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維先把男人帶回客廳裡,讓他坐在沙發上。睡袍的帶子散了,莊維想了一想,並不幫他系上,就那麼敞著,看肩上的牙印還清晰著,而後才去開門。等看清來人的模樣,卻不由微微一愣。
“莊先生,”門外笑容可掬的是任寧遠手下送貨的年輕人, “任先生讓我把這些東西送過來。”
莊維低頭看看那大紙箱子,皺起眉:“這都是什麼?”
“這些我也不清楚,”對方笑得討人喜歡,幫著把東西搬進屋,很識趣地不去看不該看的,“任先生交代我,看你要是方便了,麻煩你下去一趟,他在樓下等著。”
莊維不予理睬,關了門,忙去把那坐著打噴嚏的男人緊緊包起來,摟在懷裡。邊給男人擤鼻涕,邊用腳去打開那紙箱。送來的卻是些衣物鞋襪之類,都是洗過疊好的。
莊維咬牙低罵了一聲,還是起身換了衣服下樓。
任寧遠的車子停在那裡,人卻在車外站著,見莊維過來,便抬眼望著,點頭打了招呼:“他今天怎麼樣了?”
莊維用力把箱子往他腳前一扔:“你送這些破爛來是什麼意思?”
任寧遠低頭看了看從箱子開口掉出來的襯衫:“這些都是他以前用慣了的,比再買的合適些。”
“他用不著了。我會給他買新的,我不至於養不起。”
任寧遠看著他:“莊維,你不了解他。”
莊維笑了笑:“怎麼會,我早上還剛很‘深入’地了解過他,他也很喜歡呢。”
任寧遠沒再說話,過了半天才輕微咳嗽了一聲:“你別那樣對他。他是個病人。你等他,好一些……”
“有你在,他怎麼好得起來?”
“我明白,我不見他,”任寧遠頓了頓,“你也,對他小心些。”
莊維漸漸有些煩躁起來:“知道了。沒什麼事我要上去了,他現在就是個傻的,沒了我不行。”
“莊維,”任寧遠叫住他,“你知道的,他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裡。只要弄醒他,他慢慢會恢復的。你去告訴他,小珂很想他,等他好了,她就會來看他。”
莊維哼了一聲:“沒必要吧。我覺得他現在這樣挺好的。他想逃避現實,就讓他逃避好了。”
“他不能一輩子躲在幻覺裡。”
莊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怎麼不能。我供他吃穿,他也聽我的話。他跟著我能過得很好。”
“莊維,他不是一條狗。”
白皙的男人臉色一時有些發青,而後又笑了:“那當然,我不會跟狗做愛的。”
任寧遠在長久的沈默裡望著他,終於說:“莊維,他很辛苦,他也不能接受男人,拜托你,別拿他洩欲。”
容貌高傲的男人只聳了聳肩膀。
任寧遠放低了聲音:“如果他好不起來,你沒有耐心再照顧他,請你記得告訴我。”
回到屋內,看男人還在原處呆著,沒有制造半點麻煩,比最好的寵物還要老實。莊維坐到他身邊,把他摟過來,讓他在懷裡靠著。
“嗯,我不夠了解你嗎?”
