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家裡,天色已經不早,別墅內燈火通明,因為靜謐,分外顯得冷清。傭人從車上把容六的行李一樣樣搬下來,先送去房間。
肖騰站著看了一會兒,面無表情:「你東西還真多。」
容六笑嘻嘻地:「是啊,住的時間長嘛。」
肖騰眼角有些抽搐,沈著臉上樓,正碰著黃媽端著盤子往下走,肖騰看看盤上那一碟蛋糕:「肖璞吃了晚飯沒?」
「大小姐不太舒服,送了幾回都吃不下,我再給她做點……」
肖騰皺了一下眉,有不相干的外人在,不便發作,只冷冷地:「你放著吧。她不吃就別給她吃。寵她做什麼。」
黃媽忙答應著去擺放,又向容六笑著招呼了一回,就端了空盤子下樓去。
容六跟著進了房間,見自己的大件行李已經被收拾過了,便四處看了看。
寬敞的客房雖是臨時動用,但每日打掃,通風透氣,因而乾淨清新,設備也齊全。拉開窗簾便可看得到下面那片英格蘭風格的大花園,景致不差。
只是感覺缺少人氣,空氣冰涼。
「以後你就住這裡。」肖騰的聲音裡顯然不具備好客的熱誠,但還有待客的本分,「有需要的的地方就提,不必客氣。」
「任何方面的需要都可以提嗎?」容六不知死活,還帶著可愛的笑。
肖騰冷眼看了看他:「你腦子不太清醒,該去睡了。」
「你不睡嗎?」
「我看書。」
他花很少的時間在睡眠上。死後大可以睡個夠,何必現在把寶貴的人生浪費在床上。
「那我陪你吧。」容六亦步亦趨。
肖騰知道與他費口舌也無益,不予理睬,逕自往書房走。
書房裡有剛送來的茶和小鬆餅,都散著新鮮的熱氣。肖騰素來的習慣,在清淡茶香和書卷墨香裡度過幾個小時,再回房休息。
自從妻子離開以後,他在書房裡呆的時間便越來越長。空蕩蕩的臥室令人不舒服,書房裡密密麻麻的書籍還顯得熱鬧些。有時候不知不覺,天色都微亮了。
然而今天卻沒辦法專心看書。容六在他旁邊坐著,非常乖巧,一點也沒出聲,存在感卻莫名地強。
一向視他人如無物的肖騰也覺得不太自在,翻了半天竟然沒看下去。終於失去耐性地推開椅子站起來,把書插回架上。
「你還不去睡?」
容六眨巴眨巴眼睛,笑道:「你一個人怪寂寞的,我陪你不好嗎。」
肖騰被盯得心浮氣躁,只想把他兩個眼珠子摳出來:「我睡覺去了。」
「那正好,我們一起睡……」
「你給我走遠點!!」
雖然只被容六碰了一下,還是令他氣血翻湧,差點把容六的指頭當場折斷。面色鐵青地從書房大步出來,容六可憐兮兮地在他後面跟著,握著被折的手指:「親愛的,你弄得我好痛……」
深夜安靜的屋子裡,這帶點呻吟的哀聲控訴音量不大不小,醒著的人應該都聽得到。
「住嘴!」肖騰咬牙切齒。
「但是你真的太用力了。我雖然不介意你這樣對我,可好歹溫柔點啊,我還沒習慣……」
「叫你住嘴了!」肖騰惱怒不已,一眼看見放在客廳桌上的蛋糕還是沒有動過的痕跡,不由皺了皺眉。
想來肖璞一晚上在家鬧得估計也累了,不肯吃也只是嘴硬罷了。甜點特意留在客廳裡,她要出來偷吃,他大可當作沒看見。不想她這回居然這麼倔。
肖騰想起晚上吩咐人去買了東西來安慰肖璞,東西現在還在他外套口袋裡。終究不太放心,便過去敲了敲大女兒的房門。
「肖璞。」
門內透出光亮,但沒有動靜。
「已經睡了嗎?」
肖騰又敲了敲門,覺得不對勁。讓管家拿了鑰匙上來開門,推門而入,迎面便是一陣風。窗戶大開,窗簾被刮得刷刷作響,臥室是空的。
肖騰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肖璞呢?!」
深夜舉辦派對的男生家裡,正喝酒塗蛋糕狂歡著的一群年輕人被幾個破門而入煞氣十足的警察嚇得不敢動。其中一個在眾目睽睽之下拎住肖璞,不顧她尖叫掙扎,硬把她抓了出來。
回到家的時候肖璞還在又哭又鬧,眼淚把妝都弄花了,兩隻眼睛下面都黑了一片,愈發顯得瘦。
動靜太大,幾個孩子都被驚醒了,紛紛開門出來。肖紫似乎被嚇到了,小臉蒼白,頭髮和睡裙都厚重,光著腳,像個被繁複蕾絲包裹的洋娃娃,肖隱擔心她受涼,忙把小妹妹抱起來,肖霖也怔怔的。
肖騰沒有半分不忍,只冷著臉,讓人把她拖進臥室裡,窗戶都鎖死。
「你有本事再爬窗試看看。」
肖璞一對大眼睛淚閃閃的,硬著脖子:「你能把我怎麼樣?乾脆打斷我的腿啊!」
肖騰看了她一眼,冷笑:「那倒不必,你跟誰鬼混,我就打斷誰的腿。」
