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來過這種地方。
一推開雕刻得美輪美奐的門扉,撲面而來的便是空氣中濃濃的酒香,混雜著此起彼落的歡談聲。底樂是舊式的外國音樂,整間HB給人的風格猶如八O年代的小酒館,氣氛輕鬆而愉然。
這裡就是張膺麒常來的PUB?林蔭朗眉糾結。坦白說,這裡和他所認識的張膺麒……實在有一點差距。
他以為張膺麒會喜歡熱鬧一點的地方的。
想到這裡,他不免癡笑。
認為自己很瞭解一個人,實際上……也不過如此而已。
他難掩窘迫地穿過一對又一對的男人們,在圓形吧檯邊撿了一處坐下。
縱然自己也……可真正置身於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瞧見吧檯中忙進忙出的儷影,他一時怔住——這地方有女人?立即想起這個人可能是朱采韻口中的「老闆」之後,他啟口喚住對方。
「楚……楚小姐?」
楚小姐?歡笑中注意到林蔭的客人們皆然一呆,視線整齊地瞟向角落一名不甚起眼的男人。不只是為了他奇異的稱謂,更為了他……那溫潤好聽的低柔嗓音。
鮮少有男人的聲音那麼乾淨純粹的。他們都希望這個新來的傢伙可以再說一些話,可惜林蔭在發覺眾人的目光凝聚到自己身上時,已窘然閉上了嘴。
他……說錯什麼了嗎?「看什麼看!」楚夜羽搖搖擺擺地扭過來,揮手打發眾人如狼似虎的眼光。
「別嚇壞了新人,害我以後沒生意做!」
「呵,有我們這些『舊人』還不知足?」有人笑著搭腔。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真是的。楚夜羽驕嗔一句,便捱到林蔭面前。
「喝什麼?」
「呃?」林蔭愕視他,顯然尚未消化楚夜羽的話。
「我問你——想喝什麼?」他們這裡可是有基本消費的哪!楚夜羽好心地將MENU遞給他。
唉,真是太久沒有新人了,MENU呆放著都積了滿滿的灰塵。
「謝謝……」接過MENU,林蔭俯首審視了一會兒,說:「一杯……奎寧水就好了。」
奎寧水?「你確定只要這樣?」
「嗯。」林蔭點點頭。「我對酒沒什麼研究,看到一堆花花綠綠的名字,我頭都先昏了。」況且他是來等人的,要是一個不好點到烈酒喝醉怎麼辦?「得了。」楚夜羽揮揮手,轉身不過幾分鐘,林蔭的面前便多出了一杯飲料。
「來,你的奎寧水。」楚夜羽在裡面洗洗切切,又端出一盤香瓜給他。「新朋友,本店免費招待。」
「謝謝。」林蔭露出了笑,接著抬眼凝著楚夜羽艷麗逼人的臉容,微躊躇了一下。
「呃……楚小姐?」
楚小姐,第一次是沒聽分明,第二次聽分明了,楚夜羽口中的香瓜子險些很不衛生地噴出來。
「咳咳,叫我夜羽就行了。」噗,他好想大笑……「反正叫什麼都隨你高興,只要別叫我……楚小姐……」哇哈哈哈——「喔……」林蔭不明就裡地望著楚夜羽好似忍耐什麼的表情,孰不知他憋笑憋到快要內傷。「那,楚老闆?」他挑了個較為合宜的稱呼。
這個勉強唄。「有何貴事?」
「我請問一下……你認識張膺麒嗎?」
張膺麒?楚夜羽睜大美眸。「……林蔭?」
「咦?」楚老闆認識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學古人搓著下顎,楚夜羽兀自低吟。果然跟朱采韻形容得相去不遠,長相的確很平凡。不過聲嗓倒是挺迷人就是了。「你怎麼不考慮去做配音員或是之類的營生?」
林蔭因他風馬牛不相及的疑問怔了好幾秒鐘,才回應道:「我不適合這一方面的工作……」他曉得自己的聲音是低柔了一點,但要他感情特別豐富地說話,他卻是做不到。
「是嗎?」真是白白浪費了,難得一副好嗓子呢。「對了,你跟我提到膺麒?」
「是。」
「拜託別那麼拘謹,來我這兒就是要放輕鬆一點。」在外界世界受到的壓力不需要黏在身上帶來——這算是「寐姬」奉行不悖的座右銘之一。
