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早晨的日光篩進室內時,他就醒了。
他眨眨眼,首先確定自己身在何方,接著以不干擾枕邊人的動作起身,搖晃著一顆蓬鬆的腦袋茫茫想起了自己是誰。
對,他是張膺麒,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他揉散了眼,濛濛然瞅著被單下另外一具橫陳的男人身體,不住勾起了唇。
今起他與林蔭同時有為期一周的年假,之前他們已找到了一處寧靜的山林,說好去賞花看鳥泡溫泉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待在城市裡虛度這難得的假日。
其實留在台北也不是不好,可林蔭很顯然想要和他一起出門晃晃,他當然不好意思拒絕。
他懶嘛……
不過有得玩還是不錯的。
伸了伸懶腰,早晨微涼的空氣惹得鼻子好不舒服……他攤軟地躲入有著林蔭溫度的被窩,好似方纔的起身一點意義也沒有——事實上,他不過是想確認一下林蔭在不在自己身旁而已。
他才蓋好了被子,耳旁便傳來男人的咕噥聲……
「膺麒?」
「……你醒啦?」
「嗯……」在半夢半醒中泅泳,林蔭手臂一伸,便把張膺麒納入了懷中,擁著他沉沉睡去。
「……」無意義地呢喃,張膺麒亦跟著閉上眼。
三分鐘之後——「林蔭,七點了!」剛剛忘了注意時間,張膺麒跟角瞥過牆上的時鐘,叫喚著林蔭。「別睡了……」不是要上高速公路嗎?再晚一點就會塞車了……
「嗯……」應是這麼應,然而一點起床的意思也沒有。
瞧林蔭一副安然的睡相,張膺麒也不住困起來了……不行不行,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能任由自己睡下去了。上次就是太放縱,結果兩人一起睡掉了整個下午,別說籌畫了好久的屏東之旅泡湯,甚至打電話要求旅館退房,對方卻以「超過退房時間」為由而不肯退還訂金……說真的,的確是挺淒慘的一次經驗。
下定決心,張膺麒伸手推抵他結實的胸膛,見毫無回應只好用捏的,最後索性……撫摸了起來。
咳咳,沒辦法沒辦法,林蔭的胸肌太誘人了……不摸兩把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唔……」
看吧,終於有反應了吧?張膺麒抱著惡作劇的心態刻意撩撥著,但見熟睡中的林蔭呼吸愈來愈急促,胸前也起伏得厲害……半晌,一個霍然的翻身,他硬是壓制住在自己身上作怪的張膺麒,不由分說地堵住了他的唇。
一時天雷勾動地火,兩人難分難解地打滾了起來……呃,如果不是前車之鑒歷歷歷在目,大概又會在床上廝磨掉一天了……
張膺麒趁隙隔開林蔭和他的距離,被林蔭吻腫的唇一張一合,努力汲取著新鮮的空氣。
林蔭的容貌無改,一雙眼睛還是很小,鼻子也還是很大,嘴唇也……偏偏,林蔭現在注視著自己的表情……真是該死的吸引人!
張膺麒吞了吞口水,說不想絕對是騙人的……可是……
「七點多了……」他好無辜、好無辜地提醒。
七點多了?林蔭呆傻,像是脫離現實仍未回神過來……然後,他驚懼地一把抓起床頭的鬧鐘,仔細瞧了瞧——七點五分!
「快,再晚就要塞車了!」林蔭跳下床匆忙套上了褲子,又撿起地上的襯衫遞給張膺麒,五官登時扭成了一團,顧盼之間儘是……尷尬。「你……要先用浴室?」
「不了,你先用。」他的「需求」不及他的強烈。
林蔭紅著臉躲入了浴室,不久,沖水的聲音一陣一陣傳來……張膺麒玩味地勾起了形狀漂亮的唇。
一大早沖冷水……對身體可是很不好的啊。
在上個月,林蔭考上駕照,也順道買了一部車。
車,是他們一起選的。是張膺麒喜歡的金龜車,顏色則是相當惹目的鮮綠色。
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凝望著林蔭開車的身影。
「還好沒有想像中的塞……」林蔭慶幸地說,顯然對自己睡過頭的事實深感不安。
「都初三了,哪還有人要下鄉?」話是這麼說,高速公路上的車潮依然不減。
縱然不至於塞到舉步艱難的地步,可速度也一直快不起來。
「也是……」
不諱言坐火車會方便一點,可張膺麒就是要林蔭開車……他這輩子不曾開車四處遊玩過,小時候家裡沒什麼親戚往來,逢年過節當然也沒有回鄉的可能性。至於和父母出去玩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
他想著,視線飄向身旁專注於行車的林蔭,心口默默地滑放一道暖流。
彷彿是為了填補童年的各種缺憾,他總是扯著林蔭做這個做那個的,感覺上林蔭都要變成他的爸爸了……
「又在想什麼?」
「嘎?」
林蔭忍俊不禁。「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又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了……怎樣,說來聽聽?」
「什麼奇奇怪怪……」好像他動不動就胡思亂想似的——好吧,這是事實沒錯。
林蔭含著笑,不搭話。
「林蔭,你的笑容愈來愈好詐了。」莫非是在一起太久,耳濡目染的結果不成?聞言,林蔭笑得更加開心了。
張膺麒忍不住感歎:「以前的你其實挺單純的……」老是給他耍得團團轉。現在可不一樣了,不說在床上的主控權老是落到林蔭手上,甚至林蔭也愈來愈能夠懂得他的言外之意了,害他變得好無聊好無聊……
風水輪流轉吧……他想。