肖璞也冷笑回去:「你儘管嚇唬我!你以為我會怕你?」
肖騰面色鐵青地笑了一聲:「你還有臉跟我較勁?看看你認識的都是些什麼人!家裡能搜出大麻來,吸這種東西,等下是準備做什麼?嗯?!就算他沒成年,也等著去牢裡蹲著吧。」
「你這種老頭子懂什麼!不懂就別管!」肖璞氣急得一直哭罵,「王八蛋!你讓我以後怎麼跟他們見面?誰都不會理我了!」
「那正好,趁早別跟那些人來往。」
肖璞還是哭,喘了一會兒,用力朝他呸了一聲:「我才不要像你這樣,到老到死一個朋友都沒有!」
肖騰腦子一熱,手上抓了個東西,不管是什麼,劈頭就砸過去。盒子在牆上摔開,裡面的東西碎裂著跌落在地毯上,他這才看清楚,要送給女兒的禮物原來是紫水晶的天鵝。
幾個小孩都被老傭人哄回臥室睡覺,肖璞臥室的門也關緊了,肖騰依舊站在門外,怒氣未消,臉上發冷,跟所有被氣得不輕的父親沒兩樣。
容六看著他:「你去休息吧,我來跟她說。」
肖騰皺眉:「輪不到你插嘴。」
容六倒是對他的惡劣態度不以為意,露出無害的笑容:「你放心,她對任何人的反應都會比對你好,何況是我這樣的帥哥。」
肖騰寒氣森森地看他一眼。
容六忙舉手做投降狀:「說實在的我是無所謂,反正她不是我生的。在裡面想不開要有個三長兩短,操心的又不會是我……」
肖騰冷冷道:「她怕死得很,沒那個膽。」
說完便甩手轉身走開,卻也沒有再攔著容六。
肖騰在書房裡坐了一會兒,聽見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就合上書,皺眉問道:「肖璞呢?」
「喝了牛奶,睡著了,」容六在他身邊坐下,「其實她挺乖的啊,是你太不討人喜歡了。」
肖騰面無表情,也不打算搭理他。折騰一晚上,腰酸背痛得厲害,肖騰就著坐在椅子上姿勢,往後掰自己的胳膊。
正彆扭著,兩隻手搭上他肩膀。
「你做什麼?」
「你這邊好僵硬。」
肖騰方要怒斥,修長有力的手指已經在他肩膀上熟練地按捏起來。酸疼的肌肉逐漸放鬆的感覺讓他閉上嘴。
「繃成這樣,你多久沒按摩了?」
肖騰冷面不做聲。他要有給自己按摩的本事,也早就可以伸手到背後呼那個男人巴掌了。
容六輕笑:「你現在連按摩師的手藝也不肯相信了嗎?」
他根本就不敢去店裡,生怕脫了衣服會被按摩師看到什麼痕跡。要他丟臉,他毋寧死。
「你啊,」容六聲音帶著笑,「是怕被人看到什麼嗎?你當我嘴巴是吸塵器那麼威猛啊,吻痕怎麼可能持續這麼久,又不是傷疤,早就全消了啊。」
肖騰青筋跳了跳。
他不是沒想過。但總是不放心。
哪怕是只有萬分之一可能讓人窺到他那種隱私的地方,他也不願意冒這種險。
只是被容六這麼說,突然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
青年聲音變得溫柔:「想不到你有這麼聽話的時候。」
肖騰冷冷地:「閉嘴。」
話音剛落就覺得眼前有陰影,而後嘴唇上熱了一下。
無論發生過多少次,肖騰腦子裡都是轟地一聲。抬手就要扇他耳光,卻被順勢抓住手腕,又在手背上親了一下。
「你好可愛。」
容六永遠笑得那麼誠懇,讓他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親愛的,我來替你帶孩子吧。只要你跟了我……」
肖騰森冷地看他一眼。容六也不敢再往下說,吐吐舌頭,識趣地訕笑兩聲。
肖騰抽消毒紙巾把被碰過的地方擦了一遍,嫌棄道:「看你四肢健全,說要養病?」
容六笑了:「我頑疾纏身,多年不愈。親愛的你不學醫,光憑眼睛怎麼看得出來。」
肖騰冷冷的:「你來不會只是為了養病吧。」
「啊,被你看穿啦,」容六笑嘻嘻的。
肖騰哼了一聲。
「我可是要來當商業間諜的喲。」
肖騰皺著眉,不理會他的胡說八道:「什麼病?改天讓醫生檢查一遍。」
如果查不出什麼花樣,就可以一腳把他踹回大洋對岸去。
容六笑容可掬:「不用看醫生。親愛的你雖然看不出,但等下一定可以體會到的……」
肖騰忍耐地看他的臉在眼前放大,等他說出「相思病」的時候終於一拳揮向他的鼻子。
容六早有防備,笑著略微偏頭躲開,手上又用力抱了他一把,親親他耳朵。
肖騰面色鐵青,從脊背泛起一陣無力挫敗感。看容六的反應速度,顯然是專門訓練過的,身手很不差。讓他親一下也只能先記在賬上,糾纏下去只會浪費時間。