「喔……」
林蔭不是很反應得過來,即使他素來多話,可面對的是不按理出牌的楚夜羽,亦不免顯得窘然無語。
「好啦,就談談膺麒吧。你是他的誰?」
他的誰?「朋友。」不然是什麼?「朋友?」接到林蔭的答案,楚夜羽嗤之以鼻。「那小子什麼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朋友』。」
「呃……」朋友還有缺不缺之分?不理會林蔭的困頓,楚夜羽睇著他,忽然開口:
「你知道膺麒最缺的是什麼嗎?」
「……?」
「愛,那傢伙最缺的就是這個。」楚夜羽自行回答。
「我認識他好幾年了,膺麒拒絕愛情的程度……比我見識過的人都要嚴重。」
「膺麒他……」拒絕愛?林蔭瞠目。
楚夜羽水眸凝著深意,繼續說下去:「別以為我的話是假的,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那傢伙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害他以為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愛——因為膺麒沒有它也一樣活下來了。那個傻小子,我看他床伴換了一個又一個,就是沒看他覺悟過。」
說到傷心處,他也不由得感歎一番。「況且他一張嘴跟蚌殼似的,抿得死緊,什麼風聲都不願意透露……要不是那一次被我灌醉了,他才不會這麼老實呢!」
那傢伙可是「酒後吐真言」的最佳代言人。
林蔭怔愕地瞠大眼,仍是不確定自己聽見的到底是真是假。
「膺麒……他爸媽的感情不好嗎?」
「不,恰好相反,他爸媽感情好得要死。」後來也的確一起死了。
好得要死……膺麒卻爹不疼、娘不愛?林蔭滿腹疑竇,這與他認知中的家庭問題……
實在有一段差距。
一般而言,不是夫妻雙方感情不佳,因而厭惡那個妨礙離婚的小孩嗎?楚夜羽大方解惑:「膺麒他爸媽呀,感情好得容不下別人,包括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在「親生」二字加重語氣,楚夜羽毫不遮掩自己的怨懟。「要是打他罵他都還好一點,偏偏就是當他不存在,縱是理他了,口氣也好比外人。」
他低聲歎氣。當初自張膺麒口中探聽到這些事,他還以為是哪門子的笑話哩。
「結果膺麒就是在這樣的環境底下長大,搞得他不敢、也不想要愛這種東西……」
嘖,都是被張膺麒傳染的,什麼愛這種東西,說得自己很瞧不起似的。
林蔭聽著,面色沉重地垂下頭。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過去,只是他沒想過像張膺麒這樣的際遇……假如換成他,在那樣冷漠的氛圍之下,他還有辦法保持現在的自己嗎?他知道不行的。
「……楚老闆?」
「什麼?」
「有一點我依然無法理解,為什麼膺麒不需要朋友呢?你是他的朋友吧?」
楚夜羽呆了呆,對林蔭耿直的問話有些難以招架。他白皙的臉漾紅,尷尬地轉過頭去。「對,我是他的朋友,因為我對他而言,是絕對『安全』的交往對象。」
絕對……安全?「什麼意思?」
他緘默,目光緊盯著林蔭。
這樣的眼神讓林蔭震懾,他真的不瞭解楚夜羽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像是帶著某個很深沉的……他所無法讀取的東西。
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楚夜羽再一次開口:「簡單地說,我和膺麒永遠都不可能是戀愛的關係。一部分是因為我有對象了,另一部分是他對我提不起興趣。」
