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歌 第四章
    譚文初帶路迪安到半山一間環境清雅的會所吃飯,坐在包間裡,邊欣賞景色邊吃飯,兩個人的心情都格外好。

    喝茶的時候,譚文初試探著問道:「我可不可以問你幾個問題?」

    路迪安點頭,「你說。」

    「你……住在那家寵物醫院嗎?」

    路迪安知道,譚文初想要瞭解他多一點,他不介意把他的事情告訴他,「不是,在那裡只是暫住。我和露薇本來住在澳洲附近的深海裡,我們被發現了,我們不想被賣出去當寵物,更不願意進實驗室,於是我們逃到這裡。冷醫生實際上是陰陽師,是遊走在人類和妖獸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信任他,他會保護我們。」

    聽到「寵物」和「實驗室」這些詞的時候,譚文初的眉頭皺了起來,想了想,他說道:「露薇是你姐姐吧,現在,還有其它的家人嗎?」

    「我當她是姐姐一樣,她一直照顧我,我們兩人相依為命,現在我們的族人加起來也不到一百名。」路迪安深沉地笑了笑,表情不像是一個少午,倒像是歷經滄桑的老人,他的表情看得譚文初心裡一痛。被追捕的人魚,譚文初真想馬上伸出手擁他入懷,好好保護他,不再讓他有這種憂鬱和深沉的太情。

    「會在這裡長住嗎?」這是譚文初最想問的。

    而對譚文初殷切的目光,路迪安沒有回答。

    譚文初心裡當然希望路迪安能留下來,他會常常約他,追求他,譚文初已經想到了結婚的可能性。現在有正規法律出台,他們可以註冊,他可以堂堂正正同路迪安在一起。知道這些急不來,譚文初沒有再說什麼。

    雖然明明知道路迪安已經成年,不是小孩子,少年般的外形卻總是讓譚文初覺得他很小,需要好好保護,甚至是愛憐。譚文初聽朋友說過「小孩子就好像動物一樣,你有多疼愛他,他就有多疼愛你」。譚文初常想,如果他深深地、深深地愛著路迪安的話,是不是……路迪安也可以給他這樣深的回應呢?路迪安是不是可以愛上他呢?他是否……譚文初不敢想下去了,假如答案是否定的,知道答案時肯定比預期的還要難過。

    吃過午飯,路迪安要求回去,兩個人又回到了譚家。一整個下午譚文初都在教路迪安打球,先是籃球,再是網球。譚文初是箇中高手,他把基本動作和技巧教給路迪安,兩個人邊學邊玩,十分開心。

    藉著教握拍和揮拍的動作,譚文初牽了路迪安的手,也擁他入懷,那一刻,譚文初覺得幸福極了,他幾乎就要說出「請永遠留在我身邊」這樣的話,害怕唐突了,好不容易忍下來。

    路迪安和譚文初一起玩,他發現譚文初最愛說的就是「沒關係」、「不怕」、「重新再來過」這樣的話。譚文初身上與生俱來有種樂觀向上的態度,說不出的灑脫,也許這和他的成長經歷有關,他是那種天塌下來當被蓋的人。路迪安想,如果和譚文初去旅行,迷路了,譚文初一定不會害怕,他只會哈哈的笑,當是多了一次冒險經歷。

    充滿陽光的譚文初,深深吸引長年在黑暗深海中生活的人魚少年,路迪安覺得譚文初的笑容可以照亮一切。

    玩累了,兩個人坐下來休息,看到後院裡大大小小的花盆,路迪安好奇起來,「感覺這裡的花和前院的花好像有點不一樣。」

    譚文初點頭,「前院要給別人看,花是刻意裁培的,有園丁照料,品種也比較名貴一點。」

    「那後院呢?」

    譚文初湊近路迪安,臉上是壞壞的笑,壓低聲音道:「是我偷的。」

    「啊!」

    看到路迪安驚詫的表情,譚文初大笑起來,「不是啦,騙你的,是我向別人要來的。我喜歡花,並不挑剔品種,只要是自己看中的,就去向花主人請求分一些給我。後院這些是我這麼多年收集來的,我在香島的時候會照料它們。」

    「真的?」路迪安有點不相信。

    譚文初笑道:「不信?告訴你,我車的後備箱裡一直放著小行軍鏟和專用袋子,戰果遍佈整個香島市。」

    路迪安不禁笑起來,「走到哪裡討到哪裡。」

    「來,我帶你看。」譚文初拉起路迪安,把他帶到花盆前,一樣一樣地介紹。在譚文初的介紹中,路迪安認識了鳶尾、繡球、月季,還有其它很多他從沒聽過的花卉名稱。

    「好漂亮。」路迪安對幾株鳶尾格外欣賞。

    「嗯,我也覺得它開得很漂亮,我很喜歡鳶尾,那一陣天天都路過去看它,然後我就去找那花園的主人,磨他,請他分給我,最後他受不住我磨,就挖了兩株讓我移過來,後來陸續又連索要到買,現在已經有五十多株了。」

