有空嗎?我在許先生的房子這裡。」

    這句話,意思是告訴她地點並教她快快過去的意思吧?蘇潔哀怨的想,下午她本來準備坐火車到基隆廟口吃鼎邊銼,一個人卻很懂得安排休閒生活的她,遇上假日還在工作的梁先生,也只能乖乖將行程延後。

    她咬牙回道:「有空。」唉,鼎邊銼,下次再會。

    「那就快來,我等你。」

    她愣了一秒,只因那句「我等你」從他口中說出來竟迷人得讓她恍惚。她搖搖頭,甩去那莫名的感覺,道:「我搭捷運,等我三十分鐘。」

    那一頭,梁御辰刻不容緩的說:「坐出租車,我付錢。」

    二十分鐘後,蘇潔已到達目的地。

    下了車後,她想著,坐出租車也不過快了十分鐘而已。

    門前,一如昨天下午,樹陰下停了一輛眼熟的名車,而另一輛被大太陽無情曝曬的車正是梁御辰的。

    看來,許先生和許太太也來了。

    還沒進屋,就聽見驚人爭吵聲傳來。

    「我偏要讓寶寶在粉紅色環境中長大。」是許太太。

    「我兒子絕不能被你養成娘娘腔!」這是許先生。

    「你又知道是兒子了?我覺得是女兒。」

    「女兒個頭啦!第一胎當然是兒子,第二胎才是女兒,哥哥照顧妹妹,這樣才對。」

    蘇潔歎口氣,才一晚不見,這對夫妻就有辦法變出個小孩來。她認命的進屋,加入這場風暴。

    屋內,空蕩蕩的客廳裡,許先生許太太兩人隔了五公尺遠,八成是怕靠太近會打起來,此刻肚子裡有了孩子,決定小心為妙。

    至於梁御辰,他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地上,筆記型計算機擺在膝頭,正專注的看著屏幕。

    見蘇潔進來,他抬眼對她說:「拜託你了。」然後又繼續埋首於計算機屏幕。

    拜託她?十萬火急叫她來,只為了要替許先生和許太太調停?

    蘇潔不禁佩服起梁御辰不沾鍋的功力,他總能安然的置身事外,她則忙得一團亂,如同他掉錢的事也是,憑什麼她得辛辛苦苦的為他圓謊,還因此跟阿守冷戰了三天?

    最詭異的是,被佔盡便宜的她卻毫不介意。

    「許先生,許太太,午安。」蘇潔適時地切入,站在兩人中間。

    「蘇小姐。」

    蘇潔揚起微笑,道:「恭喜你們即將要有孩子了,想好要設計什麼樣的育嬰房了嗎?計劃要生幾個孩子呢?」她拿出記事本,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

    「我們是想生一男一女啦。」許先生說。

    「很好啊!一男一女剛剛好。」

    「育嬰房我是想設計成粉紅色的,整個房間暖洋洋,女兒一定喜歡。」許太太這麼說。

    「我想給兒子一個酷一點的環境,最好是黑色牆壁,訓練他的膽量!」許先生幻想著。

    「男生像小王子,女生是小公主,天下父母都這麼想的,可是你們想想,會不會許太太這麼有福氣,生個龍鳳胎哩?」蘇潔不疾不徐的丟出問題。

    「欸,有可能喔?」許先生看著妻子平坦的小腹,沾沾自喜的想著,裡頭或許孕育的是兩個小生命。

    「所以啦!這種專業的問題還是交給我們梁大師來解決。」

    被點名的梁御辰,甫抬起頭就見六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其中,蘇潔眼中盈盈的笑意很明顯,他覺得心像被敲了一下,又被她話中梁大師這稱謂逗笑了。

    他逸出淺淺的笑,合上計算機,站起來有禮的說:「粉紅色太柔美,鐵黑色又太鋼硬,我想,用淺藍色搭淡黃色,合作呈現中性的暖色調,而本來一樓決定是用較冷的現代鐵灰色為主,現在因為有baby加入,初步構想是加入黃色的燈,在角落多些黃光,延伸至二樓的育嬰房,至於其它細節,我們可以再討論。」