所謂的「安全」就是這個?然而他還是不懂啊,安不安全跟要不要他這個朋友又有什麼關聯?見林蔭惘然不解的樣子,楚夜羽好心地提示:「你知道膺麒從來不和同一個對像發生關係嗎?」
「我……不知道。」接二連三的「不知道」讓林蔭心情一黯,乍然想起那一天張膺麒問他的話。
——你知道我和多少男人睡過嗎?——不知道。
那時的他也是這麼回答的。
他確實不知道,更不知道這些疑問句的含意在哪裡。
「因為那些人,都有可能使他產生動搖。」他不吝解答。「膺麒他拒絕愛,可他畢竟是人,總有動心的時候。他不和別人發生第二次關係,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我這麼說,你懂了嗎?」
「我……」
他隱約領悟到什麼,可領悟到了什麼呢?領悟了這是張膺麒保護自己的方法,於是他封閉自己,不願意和正常人做朋友,因為他恐懼愛上他們?害怕愛上他們之後……即注定心碎的悲劇?楚夜羽瞅著林蔭忖度的臉龐,曉得自己的話達到效果了,便不忘多加一把勁:「林蔭,你仔細想想,為什麼膺麒可以和我做朋友,和你卻不行?」
話已至此,他已然盡其所能把話說得不能再白了,假如林蔭遲鈍得依舊不懂,執意要浪費他的口水和他寶貴的時間,那麼他乾脆將道上的兄弟集合起來,先OVER掉林蔭,也省得留給張膺麒氣到爆火。
至於以後的發展嘛……端看林蔭怎麼做、張膺麒怎麼想嘍。他這個局外人能做的最多不過適時地加點油、添點醋,然後躲到幕後欣賞好戲罷了。
嗯……順便泡茶嗑瓜子也不錯。
深夜十一點半。
林蔭覷著鐘,眸中全是藏不住的擔憂。
三個鐘頭了……原以為來這兒便找得到張膺麒,偏偏他忘了張膺麒只是這裡的「常客」,有時來有時不來,自己並不是一定遇得見他。
思及此,林蔭不由為自己的衝動歎息。
瞧林蔭頻頻探表的模樣,楚夜羽被惹起了好奇心。「怎麼了,家裡有人等?」
「嗯……我父母。」見著楚夜羽曖昧的眼神,林蔭語末加注。
不久前他已經打過電話,說今天會晚一點回去,該是沒問題才是。
只是他擔心母親會為他等門。
他這樣告訴楚夜羽,但見他的眉梢動了動,聲調平穩地說:「你有一對很好的父母。」
不同於先前的怪聲怪調,此時的楚夜羽,嗓音聽來帶著一抹中性的沙啞。
林蔭不好意思地頷首示意,卻也很高興自己的父母得到他人的稱證。對凡夫俗子的他而言,自己溫柔體貼的家人就是他最大的驕傲。
楚夜羽哂然,抬眸環視全場,確定那個人的確不在之後,方回過頭來。
「我看膺麒今天可能不來了,你還是先回去吧。」別讓你的父母久等。語末,楚夜羽還特別附註一句。
「可是……」
懂得林蔭的顧慮,楚夜羽拍拍他的肩膀,豪氣干雲地保證:「放心,等哪一天膺麒過來了,我一定會記得通知你。」
「真的嗎?」林蔭面露喜色。
「當然當然,現在你可以回家安心睡覺了。」……也省得他一直為林蔭的「貞操」憂心。
林蔭的外貌確實說不上好看,可他的聲音……唉,若不是有他這個「老闆娘」鎮守著,早不知道有多少個男人湊上來一探究竟了。
有了楚夜羽的擔保,林蔭釋然展顏。「謝謝你,楚小……不,楚老闆。」
「不客氣,應該的。」
「那我回去了。」他自高腳椅起身,禮貌性地朝楚夜羽揖了一揖。
楚夜羽莞爾。簡直像是家長會中的老師一家長。說什麼「我的孩子麻煩你照顧了」、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之類,只是那個令人頭疼的孩子會不會乖乖聽話就是了。
八成不會吧,楚夜羽聳肩。
和進來一樣,林蔭仍是不安地穿過成雙成對的人影。手才剛碰上門把,即被霍然打開的門撞個正著。
「痛……」
「啊,抱歉……」
林蔭搗著鼻子抬起眼,本想笑著說沒關係,卻與甫進門的張膺麒視線相對。他傻住。
「你……」
「膺麒?」真的讓他等到了?沉默流竄在彼此之間。下一秒,張膺麒竟奪門而出!
