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瑪——」終於,太監將懷烙從那間幽寒的偏殿帶了出來,來到雍正榻前。
她看著父親和緩的臉色,懸著的心大大放下。
為什麼這樣歡喜?只是因為父親性命無憂了嗎?
抑或,還有別的原因?
「你們暫時都退下,朕有話,要對懷烙一個人說。」雍正對一眾哭紅了眼的妃嬪道。
「是——」眾人俯首,紛紛退下。
懷烙明白,父皇要對她說的是什麼,她早有了心理準備,也在私自醞釀一場前所未有的談判。
「皇阿瑪,您沒事了吧?」懷烙坐到榻前,輕輕問。
「暫時死不了。」雍正歎道,「幸好我嘗到那桂花酥滋味不對,沒嚥下去,只毒了口腔,沒傷著六腑。」
「什麼毒啊,這麼利害……」沒吞下去,就鬧得人仰馬翻的。
「反正是他們漢人的毒就對了。」雍正淡淡答。
「漢人?」難道,皇阿瑪已經識破了葉氏一家的身份?
「你不知道你丈夫一家的身份?」果不其然,雍正緊盯著她。
「女兒不知……」生平很少對父親撒謊,可為了葉之江,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
怎樣的男子,值得她背叛親人 ,背叛家族?
他若真愛她也罷了,可惜,從頭到尾不過是利用她而已。
「他不是真正的納那性德。」雍正繼續道:「我叫曦福來問過了,一嚇,他就全招了。」
「怎麼……」懷烙故作驚訝,「他不是曦福表哥的親戚?」
「呵,一個昔日的門客而已。」
「可是曦福表哥……」
「哼,紈褲子弟,說是欠了對方一個情,就給他弄了個假身份!我已經下令,剝了曦福貝子的爵位!」雍正厲色道。
壞烙心底一顫,預感這次父親不會那麼好說話。
「不想聽聽你這丈夫到底是什麼人?」雍正似在觀察她的每個細微表情,不動聲色的問道。
懷烙沉默,擔心自己所有的心思在父親面前已經暴露無遺。
如此震怒的心境之下,父親還能原諒葉氏一家嗎?
走進寢殿前,她還有三分把握,可現在……她沒底了。
「你這丈夫,原來與皇阿瑪還有些淵源,當年反清書目一案,他兄長是主謀。」
「什麼反清書目?」她沉不住氣,「不過是一本《霍氏遊記》罷了。」
「哦?原來你早知道了。」雍正澀笑,「漢人有句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本來我還不信,現在看著你,皇阿瑪真是寒心啊——」
「皇阿瑪!」她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肖女嗎?一陣心虛,讓她不敢辯駁。
「難道你覺得皇阿瑪當年治那葉之山的罪,錯了?」
「女兒只是想,一本洋人寫的遊記而已,不至於殺頭吧?」
「你知道那遊記裡寫了什麼?」
「一些中土的見聞雜記……」不外乎山水風景,世俗人情,跟「反清復明」有何相干?
「可那裡面說的全是前明的好話!」雍正喝道。
「一個洋人寫的,應該只是客觀記載,不帶任何偏見與感情吧?」懷烙戰戰兢兢的問。
「就因為是洋人寫的,中立客觀,才更要禁!」
「什麼?」她一怔,「皇阿瑪,你故意的?」
欲加之罪,便要人命——這,真是她自幼景仰的皇阿瑪所為嗎?