    路迪安伸手輕觸花辦,白色的鳶尾花,花辦前端部分是漸淡的紫色,色彩過渡非常美妙自然,路迪安情不自禁地讚歎,「好漂亮,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是啊。」

    望了望後院遍佈的大小花盆,路迪安看著譚文初直笑,「你的戰果還真是多。」

    「小學起我去紐約唸書,年年假期都會回來,出去玩的時候只要看到有花就會想帶一點回家種,這麼多年下來就簧了這麼多了。」

    「你是紐約客?」路迪安訝異地問。

    「啊,也……可以這麼說吧。」

    「那你是不是會在那裡上街的時候,穿上很肥大的牛仔褲,紮起頭巾,腳下踏著「&B的節拍,看到別人就拍著手心叫一聲「HEY,MAN』。」

    「啊哈哈哈……你太可愛了。」看著路迪安繪聲繪色地模仿,譚文初忍不住大笑,「不,我不,我只到公園和人玩滑板。」

    正聊著天,華叔在不遠處對兩個人喊道:「少爺、小安,你們回來休息一下吧。」

    譚文初又一次驚訝時間過得快,他看了看表,就帶著路迪安回來。玩了一整天,譚文初取出他的衣服給路迪安,讓他去沖澡。當看到路迪安穿著稍顯肥大的運動服和捲起褲腳的運動褲時,譚文初覺得他可愛極了。

    「晚餐想吃些什麼?」華叔對路迪安說話的語氣十分親切,一副熟不拘禮的模樣。

    「什麼都好。」

    「那麼我來做主啦。」華叔說著要走,卻被譚文初叫住,「你還沒有問我吶。」

    「你不也是什麼都好嗎?」華叔側著頭反問。

    譚文初只得笑笑,拉著路迪安一起看起電視。

    把酒類清單拿出來給譚文初看的時候,華叔詢問路迪安,「小安……成年了嗎?」

    路迪安想一想,「以人類的時間來計算的話,已經有二十歲了。」

    華叔顯得十分開心,「那麼喝酒沒問題。」

    晚餐豐富而且精緻,路迪安一再表示他每道菜都喜歡。酒是來自譚文初朋友家莊園自己釀製的葡萄酒,有股櫻桃和黑加侖子的芬芳,口感清新又不失濃郁,這讓沒有喝過葡萄酒的路迪安異常喜歡。

    「還有一瓶你帶回去喝吧,」譚文初見路迪安喜歡,高興得不得了,「可惜是莊園自產,每年只有若干箱,現在我也沒有了。明年多向他討一些。」

    「不用了,謝謝你。」

    「別客氣,喜歡就拿去吧。」

    路迪安點頭道:「那我就收下了。」

    吃過晚餐,譚文初提議和路迪安一起去散步,兩個人帶著啾啾,沿著後院的彩磚路往海邊走,一直走到了沙灘上。

    在沙灘上走了一會之後,路迪安發現這裡異常安靜,他環顧四周,「怎麼沒有其它人?」

    「這樣不好嗎?我想你們也許不喜歡人多的場合。」譚文初想到露薇看他的眼神,他的直覺告訴他露薇會那麼想。

    「我覺得沒關係,我並不怕人多,再說,普通人也不會知道我們是人魚。露薇比較緊張,她害怕我受傷害。這幾年露薇一直保護我、照顧我,她承受著很大的壓力,我很感謝她。」路迪安說著,又向四周看了看,然後他轉而望向譚文初,問道:「這裡……該不會沒有別的人出現吧。」