預料之外的發展令林蔭久久不得反應,倒是串場中的楚夜羽看見了,連忙跟上來毫不留情地朝林蔭施了一記「鐵砂掌」!
「發什麼呆,快追啊!」
「嘎?」
林蔭得令,立刻回神追了出去。
見狀,楚夜羽唇角抽搐。
面對這兩呆鈍到藥石罔效的笨蛋,這紅娘的工作……真不是普通的難做啊。
甫出暗巷,林蔭便找到了張膺麒疾走的身影。
他慌然想追上,偏偏張膺麒的腳程一點也不猶豫,追到最後,他不得不拔腿用跑的,沒想到張膺麒居然也跟著跑了起來。林蔭一急,跑得更快,張膺麒亦然。兩人便這樣在深夜的台北街頭莫名地開始了百米超級大賽跑。
「等一下!」林蔭追喊著,張膺麒充耳不聞,仍是一個勁地往前跑。
這時間公車早已收班,路上尋不著計程車的蹤影……張膺麒跑得又慌又急,像是向後有什麼毒蛇猛獸似的。所幸街道上沒什麼行人,才免了一場撞傷人的意外。
他拚死拚活地跑,林蔭也是。
「膺麒……」
不記得跑了多久,眼前的霓虹燈又閃又爍,朦朦朧朧的,花了張膺麒的眼目……
大概是瞭解林蔭的執著,他稍稍跑了一會兒,才終於疲勞不堪地停下了腳步。
他倚著樹喘息。
林蔭一喜,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上來。
「膺……」
「你到底想幹嘛?」張膺麒未曾回頭,不過語氣間滿是憤怒的意味。
他們的氣息紊亂急促,心臟鼓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怦怦怦……怦怦怦……張膺麒平日素有運動的習慣,真要跑起來速度絕不算慢,可惜人算不敵天算,誰知道林蔭的速度一點也不輸他……一思及自己很白癡地在深夜的街頭和人賽跑,他更是恨不得控個坑把自己埋下去。
想他張膺麒的一世英明竟然毀在一個世界大同的男人身上,他便沒來由地一陣無名火。
「你是吃錯了什麼藥、發了什麼神經,跑到那裡幹嘛?」張膺麒煩擾地抓亂了頭髮,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之前不是好好的不再出現了嗎?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說服自己正常,你這下又冒出來是什麼意思?」存心……存心要他忘不了嗎?「……膺麒?」被他前後不搭的語句弄得一頭霧水的林蔭,遲疑地喚了一聲。
「別再叫了!」張膺麒爆吼。
「不是……」
「叫你別叫了你是他媽的沒聽到是不是!」
林蔭無辜地糾起眉頭,他不喜歡聽到張膺麒說粗話,何況……自己並沒有叫啊。
「哪個見鬼的傢伙告訴你那個地方的?」
「哪個地方?」誰見鬼了?「寐姬!貨真價實的Gay-Bar!不要告訴我你不曉得。」
張膺麒掄起拳頭,惡狠狠地說。要是讓他知道是哪個渾帳傢伙,他肯定把那個人拆骨拿去餵狗不可!
