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好天氣。
陽光普照,輕風拂面,有些涼爽又不至於寒冷的氣候。而不速之客,往往都是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裡出現的。
「是嗎?我記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雨天。」
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沉雩楓瞪了那個該死的「不速之客」一眼,心裡憤懣卻堅決地發誓自己千萬不要上當了。
上當一次無可厚非,上當兩次是無可奈何,上當第三次就是無藥可救!
沉雩楓也不是孺子,是以她決定絕對要保持沈默。
哼,看看誰的耐性比較好!
哎呀呀,吃到教訓了?謝奕翾在心底愉快地想著,沉雩楓毫不做作的反應總是可以令自己莫名開心呢。
只不過今天真的不是沉雩楓的錯,而是桑予晨在樓上早已經注意到謝奕翾的來訪了。他很清楚謝奕翾要拜訪的人是誰,也許過去的自己會選擇躲匿在角落不面對,但是現在的自己卻可以看著那個人而沒有波瀾了。也是因為如此,他在暗潮洶湧的兩人身上,似乎……觀察出了什麼端倪。
好不容易兩人詭異至極的「你來我往」告了一個段落,桑予晨才似笑非笑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嗨,奕翾。」難得地,他開口打了一個招呼。
謝奕翾顯然有些意外。他楞了楞,端詳著桑予晨的模樣,直覺覺得今天的桑予晨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了……也許,是看著自己的目光改變了?他找不到確切的形容方式,然也在瞬間領悟了現在的桑予晨已不是以前的他了。
是因為那個孩子的關係嗎?
想著,謝奕翾淡淡地笑了。
「方便的話,到附近的公園聊聊如何?」他提出了要求。
因為這次,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擾」他們的對談。
桑予晨頷首,也敏感地察覺到今天的謝奕翾不若以往了。
他莞爾。在時間的洗滌下,有許多的事情也已經不一樣了,包括他們亦然。
「等、等等!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啊?她明明沒有大聲嚷嚷,為什麼予晨還是發現了?
「沒關係的。」桑予晨豁然一笑,安撫沉雩楓過份緊繃的神經。「不會有事的,放心。」
「可是──」誰知道謝奕翾這小子打算幹什麼啊!
「你真的很不相信我欽……」唉。謝奕翾搖搖頭,有意沒意地感歎。
沉雩楓瞪他一眼。「廢話!」他要是可以相信,豬都可以飛天了!
桑予晨則在一旁含笑不語。
「好了好了,要是歆樺回來的話,幫我告訴他我和奕翾出去了,不要太擔心──OK?」
不甘心地努努嘴,她重重地喟歎:「好吧。」反正她從頭至尾都只有乖乖點頭的份兒。
「謝謝。」桑予晨莞爾。
孤臣無力可回天地望著桑予晨和謝奕翾相偕走開的背影,沉雩楓忍不住猜想:
莫非是自己初一十六沒有燒香拜拜,所以最近的「Rain」才會如此多風又多雨?