    譚文初笑笑,「後山這一片綠地,還有這沙灘,的確是私家的,不會有外人進入。」

    「那這海呢?」路迪安抬手向眼前的大海一指。

    譚文初靦腆地笑著,「這個海灣也是私家的。」他又急著補充,「雖然海面上有標識,如果有游泳或是滑水的愛好者誤闖,我們完全不介意。」

    「都是你家的?」路迪安追問道。

    譚文初點了點頭。

    路迪安在沙灘上坐了下來,示意譚文初坐在他身邊。此時已是傍晚,天際尚有一抹瑰麗的橙紅色,大海由白天的碧藍轉為深藍,半個月亮已經露臉,旁邊還有一閃一閃的小星星。

    「我們來聊天吧。」路迪安笑道。

    譚文初看了一眼在沙灘上自己玩得帶勁的啾啾,然後坐在了路迪安身邊。

    「你們家是做什麼的?」雖然人魚王子不常上岸,但他也不是完全不瞭解人類社會,譚家能買下如此大的一片土地,普通的富有肯定不足以形容。

    譚文初認真地講起他的家庭,「譚家世代跑船,哈,現在已經不這樣說了。我們家祖上是水手,在很久以前就隨著船隊去過其它大陸。後來買了自己的船開始經商、運貨。生意越做越大。祖父去世後將家產分成三份,給我父親、叔父和姑母。現在香島的譚氏公司名下有數艘萬噸貨輪做運輸,另外還做進出口貿易和地產。當然,譚家和希臘的奧納西斯相比還差一截,但是在這裡,我們的確可以稱得上是船王。」

    望著遠處波濤起伏的海面,譚文初感歎,「我從小就喜歡海,三歲起跟著家人下海游泳,我對海有著莫名的敬畏與好感。我喜歡極限運動,愛冒險,愛四處旅行,姑媽說這肯定是遺傳自早先的長輩。在那個科技還很不發達的年代我們家就有人對陌生的遙遠大陸充滿好奇,遠渡重洋去異國遊歷。」

    路迪安聽著,心中羨慕,「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

    「能去的大陸已經全部走遍,包括南北兩極。」

    「大海呢?」

    譚文初笑望著路迪安,「我相信我游過的海肯定沒有你多。」

    路迪安聽了,先是笑著點頭,然後神情慢慢變得無奈,手指無意地在沙地上劃著,「誰要在那裡游。」

    譚文初看到路迪安又轉為憂鬱的表情,心好像被揪起來一樣,他忙問,「為什麼?」

    「我討厭深海,沒有一絲光亮,什麼也看不見。我常想:幾時我的眼睛會退化呢?我覺得有它沒它差不多。」

    聽得出路迪安聲音裡的怨意,譚文初不知要怎麼安撫他才好。他完全明白這個小人魚的想法,他受不了深海的孤寂,更受不了在那裡浪費生命的痛苦。

    「我多想像普通的妖獸一樣,平凡點,不用東躲西藏,不用提心吊瞻。我想讀書,學習知識,還好上過幾次岸,不然我什麼都不知道,像個呆子。我希望能進大學,然後做我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工作,服務社會。我不想浪費生命,待在看不見五指的海裡,游啊,游啊……不知道該停在哪裡,不知道明天會在哪裡……」

    路迪安望著大海,訴說著他內心的心願,「我有很多夢想,讀書、乘飛機、爬山、種花、釀酒,還有堆雪人玩……認識我夢想中的人,和他在一起,哪怕是過那種很平凡甚至平淡的生活。我們每天上班下班,忙碌,一起做飯,做家務。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無所事事,虛度光陰,我恨這樣的我。」

    這些話路迪安很少說出來,他極少在露薇而前抱怨,露薇為了保護他已經承受著很多壓力,露薇知道這些肯定會傷心。現在路迪安有機會傾訴,他相信譚文初能理解他。

    「你其實很喜歡陸地對嗎?」譚文初問,答案他心裡知道,雖然相識的時間很短,可是眼前這個人的很多心思他都猜得到。

    「是啊。」

    「留下來,好嗎?」譚文初帶著期待問道。

    路迪安轉過臉,故意帶著一絲笑意看著譚文初,彷彿是在問他——你憑什麼讓我留下來呢?

    譚文初垂下頭不敢看路迪安,羞澀的笑容就好像孩子,他低聲地說道:「留下來,香島是個很美的海濱城市,繁華、熱鬧、生機勃勃,充滿魅力,在這裡你一定會開心。還有,如果你願意,我是說,我當然是願意的,你,你不如搬到我家裡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會支援你。我會照顧你、保護你,和我在一起你什麼都不用害怕,我有足夠的能力。」

    路迪安聽著,笑著,他知道譚文初遲早會講出這番話來,聽到他說願意「保護」他時,路迪安覺得感動,他故意不答,轉而說道:「你自己現在還不夠成熟吧,怎麼保護我?」

    「我學過功夫,」譚文初急忙說道,接觸到路迪安的目光他又慌亂地低下頭,心裡很害怕被拒絕,「也許我現在是不夠成熟,但沒關係,我們可以一起慢慢變得成熟起來,一起攜手走過成長的時間。」