「是……朱小姐。」
明白此刻的張膺麒尚在氣頭上,是以林蔭並未隱瞞。
朱小姐?「采韻?」是了,也唯有那個好管閒事的女人才有這等閒情逸致……
下一秒他似是想起什麼,表情煞是古怪。
「你……打電話給她,就是為了這個?」
「嗯。」林蔭應聲,心下卻為了張膺麒對朱采韻親暱的稱呼,漾起一陣漣漪。
略了張膺麒的性向,林蔭不由為自己多疑的想法失笑。
真是的,又不是小學生,怎麼還在計較你跟他的感情比我好這種事?林蔭的答案令張膺麒怔了好一會兒,來不及注意林蔭唇邊散去的澀苦。
談不上是什麼感覺,似乎是一種……釋然?林蔭和朱采韻並沒有私交,而是因為他……張膺麒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欣喜,隨即他又覺得好氣又好笑,什麼時候林蔭對他的影響,已經到了足以左右他思緒的地步了?好可怕,這樣的沒有自己……
張膺麒敏銳地覺察到不妙,此刻的他腦中僅存有一個念頭--就是逃跑--尤其在瞭解林蔭對自己的改變之後。
「我……我……我要走了。」
「呃?」
今晚變成了這樣子,張膺麒也失去了釣人的「性」致。
現在的他只想要回家,然後把林蔭忘得一乾二淨--如同他一直在努力的那樣。
要走了?恍恍意識到張膺麒的話,林蔭趕忙上前擋住他的路。
「你到底想幹什麼?」張膺麒面色不善地質問。他上次說得那麼清楚明白,這傢伙是忘了帶腦子?「我……」
才吞吐了一個字,林蔭便寂然消聲下去。縱是平時再怎麼習慣說話,可一想到這時要說的是他從不說與外人的事,聲音便自動卡在喉嚨,發也發不出來。
「要說什麼就快點,我沒那麼多時間。」
「……」
「……你、你是想怎麼樣?」那……那是什麼眼神啊?「你……」
「……我也喜歡男人。」良久,林蔭終於一鼓作氣說了。「和你一樣,我喜歡的……也是男人。」
張膺麒呆滯。
「你……你說什麼?」是他耳朵出了問題,或是林蔭腦子壞了?他猜是後者。
「我和你一樣。」林蔭重述。「我……從很久以前就只能喜歡男人,我不能和女人在一起。」
張膺麒這下怎麼也說不出話了,他甚至有一種衝動……就是立刻去撞樹確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覺一場。
「你在耍我?」
還是說誰來告訴他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抑或者今天是愚人節,林蔭只是在開玩笑而已?想較於張膺麒的手足無措,林蔭的表情顯得莊重而肅穆。「我沒有耍你,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說的都是真的。」
就是知道才可怕!
張膺麒處在震驚的邊緣尚未回神,陡然的沉默令林蔭開始惴惴不安。
「我……」
「你說……你是gay?」
「呃?」
「你是gay……而你,居然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啊?」什麼跟什麼,他怎麼……有聽沒懂?「你……你該死的!」想較於林蔭是同性戀的事實,這件事給他的打擊似乎更大一點。
「膺……」
「我才不相信!」假若林蔭真是同性戀,早應該拜倒在他的牛仔褲下才是,所以林蔭一定是騙他、一定是耍他……
對於張膺麒近乎幼稚的抗拒,林蔭唯有報以苦笑。
「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像以前一樣。」不過隱約悟到不可能了。
「像以前一樣?一樣什麼?一樣談撈什子無聊透頂的『友情』嗎?」張膺麒聞言嗤笑。「你是gay,然後呢?你以為你是gay我就可以接受你了?我就可以繼續和你手牽手做朋友了?林蔭,結果你還是什麼也不瞭解。」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張膺麒回眸凝視著他,眼神是他悟不出的深沉。「林蔭,我不需要朋友,跟你是不是gay一點關係也沒有。」他語態平衡,盡量不使自己的情緒外露。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完美的--在外表上。以往他想要的總是招手可得,不想要的更不消說,趕都趕不完。偏偏遇上了林蔭……他不否認自己栽了一個大觔斗,莫要說自己愛上他,包括自己竟然對林蔭毫無吸引力一事,確實在張膺麒過往以來的「輝煌記錄」上,平添了一抹污痕。