    這一席話說進許氏夫妻心坎裡,許太太直點頭說:「黃色很好,像我的小公主有著金黃色的長髮……」

    喂!你的女兒不可能有金色長髮,OK?蘇潔在心裡吐槽。

    許先生也跟著喃喃道:「藍色啊……太棒了,跟我的小王子會擁有的海藍色眼珠一樣……」

    蘇潔臉上彷彿多出三條黑線。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這對從早到晚吵架的男女為何會成為夫妻了。

    但另一方面,她也佩服起梁御辰的功力,他能在這樣的狀況下提出意見,最重要的是能分別令這對夫妻滿意。

    梁御辰接觸到蘇潔寫滿佩服的目光,不禁憶起那天在派出所裡,她猜想他是什麼老禿頭上酒店那被他抓到時那又驚又怕的眼神。

    那天回去後,他想了很久,不僅懊惱自己掉錢的粗心,同時也反省自己會讓她害怕的原因。

    遇上他,真有那麼倒霉?

    不過,現在他很滿意,因為她晶亮的眼眸中已然沒了對他的驚慌與害怕,只剩下令他莫名欣喜的佩服與敬意。

    之後,許氏夫妻開心的又待了會兒,才說有事先走了,蘇潔見梁御辰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遂跟著留下。

    午後兩點,室內有些悶熱,穿著短袖上衣配七分褲的蘇潔,打量著梁御辰身上深黑的polo衫與卡其棉麻長褲,心想,原來西裝先生也有休閒的時候。

    他拿出記事本,在屋內走來走去,仔細地又補了許多備註。她無聊地跟在他身後,暗想他過分認真的態度,光只是看場地就來了兩次,寫了五大張的紙,不知道當他要丈量時又會花上幾次才滿意?

    「你沒有事做嗎?」感受到她不斷投注在身上的視線,他這麼問。

    蘇潔遲疑的回答,「我……該有什麼事做?」幫主人打掃一下嗎?

    梁御辰停下速記的動作,說:「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如果沒事,等一下我送你回家。」

    傍晚之前他會離開,因為晚上約了蘇菲雅吃飯。昨晚,蘇潔一席感情需要經營的話令他深思,一直掙扎著該努力還是放棄的他,在想了一夜後,最終因為瞥見那些打火機而心軟了。

    他猜想,蘇菲雅可能因為他太忙而故意買打火機給他,想引起他注意,於是他約她共進晚餐,而難約的她竟然今晚有空。

    「我沒什麼事耶!」蘇潔刻意忘掉鼎邊銼,基隆廟口明明營業到很晚,可是她的心卻離美食越來越遠。

    怎麼回事?她竟想在這裡多停留……

    「你怎麼了?哭過?」梁御辰這時才發現她的眼有些腫。

    「啊,對呀!「一公升的眼淚」太感人,不過已經沒關係了。」

    「那是什麼?」

    「日劇啊!要不要看?下次我借你。」她幻想著他哭得唏哩嘩啦的樣子,放聲大笑。

    「笑什麼?」他有種覺得自己是笨蛋的感覺。

    蘇潔笑聲未歇,笑瞇的眸緊緊盯著眼前這男人,覺得緣分真奇妙,一個同公司五年沒打過交道的男人,此刻她卻可以跟他談論日劇,氣氛很自在。

    「我是想,如果你也看了「一公升的眼淚」,會不會也哭出一公升的眼淚?」

    她目光燦亮,熱烈的說著饒舌又難懂的話,他努力的理解,總算明白她話中的意思,「那你哭了一公升的眼淚了嗎?」

    「這個嘛,我忘了量。」她哈哈笑,「不過,你哭的時候,我一定會記得量。」

    梁御辰看著眼前笑容亮麗的女人,不由得想到蘇菲雅。有多久蘇菲雅沒有這麼笑過了?