    「你還不瞭解我吶。」

    譚文初嘿地一笑,「你還不是也不瞭解我。」

    路迪安想到兩個人的相識,他的心霎時變得溫柔起來,「說的也是,我自己也覺得奇怪,一見到你就覺得好親切,我一點也不害怕你,我知道你也不害怕我。」

    譚文初笑了,抬手去揉路迪安的黑色短髮,「你有什麼可怕。」

    「我是魚耶,我不是人類,你不害怕嗎?」

    「當然不。」

    「有些人啊,嘴裡說著不怕不怕,等看到我們本體的時候就會害怕,還會有人當時沒什麼感覺,過後說什麼心裡不舒服啊之類的,口是心非。」

    譚文初搖頭,「我真的不怕。我完全沒有往其它方面想過,你就是你,你是什麼樣子我都不在意,魚也好、貓也好,哪怕是章魚或是食人鯊,你還是你。」

    路迪安笑了,「章魚有很多觸手,你不介意。」

    譚文初也笑,「那好啊,和你擁抱時感覺會更親密。」

    知道這個人信任自己如同自己信任他,路迪安只覺得幸運,沒想到剛上岸居然就遇到了他,這是不是命運之神對他的眷顧,從此之後他不用再流浪漂泊,可以留在這個人的身邊。

    「哎,那首歌,再唱來聽聽。」看著升起的月亮,譚文初想到了當初,他用肩膀碰碰路迪安的肩膀,說道。

    「哪一首?」

    「還有哪一首?」丟給路迪安一個「你不要再裝了」的眼神,譚文初笑道。

    路迪安抱著膝望著海面,悠悠地唱起歌來,動人的歌喉、美妙的歌聲,傳說中人魚的歌曲,帶著思念、期盼、渴望,這是人魚族歷代以來追求愛人時唱的歌,表達心中對美好愛情的嚮往,只有注定的那個人才能聽得到。

    唱著唱著,路迪安輕倚在譚文初的肩頭,浪漫而又心酸的感覺讓路迪安難過,他轉過臉,不讓譚文初看到他的表情。譚文初沉溺在歌聲裡,沒有注意到路迪安眼中的憂傷。

    唱完歌,路迪安站起來,把譚文初也拉了起來,「走,我們游泳去。」

    「現在?」

    「怎麼,你不敢嗎?」

    譚文初笑笑,既然路迪安發出邀請,他當然會奉陪,他脫去身上的T恤、牛仔褲和球鞋,走向大海,望著月色下譚文初的身影,多年的體育鍛練讓他有一副極好的身材,寬肩細腰,背部是一個美妙的V字,修長的腿,看到他佇立在海邊的樣子,路迪安低喃道:「波賽頓……」

    是,譚文初就有如神話傳說中的海神一般,高大、英俊,陽光般的笑容,無窮的活力,還有,他那麼堅毅,值得信賴。

    走到海中,譚文初微微一縱身,浮了起來,他回頭,此時路迪安就在他不遠的地方。

    「來比賽吧。」路迪安大聲說道,率先往更遠處游去,譚文初緊隨在他後面。很快路迪安就發現,譚文初真的游得很好,完全不輸給他這個人魚,不管路迪安怎麼加速,譚文初始終在他身後一點的地方,他不時用手輕觸一下路迪安的腳,好像在示意「我就在你身邊」。

    縱身躍出海面,路迪安化身為人魚,銀白色的魚尾在月色下格外美麗,譚文初為之驚艷。

    路迪安停下來轉身,浮在譚文初身邊,「你不覺得我可怕嗎?」

    「什麼?」

    展示出魚尾,路迪安問道:「看到這個,不覺得奇怪、可怕嗎?」

    譚文初笑著搖頭,「一點也不。」

    「那麼,總有點感想吧。」路迪安追問。

    譚文初想了想,「坦白講,我在想你的鞋子去哪裡了。」

    看到譚文初故作嚴肅實則玩笑的表情,路迪安被逗笑了,「變成魚就沒有了,化為人形的時候會自動出來。」

    「嘖,這麼說永遠比我們多一套衣服羅。」譚文初笑道。

    路迪安忍不住掬起海水潑過去,「你在想什麼啊。」

    譚文初伸手一拉,兩個人沉進海水中,他們好像一對魚兒,盡情地在海中暢泳,追逐嬉戲。和譚文初在一起游泳,路迪安覺得雖然身在海中,卻有種在天上飛的感覺,自由自在,任意翱翔。

    游累了,兩個人回到岸邊,望著路迪安身上的白色大襯衫,譚文初說道:「你還是穿我的吧,你會著涼。」

    在水中時路迪安回復了人肜,他看了看身上濕透了的白襯衫,衣料沾了水,有點透明,緊緊貼著身體,他抬眼望了一下譚文初,後者別過臉看著別處,垂下的睫毛顯示出他在不好意思。路迪安笑了,真的脫下身上的襯衫,譚文初在第一時間向後轉身,路迪安看在眼裡,暗暗發笑。