「你可知道,那本書若流傳後世,影響將會如何?」雍正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我們大清建國,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怎麼允許這種讚美亡明的書存在?怎麼能讓後世子孫還懷念前朝?」
「書毀了,還能口耳相傳啊!」懷烙揚聲道。
「啊,口耳相傳,誰信啊?就算能傳十年、二十年,還能千秋萬代地傳下去?我要將來咱們大清的子子孫孫只記得康熙盛世,不知前明為何物!」
這,就是禁書的用心。
千秋萬載之後,前明的皇帝一定被纂改過的史書塗抹得昏庸不堪,曾經的繁榮也會被詬病為災難四起,到了那時候,即使是漢人,大概也只會崇拜康熙大帝,蔑視自己的祖宗。
懷烙顫抖著,忽然覺得可怕——政治可怕,她的阿瑪,原來也是這樣可怕。
「葉之山死了,他的家人怨恨皇阿瑪,皇阿瑪可以理解,」雍正再次歎道,「可他們利用朕的女兒,欺負朕的女兒,朕就不能忍!」
「不……」懷烙喊道,「之江對我很好……」
「很好?」雍正諷笑,「你的語氣,似乎不太確定啊。」
「真的,真的很好……」
「他明知你是朕的女兒,還要假造身份,接近你、娶你,誰信他真的愛你啊!」雍正一沉,「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伺機報復!」
「皇阿瑪——」懷烙砰地跪在地上,「您就繞了之江吧!饒了他全家吧!」
「我饒了他,你會永遠不見他?」雍正湊近逼道。
「我……」這個時候,什麼都顧不得了,救人性命要緊。「我發誓,可以永遠離開他……」
「撒謊!又撒謊!」雍正拍拍她的臉頰,「懷烙,你辦不到,就別發誓,否則蒼天懲罰,皇阿瑪會心疼!」
「我真的……」話到嘴邊,卻忽然被堵住似的。
沒錯,她怕,怕真的發誓,就永無與他見面的機會……她怕失去他。
「放心,皇阿瑪不殺他。」雍正卻道。
「真的!?」一陣驚喜掠過臉龐。
「不過,皇阿瑪卻想到了一個法子,能讓你不必發誓,也永遠見不到他。」
什麼!?她如同一瓢冷水澆了全身,打了一個寒顫。
「皇阿瑪會讓他反過來恨你。」
又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語,彷彿洶湧波浪將她覆沒。
「我只留他一個活口,殺了他的大嫂,還有那個小柱子。」雍正淡笑道:「如此一來,他就算再想跟你在一起,也不能了。」
天啊,這是她敬愛的皇阿瑪嗎?為什麼跟葉夫人如此相似,微笑中透露陰毒,讓別人的幸福彈指灰飛煙滅……
「懷烙,你是皇阿瑪最疼愛的女兒,若你再與他一起,他會利用你毀了我們大清——別怪皇阿瑪絕情,情非得已。」
「可小柱子是無辜的,他還那麼小……」懷烙發出聲嘶力竭的叫聲,肺都要裂開了似的。
「誰讓他有那樣一個娘?」雍正的回答卻冷淡,淡到聽不出任何感情。
這瞬間,懷烙只覺得天旋地轉,跟前一黑,不省人事。
她懷孕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竟然懷孕了。
上蒼賜給她這個孩子,到底是戲弄,還是慷慨?
這些日子,她昏昏沉沉,無法思考任何問題,稍微想一想,就頭疼欲裂。
在床上靜養了三天之後,她才從碧喜嘴裡輾轉聽到,原來,那日雍正找她攤牌之前,小柱子和葉夫人就被秘密處斬了。
最疼愛她的皇阿瑪,居然不給她一丁點求情的餘地,從一開始,就狠了心要痛下殺手。
她本以為自己身為金枝玉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一刻,才感到原來她是如此微渺。
「格格,有一件事,怕你聽了不高興……」碧喜端進一碗補湯,服侍她喝完,碗擱下, 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吧。」她笑著還能有什麼不高興的?撕心裂肺都經歷過了,害怕什麼?
「額駙……不,葉公子他,今天就要出京了。」
出京?
呵,皇阿瑪果然手下留情,沒要他的性命,還給了他自由。
可是,這一招比要了他的性命還狠,因為這活生生把他們從最親的夫妻變成仇人。
如果死了,她還可以為他哭泣,但現在呢,她連眼淚都不能流……
「皇上削了他的官職,勒令他永世不得返京。」碧喜支吾道:「格格,你想去送送他嗎?」
送?啊,是啊,再不見一面,恐怕這輩子都無緣再會。
但既然是生離死別,又何必去受折磨?
就這樣分離,一切盡在不言之中,或許不會那樣痛……
「格格,你有身孕的事,真的不打算告訴葉公子嗎?」碧喜試探道。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他嗎?」
「他是孩子的阿瑪……格格,全憑您自己做主,我一個小宮女哪裡敢多嘴,只是格格將來後悔。」碧喜歎一口氣。
後悔?