    這時手機響起,看見藍色閃爍的屏幕顯示接收了一則訊息,他立刻讀取,心也跟著往下沉。

    是蘇菲雅傳來的,她要取消晚上的約會,至於原因,她沒有寫。

    梁御辰瞪著訊息發愣,感到十分悲哀。

    他陰鬱的眼神,讓蘇潔心中淒然。因為一道訊息,他呆住了,這反應震撼了她。

    她不敢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受傷的表情。

    蘇潔心裡發酸,越認識梁御辰,她益發覺得他既非冷淡,亦非嚴肅,而是木訥。

    所以,他此刻的表情看在她眼裡,竟也令她擰緊了心,感覺像有人狠狠的扯住她的胸口,她幾乎無法喘息。

    送蘇潔回家的路上,梁御辰一句話也沒有說,蘇潔第一次覺得,原來坐在連聽不懂的ICRT也沒有的車子裡,會讓她這麼寂寞。

    週一早上,巨築室內設計工作室門口,莫名其妙的出現一盒枇杷。

    「誰放的啊?」趙姊看著黃澄澄的枇杷,猜不出那人的用意。

    全工作室的人都圍在這個角落,盯著枇杷,歪著頭,就是想不出答案來。

    「啊!我知道!是不是中秋節快到了,枇杷是中秋節禮物?」阿守這麼猜。

    「對對對,一定是嫦娥送的!」Dora傻傻的跟著說。

    「這應該是恐嚇枇杷吧?之前不是有什麼千面人嗎?小心這枇杷有毒!」一向有被害妄想症的紀語這麼道。

    聞言,大夥兒紛紛退了一步,遙遙視枇杷如蛇蠍。

    「沒有毒啦!」人群中響起一道爽朗的嗓音。

    那男人身穿白色V領T恤以及卡其短褲,一派閒適的出現,腳上是雙夾腳拖鞋,像是剛從南太平洋度假回來。

    「楚光臨,你放的喔?」紀語不爽的問。

    「嘿啊。」楚光臨點頭,把那盒枇杷拿進去。

    「幹嘛?徵信社做不下去,改賣水果?」魏嵐亞伸手攬上他的肩,笑道。

    「我這枇杷又不是送你們的,是給梁大設計師的。」

    一直靠在辦公室的門邊冷眼看著大家起哄的梁御辰有些訝異的問:「我?」

    「這是提示,昨晚我發現一件事,而枇杷呢,就是給你猜猜這件事的提示。」楚光臨神秘的微笑。

    「什麼事、什麼事?」魏嵐亞極有興趣,明明不關他的事。

    「不能告訴你這個大嘴巴。」楚光臨輕輕佻起眉。

    「嘖,我自己猜。」魏嵐亞索性單手支額,拚命想,努力想。

    這份拚勁感染了眾人,阿守也在猜,紀語也跟著想,連趙姊也不禁雙臂環胸,陷入思索。

    蘇潔當然也跟著猜測,只是她多放了些注意力在梁御辰身上,只見他皺著眉頭,同樣也在猜著楚光臨出的謎題。

    楚光臨見狀,開心得不得了,「哇,你們好捧場!」

    「是不是……梁先生很愛吃枇杷?」阿守小心翼翼的說,怎麼這會兒他越看梁先生越覺得他長了張枇杷臉?