    這個人,雖然是富家公子,人倒是相當不錯,很純淨。

    等套上譚文初的T恤,路迪安問道:「那你怎麼辦呢?」

    譚文初回轉身,「我,我沒關係,我不怕冷。」剛一說完他就「哈啾」了一聲,路迪安放聲大笑,「我們快回去吧。」

    華叔見兩個人回來,先是念叨「在海邊玩到這麼晚,啾啾都比你們回來的早」,然後又抱怨譚文初「肯定是少爺拉著小安下海了,也不看看現在已經是十一月的天氣」,當聽到譚文初說「香島是熱帶氣候」,華叔馬上反駁「剛剛在北迴歸線上而已,你以為我們在赤道上嗎」,看著華叔和譚文初你一言我一語,路迪安只覺得他們之間有濃濃的親情,溫馨動人。

    喝了一點熱牛奶,路迪安一點也不覺得冷了,他裹著厚毛毯,縮在沙發裡。華叔送上宵夜水果西米露,路迪安和譚文初各吃了一碗。

    華叔悄悄看時間,發現已經凌晨兩點了,他不由暗暗埋怨譚文初,「玩起來就不顧時間,也不想想小安要休息。」譚文初猛地記起時間,這時華叔小聲在他身邊說道:「小安會留下來嗎?我已經整理好客房了。」

    譚文初望向路迪安,他希望能聽到他說留下來過夜,結果路迪安說道:「太晚了,我應該要回去了。」

    很想開口挽留,又覺得兩個人才初次見面,這樣留他似有不妥,譚文初站了起來,「我送你。」

    路迪安沒有拒絕,坐上了譚文初的車。

    車子開到星晴寵物醫院所在的小巷口,路迪安示意譚文初停車,他提議:「我們走進去吧。」

    兩個人肩並著肩,有如散步一般,慢慢走進小巷。知道分開在即,譚文初只希望能走得慢一點,腳下的路再長一點。

    終於還是走到寵物醫院,路迪安抬起頭,留戀萬分地凝視譚文初的臉,他突然覺得很難過,這個好像少女漫畫中男主角一樣的男人,明明是屬於他的,他卻不得不離開他。將來,他會不會記得他呢?記得曾經在海邊見過的人魚、記得曾經一起游泳的人魚。他是會把兩個人之間的邂逅保留在心底,還是會在有了新的戀情之後就忘記?

    最初被路迪安凝望,譚文初心裡覺得很甜蜜,後來,被路迪安凝望地時間太長了,譚文初突然覺得有種不安感,他覺得路迪安有心事,不由問道:「小安,怎麼了?」

    路迪安笑了笑,笑容中有種蒼白無力的感覺,「我明天,哦不,是今天,就要走了。」

    「走!」譚文初大驚,不禁握住路迪安的雙肩,「你說什麼?」

    路迪安輕輕歎息了一聲,「我要回到海裡去。」

    譚文初臉上的笑容霎時消失,他呆呆看著路迪安,才剛剛和他約會,彼此瞭解,開始發現對方的好,現在,他說要走。「為什麼?你又不喜歡!為什麼還要回去?」譚文初急問,「不能留下來嗎?為了我……」說著,譚文初深深地注視著路迪安。

    路迪安垂下頭,「……不行。」

    「為什麼?」

    「因為陸地對我來說有危險。」

    「海洋裡沒有嗎?」

    「會好一點吧。」路迪安強撐出一抹輕鬆的微笑。

    「你不喜歡海。」譚文初肯定地說道。

    「怎麼可能,我是人魚,怎麼會不喜歡海?」路迪安慌忙否認。

    「你願意在海裡生活?」

    想到黑暗得沒有一絲光亮的深海,路迪安沉默了,過了一會,他搖搖頭,「我不喜歡。我討厭深海,沒有一絲光亮,什麼也看不到。海裡有很多我討厭的大型魚類,在它們眼裡我也不過是一條魚,可以吃的魚。」

    「留下好嗎?」譚文初請求,他真心地想留住路迪安。路迪安沉默著,緩緩搖了搖頭。望著路迪安的神情,堅決、凝重,譚文初明白他已經決定了要回去,譚文初很長時間沒說話,過了好一會,他悠悠地問:「什麼時間?」