事到如今,怕事她再後悔,也為時已晚,真懂得運籌帷幄,當初就不會嫁給他了……
他是孩子的父親,的確有資格知道自己骨肉的存在,就算將來她和他永世不相見,也不能隱瞞這個秘密。
「他現在在哪裡?」當下做了決定,她脫口問道。
「還在關押他的那偏殿裡,過了傍晚,就會有馬車送他出京……」
未待碧喜話音落下,懷烙便翻身下床,急匆匆朝那偏殿奔去。
夕陽傾斜,她知道自己與他會面的時間不多了,顧不得有孕在身,就這樣一路沿著長廊飛快地跑著。
忽地,她步子煞住,深深的喘息,他瘦削的臉龐那樣陌生而遙遠,還有未剃的鬍渣,頹然悲傷的模樣,完全沒了她從前認識的清雅如玉。
他立在一輛馬車旁,整裝待發,但他遲遲不肯離去,目光凝望著宮闈深處,不知在看什麼……
彷彿有心電感應,他猛地回過頭來,發現她的存在。
雙眸深處,似有千言萬語,卻堵在心口,如同決堤之前的壩,有一種暗藏洶湧的感覺。
「你要去哪兒?」懷烙步下台階,感覺自己步子在顫,身子也在顫。
「你皇阿瑪讓我離京,難道我還敢留下?」葉之江望著她,目光忽然變得冷淡,好像方纔那一瞬間的激動都是假的,是幻覺,連語氣也歸於平靜。
懷烙忽然感覺一陣心涼——剛才,在奔跑之間,她還有過荒唐的念頭,假如、假如他要自己要他一起走,她會考慮答應……
可現在,看著形同陌生人的他,這念頭倏地鑽回心底,像被扼殺的秧苗。
「我離開後,你可不可以念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替我做一件事?」他忽然又道。
「什麼?」懷烙忙答。
「將我大嫂和小柱子的屍體領出來,火化了,撒到荒郊——我知道,他們不想待在你們大清的皇宮裡。」
這句話,就像刀子一筆一劃割在她心坎上,強忍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了的氾濫,滴滴往下落。
「對不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寬慰他的話,再說也是多餘,有假慈悲的嫌疑。
「你不願救他們,我可以理解。」他卻冷冷地答。
「我不願意?」懷烙忍不住辯駁:「難道,你以為我希望他們死?」
他沉默,似乎代表著肯定的答案。
「在你心中,我是這樣冷血的人嗎?」她胸中一陣激憤,被冤枉的滋味竟是這樣難受。
「我只知道,你可以救我,卻沒有救他們。」葉之江咬了咬唇,「我大嫂或許罪該致死,可小柱子呢?我不相信,連我都能放過,你皇阿瑪會不願放過一個孩子。」
可惜,事實就是如此,她的皇阿瑪就是利用這個孩子的死,來斬斷他們之間可憐的一點點感情……
懷烙再替自己解釋,然而她發現,在事實面前,任何解釋都無法讓人信服。
這一刻,她百口莫辯。
「葉公子,天色不早了,啟程吧。」一旁的侍衛催促道。
與其說是侍衛,不如說是押送他到荒蠻之地的差役,這一別,或許今生無緣一見。
她要告訴他,身體裡已經有了他的骨肉嗎?
來此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可這剎那,她忽然決定隱瞞,有什麼可說的呢?多一份牽掛,就多一份傷痛。
將來,她會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早已死去……
「一路珍重。」轉過身去,道出最後訣別的話語,懷烙失魂落魄的沿著原路往回走。
她不知道,此刻葉之江正凝望著她的背影,遲遲沒有踏上馬車。
方纔,他早該走了,可他就是因為心存不捨,所以停車遠眺宮景,彷彿在對她默默告別。
她的出現,令他大大驚喜,可心中只能強忍,克制歡顏。
她誤會了,其實他從來沒有怪過她、怨過她,他也明白,大嫂和小柱子的死,不是她能掌控的。
他早就預料到雍正會出狠招阻止他們之間的感情,只是沒想到,會這麼狠……
但他又能怎樣呢?
注定身份懸殊的兩個人,一開始的結緣就是錯誤,何必一錯再錯?
就這樣分手吧……讓她誤以為自己恨她,這樣,才能讓她忘記他。
堂堂格格,金枝玉葉,何必跟隨他這個帶罪之人四海漂泊。
分手,是最太平的結局。
車輪一晃,將她驚醒。
方纔,懷烙又做夢了。夢見與他訣別的那日,彷彿,還能看見那落日的餘輝,還能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傷心。
懷胎五月,她忽然做出一個決定,遠離京城,到承德生子。
宮中本是是非之地,自葉之江離京後,更是流言蜚語四起,她不想面對紛擾,只希望遠離喧囂,到安靜的地方,給她的孩子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出世。
「格格,你又哭了……」碧喜遞來絹帕,「又夢見什麼了?」
她一驚,連忙抹了抹雙頰——果然,還是濕濕的,兩行清淚淚痕猶在。
每一次夢見他,都會這麼不知不覺地流淚,直到天明,才發現枕邊一片濡濕。
「格格,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多想了。目前最要緊的,是生下小貝勒。」碧喜勸道。
她懂,所以極力保重身體,每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一直吃到吐……
可懷有這樣的心境,生下的孩子會快樂嗎?