    「錯。」楚光臨像個性急的老師,很快地道。

    「嗯……御辰的老家是種枇杷的?」魏嵐亞完全忘了梁家明明是公務員世家這件事。

    「錯。」

    「有人恨他,所以在枇杷裡下毒……」紀語的被害妄想症還真是不輕。

    「我剛剛不是說沒毒了嗎?而且枇杷是我送的,你的「有人」不就是說我?」楚光臨差點昏倒。「我說這是暗示、暗示!跟個人的喜好或歷練沒有關係,想想嘛,我們提到琴瑟,就會想到琴瑟和鳴啊,那枇杷咧?」

    「枇杷……琵琶……王昭君喔?梁先生的偶像是王昭君?還是楚先生你昨晚看到王昭君?」阿守撇著嘴,隨便猜猜,已快失去興致。

    楚光臨根本懶得響應他的話,只是道:「一群天兵,總之這是提示啦,想不到就算了,天機不可洩漏。」

    「等等,說到枇杷,成語只有一個。」魏嵐亞開口。

    「喔?」

    「琵、琶、別、抱!你昨晚看到的是御辰的女友對不對?」

    「嵐亞!你真不愧是大嘴巴大王,連這也猜得出來,我好欣慰啊!」楚光臨愉快的抱住魏嵐亞,一臉感動。

    魏嵐亞得意洋洋地,嘴巴一張開就停不下來,「我早就知道了啊,上次我在夜店,看到他女友跟一個男的貼得超近,只是我都忍著沒講。」

    「哎喲,憋很久了吧,很痛苦喔?我昨天帶客戶去捉姦,恰巧在飯店碰到他們,哇,嚇死我……欸?」楚光臨表情一僵,終於發現在場鴉雀無聲。

    梁御辰沒有什麼表情,他全都聽見了,心,不知怎地,雖不痛,卻是繃緊的,那遭背叛的震撼直咬住他的心。

    他不怪別人,其實,蘇菲雅的背叛,也是在他猜想中的可能,兩人之間淡了,除了真的是感情就這麼淺之外,不外乎是第三者的介入。

    他都懂的,但大家尷尬的眼神讓他有些難堪。一句話也沒有說,他關上辦公室的門,將自己隔絕在裡頭。

    門外,眾人仍然不敢說話,而闖禍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被圍在中間的枇杷沉默的提醒他們剛剛那出鬧劇。

    「你們這兩個白癡!」紀語罵著,踩著高跟鞋回辦公室去了。

    大家一哄而散,只有阿守還站在原地,拿起枇杷吃了起來。

    他邊吃邊歎氣道:「唉,被劈腿這種事,我也不是沒有過,梁先生多少有些太嚴肅無趣了,他女友會琵琶別抱,也是無可厚非吧?」

    蘇潔坐在位子上,將阿守的話都聽了進去。可是,她覺得梁先生不會嚴肅無趣啊,他人很好,工作有效率,說話不拖泥帶水,雖然木訥但很直率……

    她看著梁御辰辦公室緊閉的門,心像被大石頭壓住。她能感受梁御辰那種被背叛的心酸,難過的想,怎麼有人可以這麼輕易的傷害別人呢?

    擔心著梁御辰的她,只能呆坐在位子上,任由心口犯疼。

    某天下午,梁御辰把初步的設計稿給蘇潔看,接著約許氏夫妻明天下午碰面,準備進行初步溝通。

    傍晚四點多,梁御辰的辦公室裡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你確定有全放回來?」梁御辰眉頭緊皺,顯得有些不安。

    「我有啊。」蘇潔抿著唇,不知如何是好。

    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梁御辰的育嬰房設計稿不見了,下午她看過後,明白設計風格與方向後,就把所有圖稿都放回來了,怎麼現在十幾張的圖稿都還在,就少了那一張?