    「下午兩點。」

    「讓我送你吧。」

    「不用了。」

    「別那麼殘忍,好嗎?」譚文初傷感地請求著。

    想到兩個人才度過愉快的一天,甜蜜的感覺尚在心頭,現在卻要對他說不再見,路迪安同樣感覺心痛,他點頭。

    「別騙我,不要在我趕來之後讓我發現你已經離開。讓我送你。」

    「何必呢。」

    「多看一眼,總是好的。」譚文初講的十分坦白真摯。

    霎時,兩個人都是無語。

    「好了,進去吧,好好休息一下。」譚文初抬手在路迪安的肩膀上搭了一下,又垂下手。

    路迪安打開大門走進去,過了一會,二樓的一扇窗亮起燈光,接著,窗簾被拉開,窗戶被推開,路迪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譚文初的視線裡。

    譚文初站在樓下,向上凝視著人魚少年纖瘦的身影,雖然他已滿二十,雖然他有一七八公分的身高,但路迪安在譚文初的眼裡就像個孩子。癡癡地相互凝望了好一會,路迪安舉起右手擺動著,向譚文初示意他應該回去了。

    望著路迪安略帶稚氣的揮手動作,譚文初說不出的惆悵,長長地歎息,卻仍然捨不得走開。最後,是路迪安關上了窗,放下窗簾,然後熄滅了燈。譚文初這才慢慢轉身,往小巷口走去。

    「這樣好嗎?」

    聽到冷星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路迪安回頭,黑暗中,陰陽師的雙眼閃閃發亮,有種迷離魅惑的感覺。

    「他會忘了我的……」路迪安悠悠地說道,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傷感。

    「你呢?你可會忘記他?」

    「怎麼會。對我們來說愛情就是一切,為了得到愛,我們什麼都可以犧牲。」

    「結果你選擇離開他?」冷星魂步步緊逼般地追問。

    路迪安靠在窗前,眼睛慢慢濕潤,「坦白地說,他本人比我想像中要好很多很多倍,雖然相處的時間只有一天,但我真的很喜歡他。我曾經在想像中無數次勾勒過我的愛人的樣子,我也擔心過,不知道被我的歌聲吸引來的人是什麼模樣。當他出現在我眼前,我沒有想到原來真實的他是這麼的好。」

    所以我想問:「為什麼?」

    「因為他是人類,因為陸地不安全,因為……原因太多了。」

    「是為了露薇嗎?我一直想知道。不過我明白如果問,就是掀開傷口,所以我沒問過她。」冷星魂終於問出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路迪安信任冷星魂,他把曾經發生的不願為外人知道的事情娓娓道來,「露薇年幼時一直跟隨著我的母親,母親待她有如妹妹。為了活命,我們人魚不得不散居,以免發生被一網打盡的不幸。露薇成年後,她和我母親分開,那時母親委託她照顧我的堂姐。海中也充滿危險,海洋裡也有要捕捉我們的妖獸,還有聞訊追來的人類。」

    「一次,露薇帶著我堂姐上了岸,堂姐遇到一個男人,最初,那個男人表現的那麼好,堂姐被他深深吸引。露薇用了很多辦法試驗那個男人,結果都表明他是合適的伴侶。我們渴望陸地,也不願意再逃亡,露薇對我堂姐能有個好的歸宿很開心。就在她們終於放鬆警惕的時候,男人露出了真實的面目。具體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知道真實內情的海龜族長老沒有對我坦白,可是我知道那一定充滿背叛、血腥和殘酷,那時的堂姐一定傷透了心,露薇一定非常失望自責。最後的結果是堂姐死了,露薇帶著傷逃了出來。」

    回憶起堂姐的死,路迪安難過地閉上眼睛,冷星魂輕輕摸摸路迪安的頭頂來安慰他。

    「為了這件事,露薇自責極了,她覺得完全是她的錯。那時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她連懺悔都找不到對象。從那之後她變得多疑、偏執,也不再信任任何人類,就算是海洋妖獸,她也只肯相信和我們人魚有很深淵源的海龜家族、海豚家族的長老們。當族人把我托付給她時,她對我格外保護的嚴,曾經一度她不讓我見任何人甚至生物。有時候,她讓我覺得有種被束縛的痛苦感,可是我明白她在擔心什麼、害怕什麼,露薇是為了我,因此,我也不想傷她的心,我們不想當寵物,不想被研究,我們更想活下去。」說到最後,路迪安的神情嚴肅起來,緊抿嘴唇。

    「所以,你就放棄譚文初。」冷星魂聽了,輕問道。

    「人類呀……總是傷我們人魚的心。」路迪安悠悠歎息。

    「你覺得他會嗎?」冷星魂反問。

    「陰陽師大人,未來的事誰知道呢。我願意信任文初,可是我也害怕。真的。我們不能忍受欺騙,不能忍受背叛。站在世俗的角度,文初英俊、富有,他會有很多追求者,而我,我只是一條魚。」路迪安說著,垂下眼簾,流露出一絲失落。