莫非是因為這個理由?吃不到的總是最好嘛……張膺麒唇角抽了抽,為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感到悲哀。
「很好,如果你只是想說這個,那我也讓你說完了。」最後,他嘲譫地勾起冷笑。「現在我可以走了吧?」就算不可以他也要走。
「膺……」
林蔭慌了,他不明瞭張膺麒要的是什麼,抑或許他什麼也不要--這是林蔭最害怕的。他慌張無措,甚至強硬地留下他也不曉得要幹什麼……只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倘若這時候真的讓張膺麒走了,以後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走了幾步,張膺麒踅身睞了他一眼。
默然許久,他陡然問:「你覺得我今天對『寐姬』幹嘛?」
「呃?……去聊天?」思忖一會兒,林蔭舉了其中最沒創意的答案。
張膺麒差些昏倒。「去聊天?……在床上聊嗎。」
他一語雙關。
林蔭無以回應。他不是不懂張膺麒的意思,可是……
「林蔭……你要不要陪我『聊天』?」
「嘎?」陪他……聊天?聊什麼天?「不要的話,就少纏著我。」林蔭沒眼光,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樣,實在犯不著為了個不長眼睛的醜男人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我忙著去找別人陪我『聊天』,你就自個兒方便吧!」張膺麒冷冷地撂下話,接著離開。
找別人「聊天」?林蔭霎時一震,甚至不及去思考自己的行為含意,他已上前攫住了張膺麒的手。
「等等!我陪你!」
「你陪我!」張膺麒懾然。「你陪我什麼?林蔭,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他的意思是--反正不是真的聊天就是了。
「我懂。」林蔭赧顏放沉了嗓音,卻反而使他的語調充滿了迷離之情。「我……只是……」
「只是怎樣?可憐我?同情我?」使勁推開他,張膺麒好看的五官皺成了一團,他嘶聲道:「林蔭,我不需要?我可不要我們聊完天之後,你再跟我提什麼友不友情的。」
屆時他一定會瘋掉。
而且是笑到瘋的。
原本他便是一時衝動,想看看林蔭有什麼反應,他才隨口提出邀請的。他絕對沒那個意思,絕對沒有……好笑的是:心裡是這樣想,但這一股從腳跟攀上來的熾熱又是怎麼一回事?張膺麒無從解釋起,卻不能否認自己在林蔭躊躇之後的失落感,真實得令他眼眶莫名泛起一股酸澀。
也許……他在期待?可期待什麼呢?和林蔭發生關係實際上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他一點也不需要「愛情」這種莫須有的東西,是以他理當退避三舍,離林蔭遠遠的,再也不看見他,直到他忘懷一切為止。
他做得到的,只要林蔭不再出現的話。
「拜託……沒事的話我真的要走了,以後不見好不好?」張膺麒近乎哀求,也不禁放下了身段。
難不成非要他把話說白了林蔭才會覺悟嗎?那個字,打死他也不會說的……
「林蔭……」
林蔭不語,他望著張膺麒愀然的五官,惘然想起了方才在「寐姬」裡,楚夜羽同他說的話。
他確實不瞭解張膺麒這麼抗拒與他交往的原由是什麼,似乎……不是性向的關係?真是單純的不需要朋友嗎?尋為什麼張膺麒又不拒絕朱采韻或是楚老闆?--林蔭,你仔細想想,為什麼膺麒可以和我做朋友,和你卻不行?「可以和楚老闆做朋友,為何……我不行?」林蔭喃喃自語。
林蔭該不會……察覺到了吧?--因為我對他而言,是絕對「安全」的交往對象。
「絕對安全……」林蔭持續思索著。他……似乎懂了那麼一點點。
他呆然瞥見張膺麒的眼神。那樣的目光令他震撼,令他無法自己……原本是一剎那閃過腦海的懷疑,卻在接收到張膺麒的目光之後,一切恍然明確了起來。他想也不想便捉住有逃跑態勢的張膺麒,不料用力太過競將他扯入了懷中--「膺麒,莫非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