男人當然不會回答。莊維去拿了盒冰淇淋,一點點喂給他吃,然後很自然地舔了他弄髒了的嘴角,接著深入吻了他。
男人從一開始的驚恐,到後來逐漸因習慣而成的溫順。被親吻也不再出聲了,自顧自想事情似的,只在莊維粗暴地咬他舌尖的時候才會因為痛而縮起來。
這男人的世界現在變得很簡單,只要沒有痛苦的感覺他就會很安靜,只要加以強迫他就會接受。
這種單一的反應模式讓莊維覺得很易於操縱,也可以肆意放縱。
把沾了冰淇淋的手指放到他嘴裡,他也就乖乖舔了;含著巧克力喂給他吃,他就會張開嘴,之後的深吻也變得順理成章。
莊維有些著迷於這種情色的游戲,雖然只是單方面的。男人的渾然不覺和愈發的遲鈍反而會讓這些行為變得格外性感,令人興奮不已。
對弱者施虐,這再正常不過。什麼都不做,那才是過分考驗一個人的自制力和良知。
莊維這一天過得很刺激而淫糜。作為現實的性愛娃娃,男人比虛擬想象中的要美好很多,令人欲望高漲。
莊維輕而易舉地,就在他身上實現了自己有過的各種低級想象,親吻他,撫摸他,在床上縱情糾纏,強迫他做了很多事。
除了會帶來疼痛的插入,其他的幾乎都嘗試過了,這男人實在太容易擺布,掙扎都是微弱的。
最美妙的是,外界發生的這一切都根本不會進到他的腦子裡去。就算莊維前一個小時剛把他按在桌子上欺凌過,他之後對著這玩弄過他的男人,也還是呆呆的,不懂得要逃跑。
莊維在滿足了最後一次之後,終於給縮成一團的男人穿上衣服。
這是妙不可言的一天。任寧遠太多慮了,這種生活怎麼會不好,莊維覺得他簡直要愛死這種為所欲為的體驗了,他甚至連後面幾天要怎麼玩都有了打算。
曲同秋應該也沒有異議,整個過程他沒什麼痛楚可言。而且漸漸的,他也會自我保護似的。只要莊維一親他,摸他大腿,他就立刻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說不定還縮在自己幻想出來的安逸世界裡睡著了,很安然。
他和他在一起,從來沒有比這時更和睦美滿過。
農歷新年已經近了,晚上外面陸陸續續有人放焰火,莊維把男人抱到陽台上去,坐在同一張椅子裡看這火樹銀花。
“你喜歡嗎?”
男人沒有反應,還在茫然,嘴角有一點被弄出來的傷痕。
“很美吧,曲同秋。”
男人專心致志地,自己想自己的,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
“曲同秋。”
“……”
“曲同秋,我……”
男人終於動了一下,是因為煙火的響動而抬頭去看天空。
莊維把他抱著,頭埋進他的頸窩裡。
男人只因為脖子上的涼意而縮起肩膀。 第二天莊維很早就醒了,曲同秋還在他懷裡,睡得很沈,呼吸規律平穩。傻了的好處就是沒有心事,不會失眠。
莊維瞧了他一會兒,親了他,最後捏著他的鼻子把他弄醒。
“該起來了。”
男人坐起身,因為茫然而顯得依賴,莊維從衣櫃裡挑了自己的衣服給他穿上,覺得不合適,就又換一套,像擺弄穿衣游戲的娃娃一樣擺弄他。他雖然年紀大了,性格和長相也都沒那麼可愛,莊維不知怎麼的,卻並不覺得厭倦。
今天得去雜志社一趟,過年前還有些事要做,莊維不想把這男人丟給別人照看,自己帶了他出門。
反正他很安靜,裹在Alexander McQueen的深色外套裡,也沒有特別不合身,帽子壓低一些,旁人頂多覺得他孤僻,也看不出來他的失常。
莊維忙碌的時候,就讓他在一邊坐著,放一本雜志在他面前的桌上,給他一杯熱茶,這樣讓他的安靜看起來不至於太奇怪。
等到可以休息的時間,莊維回頭去看,卻發現男人不見了。
莊維略微驚慌地去找,所幸很快就看到陳列架後面露出的自己那件外套的小小一角。
“曲同秋?”
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架上拿到一個黑色長發的芭比娃娃,那是以前拍照用過的樣品,早已過時了,男人卻如獲至寶,雙手握著,坐在角落裡,做夢一樣的表情。
“曲同秋。”
男人沒反應,夢游似的,在虛假的平和裡安穩地呆著,樣子很幸福。
莊維出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摟著他,親了他的脖子。男人被親吻著,也還一心一意對著那娃娃,心滿意足的。
“想要就給你好了,我幫你拿個盒子裝。”
要把它從男人手裡拿走,男人手指卻摳得緊緊的,並不吭聲,只死死抓著,有些驚惶。
拉扯了半天也沒能讓男人松手,莊維咬了一下牙,罵道:“曲同秋。你別再傻了。這是假的。”
曲同秋從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在那個世界裡根本聽不見他。
對峙裡莊維漸漸覺得身上有些涼,還是先放手,去替男人擦了臉上的汗:“我不管你看到的是什麼。那都不是真的。”
男人拿著娃娃就愈發溫順,吃了定心丸一樣,連那種無措的空虛都消失了,似乎被滿滿的幸福感漲著。莊維帶他上了車,給他牢牢系好安全帶,而後才發動車子。
車子開到別墅外面,遠遠停著,門口站了個穿粉紅色公主外套的黑頭發小姑娘,正東張西望,等著什麼似的。
莊維問身邊的男人:“你看見了嗎?”