沉雩楓蹙了蹙眉,接著雙手合十,朝天邊虔誠地拜了一拜。
南無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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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傳來孩童嬉戲的聲音。
因為不希望受到干擾,在謝奕翾示意之後,他們決定到安靜一點的地方談談。
當然,謝奕翾也瞭解這是讓兩個人調適心情的好方法。畢竟他們是真的太久沒有彼此聊聊了。
除了前兩次的來訪之外。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呢……」輕輕地喃喃,桑予晨似乎有些感歎的樣子。「這個公園明明只在『Rain』的附近而已,我卻一次也沒有來過……」
謝奕翾聆聽著他的話,不由得苦笑了。「我已經是第三次來了。」
「……咦?」
喑默了一會兒,謝奕翾跟隨桑予晨停下了腳步。他注視桑予晨不大理解的表情,暗暗搓揉著發汗的手心,終於還是開口了:
「予晨,過去……是我錯了。」他突然如此表示,端麗的五官染上了某一種慚愧之色。「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應該那樣做的……」
「奕翾?」
桑予晨似乎還是不明所以的樣子,謝奕翾瞅視著他,背脊不由得冒出了緊張的汗液。
他掙扎地繼續說:
「剛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很害怕,而且完全無法接受我的好朋友是……同性戀者的事實──」他尷尬地笑了笑,試圖緩和自己的心緒,卻是徒勞無功。「我覺得我受到了背叛,尤其你喜歡的物件竟然是我……」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桑予晨喜歡的人不是自己的話,他也許會在震驚過去後,哈哈接受了桑予晨的性向吧。
當然這個只是假設法,畢竟既定的事實終究是不可能改變了。
而且那時候受到桑予晨告白的自己因而變得愈來愈神經質,彷彿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牽引出他的恐懼,使他的生活完全失去了「正常」兩個字──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遭到了跟蹤……
結果是他的姊姊按捺不住了,硬是拽住了他「質問」,他才戰戰兢兢地吐露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冀望可以得到柿姊的支持。
本以為姊姊知道之後應該會同情他的,不料她聽著聽著神色愈來愈憤懣,到了語末,幾乎是只差沒有掏出一把刀,當場把他解決了──
於是,他們有了激烈的爭執。
謝奕翾不能理解也不打算理解為什麼有人好好的幹嘛要愛上同性別的人,也懶於想想同性戀者的心情等等有的沒的,他只知道自己曾經以為的好朋友是一個喜歡上他的變態,而桑予晨以前所有的好言好語,全部都是有目的的!
思及此,謝奕翾唯有噁心的感覺,差一點沒有嘔吐出來。
「好,如果你以前真的覺得他是你的好朋友的話,我保證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的!」
這是姊姊的詛咒。
而他一開始當然是狠狠地嗤之以鼻,根本不理會。偏偏在自己接二連三地得到關於桑家的噩耗,又聽到桑予晨被家人唾棄的消息後,他的良心也不由得震顫了起來。
雖然告訴自己這是桑予晨自找的,但仔細想想,除了喜歡上他的事情外,桑予晨並沒有侵犯到他什麼。過去的擁抱、勾肩搭背幾乎都是由他主動的。而且……桑予晨待他一直很好很好,好到他覺得全世界不會有第二個人可以這樣好了……若不是那個意外的親吻,他知道自己絕對願意為了桑予晨這個人而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然而,抱持著這種覺悟的自己,後來又做了什麼?
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確實應驗了姊姊的詛咒。
他,後悔了。
徹徹底底地後悔了。
而在姊姊面前坦承了自己的錯誤後,他透過姊姊的男朋友──一名容姿和她不相上下的「怪人」──在事發之後的第二年,輾轉得到了桑予晨的消息。
他聽說桑予晨和記憶中那個蠻橫潑辣的女孩子合資,開置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店面,經營不過數個月,在圈內已經有好評漸然蔓延開來。
謝奕翾深知桑予晨的手藝如何,是以並不覺得訝異,僅僅是單純地覺得自己的愧疚感似乎沒有那麼深了。
詎料他的姊姊毫不客氣地,潑了他一大桶的冷水:「你要是真的這樣覺得,就到『寐姬』來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子。」
「寐姬」是姊姊的男朋友開設的,一間同性戀酒吧。
對,同性戀酒吧。
可是他真的去了。一部份是基於好奇心,另一部份是自己也不明白的……也許,是自己也好奇後來的桑予晨如何了吧?
他前後去了三四次,在一天晚上,他終於在「寐姬」偷偷看見了桑予晨。看到了他偽裝平靜的虛假笑容,也感受到了他周圍難以抹滅的陰慘氣息。
不只是謝奕翾而已,包括桑予晨周邊的客人也感染到了那樣的氛圍,是以紛紛走避,不願意待在這個空有長相、感覺卻十分陰森的人旁邊。
也一直到這個時候,謝奕翾才恍悟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傷害了一個人。自私自利地,傷害了一個人。
傷害了,一個喜歡上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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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就是現在這樣了。」瞇眸享受著冬日稀少的暖陽烘照,謝奕翾淡然地說:「我一直沒有面對你的自信,所以只是躲在角落默默地看……但姊姊說了,逃避終究是懦夫的行為,我不可能真的永遠不出面。」他尷尬一笑。「所以姊姊乾脆在居中牽線,代我觀察你的日常動態,直到那個孩子出現為止……」
聞言,桑予晨瞠目結舌。自己的一舉一動竟然受到不名人士的觀察?「你的姊姊是……?」
謝奕翾迂迴地說:「她現在的工作是編輯,你應該認識的。」
編輯?「……謝小姐?」那個古靈精怪的秀麗女子?