也不是林蔭變得複雜了,而是他變得愈來愈細膩、愈來愈懂得自己的心思。儘管林蔭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可那些枝微末節的關懷和照應,在在讓張膺麒感覺真實而感動。
這樣才是林蔭啊……
「林蔭……」
「嗯?」
「你想,我們能在一起幾年?」
林蔭愣了愣,趁著開車之餘覷了張膺麒一眼,整臉的恰然不解。「怎麼……這麼問?」
「沒什麼。」張膺麒往後一靠。他只是覺得這些年的生活太平凡、太幸福,而微微感到不對勁而已。
若不仔細回想,他會以為林蔭是打一開始就在自己身邊的,而不是因為三年前的一場「意外」……想起林蔭當初找自己借錢的事,張膺麒不由得唇梢輕綻,覺得世上
的巧合真是無奇不有。
那時候也預料不到他會愛上一個丑不拉嘰的男人吧……甚至當年的他是打定主意一輩子光棍下去的。
「我好意外……」張膺麒小聲嘟囔。「三年了耶!」而他居然沒有一絲絲厭煩的感覺!本來以為一年就差不多了……
「三年又怎樣?」林蔭發笑。「等三十年的時候你再問我這個問題,我的答案還是一樣不變。」
三十年!「林蔭……那時我已經超過五十歲了耶……」是個老帥哥了……嗚嗚。
「我也是啊。」
「五十歲……頭髮都白了吧?」不過他天生麗質,大概可以再撐個十年啦。
「應該吧。」
頭髮都白了……這種「白頭偕老」的結局彷彿是連續劇裡面的奇跡,真正實現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啊。尤其他們同樣身為男人,不似男女有婚姻和家庭的束縛,要分手也是相當容易的一件事。
白頭偕老啊……「聽起來不錯?」他喃喃。
「本來就不錯。」
嗯,也許可以期待看看喔?「膺麒。」這次換林蔭說話了。
「怎樣?」
「你不提我還沒想到……三年了吧?」
呃?「三年又怎麼樣?」張膺麒抓了之前的話回答。
「都三年了……你稱呼我的習慣怎麼一點也沒改變?」總是連名帶姓地,不知情的路人還以為他們是很生疏很生疏的朋友呢。
「……很重要嗎?」張膺麒一愣一愣,疑惑林蔭幹嘛露出那般傷心難過的表情。
而他該死的竟然心揪起來!「我覺得很重要。」林蔭說得不容拒絕。
「可是……林蔭比較好叫啊。」不然叫林叫蔭都有點怪怪的,誰叫林蔭只有單名。
「我不會因為好叫而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弟弟。」他皆是以單名稱呼的。
耶……「你們是兄弟啊……」張膺麒嘀咕,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那,我們是什麼?」林蔭反問。
「再舉個例子,我母親也不會連名帶姓地稱呼我的父親啊。」附帶一提,林家的男人統統都是一個字的單名。
這麼解釋夠直接明白了吧?「好吧,你希望我怎麼叫你?」
他承認林蔭有理。張膺麒投降了。
「怎樣都好,別連名帶姓就可以了。」有時候挺刺耳的。
張膺麒愕然,倒是沒料到林蔭如此在意這種小細節。
「那,小蔭蔭?」
噗!
「……換個正常一點的。」
「小林?」
小林?又不是日本人!「再換一個。「
「小蔭子?」哈,聽起來好好笑。「阿林、阿蔭、蔭蔭、林林、小蔭……」
替換了好幾個稱呼,林蔭的臉色也愈來愈……惱紅。
張膺麒玩心未泯地笑了。「蔭。」
林蔭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震。「……再……再說一遍。」
「蔭。」
「再一遍……」
「蔭。」
「再……」
「蔭。」
「……」
「喂喂,煩不煩啊?蔭就蔭,我乖乖叫就是了。」
聽聽!好似多不願意、多委屈。
林蔭唇線一抿。
「膺麒。」
「又幹嘛?」張膺麒口氣不善。
「……我愛你。」
張膺麒一下子結舌,似乎很意外林蔭會莫名冒出……這麼堅定如山的三個字。
「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好像很少對你說?」
張膺麒頷首。
除了三年前兩人第一次……咳,之外,他不曾再聽林蔭說過了。
算一算其實是暌違了三年。
張膺麒有點無話可說。要不是林蔭平時的表現早已把這三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否則饒是他再有自信也不免……懷疑起來。
「以後,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天天說給你聽。」林蔭說著,面上的表情是安然,也是幸福。
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去接受這三個字所帶來的擔負,也發現自己是心甘情願被這三個字縛住。別說三十年,就算是一百年他也甘之若飴。
他曾是那麼懼怕愛情的人啊……膺麒亦然,可他們此刻在這裡,他們愛著彼此。
也許三十年之後,他們依然在討論何以維持這麼久的問題?思索著那樣的光景,林蔭笑逐顏開。
「膺麒,我愛你。」
「……」肉麻當有趣啊?「我……我……應該也是吧。」
應該也是?林蔭擰了擰唇,雖然不甚滿意張膺麒的回答,然而也接受了。
他們還有很多時間慢慢磨,他相信遲早有一天張膺麒會主動告訴他那三個字的。
沒有掩飾,沒有隱瞞,沒有羞窘,而是直刺刺地,毫無懷疑。
此刻,他們的未來正在眼前。
他何其幸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