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櫃子的小抽屜開開關關,舉棋不定要抓的是哪味藥。
「就半錢地黃,半錢車前子,還有三分龍眼肉,連這也記不住,你的心思都到哪去了?」威嚴的聲音夾著戒尺打下來,手背馬上一條紅痕。
施幼青捧著手放到腰後摩擦減輕痛楚,不敢哀叫。
醫藥的東西一個不小心輕則讓人拉肚子,重則會要人命,不能馬虎的,外公待她嚴格是為她好,這道理她知道,不過下次下手……拜託輕一點嘛……
跟外公在同一個藥房其實好處還是挺多的,像與她交好的庫房宮女胭脂,司藥低皆女宮的惠兒都嘛常抱怨管轄的總管內監一個個凶狠無比,動不動掐人大腿,要不就巧立名目的把人整得死去活來,她們常常吃足苦頭。
她是走了好狗運,所以更要惜福。
「丫頭,心不在焉得厲害,腦袋裡都裝漿糊嗎?」
「我在想外公一定有三隻眼,明明手下忙個不停,後腦勺還長眼睛監視我,您真是神人。」千穿萬千馬屁不千,嘿嘿。
「灌我迷湯?說吧,一整天你老是往外望,外頭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讓你三魂掉了七魄?」
捏著添加著蜂蜜、黃連的解毒四味丸,司徒廣不依不饒。
就那點小花花腸子還想瞞他?道行淺得很——
「人家在想一件事啦。」
「什麼事?」他目光如炬。
「你聽過聞人嬪妃嗎?」
他沉吟了下。「聞人?你指的是已經過世的玉堇嬪妃?為人臣子不許評論國家大事、後宮諸事……我不是一直提醒過你?」
「聊天也不行喔,這裡就我們爺兒倆,就當說悄悄話好了。」
「你這丫頭,什麼花樣都有。」
「我記得外公在我小時候說過我是你的糖霜丸啊,讓你開心是外孫女我的義務。」
「越說越不像話!」想板臉始終沒成功。
「外公,那也就是說聞人是玉堇嬪妃娘家的姓氏嘍?」打鐵趁熱。
司徒廣提高警覺。「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個人?玉堇嬪妃已經過世多年,宮裡頭幾乎沒有人記得她了,就連以前對她諸多寵愛的皇上……唉。」誰知道擁有那麼多妃子的他今夜又會挑了誰的牌睡在哪個妃子的寢宮?
皇室裡的女人不見得等到色衰才愛他。
那麼多的女人爭著要一個男人的愛,而那樣遙不可及的男人一生中經歷的女人太多,要一直記住一個癡傻的靈魂幾乎是不可能的。
「孩子,記住別愛上皇室中的男人,那會很苦的。」
「外公,就算這樣多少家庭還不是前仆後繼的把孩子往宮裡送?」
「記住我的話就是了。」
「謹遵外公教誨。」吐吐舌頭。
「你這貧嘴的丫頭。」
「哎喲,外公您講的話我真的都有聽進去,你安心啦。」
「好吧,你怎麼知道玉堇嬪妃的?」司徒廣不動聲色問道。
難怪他要問,他這外孫女的生活向來只有草藥跟藥房,哪來的機會捲入後宮的複雜詭詐中?
「她是朱紂……十一皇子的娘嘛。」外公八股得很,對上一定要用敬語,要知道她沒大沒小的直喊聲十一皇子的名諱,一定會臭罵她一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當然不能說。
她把遇見朱紂跟朱非的事情說了一遍,很自然的也把朱紂在她那裡過夜的事情略過不說。
草一木
「孩子,一般的父母無非希望孩子有朝一日能飛枝頭做鳳凰,但是外公從來不這麼想,即便我這大半生都在皇宮裡,也許是我老人家杞人憂天,能碰上八皇子還有十一皇子是你的奇遇,不過要記得伴君如伴虎,別讓任何人動了收你入房的念頭知道嗎?明哲保身是我們這些作為奴才的人保護自己唯一的辦法,對於皇宮裡的男人,想都不要想。」司徒廣眼色奇異,口氣慈愛,語重心長。
「外公,您想太多了啦,誰看得上我這根野草?要淑女沒有淑女樣子,要談吐沒談吐,就連家世也差人家一大截,八字沒一撇啦。」施幼青目瞪口呆,雖然很能明瞭外公愛護她的一片心意,可是她才幾花授粉歲,再說愛情要是可以遠遠避開還能自制,那就不叫愛情了吧!