    「可是它就是不見了。」他有些不愉快的說。

    好不容易畫好的稿子不見了,實在是很麻煩,室內平面圖的電腦檔在他家裡,如果要重來,他還得重新繪圖並且加上文字,很耗時間的。

    所幸是跟客戶約明天會面,時間上容許他重畫一份。

    梁御辰想了想,決定回家一趟,拿了車鑰匙,看了眼驚慌失措的蘇潔一眼。她像被他嚇壞了,唉,他也不是怪她,只是就事論事,東西是在她手上不見的,她理所當然脫不了關係。

    「你要去哪裡?」她緊張的問。

    「回家拿電腦稿。」

    蘇潔垂下眼,為自己的疏忽懊惱,怎麼會這樣呢?她得負起責任來。

    「沒關係、沒關係。」她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

    「什麼沒關係?」

    「圖稿掉了沒關係……」眼睛望著地板,她喃喃地回答。

    梁御辰聽見,氣極了,不禁罵道:「什麼叫圖稿掉了沒關係?當然有關係!你怎麼會有這種工作態度?」

    他氣憤的語氣嚇醒了她,蘇潔抬起頭,對著他怒火狂燒的眼,駭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向他道歉,他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蘇潔皺起眉。他誤解她的意思了。

    怎麼被他罵的感覺會是這麼痛?

    六點四十五分,梁御辰回到公司。

    此時早過了下班時間,公司裡已經沒有人,他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準備獨自加班,但本以為應該一片昏暗的辦公室,竟然從門底透出些許光亮。

    他推開門,不期然的撞見一雙晶亮的眼眸。

    蘇潔看著又回來的梁御辰,眨眨眼,神情顯得有些無助。

    她找了兩個小時,就是找不到那張圖稿。

    「你不是說沒關係嗎?」他有些訝異。

    「沒關係啊,我會找。」她這麼回答。

    他呆住了,原來他誤會了她的意思,還莫名其妙發這麼大睥氣,或許是跟他最近一直約不到蘇菲雅來攤牌有關係吧。

    原來,蘇潔的意思是,沒關係,她會找。

    這樣正面的想法,完全被他誤解了。

    「我誤會了你,你為什麼不吭聲?」

    蘇潔望著他,看見他眼底的瞭然,她輕輕一笑,緩和氣氛,道:「因為你很快就走啦,我根本追不上,而且,如果真找到圖稿了,我再打電話給你也不遲。」

    她傻里傻氣的微笑闖入梁御辰心底,他忽然充滿幹勁,拿出繪圖工具,說:「我現在重畫,你可以下班了。」

    蘇潔搖搖頭,「我不下班,等你。」

    她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拿過桌上那本《彼得潘》,開始閱讀,擺明了不走。

    他由著她,不再說話,專心投注精神在繪圖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室內十分寂靜,只有筆尖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以及蘇潔的翻書聲。

    十一點整,梁御辰迅速完成了繪圖,只花了四個小時。

    小心翼翼的捲起紙張,他站起來伸展身體,發現一旁的蘇潔合眼睡著了。

    來到她身邊,頭一次,他仔細看著這個最近與他接觸頻繁的人兒。

    她側著身,蜷曲在單人沙發上,柔柔軟軟的長鬈發貼著她雪白的臉頰,沿著她的白色襯衫,經過伏起的胸脯,長至胸下。

    他想,若能被那頭軟發包圍,或者,若能將那軟發卷於指間把玩。一定很誘人……

    梁御辰微笑了,這個小女人名叫蘇潔,名字很像衛生紙,很有朝氣,他注意過,她總是第一個來上班,常常呼朋引伴,邀同事們上網合購,買了各式各樣的食物,堆滿辦公室的角落,然後分給全辦公室的人吃,最後自己沒剩多少。

    這樣活力十足的角色,在面對客戶時卻表現出驚人的溝通能力,令人訝異。

    蘇潔沉沉地睡著,但秀髮不安分地搔著她的鼻端。

    她揉揉鼻子,緩緩轉醒,睜開眼,有些迷糊的看見梁御辰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看。

    怎麼回事?梁先生怎麼會出現在她家裡?