男人隔著車窗看看那小女孩,又看看自己手裡的娃娃,然後再看看她,明顯地混亂起來。
沒等他看夠,很快門裡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牽了小姑娘的手,把她領進去了。
莊維看著那之前還一臉幸福滿足的男人,有了些不帶惡意的殘忍:“曲同秋。”
他把他從逃避的幻覺裡硬生生拔了出來。那個灰暗模糊的,像影子一樣淡薄的存在突然顫抖起來。
“曲同秋,這才是真實。”
男人回來以後生病了,連日受涼引起的理所當然的發燒而已,但莊維知道他很痛苦,從麻木不仁到恢復痛覺只有一瞬間,離血淋淋的傷口愈合卻還很遙遠。雖然他什麼苦也沒說出口,終究是起了一嘴的水泡,連喝點水都痛得發抖。
莊維托著盤子推門進來,在床角縮著的男人受驚地動了一下,出聲乞求道:“別,別開燈……”
莊維在黑暗裡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摸了他的臉,皮膚的觸感還是燙的驚人。
“又做惡夢了?”
男人一頭的汗,摸起來是冰涼的。
“夢見什麼,難受就說出來吧。”
“……我自己……”
“嗯?”
“我夢到……讀大學時候的我……他就坐在那裡……”
“……”
“我有很多話要跟他說……”
“……”
“我想告訴他一些事情……”
他曾經有過唯一一場認真的戀愛,有愛過他的妻子,有寄托了他所有父愛的小女兒,有任寧遠。
有著這些,無論什麼樣的生活,他都努力熬過去了。生活如此艱辛,但他因為它們而充滿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而突然有個男聲在他耳邊輕輕說:“都是騙你的”
他像做了跌落懸崖的惡夢一樣,在一頭冷汗和驚恐的心跳裡驚醒過來。
卻發現現實就是惡夢。
莊維摸了摸他的頭,撥開他汗濕了的頭發。
“曲同秋,來不及的,沒人能回到過去。但你的人生還沒結束,你別想不開。”
的確。才三十來歲,他還可以再活同樣多的歲數,似乎還有無限的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
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那些時間,都已經沒有了。
他在夢裡想重新活過,想要回自己被謊言踐踏了的十幾年,想提醒那個愚鈍的小胖子很多東西。醒來卻只有高燒之下的一點眼淚。
“喝粥吧,加了點荷葉,”莊維拿過冷毛巾給他擦了臉,緩了燥熱,“要是敢碰葷腥了,跟我說一聲。”
曲同秋靠著床頭勉強坐起來,像被人用爛了的抹布似的,皺而舊,全無價值。
“就別逞強拿碗了。你張嘴就好。”
男人在沈默裡咽了一些溫熱的粥下去,因為口腔的疼痛而顯得動作遲緩,而後在含糊裡輕聲說:“謝謝。”
莊維有些尷尬,他知道男人多少是記得被他褻玩的那些事的,兩碗粥和一把藥片跟赤身裸體的百般欺辱比起來,連半分仁慈也談不上,但也只說:“我只是盡同窗之誼罷了。”
男人又安靜了一會兒,低聲說:“我明天該走了。”
莊維看著他:“去哪裡?”