「我是要你有自知,不是自貶。」司徒廣歎,他有時候想自己是不是把女兒的孩子給教偏了。
老天爺給每個人鋪的路基不同,青兒也才十四歲,十幾歲的孩子對她來說皇室的權謀算計,勾心鬥角都太遠了,他這老頭子又何必提早她的冬天?
「這麼著吧,我老頭子也知道外面春光燦爛,綁不住你這丫頭,趕緊把你手頭上的活兒做一做就出去曬曬太陽吧。」
嘩!有人一整個雀躍了起來,可是表面上……
「那怎麼可以,我要是把事都丟給太醫院侍官大人不是太沒有責任心了。」明明高興的流口水還要客氣一下。
「我還有幾個可以差遣的……」慢著,差點著了這丫頭的道。「既然你不想出去,那就繼續幹活吧,把心玩野了也不好。」
施幼青的臉垮了下來。「外公你好壞!」
司徒廣笑得很開心。
「去去去,別來煩我……」
是夜。
小院的牆頭落下輕快的足聲,一點都不引人注意,只有在屋子裡的施幼青知道誰來了。
還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當她的小屋是自定廚房進出自如了。
不走大門偏爬牆的習慣真不好,改天要說說他。
「你今天來晚了……」從書本裡抬頭,見來人正好一腳跨進門檻,剩下的活消失在肚子裡,細緻的眉頭皺了起來。「你被牛車輾過了嗎?」
朱紂表情複雜,一抹鄙笑驀然掛上唇角。
看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鼻孔和嘴角都有用手抹過血跡的痕跡,臉上帶傷,襟口撕裂,施幼青不再多說,起身去找藥箱。
朱紂滿不在乎的把堆滿本子的桌子清出一角來,把帶來的瓜果還有一盅微溫的牛奶往桌子一放。
施幼青看也不看他帶來的東西,仔細替他拭淨髒污、上藥,又盯著他微微顫抖的手,問道:「手傷了?」接著伸手捏他的膀子,她下手力氣不大,卻引來朱紂的瞪眼跟抽氣。
「看起來是有些筋拉傷。」她再拉過他的左手放在自己膝蓋上細細把脈,片刻後收手,如是說。
「哼,他們一個個可比我嚴重多了,小爺我打得他們滿地找牙,一個個鼻青臉腫。」
「這麼不會珍惜自己,打架表示你很能幹嗎?」
這可不好,那些皇子們各個都有靠山,要是護短的嬪妃非來找他麻煩不可,可施幼青還是不動聲色的拿出一張狗皮藥膏,裡面蘊涵的藥性自然要比小老百姓們用的頂級許多。
沒多少功夫她已經把他身上剩下的傷口收拾得妥妥當當。
「你罵我?你知道他們有多過分!」他憤憤不平,今日太師傅問起我們將來的志願,我說要當一個天下商人,結果老五、老六、老七、老十二他們居然聯合起來嘲笑我,下了學堂後還堵著我的去路,我氣不過,一個人把他們幾個揍得喊爹叫娘,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嘴裡說著氣話,眼中晃動的卻是施幼青溫涼如玉的十指,她的指甲圓潤動人,淡淡的粉紅就像一瓣瓣的梅花似的,他看著瞧著,心裡的氣奇異的平靜了許多。
「商人?」
這個性子像誰?一旦拗起來不放過自己也不放過別人,對誰都沒好處。
「我不想像豬一樣被豢養在這裡,在這裡——睡也不踏實,日子過得都不安生又有什麼意思?」他把下巴擱在桌子上,看著燈罩裡昏黃的火光。
也難怪那些人反應這麼大,民間有言:好女不嫁賣,好男不經賈,世人視商賈為洪水猛獸。
「我不明白從商有什麼不好,商旅不行貨物不能通南北東西,出產不能盡其用,這樣人民不能享受利益,無利不富,不富無稅,國家沒有稅收不強,不強天下危,我說重商也是富民強國的重要一環啊。」
施幼青邊聽邊點頭,不得不稱讚朱紂見解不凡,誰說皇城裡的皇子就得一直等著皇帝給封地領土才能有一番作為的,只是他這想法對自視甚高的皇家人來講是驚世駭俗了些。
「你會看不起我嗎?」因為這件事他一直沒跟她提過。
「工作沒有貴賤,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比較重要。」
「真心話?」他直視她的眼。
「不信我幹麼來問我?!」施幼青把收拾好的藥箱往旁邊用力一擱,回過頭瞪他,要不是他身份高貴,她可能會直接把藥箱扣到他腦袋上面去。
「我沒有不信你,其實別人怎麼看小爺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覺得重要的人。」
「那不就得了。」
咦,他說重要的人,那麼……她在他心裡也算有份量的人嗎?