打開車窗,望著一幕搖晃的野景,天漸漸黑了,有雨絲飄到她的臉上。
「反清復明、反清復明……」她忽然喃喃道:「大明真的很好嗎?」
「亡國臣子,總會念舊吧?」碧喜小聲答。
「對了,碧喜,我記得,你姓佟?是漢人?」
「哦,漢人抬旗的——祖上是漢人,如今算旗人了。」碧喜連忙道。
「你有聽過家裡人議論前明嗎?」
「奴婢家裡人到不敢,但奴婢小時候看過那本書……」她支吾地透露。
「哪本?」
「《霍氏遊記》。」
「是嗎?」懷烙挺直身子。「那上邊,寫了大明什麼?」
「別的不太記得了,跟咱們大清也沒什麼兩樣,倒是有一件——那傳教士說,到了中土,驚奇的發現街上沒有一個乞丐,原來,鰥寡孤獨者都住在一個官府特設的大院子裡,自己養雞織布,豐衣足食。」
「是嗎?」在她的印象中,前明一向滄桑凋零,饑民四起。「可我們大清也沒有乞丐啊!」
「沒有嗎?」碧喜幾乎笑出聲來,「格格您那能見著啊!」
「你忘了,上次咱們從京城到中州,那一路上,千里迢迢的,沒發現乞丐啊。」
「給您算命的那個,不是嗎?」
「那道長?不算吧。」
「格格,您是沒瞧見,」碧喜歎道,「事到如今,奴婢也不瞞您了——上次從京城到中州,一路上都安排好的。」
「什麼!?」懷烙大驚,「不可能!我們私自出京……」
「格格,是我給宮裡通的風,奴婢不敢擅自帶您亂闖,怕掉了腦袋。」碧喜終於承認。
「我一直以為是葉夫人……」
「葉夫人大概也以為是自己的功勞吧。」碧喜澀笑。
「這麼說,我皇阿瑪早就知道了?一路上 派人安排了我們的行程?」
「對啊,所以一路上無驚無險的。格格您看到的,都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清形。」
天……她的皇阿瑪,原來如此老謀深算、深藏不露,把所有人都耍了。
「皇阿瑪為什麼要由著我出宮?」當初,不是他派之江到中州去的嗎?
「為了你們小兩口的感情啊,皇上說,額駙……不,葉公子對你似乎還不太上心,死也要製造獨處的機會,他料定額駙外派後,你會跟去的。」
到了民間,天高皇帝地遠,兩人的身份束縛才會被打破,成為真正的夫妻。
「可惜皇上那會兒不知道葉公子的身份,否則也不會這樣暗中幫你們。」碧喜再次歎息。
呵,人算不如天算,再怎麼撮合,到頭來,不過一段令人傷感的孽緣。
暮色深了,雨似乎更大了,打在臉上,不再似方纔的飄拂輕盈, 有些沉重的微疼。
「格格,前面有間古廟,咱們去那兒歇一會兒吧。」碧喜道。
「格格,還是再趕趕路,到了前面的驛站在歇吧!」車外的侍衛道。
「這雨變大了,格格還沒用晚膳呢,這一路顛簸,你吃得消,格格肚子裡的小貝勒可吃不消!」碧喜反駁。
「你們這麼多人,難道是廢物?」碧喜衝著那侍衛眉一挑。
「好了,別吵了,」懷烙發話,「我的確有些累,離驛站還遠,不如先歇一歇,弄些熟食吃了再上路吧。」
侍衛不敢再多言,只得由碧喜攙扶格格下車,撐起傘,緩緩步入那廟中。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偏讓那侍衛說中了。
荒郊野外,果然遇上不測風雲。
那廟中,無和尚,無道士,卻有一群流匪,一等懷烙步入廟門,便撒網將她與隨從團團圍住,成為甕中之鱉。
火光映著臉頰,懷烙只覺得一股熾熱撲襲而來。
她定睛,發現自己被縛在柱上,四週一群兇惡面孔,帶著猙獰詭笑。
「哎喲,小臉蛋兒生的不錯,可惜是個孕婦。」為首的流匪道:「不然今晚大爺有人暖被窩了。」
「聽說還是個格格?」一旁的手下提醒道。
「難不成是狗皇帝的女兒?」
「不不不……」被縛在另一根柱上的碧喜仍不忘在危機罐頭護主,「諸位大爺,你們搞錯了,我們只是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也叫格格?也有這麼打排場?」
「真的,滿人裡但凡有點家底的小姐,都叫格格——絕對不是什麼公主。」碧喜連連解釋。
「再怎麼說,也是滿人。」為首的流匪堅持道:「滿人就得給我下油鍋炸了!」
說話間,已經架起一口鍋,烈火圍攻下,騰騰白氣自鍋邊溢出。
「諸位大爺……你們說笑的吧?」碧喜害怕得聲音有些微顫。
「我們像說笑嗎?你知道大爺們幾天沒吃肉了?待會兒就先剝了你這多嘴小娘兒們的皮!」
「虎哥,」一名手下對那為首流匪道:「先等葉公子到了再說吧,一會兒肉涼了,拿什麼招待他?」
葉公子?