男人沒吭聲,過了一陣子才說:“我……我回老家吧。”
盡管他沒說,莊維卻也感受到了“只要不是這裡就好”的虛弱信號。他在這裡是呆不下去,他像個只吃些草梗即可裹腹的羊,這裡卻是食肉的世界。他不是誰的朋友和親人愛人,他只是食物。
“你是要逃跑嗎。”
男人沒回應。取笑他是懦夫,比起他正在承受的,根本算不上是刺激。
“不向任寧遠討回公道也無所謂?”
他對於“公道”,已經沒有期待了。就算任寧遠肯補償他,也沒法把毀了他的還回來。也許會有一些賠償金,富人常常這樣結帳。
“把你女兒留給他也沒關系?”
男人輕微顫抖了一下:“不是我女兒……”
“就算不是你生的,你真的捨得嗎?”
“……”
男人兩眼發紅地忍耐著的模樣看起來愈發可憐,莊維扯松了一下領口的扣子,突然有些煩躁起來。
“這麼說吧,你女兒什麼都不知道,還成天在那盼著你回去過年。如果你無所謂,那當我沒說過。如果你捨不得她,那我倒是可以幫你的。”
“……”
“寧遠那裡,我替你去談,實在不行就法庭上見,交給我,你就用不著擔心。”
男人竭力克制著,但縮緊的肩膀還是有了動搖。莊維望著他後領裡露出來的微紅的脖頸:“你帶著曲珂,不想留在T城,如果願意的話,就來美國吧,我會讓手續變得容易。”
“……”
“在美國你就能重新開始了,你不是想從頭來過嗎。住處我有的是,學校和工作我都會幫你們聯絡。生活不需要發愁。”
“……”
“你們安心過日子就好,不會有人再打擾你們。”
男人胸口劇烈起伏著,莊維只看他手指顫抖的幅度,就知道這對他誘惑有多大。
明知道危險卻還是在誘惑和恐懼之間徒勞掙扎著的弱小男人,看在眼裡會讓人心頭發癢,呼吸加重。
莊維在輕微的卑劣感裡,又說了一遍:“我只是盡同窗之誼罷了。”
莊維推開門,帶進一些雨氣。聲響很輕微,床上面向內側躺著的男人還是有了動靜,在被窩裡撐起身來,轉過頭,臉還燒得紅通通的,眼睛在昏暗裡有微弱的亮度。
那屏息的期待讓莊維在開口之前停頓了一下。
“他沒答應。”
男人過了一會兒,發出了然的“啊”的一聲,又過了一會兒,低聲說:“辛苦你……”
“你別洩氣。沒事的,還是能爭取。”
“……”
只是誰都明白上了法庭事情就復雜而坎坷得多,沒法不讓曲珂面對大人的真實世界,而她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
“不過還有一件,你應該會覺得是好事,”莊維走到床邊坐下,“他想讓曲珂來看你。怎麼樣?”
男人一下子睜大眼睛,張開嘴喘息,卻沒有聲音。
莊維有些意外:“你不想見?慢慢想清楚,不想我明天就回絕他了。”
曲同秋從喉嚨裡含糊地咕嚕了一聲,臉上憋紅著,有了些微的扭曲。
他答不出來。
在重逢的欣喜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情緒。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
恢復神智不是治愈,而只是最艱難的開始,他還在被那些傷口折磨,只靠莊維描述的渺茫的美好希望來鎮痛。他甚至不敢往回看。
把曲珂推到他面前來,他不知道他能用什麼樣的神情去面對。
小女兒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財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損害的這一生最鮮活的證據。
他一定會忍不住蹲下來緊緊抱住她,但那時候胸口也會被摟在懷裡的尖刀刺穿。那一點父親的幸福,也是夾著巨大的痛楚。
而沒有人知道。
洗過澡,把男人換下來的汗濕的衣服連同自己的一起扔進洗衣籃,莊維拿了枕頭和毛毯,睡在沙發上。
兩人有過那樣一次經歷,同床共枕不止是尷尬,而是挑戰了。但這對曲同秋來說是相當值得感激的體貼和慷慨,不由連聲道謝。
“因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
“謝謝……”
半夜裡莊維看了夜光掛鍾上的指針位置,在沙發上煩躁地翻了個身,叫他:“曲同秋。”
“嗯……”
“你還睡不著嗎?”