忍住心房微酸的感覺,天上神仙府,人間皇帝家,他一個嬌貴的皇子卻這般珍重的看待她,她的心像被什麼擊中……不過,皇室男人哪是她要得起的,這點微薄的認知她還是有的。
人貴在自知,不要作非分他想會活比較快樂。
她抱起有些破損的哈密瓜,切成兩半。
牛奶在宮裡可不是誰都喝得起的食物,只有七品從妃以上的小主兒們能喝,哈密瓜更是少有,是從吐魯番萬里迢迢送進宮裡的貢品,他真捨得,不時從自己寢殿裡偷渡些她沒見過嘗過的糕點玩意來餵養她。
「就這樣吃?」
「要我切成丁餵你嗎?」她晃了晃凶刀,其實是一把手術刀。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也沒什麼不好。」他視那刀為無物,心結打開,又一張嘻皮笑臉的面孔了。
施幼青把一半瓜塞給他,心裡隱隱有些兆頭。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要化龍的。
朱紂張口便咬,吃得酣暢淋漓,還有空饒舌。
「我跟你說,你背那死玩意沒用的,咱們來玩個遊戲,我念上面一句,你接下面一句,看誰記的口訣多,輸的人得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施幼青安靜的臉孔到現在終於露出少許波瀾。
「你會?」
「我可是聰明伶俐的老十一,只要是我想放在腦子裡的東西,沒有能逃得了的。」
施幼青轉過身去,懶得理會。
討厭啦,臭屁!
「來啦,干吃東西不是很無聊。」他冷不防湊上來哄人。
看見他吃得一嘴糊的樣子,施幼青忍不住拿起隨身揣在腋下的巾子替他擦嘴,擦完卻得好想死,只要跟他在一起她越來越像婆媽,索性把巾子往他臉上扔。
「跟花臉貓似的,這副德行!」
朱紂嘿嘿笑,把巾子抓下來見施幼青不注意便藏了起來,她也不當回事。
「快點快點啦……」
施幼青狠狠咬了口瓜,不作聲。
「……補肺阿膠馬鈴,鼠粘糯草杏仁並,肺虛火盛人當服,順氣生津嗽哽寧。」一個連珠炮。
她遲疑了下,也不甘示弱。
「百合固金二地黃,玄參貝母桔甘藏,麥冬芍葯當歸配,喘咳痰紅肺氣傷。」
「嘎,不賴嘛,我以為你是糊不上牆的泥巴 。」
「你才是呢!」
「再來!」
「誰怕誰?!啊,你幹麼偷咬我的瓜……」
月光在小小的院落中移動著,屋裡那一藍一錦兩個人影被月光拉出剪影,斜斜的挨在了一塊。
皇子集體打架這種事原本可大可小,民間的小孩有哪個不常打得頭破血流的?只是事情傳到皇帝耳中,九五之尊找去問了話,最後說是從輕發落,年紀大的罰了半年俸祿充公,至於十一皇子荒唐頑劣不知上進,關他禁足一個月。
施幼青聽到消息非常唾棄,覺得皇上表面看似公平,其實偏心不已。
那位大老爺也不想想那麼多人打一個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這種處罰方式,真不知道哪裡公平了?
這天,施幼青一樣在藥房裡忙著,負責跑腳的小丁子跑了進來,臉色有幾分倉皇。
「小青,有人找你。」
「誰呀。」
「你還不快點出去,是八皇子。」
「他?你叫他等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就去。」
小丁子像是看出土文物一樣的看她。
「你什麼身份啊你,居然敢叫八皇子等?施幼青,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她擦手,放下手邊事物。
「知道了小丁子公公,我這就去。」
她差點忘記在這座遼闊無邊的皇宮中,八皇子是主子,她是奴婢,剛剛太偕越了,難怪小丁子要光火。
「你這丫頭,到底有誰治得了你?!」
在小丁子的注視下她穿過門廊,繞過門藥房,大半個圈子,承受耳裡關也關不住竊竊私語和好奇的眼光。
「嘿嘿,大家好啊。」
這個朱非是找她麻煩的,光明正大的指名道姓找她,這下半個御藥房的人都以為她試著爬上八皇子的床……嘖!真麻煩!