明白桑予晨想到了誰,他笑笑。「對,她是我姊姊。」
天啊……「我真的沒想到……」桑予晨處在訝異的迴圈中。因為自己一味地認定謝奕翾鄙厭自己到入骨了,哪可能聯想到他們在背後的小動作?
不過定睛一睞,他倒是真的在謝奕翾的臉上找到了相似的痕跡。
「也難怪謝編輯一直在關心我的感情狀況……」他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了個中緣由。
「……對不起,是我錯了。」
「……奕翾……」除了喃喃對方的名字,桑予晨實在不知道自己又可以說什麼。
謝奕翾勉強笑了笑,說:「不過,我很高興你終於遇見了真正適合你的人……那孩子很不錯。」注視自己的目光真是厭惡到底了。
──簡直和某人一樣……謝奕翾暗暗歎息。
「他不是孩子了。」未覺謝奕翾流轉的心思,桑予晨唇瓣輕輕一揚,心裡也是高興自己的情人可以得到稱讚的。
謝奕翾但笑不語。
安靜了一會兒,他忽而開口:「伯父的身體狀況現在好了很多。」
「……咦?」
「你每個月匯過去的錢他們都有收到,小妹也有了一個論及婚嫁的男朋友……」
敘述著,謝奕翾微笑,朝一臉愕然的桑予晨詳細解釋。「這些日子我和你們家一直都有聯絡,隨著時間過去,大家也釋懷了……你的小妹雖然倔強不願意承認,但是她其實也是惦念著你的。」須臾,他斂下了眼,小小聲地說:「她和我一樣,都為了當初傷害你的事情記掛著。」
聽了謝奕翾的自白,桑予晨瞪大了眼珠,似乎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離開那個地方已經三年了,父親沉痛、小妹憤恨的眼光混合著尖利的言語,深深紮入了他的心口,未曾消失過……他甚至不敢奢望自己有回到那裡的一天。
他的家,是他永遠也無法拼湊彌補的遺憾。
留意到桑予晨的模樣,謝奕翾語氣也不覺放柔了:「小妹要我轉告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回去給媽媽上個香吧,她一定也很擔心你。」
桑予晨怡然。他很明顯地驚慌失度,甚至連左右手要擺在哪裡也不知道了。
謝奕翾淺笑,拍了拍桑予晨的肩膀說:「還有……若有了『朋友』的話,沒關係,兩個人一起回來吧──這是伯父說的。」
當然伯父和小妹已經自他的口中知悉了葉歆樺的存在,所以才有如此一說。
桑予晨沒有說話。他淡淡地垂下頭,以手掩蓋住自己顫抖的聲音:「……抱歉,不要再說了……」
「……嗯。」
他默默佇立在桑予晨身側,踢蹬著地上的落葉花草,並沒有打擾他。
風聲、樹枝木葉摩擦的聲音,還有不遠處的嬉鬧聲,反而讓他們這裡自成了一片天地。
陽光自樹葉的間隙篩落在他們的身上,一個又一個的亮點依隨風向而跳動著。
謝奕翾望著日光在桑予晨微曲的背部線條上,傾洩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覺得眼眶似乎微微地刺疼了。
他的喉頭一緊。
「予晨。」
「……嗯?」
「你說,現在的我們……還是朋友嗎?」
問出了自己積壓已久的話,謝奕翾在口袋裡的手中儘是細小的汗珠,他暗暗地握了握,又嚥下了一口唾沫。
抑止了哽咽,桑予晨吸了一口氣,朝他露出了暌違已久的第一個笑容。
他笑得坦然而真誠,笑得這輩子從來不曾如此笑過。
「我們一直是朋友。」
桑予晨這樣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