“嗯……”
“你盡管睡吧,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安心休息就是了。”
男人沈默了一會兒,小聲說:“謝謝……”
莊維望著天花板,過了許久仍然聽得見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細小聲響。
“曲同秋。”
“嗯。”
“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
“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
“那次你借我的DVD影碟裡裡,有一張是同性戀色情光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把它借給我。”
“……”
“既然那次你不願意,很抱歉侵犯了你。可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樣。”
男人沒再有聲音,似乎連呼吸也沒有了,莊維在等待回應的寂靜裡終於漸漸睡了過去。
不知為何醒來的時候,大概也只過了一個小時,依舊是夜半漆黑的時刻,莊維調轉了一下視線,對面的大床顯得空曠,上面只剩下微亂的被褥。
“曲同秋,曲同秋?!”
浴室,客廳,廚房裡,都沒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莊維罵了聲“FUCK”,套上衣服拿了傘就推門出去。到電梯門口的時候看見數字正顯示到了一樓,莊維邊罵邊捶著牆上的向下鍵,而電梯照舊一如既往地遲緩運行。
電梯上下二十幾層的時間裡那男人搞不好已經走遠了,想到這個莊維就暴躁不堪。一到一樓大廳他就往外沖,卻看見門口的台階上坐了個瘦削的黑影。
莊維咬起了牙:“曲同秋!”
男人腳踩在雨地裡,人雖坐在屋簷下,半個身體也被打濕了,莊維見他這窩囊樣子就一肚子火,罵道:“你發什麼神經?跑到這裡來淋雨?你以為你幾歲了?多大的人了,還矯情!”
男人被罵得發愣,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我睡不著……我想出來走走……”
“大半夜的走什麼?睡不著就吃片安眠藥,這麼晚還鬧事,你是想嚇誰啊?”莊維惱怒地扯了他一把,“還淋雨,你嫌你病得不夠麻煩是不是?”
“我……我這樣好受點……”
“淋雨好受個屁!你青春期?!還愛玩這個?”
男人在他洩憤的拉扯裡胃痛一般忍耐地彎下腰,揪著頭發,低聲說:“莊維……我難受。”
“……”
“我睡不著……我想出來走走……我沒辦法……我……”
莊維看不見男人埋進膝蓋間的臉,只能看見彎曲的脊背,和顫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雙手。
“曲同秋……”
話說了一半,莊維突然就閉上嘴。一瞬間裡他猛地意識到,他以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實他沒有。
別人的痛苦只像個小水窪,他看見了,知道那是什麼,但不知道那有多深。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無法體會。
旁觀者眼裡,什麼樣的事故都很輕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現,覺得傷心過後就該康復,至今想不開實在是脆弱。
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騙了,只是被戴了綠帽子,只是養了別人的女兒。
只是,這些“只是”加起來,就是男人的整個世界。那人什麼都沒有了。
莊維站了一會兒,在台階上坐下來,在難耐的沈默裡開口:“我陪你吧。”
“……”
“我帶了傘,要去草地那裡走走嗎?”
男人被摸著後腦勺,終於勉強抬起頭來,因為眼裡的淚水而不怎麼敢去看莊維。
“難受你就哭出來吧,沒什麼。”
並不是掉了眼淚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實在太多了。
“會冷嗎?”
莊維把自己的外套也給了他,撐起傘。
“你想找個人說點什麼的話,我可以聽你說。沒事的。”
男人在戰栗裡被抓住手掌,卻終究沒抽回來。
他現在太痛苦,一點溫柔都會顯得格外安撫,這是他傷口所得到的僅有的一點清涼。
莊維出門回來,帶了些外賣的熱菜。屋裡已經被打掃整理過了,連日來堆積在洗衣籃的衣物也不見了,洗衣機輕聲嗡嗡震動著,曲同秋低頭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攤了份報紙。
莊維把紙盒放到桌上:“在找工作?”