    「你心裡真是這麼想的嗎?」

    路迪安重新倔強地昂起頭,眼淚滑落下來,嘴角卻在微笑,「我只是嘴上這樣說罷了,我只是用這些來騙我自己,好讓我在離開他時不那麼難受。其實,我現在心裡好難過,我不想離開文初,我希望能一直留在他身邊。」

    冷星魂走過去,抬手擦去路迪安臉上流下的淚。

    門外的黑暗裡,露薇靜靜地佇立著,同樣是一臉的淚,然後,她悄然轉身走開。

    下午一時許,譚文初又來了,冷星魂將他讓進客廳,發現他的眼睛紅紅的,不知是因為一夜無眠還是哭過。譚文初的表情很平靜,彷彿已經接受了路迪安要離開的事實,當路迪安出現時,譚文初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兩個人彼此深情凝望,看著看著,又都露出帶著痛楚的微笑。

    「我們走吧。」露薇走了過去,雙手搭在路迪安的肩頭。

    路迪安無言地靠在露薇身邊,把臉埋進露薇的衣袖裡。

    譚文初把車子開到寵物醫院的門前,路迪安好像要被送到屠宰場的小羔羊一樣溫順地上了車。烏咪很想跟去送送小朋友,卻被冷星魂拒絕了,而他自己則上了車。

    車子行駛在往南角碼頭去的路上,譚文初用暗啞的聲音問道:「讓我送你們入海好嗎?」見露薇有點不明白,譚文初補充道:「讓我用遊艇把你們送到遠一點的地方吧。」

    露薇明白,這是譚文初在把握最後相聚的機會,她沒想到他這麼執著,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路迪安,露薇點了點頭,「謝謝你了。」

    四個人登上了一艘白色的遊艇,這艘船很大,有衛星定位和自動導航裝置,譚文初在駕駛艙的電腦上定好航向和方向之後就上了甲板,和路迪安一起靠在船舷邊。

    今天是個陰天,灰濛濛的天空下,海鷗飛得很低,不時鳴叫。路迪安看著天空哭笑,「我還以為會是個晴天。」

    譚文初沒有說話,他抬起手臂摟住路迪安的肩膀,已經快要分開了,他現在已經顧不得許多。路迪安靠過去,臉頰貼著譚文初的肩。譚文初抬起手,一下一下輕撫路迪安鬢角的黑髮。

    冷星魂靜靜站在甲板一角看著,心裡頗有些感傷,他輕聲對身邊的露薇說道:「你現在該變主意,還來得及。」

    「我,假如再一次被騙,我還不如死掉算了。」

    「露薇,不要偏激,相信你看得出來他們相愛。」

    露薇想了想,「假如真的有緣分……」

    船駛入大海深處,已經看不到海岸,四周都是茫茫的海。露薇望了一下周圍,然後走向路迪安,在他身後說道:「我們到了。」

    路迪安留戀地看了譚文初一眼,慢慢離開他身邊,走到露薇身旁。

    譚文初和冷星魂站在船舷旁,看著露薇和路迪安雙雙躍入水中,化為兩隻人魚,一前一後向更遠的大海深處游動。

    眼看著那隻小人魚在視線裡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海浪裡,譚文初再也忍受不住,他不顧一切跳下大海,冷星魂在他身後驚呼,「喂,不要!」

    譚文初在海裡拚命向路迪安游的方向游去,他游得很快,乘風破浪般前進,好像已經忘記了一切。可惜的是再怎麼努力譚文初也追不到人魚,人魚可以隨意地下潛至深海裡,而這是身為人類的譚文初做不到的。看著譚文初潛進水裡,很長時間都沒有浮上來,冷星魂擔心極了,他這樣做會沒命的。

    譚文初在海水中努力睜大眼睛,向前又向下,他拚命尋找路迪安的身影,雖然自己也知道看不到,找不到,可是他仍然在這樣做。

    已經游入深海的路迪安猛地停下,然後回轉身,他望著身後的方向,他能感覺得到譚文初也在這大海裡,他在尋找他。

    露薇拉住路迪安的手,路迪安猛地掙脫開,向露薇搖了搖頭,接著就轉身搖動尾鰭,如同箭一般地往回游去。露薇無奈地看著路迪安遠去,她知道,她再也攔不住他了。

    找到了正在下沉的譚文初,路迪安托住他的後頸,奮力浮出海面,譚文初大口呼氣,邊咳邊喘。

    冷星魂看到譚文初被路迪安救了出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等到路迪安帶著譚文初游近,他拋下船上的救生圈,呼喊兩個人讓他們上船來。