回到臥室,躺下卻無法入睡,隱約已經聽到窗外瑣碎的鳥鳴,更覺得清醒。睡眠對他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大概因為很少睡過好覺,便也就不會對賴床的滋味有什麼嚮往。
正為失眠所苦,突然聽得有人敲門。肖騰皺皺眉,下床開了門,果然看見容六在門口立著,穿得姿態撩人,懷裡還抱著個枕頭。
「先生,需要服務嗎。」
肖騰差點沒暈過去,咆哮道:「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容六笑嘻嘻:「好玩嘛。」
肖騰厲聲:「我不需要服務。」
容六「哦」了一聲,放下枕頭,半解的絲質睡衣之下,帥氣的上身一覽無遺,頗有頂級牛郎之風:「那我去別間推銷看看。」
肖騰突然盯著他:「等下,你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作為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的父親,引了這麼一頭狼入室,不擔心才怪。
「啊?」容六摸摸鼻子:「這個,確切講,我是男女通吃啦,人生苦短……」
肖騰揪住他領子把他拖進來,森然道:「你敢動我家裡人一根寒毛,我會讓你跪著求我讓你快點死。」
容六在他的拉扯之下誇張地踉蹌兩步,非常準確地摔在床上,還摔得很是婀娜多姿,而後笑得一臉巴結:「親愛的,你不用擔心我出軌。我不會對別人出手的。我是有節操的人。」
肖騰咬牙切齒:「滾出我的房間。」
容六往被窩裡鑽了鑽,笑嘻嘻地用討好的眼神看他。
肖騰想踹他,被他一把抱住。但肖騰也不是容易被佔便宜的人,往後一個胳膊肘就重重頂在他鼻樑上。
容六悶哼一聲,摀住鼻子,雖然還是笑,指縫裡卻有血緩緩流下來。
肖騰也吃了一驚,但臉上還是冷淡,抽了紙巾丟過去:「自己堵上。」
容六笑著揉兩個紙團,堵了半天,血竟然是止不住,手指哆嗦。肖騰都有些心慌,忙扶住他的臉,讓他抬高下巴,找出藥棉來,塞了好一會兒,血才慢慢停住。
垃圾筒裡好幾團沾了血的藥棉,肖騰額上出了一些汗,容六也疲憊了似的,死活卷在被子裡不肯動了。
「親愛的,失血過多很辛苦,你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看他捲成一個球,肖騰有衝動順勢把他蒙在被子裡暴打一頓。但只是想想而已。親自動手不符合他的習慣。
他是個丟進鞭炮蓋上蓋子的鐵皮桶,裡頭怎麼炸,外面也是冷冷的。
最後就這麼跟容六在一張床上入睡了。肖騰緊張得難以入眠,身邊稍有動靜便警惕地醒來。而容六隻不過是熟睡中無意識的翻身罷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睜眼的時候已是天色大亮。
肖騰些微的恍惚在側頭看見枕邊那個黑髮的腦袋的時候消失貽盡。看他睡得香甜,想到自己一夜備受煎熬,不由心頭火起,一腳把熟睡的青年蹬了下去。
容六咕咚一聲栽倒在床下,「啊喲」著似乎是醒了來。肖騰過了一會兒才見一雙手搭住床沿,而後露出漂亮的半張臉,一對天生的笑眼可憐兮兮的。
「親愛的,剛起床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激烈……」
肖騰對他的口頭便宜已經免疫了,丟了一個冷眼給他,下床自顧自洗漱。從洗手間出來發現容六還在,便皺眉:「早點回你自己房間。」
免得讓人看到,惹來誤會。
「親愛的,今天不上班,你要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
容六端坐在床上,肩膀下垂,雙手搭著腳踝,好像一隻棄犬。
肖騰看了他一眼,打開房門:「你找你的朋友去。」
容六委屈不已,黑眼睛變得水汪汪:「我在T城又沒其他朋友。」
肖騰腳上一停,又看他一眼。
要論年歲,容六跟肖玄差不多,習性都相似,若不論有過的那些荒唐事,其實輩分就像弟弟一般。
話說肖玄也很久沒回過家了。
肖騰手指在門把上停了一會兒,口氣冷淡:「你會騎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