男人低低“嗯”了一聲:“想……打份……短工……”
“你病剛好,別太勉強了。”
“……該……有點收入……”
男人還是怯懦,說話聲音低沈,語速也慢了很多,那晚在雨裡說了整夜的話,也是這樣,斷斷續續的,費力地一個個找字眼來傾訴,表達他自己。
即使精神狀態不好,也會默不作聲下床做了家務,掙扎著要振作起來,這讓莊維覺得很可愛。
“對了,我幫你想好了,明天早上和你女兒見面,怎麼樣?”
曲同秋應了一聲,樣子就有些慌了,筷子胡亂夾了東西,送到嘴邊之前還是掉進盤子裡。
莊維看著他:“喂,你別從現在就開始緊張啊。”
“……”
“你一定得面對的,放輕松一點。還有,你是該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要過年了,別這麼晦氣。等下去剪個頭買身新衣服。”
“……”
“再說,明天總得像樣點,你不想被你女兒嫌棄吧?”
曲同秋有些動搖起來:“我……穿什麼比較好……”
吃過飯莊維帶他出門,不僅剪頭發,還全身去角質,按摩推油,從頭到腳折騰,痛得他忍著聲音哼哼。
曲同秋小聲說“算了……”,莊維就罵他:“你還想不想弄干淨了?”
等被搓了一遍蒸過一番,男人就跟煮熟了能吃了一般紅通通的,帶點香氣。
“舒服多了吧,是不是覺得頭都變輕了。”
“謝謝……”
“只剩衣服,你就該徹底辭舊迎新了,”莊維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喂,跟緊我,別走丟了。”
選一身衣服鞋子沒花多少時間,男人從試衣間出來,有些不自信,莊維看他一眼,咳了兩聲,又看一眼:“這才像樣啊。就這麼穿著吧。”
“謝謝……”
“別美了,記得這是我挑的。”
男人忙點頭:“我會……還錢……”
莊維又罵他:“算了吧,大過年的你觸什麼霉頭。”
買好東西,莊維帶他又轉了一圈,這個城市裡“年味”已是最濃郁的時候,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紅色,能讓最消沈的人也生出些高興來。
“對了,明晚我們去酒吧過年吧,在家呆著沒意思。你不知道除夕夜同志吧有多熱鬧。”
曲同秋遲疑地看看他:“酒吧……”
“你就是圈子太小了,才容易鑽牛角尖,該多認識一些人。酒吧裡過年氣氛很好,你該試試。”
“我……不是同性戀。”
莊維看他一眼:“你怎麼知道你不是。”
“我本來就不是……”
莊維懶洋洋的:“很多人在他們是之前,一直都不是。”
“我真的不是……”
“跟你發生過關系的男人比女人還多,你還說不是?”
“……”
尷尬的沈默裡莊維開口道了歉:“對不起。”
男人看著自己的鞋子:“沒,沒關系……”
“不過啊,你真別太死心眼了。說實話,我覺得,你要是早點承認自己是同性戀,說不定日子還會好過點呢。”
“別,別說這個了……”
曲同秋很久沒出過門了,走在路上就有些不自在,縮著肩膀,但並沒有急著回去的意思,還在東張西望。
“怎麼了?”
“我想……借點錢?”
“嗯?”
曲同秋不好意思了:“給,給小珂……買個禮物。”
莊維笑著看他:“走吧。”
兩人在店裡挑了一條圍巾,白底桃粉的圖案十分可愛,手感也柔軟厚實。包裝好了,曲同秋就揣在懷裡,顯然有些高興起來。
歇下來莊維在路邊買了兩杯焦糖瑪奇朵,曲同秋喝得小心翼翼,伸長了脖子。
“干嘛這麼費力啊。”
“衣服……怕弄髒了……”
“你別緊張過度了,要見的只是你女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人物,”莊維拿過空杯子揉了扔進垃圾桶,“吃晚飯去吧,我定了位置。”
這個時分餐廳裡已經是繁忙,除了預留的位置,樓上全滿了。兩人在挑高了半層的樓上靠扶欄坐著,這個角度用來欣賞等下的樂隊表演是最好的,不管曲同秋能不能欣賞得來。
點的菜陸續送上來,酒也開好了,曲同秋卻只低頭切盤子裡的肉排:“我……酒量不好……”
“喝一點紅酒也不會怎麼樣。”
“但是……”男人的聲音和手都突然收住,刀子一滑,“當”地切在盤子上。
高大的男人帶著個小姑娘從門口進來,在樓下的一個空桌位入座。
從曲同秋的角度能看得很清楚,小女孩的頭發顯得更長了,不知怎麼打理的,緞子一樣閃閃發亮,襯著黑漆漆的大眼睛,皮膚愈發雪白,配上簡潔精致的羊絨裙子,活像個小公主。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漂亮得多。
莊維看著他:“要過去和他們說話嗎?”