懷烙心中撲騰一下。
不……是她多疑了吧?只是一個葉字,那就會那麼湊巧呢?他們說的,跟她想的,絕非同一個人。
「報——」門外忽然衝進一人,「葉公子到!」
懷烙猛地抬起頭,盯著那入口,一顆心就快要蹦出來了。
緩緩的,一襲黑色身影從容而入,蒼白的俊顏在夜色的包圍中雖然看不真切,但只瞅一眼輪廓,她便知道……是他。
如今,他不穿白,卻穿黑了。
離了京幾月,他已經落到於流匪為伍的地步了?
懷烙微微閉上雙眼,害怕自己疼痛的淚水淌出來,被他逮個正著。
「葉公子,來得正好,我們今天逮了些牙祭,正準備下鍋呢!」宏亮的笑聲響起,迎向那黑影。
披肩一解,葉之江微微莞爾。
方纔,還在門外,他便看到了被俘的侍衛。難道,會看不見縛在柱上的她?
可此刻,他只能視而不見,故作談笑風聲。
「葉公子?」碧喜倒率先驚喜出聲,「格格,你快瞧,是葉公子!」
「怎麼,你們認識?」為首流匪頓時蹙眉。
「呵,怎麼會呢?認錯人了吧?」葉之江淡淡答。
「聽見了沒有?」一旁的手下順手搧了碧喜一記耳光,「還在亂認?我知道你們滿人最狡猾,看見我們禮遇葉公子,就假裝跟他認識!人家葉公子是同濟會的舵主,認識你們才叫見鬼!?」
同濟會?懷烙抬眸。
她聽說過,同濟會,漢人的秘密組織,反清復明的同盟……他,什麼時候成舵主了?
「葉公子,你來了,咱們可以下鍋了。」為首的流匪對手下胳膊一揮,「先把這多嘴的丫頭炸了!」
「你們……」碧喜頓時嚇得大叫,「還真的吃人肉啊?」
本以為是說來嚇嚇她們的,原來竟是真的?
吃人肉就罷了,還當成招待貴賓的上品……真是變態加噁心。
「且慢!」眼見流匪舉起碧喜就要往那鍋裡扔,葉之江忽然道:「虎哥,小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講?」
「葉公子儘管說,當初你救了我們多少兄弟的性命啊,別說什麼不情之請,就算叫我虎爺跳進這口鍋子,我也干!」對方拍著胸膛回答。
「呵,沒那麼嚴重。」葉之江雲淡風輕地笑,「只不過最近家裡人也想打打牙祭,虎哥這兒既然今晚收穫如此諸多,分我一二如何?」
「好說啊!」流匪當即承應,「想挑些,說!」
「我家裡人,牙齒不太好……」
「甭說了,我明白了,葉公子是想要這兩個小娘們吧?」流匪曖昧地笑,「小娘們好啊,細皮嫩肉,不論怎麼個吃法,都美味!」
「如此多謝虎哥了。」他謙和如玉的點了點頭,彷彿剛才做的,並非一筆骯髒駭人的人肉交易。
懷烙看見碧喜如同逃離鬼門關地長吁一口氣,她卻心尖發疼,寧可真被油鍋炸了,也免了面對他的後續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