朱非就站在白玉石階下,反剪雙手,看似悠閒的眺望著雲深處。
「八皇子,好久不見。」她彎腰福身。
「總算看到一個比較有人氣的人了。」他轉身,依舊是一副目中無塵的模樣。
「你真難侍候,奴才對你恭敬嫌無趣,對你無禮也不行,真不好拿捏。」
朱非雙眼如寒潭,卻在聽見施幼青談不上恭敬的話以後淡淡泛起了笑意。
「是誰讓你不愉快了?」吃了火藥喔。
「只是小事,不敢擾了八皇子的視聽。」就是你,就是你,心裡咬牙臉色卻變也不敢變。
「你何時這麼客氣了?」
一陣子不見,她越發嬌俏動人,輕靈淺淡的綠色宮服套在她身上格外醒目,為了方便做事,窄窄的袖子滾著寬邊的白錦緞,還是一條烏溜溜的辮子,辮子尾用紅繩線緊著,素顏的臉蛋帶著與生俱來的粉色,無與倫比的可愛。
「我一向都這樣好不好?」循規蹈矩沒一會兒,她又故態復萌。
朱非笑。
她是特別的,她完全不同於後宮那些急著要討他歡心的女人,想笑她就笑,想皺眉也不會管他在不在意。
他非常喜歡這樣的她。
就因身在充滿算計詭譎的皇城,她自然才那麼可貴。
被朱非狹長的雙眼冰涼涼地看過一圈,感覺像是要被看進無底洞似的,施幼青很不習慣他的眼光,老實說她一開始就不喜歡他的眼光,那眼,叫人侷促不安。
「把手伸出來。」
「嘎?」
朱紂很少這樣命令人,他不管做什麼每一步到照顧到她的感受。
她溫馴的伸出手,潔白的掌心馬上被放入一隻羊脂玉雕的寒蟬。
那蟬身上有抹剔透的紅絲,施幼青雖然不識貨,可在手中沉甸甸的,又是從朱非手裡拿出來的,這東西價值肯定不菲。
「這……要給我的?」
「難不成放到你手裡了我還會收回來?」
「我以為你只是借我看一下。」
朱非放聲大笑。
「我不能拿,這太貴重了……」
「我奉旨出宮辦差,在路上買的小玩意,給你結在髮梢當飾品剛好。」
那裡好?她要真的帶出去風騷,不用半天就會出事了。
她一個受人使喚的藥房宮女,就算把手腳都當了也買不起這隻玉蟬。
「如果不想要就把它扔了。」看她低頭不吭聲,朱非矛盾的脾氣揚起,動怒了。
「這麼漂亮的東西怎麼可以丟,太暴殮天物了。」她連忙搖頭,不用這麼極端吧?
「那就收下,只是個小東西。」有絲滿意打他眼中滑過。
「謝……謝八皇子。」把玉蟬捏在手心,只有道謝了還能怎樣。
「希望你喜歡。」他像是要求得什麼承諾般。
「讓你破費了。」她小心翼翼,生怕說了不該說的。
儘管得到不是心裡想要的那個回答,不過看到施幼青小心的把玉蟬放進袖口裡,那份心意讓他太過森冷的五官融化春暖。
「我剛才問過了太醫內管領他說你一整個下午都沒事,一起去看看老十一吧。」
被這尊貴的八皇子一問,那些怕事的老頭誰敢還敢硬把她留下來得罪他?這麼淺顯的道理……唉。
但是可以見到朱紂,其實她是願意的。
「你的消息靈通,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的耳目。
「生在這樣的地方,不靈活些能活得方便嗎?」奴才們得小心揣測他的意思,他們這些身為人家兒子的,又何嘗不需要謹慎的陪伴那個叫父王的人。
自己的生殺都被掌握在那個跟你有血緣的人身上,他要你生,你死不得,要你死,你也活不了,其實他們跟那些奴才們又有什麼差別?
他甚少向誰掏過心事,可是在她面前就是會不由自主的把心底藏得深深的話說出來。
「那是因為你有那樣的才情,那樣的心眼,別人想要還沒有呢。」
「你死我活覺得城府深的男人很陰沉?」
很意外朱非會問出這樣沒自信的話來,施幼青微微笑,舉步向前。
「要成就霸業的人,就非有他人所沒有的慎密心思才成。」
朱非若有所思,「這話只有你敢同我講,也只有你會毫無忌諱的說。」
冷不防的施幼青卻扇了自己一個耳刮子。「請八皇子原諒奴婢口無遮攔!」
管不住的嘴又闖禍了!