男人緊張得額頭上都出了汗,像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只望著他們,動也不能動,手攥得緊緊的。
任寧遠看完菜單,點好菜,曲珂抬頭看他,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笑容很可愛,應該是相當高興的話題,任寧遠也露出一點微笑。
小女孩接著從袋子裡拿了條圍巾出來。曲同秋記得那個,女兒對手工沒耐心,撒嬌說要織來送他當父親節禮物,織了一年也只有半截胳膊長,一直都收起來放著。
而它現在居然完工了。
曲同秋眼巴巴望著,而後小女孩站起身來,越過桌子,把它繞在任寧遠的脖子上。
曲同秋過了一會兒把眼光轉回來,雙手放在腿上,望著盤子,卻也沒再吃,木頭一樣沈默著,很久才低聲說:“我,我想回去……”
莊維看著他:“曲同秋……”
“我這……衣服……能退嗎?”
“……”
“你,你把禮物,給他們……我就……不去了……”
莊維是把曲同秋背回來的。明知道自己酒量差還是去喝了許多酒的男人,顯然是徹底放棄了。因為看不到希望而不再打算掙扎,認命了似的,像是把他怎麼樣都好。
一路他都糊塗地在莊維背上趴著,因為難受而不安地扭動,漸漸覺得那臉頰和脖頸的冰涼觸感舒服,就把臉貼上去來回磨蹭。
莊維在門口騰出一只手找鑰匙,幾次對不准鎖孔,警告地“喂”了一聲,而男人還在迷糊地蹭著他。
“你真是個麻煩。”
總算進了門,莊維讓他從背上下來,扯掉他的鞋子,扶他去浴室,拿濕毛巾給他擦臉和手。動作稱不上溫柔,就跟擦玻璃差不多。
“嘴巴臭死了,張嘴。”莊維給他灌了一口漱口水,而後忙一把捏住他下巴:“喂,沒讓你喝,不許咽下去!”
曲同秋也由著擺布,大概是知道這世上只剩下莊維可以讓他親近和信賴,就分外卑微地溫順。
“再漱一遍,快點。”
漱口水的味道顯然讓男人不舒服,灌了第二次,再吐出來的就不止是水了。翻江倒海吐完一陣,咳了半天,男人意識到什麼似的,迷糊地掙扎著說:“不要……弄髒衣服……”,而後摸索著解扣子,把那身昂貴的新衣脫了,才放心地跪在馬桶邊上嘔吐。
莊維在可憐裡又覺得心煩意亂,等他吐完了,去拿個睡袍把他裹上,草草給他洗漱干淨,然後抱回臥室去。
他並不打算趁人之危,但有時候傷感反而是種催情劑,傷心的男人躺在那裡就顯得很可口。
而男人即使在醉意裡也覺得很孤獨似的,被身邊人的體溫和氣息吸引著,不由自主就貼上去。
莊維看著他慢慢鑽進自己懷裡:“你這樣算是在騷擾我嗎?”