    被拉上甲板,譚文初倒下來,仍然喘個不停,路迪安衝他大叫,「你這個瘋子!你想自殺嗎?」

    譚文初喘得說不出話來,卻緊緊攥住路迪安的手不肯放鬆半點。

    路迪安氣急直叫,「你是人,你不能在水裡待太久,人類徒手下潛的深度有多少我想你應該清楚,你這瘋子,你跳下來幹什麼……」說著,路迪安滿含怨意地看著譚文初。

    譚文初又咳了一陣,啞著嗓子說話了,「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跳下海去,就好像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樣,那個時候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不假思索地跳進海裡。」

    「笨蛋,笨蛋,你的體能是有限的,肺活量也有限,如果我不回頭,你就算不淹死,也會在冰冷的海中被凍死。」

    譚文初翻了一下身,平躺在甲板上,手緊緊握著路迪安的手不放,雖然他又冷又難受,可是心情竟然愉快極了,他看著天空,露出模糊的笑容,「小安,我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你消失在海裡,我受不了,那一天是這樣,今天也是。我明白我跳到海裡無異於自殺,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是要跳下去,假如沒有你,一切都沒意義。不認識你之前,我沒有這樣想過,現在認識了你,我不想自己將來後悔。」

    路迪安跪坐在譚文初身邊,看著這個為了他能不顧一切的人,他伸手撥開他額角的黑髮,心疼地抱怨,「你這個瘋子,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如果我晚一點找到你,你真的……你這個人,也不想想華叔是多麼擔心你,還有你的家人……」

    譚文初笑,「我知道啊,可是我也知道──這麼做,你會回來。不管用什麼辦法,我想你回來,留在我身邊。」

    冷星魂看著這一對失而復得的戀人,他走到船舷邊,把露薇拉上了甲板。露薇看了那兩個人一眼,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譚文初坐了起來,他仍然拉著路迪安不放,生怕他再一次被露薇帶走。懇切地看著露薇,譚文初說道:「請答應我,讓他留下來。」

    露薇無奈地歎息,看了看冷星魂,冷星魂同樣用請求的目光看著露薇,露薇垂下頭,輕聲說了一句,「回去吧。」

    譚文初開心地笑起來,情不自禁緊緊擁抱路迪安。

    譚文初帶著其它三個人回到譚家的大宅。

    看著並肩坐在沙發上的譚文初和路迪安,露薇的心情很複雜,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那兩個人十指緊扣坐著,譚文初露出一種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讓路迪安離開他身邊的神情。

    冷星魂輕聲勸露薇,「我看,不如你也一起留下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不如先讓他們交往看看,然後再做決定不遲。」

    譚文初用請求的目光看著露薇。

    露薇單手撐著頭,想了又想,然後告訴譚文初,「假如你能通過我的考驗,我可以答允你,把小安交給你。」

    「真的?」譚文初又驚又喜,「什麼考驗?」

    環顧一下譚家的客廳,露薇說道:「即使不用你說,我也能猜到你的家世背景,有這樣的身家,你當然可以為所欲為,我對這樣的你可不放心。我想,如果你變成一個普通的平民,過最普通的城市平民生活,如果小安在這樣的你身邊仍然能夠開心,你們能夠生活得很好,那麼我就相信你。」

    譚文初明白露薇的意思,他點頭,「好,一言為定。」

    一直站在旁邊的華叔這時插了話,「咦,這位小姐到底是什麼意思?要少爺和小安搬出去住嗎?」

    譚義初點頭道:「是。」他轉而對露薇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這就著手安排,我會和小安一起住到普通的住宅,我會乘地鐵和公車上下班,領最低標準的薪水,所有一切的生活水準都按照香島市的最低標準來進行。考察期是多久呢?」

    露薇想了想,這樣的日子太長可不行,而且路迪安放在普通平民住宅區,人多眼雜,易生危險,她決定道:「就一個月好了。中間我會不定期來探訪你們。」

    譚文初看著身邊的路迪安,後者給他一個令他安心的微笑,握緊路迪安的手,譚文初大聲道:「好。就這樣決定。」

    冷星魂問露薇,「這樣好嗎?把小安放到人很多,品流複雜的地方去,你不擔心?」

    露薇聽著冷星魂的話,眼睛看著譚文初,「沒關係了,如果小安決定要留在陸地生活,怎麼可能不接觸到人,早點讓他見識一下三教九流諸色人等也算是一種磨練。而且,有文初在,如果他們彼此照顧得好,那樣我將來離開時會更放心。」

    聽到露薇已經改口叫「文初」,譚文初欣喜異常,露薇正在慢慢接受他,他相信並且期待以後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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