真是的,她就做不到少言謹言和無言嗎?
沉默這桶金她大概一輩子都拿不到手了。
「你在我面前永遠可以不用考慮什麼話能說,什麼不該說。」朱非不希望唯一可以接觸到他內心的女子也跟其他人沒兩樣。
這是多大的恩賜,可她如泉的水眸裡一點歡喜也沒有,反倒低下頭,只剩下濃長的睫毛顫動著。
她當然不會知道,這種斂去所有表情的她叫朱非如何的心動——
朱紂住的蘭宮也曾是八皇子的住所,已經過了束髮年紀的朱非在外面有自己的府邸,卻因為皇上開恩和重用,經常往返於皇宮和自己的府衙。
東西六宮因為進駐的主子不同,受寵程度不一,整座寢殿也都散發著主兒們的風格,在施幼青看來,八皇子的母后,也就是吟貴妃這間宮殿素雅大器,銀杏樹參天崢嶸,不過也才初春,千枝萬葉碧色慾滴,諂媚的橫舒斜展,枝葉繁茂的不得了。
皇宮裡的四季從來不是四季,都是人為肆意的結果。
至於宮殿風正寬闊,明黃正紅,標準的皇家建築。
吟貴妃不在,兩人在側殿找到了正埋在一疊上好宣紙裡的朱紂。
看見兩人,他歡呼,丟掉手裡的蒼松萬古詩筆,真奔而來。
「八哥,小青,你們來得正好,我都快無聊死了。「
幾天不見她,他實在想念的要死,心裡像是積著幾百隻毛毛蟲,老是搔著、癢著,偏生礙著皇上旨令,他哪都不能去,心裡差點憋壞了,這會兒,見著她水淨的眼,甯謐的笑,他一整個通體舒暢,這陣子的鳥氣全都無影無蹤了。
「十一皇子。」她屈膝問安。
朱紂笑咧嘴。「不要這樣,八哥不是外人,他跟我是真正能尿到一個壺裡去的兄弟死黨,你這樣喊我,我一肚子不習慣。」
「禮不可廢。」尿……這傢伙的嘴還是一樣沒長進。
「見鬼了!這樣文皺皺的你我不習慣,禮見也見過了,恢復正常吧?」
「你才不正常!」
「對啊,你都不知道我被罰禁足,哪裡都不能去,都快悶出蛋來了,最慘的是每天得繳二十篇論語、兩篇道德經給太師傅,寫得手都快斷掉了。」
「我不會幫你寫。」
這種人絕對不能同情,一同情就會順著桿兒爬上樹。
「講話這麼直白,整個內廷也只有你這丫頭了。」他一指截向施幼青潔白圓潤的額頭,手勁卻輕如藥培養棉花,他的心也是軟的,不管她說什麼都好。
「你不如說我一根腸子通到底,不適合這深宮大院吧。」
「如果你不在這,我怎麼遇見你?」
睨著兩人拌得熱鬧,自己被冷落一旁,朱非咳了聲。
「八哥,你這邊坐,父王讓你出宮辦差有什麼趣事?」知道不小心冷落了八皇子,他趕緊圓話。
朱非不自然的擠出微笑來掩飾心頭的失落感,他看得出來施幼青和老十一親近多了。
他完全像個不相干的外人。
「辦差就辦差,專心把交辦的事情做好回來交差,又不是出去玩。」知道朱紂等不及想出宮去,但是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就算是他也不能逾越。
「無所謂,總有一天我會飛出這籠子,看到我想要看的一切的!」他握拳,意氣風發,年輕的臉上充滿對將來的寄望。
一個偷來的午後,三個年輕人忘記地位的差異,單純的一個姑娘、兩個少年,一起開心的玩耍。
想踢毽子,便自己去拔鵝的尾毛,追著鵝跑的結果把鵝嚇得好幾天下不了蛋,讓御膳房的廚子跳腳,做風箏,劈竹篾差點把手指劈進去……
直到天黑,朱紂才為時已晚的想到他那二十篇論語還有道德經還晾在書桌上。
哀然慘叫在很晚的時候從芝蘭宮傳出來,燭火,通宵達旦。
至於不知道要拿那隻玉蟬怎麼辦的施幼青,只能把它放到抽屜的最深處,當它從來不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