然而男人找了一個舒服的安穩姿勢,就不再動了。莊維瞪著他:“沒那個意思,就別折騰別人。”
男人遲鈍著,因為難受而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只把頭貼在他胸口。
莊維有些煩躁地把他撥開:“你不會妄想我會讓你抱著睡一覺吧?當我不是男人嗎?沒有你好受我難受的道理。”
被粗魯地推開,男人也就不敢再靠過去,有些畏縮,迷糊地找個角落蜷起來。
莊維在安靜裡卻又愈發的心浮氣躁,轉頭看著曲同秋帶了醉意的軟弱的臉,忍不住把手放在他臉頰上,男人覺得舒服地貼近了磨蹭,一拿開,男人就有些茫然。逗小狗一樣。
莊維來回逗弄了他幾次,終於還是把他抱在懷裡:“真的有這麼喜歡嗎。”
“……”
“要我安慰你,是有代價的。”
他從床頭抽屜拿了潤滑劑出來,男人還趴在他胸口,半睡半醒的,全然不知道危險。
“你不討厭我吧。”
“……”
莊維扶住他的後腦勺,含住那冰涼的嘴唇,和他接吻。曲同秋也並不抵抗,這麼久以來難得有覺得舒服的時候,只有點懵懂地等著,茫然又順從。
莊維一點點親著他,把手探進那本來就系得不緊的睡袍裡,揉捏他的胸口,臀部。親得他透不過氣來地不安扭動,才把他翻過身,側躺著從背後摟著他。邊親吻他脖頸,邊把手伸進他兩腿之間愛撫他,在男人慌張的喘息裡逗弄著他,等足夠濕潤之後,便從側面緩緩插入。
男人感覺到疼痛而輕微地掙扎,莊維被夾得緊緊的,愈發克制不住,停不下來地握住他的腰,邊愛撫他,試圖讓他放松。
“曲同秋……乖一點……”
男人還在因為被侵入的不適而抵抗。
“等下就好了……沒事的……我會給你好的體驗。”
這樣的誘哄在剛開始的痛楚裡顯然沒什麼說服力,男人還在扭動,弄得莊維呼吸都亂了,只能摟緊他,難耐地咬住他的脖子。
“我想要你……”
男人總算安靜下來,迷糊中忍耐著把頭埋在枕頭裡,連聲音也努力忍住了。
有人肯要他,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莊維還沒睜眼,就知道曲同秋在看他。整晚都抱著這男人,壓得他手臂發麻,兩人也算都睡得安穩。而清醒過來的男人顯然是被發生過的淫靡事情嚇著了,正屏住呼吸,悄悄要擺脫那侵入雙腿之間的東西。
帶點惡質地摟住那瘦削的滿是淤青的腰,趴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慌了,僵在那裡,又因為疼痛,臉上表情都生硬了。
莊維親了他一下,覺得他有些可憐,想到昨晚自己在他身上做過的種種,不由心情也溫柔起來,就說:“喂,我會負責的。”
男人還在這場性事的沖擊裡,茫然失措著:“我……你……”
“別說你不是同性戀。昨晚你是願意的,也高潮了。你對我有感覺,你承認吧。”
男人愣了半天,才顫抖著嘴唇:“但,但是……”
莊維看著他:“跟著我沒什麼不好,你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吧。”
“……”
“我沒逼你,”莊維起了身,對著那趕緊掉轉視線避開他裸體的男人盡量放軟口氣,“你習慣了就會好的。我去洗澡,你再睡一會兒。”
等莊維從浴室出來,男人還蜷在被子裡,連頭也蒙住了。
隔著被子也能感覺得到他的混亂,莊維在床邊坐下,摸了他發抖的背:“今天真的不跟他們見面?”
男人忍耐著,過一會兒才勉強發出近似哽咽的含糊聲音:“算了……”
莊維斟酌著措辭,他不是耐心和溫柔的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在男人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做了最卑劣的事,他有責任說些能讓男人覺得好受的話:“不見他們也沒什麼,離開他們,你說不定能過得更好。”
“……”
“我說真的,你以前的辛苦,一大半都是因為他們吧。以後你再也不用為他們付出了,只為自己活著,你會輕松很多,一切都會好起來。”
試探著掀開被子,並沒有遭到什麼反抗,莊維就從背後抱住那顫抖著把頭頂在膝蓋上的男人。
“我會幫你。你把自己交給我就好。”
“……”
“以前的人生既然是錯的,你不如試試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