    「嘿嘿……」她以為是作夢,傻傻地笑了。

    他微愣,見看她這毫不掩飾的笑,不禁心跳如擂鼓。他立即穩住心緒,輕輕地說:「畫完了,請你吃飯。」

    蘇潔眨眨眼,視線移到他的桌前,又移回他臉上,這才記起他重畫育嬰房設計圖的事。

    瞄了眼手上的腕表,她訝異地道:「啊,十一點了。」接著又說:「我不吃飯。」

    「不餓嗎?」

    蘇潔搖搖手,「怎麼可能不餓?我想吃麥當勞。」

    梁御辰淺淺地笑了。

    這跟之前幾乎一模一樣的對答引他發笑,漸漸地他發現。

    一直以來他活得戰戰兢兢,和朋友、客戶吃飯總約在飯店或高級餐廳,忘了過去平民又輕鬆的生活,而蘇潔,是一個尋常的速食狂,卻能讓他感到新鮮,心情放鬆。

    蘇潔愣住了,第二次看見梁御辰的笑容。

    原本總板著臉而顯得過於嚴肅的臉龐,因為這道淺笑,眉頭舒展開來,唇邊有著難得一見的弧度,整個人充滿光彩,她覺得,三十歲的梁御辰,此刻真像個大男孩。

    「那我就請你吃麥當勞。」梁御辰走到門邊,關了一半的燈,見她仍發呆,又說:「不走?」怎麼愣頭愣腦的?

    她如大夢初醒,朗聲喊道:「要走!」

    聽見她充滿精神的呼喊聲,梁御辰再度一笑。

    蘇潔看著他的笑容,也再度呆住了。

    深夜十二點,街上冷冷清清,行道樹寂寥的擺動枝啞,灑落點點樹影。

    路口的紅綠燈前,梁御辰的銀色Audi乖乖的停著,吃得飽飽的蘇潔,透過天窗看著漆黑的天空。

    此刻星光黯淡,倒是過於深黑的夜空讓人覺得彷彿是個大圓弧般罩住了大地。

    她怎麼也想不透,這樣木訥的粱御辰,車上怎麼會有專門用來把妹的天窗?浪漫的天窗,配合著這輛流線型的進口車,的確是很完美,可是若配上梁御辰一本正經的臉,就顯得有些不搭軋。

    後頭刺耳的喇叭聲讓蘇潔將視線轉回旁邊的粱御辰身上,他雙眼發直,似乎驚恐的盯著窗外某處,就連已經綠燈了也忘了要將車往前開。

    「梁先生?」她趕緊喚了聲。

    梁御辰回過頭,神情木然,飛快的轉動方向盤,在紅綠燈前一個大回轉,又連切兩個車道,最後將車停在對向的路旁。

    然後,他立即下車。

    不明就裡的蘇潔正想跟著下車,但看見他筆直的走向路邊一對激吻的男女,瞬間明白這不是她該出現的場合,於是乖乖的待在車上。

    吻得難分難捨的男女感覺到有人在看,終於分開。瞥見梁御辰,女人嚇了一跳,渾身一震,倏地白了臉。

    「小雅,是你認識的人嗎?」那男人問道。

    蘇菲雅答不出話來。

    梁御辰怎麼會在這裡?

    其實,她身陷泥淖已經太久了,身旁的男人是在夜店認識的ABC,一開始是他瘋狂的追求她,她太寂寞,接受了,可是她也不想放掉梁御辰,因為梁御辰對她其實很好,只是沒有花言巧語和細密呵護,但他英俊而且事業有成,如果要結婚,梁御辰當然是最佳人選。

    本來她只是想跟別的男人玩玩,最終還是要做梁太太的,可是現在……

    蘇菲雅嘴唇一張一合,想說些什麼,又擠不出字來。她能說些什麼?此刻她罪證確鑿啊!

    「怎麼了?小雅?」旁邊的男人又問道。

    梁御辰冷冷地看著女友,體內的血液像被凍住了。原來一切是真的,即使心裡已有底,可是親眼見到,仍然令他如此難堪。

    他語調冰冷地說:「你不是在曼谷嗎?」

    「我……臨時有人跟我調班……然後我就放假……所以……所以……」蘇菲雅試圖解釋,聲音顫抖。

    「別說謊。」梁御辰這麼道。她的演技太差勁了。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那雙冷靜的眼沒有再看她一眼。

    蘇菲雅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流淚著,旁邊男人的安慰,她不理會,只是不斷哭著,最後變成嚎啕大哭。

    她失去梁御辰了……

    蘇菲雅原以為自己是個超級玩家,萬萬沒想到,最後失去他會令她這麼痛苦。她身子一軟,就這麼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旁邊的男人不知所措,她則任由裙擺拖地,什麼也不在乎了……

    還真的是琵琶別抱了啊。

    蘇潔看著梁御辰疾走過來的身影,那黯然的臉色讓她心口繃緊,也很難過。

    他不作聲的上了車,熟練地再次將車滑人車道,駕駛的速度出奇的平穩。

    她可以想像他是如何的控制內心激昂的情緒,壓抑住不開快車、不發洩、不痛罵,只有俊臉上繃緊的表情線條透露出他的激動。

    到了家門口,蘇潔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地偷覦著他。

    她怎麼能走?他都露出這樣痛苦的神情了,她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就這麼離開?

    梁御辰也沒有說話,腦海裡思緒在奔騰,想著剛剛那一幕,他的胸口不斷起伏,血液在沸騰。

    蘇潔安安靜靜地陪他舔舐傷口。

    十分鐘後,梁御辰開口了。

    「你上次說得對,我給她太多空間,多到她可以找其他男人來填補,所以說,這段感情歸咎起來是我錯了嗎?」他的聲音一貫沙啞,聽起來充滿寂寞。

    「有錯,也沒錯。」

    他轉頭看著她,直直的眼神中帶著殷紅的傷痛和不解的疑惑。

    蘇潔垂眸,不敢看那雙讓她太難過的眼眸,緩緩地說:「給她空間,是錯,也不是錯,端看你給了她多大的空間,或者說,你給她的對她而言已是個足以出軌的空間。我不知道你們的感情和相處模式,只是,不管什麼樣的感情應該都是一樣的。兩個人在一起要快樂才對啊……」

    「快樂?」

    什麼叫在一起快樂?他不懂。

    他跟蘇菲雅在一起後,剛開始偶爾會約會,可是最近幾個月,兩人似乎離得越來越遠了,他是忙著工作沒錯,可是蘇菲雅也很忙,兩人見面的機會變少,本來他還沒有警覺,覺得只是兩人暫時各自打拼工作,可是他沒有發現,在減少聯絡後,蘇菲雅有了男人,而他,其實變得對這段感情沒了期待。

    到底他們當初為什麼會在一起?他忘了,只記得自己有了個空姐女友,然後他努力的工作,或許這份感情終有開花結果的一天,誰知被背叛的難堪會發生在他身上。

    而蘇潔卻說,在一起要快樂?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很不快樂。

    她揚眸定定的看著他,「我沒有資格說什麼,只是梁先生,既然你連感情中的快樂是什麼感覺都不明白,就別多想了吧,有時候跟著感覺走也很好。」他太理性了,她多希望他能放鬆一次,就這麼跟著感覺走,想生氣就生氣,想難過就難過。

    跟著感覺走?跟著什麼感覺走?梁御辰心裡一堆問號。

    與她堅定的眸相視,他心裡浮起一串串不知名的氣泡,忽然間他呼吸急促,因為她眼中透露出的關懷與真誠讓他十分感動。

    因為蘇潔的幾句話,他狂躁的心沉澱下來,開始細想那份感情中的酸甜苦辣。

    其中,有沒有快樂呢?

    與蘇菲雅在一起,他曾經快樂過嗎?

    腦中閃過蘇菲雅與別的男人激吻的畫面,他澄澈的眼漸漸變得混濁,沒辦法,他怎能放鬆?被背叛的感受與蘇潔的話,在他腦海中拉鋸著……

    蘇潔看著他痛苦,眼中不禁湧起淚霧。她想帶給他救贖,想讓他明白生命的美好,別再拿著繩子綁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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