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了,烏咪甚至沒能和路迪安好好說過一次話。
冷星魂對客人非常好,從不過問客人的任何舉動,任由客人做想做的事情,提供無限服務。看到為人魚客人們準備的各種用品和豐富的食物,連烏咪都不由為冷星魂這個大方好客的「主人」而驕傲。
「真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才好,我們恐怕會打擾一段日子呢。」
一天晚上,冷星魂和露薇在客廳說話時,露薇很真誠地對冷星魂道謝。
「你不要客氣,安心住下就是。」
露薇面露愁容,看得出來她真的很茫然,「下一站我們還不知道要去哪裡……」
「之前……出了什麼事嗎?」這是客人來之後,冷星魂第一次主動加以詢問。
已經瞭解了冷星魂為人的露薇放下戒心,訴說起來香島的緣由。
「本來,我帶著路迪安一直住在澳洲大堡瞧一帶,那裡氣候適宜,環境也相對安寧。沒想到我們被發現了,在海龜家族的幫助下我們逃離了那裡,卻被一路追趕。海龜長老和我說起你的事情,他告訴我們在你的保護之下追逐我們的人就會停手,於是我就帶著路迪安一路向北逃,請青鳥替我們傳話……能平安上岸真是太好了。」
冷星魂聽了,點了點頭,「嗯,其它妖獸再大膽,也不敢在我的面前放肆。你們就安心在這裡休息吧。」
「謝謝你。」
「路迪安是人魚王子,他的氣質十分高貴,是因為他擁有純正的血統嗎?」
露薇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彷彿是個在為出色的弟弟而驕傲的大姐姐,「是啊,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只有血純最純正的人魚才會有那樣美麗無瑕的翠綠色眼眸,我的眼睛就只是琥珀色而已。」想到了什麼,露薇的臉上露出失落的神色,語氣哀傷起來,「唉,說起來,現在我們人魚也不在乎什麼血統身份了,總共才不過有近百名左右的族人,國家、海域。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化為烏有,什麼王族不王族啊,能活著就不錯了……」
望著神情感傷的美麗人魚,冷星魂抬起手覆在露薇的手背上,鼓勵道:「不要這樣想。」
露薇輕歎一聲:「我知道,我會勇敢,我還要照顧小安,我一定要勇敢。」
「你已經很勇敢了,從南半球到北半球這段路途十分辛苦。」
「在深海中潛泳,對我們來說並不是難事。」
「小安他就像是你的弟弟一般呢。」
「我原本是王后的侍女,王后把還是小小人魚的他交給我照顧,他算是我從小帶大的。為了生存,我們人魚無法群居,只能四散開住在不同的海域。後來,國王和王后都……」露蔽別過臉掩去眼中的淚意,「……現在就只剩下我和小安相依為命了,我一定要好好保護他。」
「我相信小安也是勇敢的孩子。」
「嗯,他會慢慢長大的。」
那一晚的傾談之後,露薇的心情此初來時平靜了許多,開始在雷克斯的陪伴下出門購物散心,並且委託青鳥向海龜家族報平安。
冷星魂詢問露薇是否需要警方幫助,卻被露薇拒絕了。
「你不相信警方嗎?別誤會,在《獸權法》的保護下你們會受到妥善的安排照顧。我想你不會希望永遠這樣在海洋與陸地間流浪下去吧。」
露薇搖頭:「我無法相信人類!」
堅決又冷酷的語氣讓冷星魂驚訝,他試著說服她:「都是生物,如果從這個角度來想的話……」
露薇倔強地搖頭:「不!」然後停止了對話。
原本冷星魂想把他的妖獸刑警朋友沈楚天介紹給露薇,他見露薇似乎對人類抱有偏見就暫時打消了念頭。
相較於露薇的開始活動,路迪安仍然如初來那般沉靜,他很少出聲說話,烏咪甚至要懷疑這位人魚王子是否會說話:他也很少出門,總是抱著膝坐在窗前的搖椅裡,凝視著窗外那條偶爾才會有車開過、有人走過的寧靜小街。
相信路迪安有著一顆溫柔的心,烏咪希望能接近這位沉默的人魚王子。
這一天,露薇和雷克斯外出了,烏咪帶著茶點走上二樓,敲響了路迪安的房門。
「謝謝你。」
等烏咪放下手中的托盤之後路迪安向他道謝,然後就別過臉繼續看著窗外,望著路迪安略顯孤寂的身影,烏咪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那個……你喜歡什麼味道的點心呢?」烏咪出聲問道,見路迪安回頭,他急忙補充道:「我以後可以準備更合你口味的點心。」
路迪安想了想,輕聲道:「無所謂,我什麼都能接受。」
烏咪怔了一下,他不想放棄,沒有離開還是走近了路迪安,繼續說道:「那麼忌諱呢?有討厭吃的東西嗎?」
「還好,沒有特別討厭的。」這一次,路迪安甚至沒有回頭。
烏咪有一絲失落感,他垂下頭,想退出房間又不甘心,邊轉身邊輕聲說道:「魚也吃嗎?」
「嗯?」路迪安聽到了這一句,他回過頭來,「魚?」
「是啊,魚,魚也能吃嗎?什麼魚都能吃嗎?還是說不吃魚,只吃蝦蟹那類的動物?」烏咪抱著「反正最多被他討厭」的心情,乾脆把他一直想問的問題說出來。
「吃魚不是很正常嗎?」路迪安微微皺眉,似乎沒有完全明白烏咪的疑問。
烏咪突然醒悟過來了,他「啊」了一聲道:「就像大魚吃小魚那樣。」
路迪安此時也真正明白了烏咪問題的意思,他笑了,點點頭,「雖然我們是人魚,但是並沒有說不吃魚類啊,在深海裡的時候魚是最常捕捉到的食物,吃魚最多,其次是蝦類。如果我們在淺海處活動,更是什麼都吃了,例如海膽和貝類。」
「哦。」烏咪眨著眼睛,連連點頭。
路迪安被烏咪懵懂的表情逗笑了,「你是松鼠,不瞭解海洋生活,所以好奇吧。」
「是啊。」烏咪老實地點頭,「我是在森林裡長大的。」
「那麼你是吃植物的種子羅?」
「果實、種子還有花啊葉什麼的,只要是無毒的。榛子、松子和山核桃我最喜歡。冷大哥人很好,總是買各種各樣的堅果給我。」說到冷星魂,烏咪滿臉笑意。
「嗯,他真的很好。」路迪安對收容和保護他的陰陽師同樣心存感激,「他很有大哥哥的感覺,而且人超帥。」
「是啊是啊。」烏咪頻頻點頭,小臉興奮地紅了起來。
熟悉的朋友們雖然稱讚冷星魂英俊,但又都說他那雙如星般的桃花眼有三分邪魅,讓人害怕,所以烏咪對路迪安能說冷星魂像大哥哥感到十分開心。
「你也很帥啊。」路迪安看著烏咪,他從來之後就感覺陰陽師的這位小松鼠助手熱情善良,人類的外形也相當不錯,柔軟的黑髮、漆黑的大眼睛、膚色白皙、俊俏柔情、乖巧可人。
被這樣直白地讚美,烏咪紅了臉頰,「你、你也很帥啊。」
路迪安聽了,聳聳肩,「帥有什麼用。」
「人魚耶,王子耶。」
「已經沒有多少族人了,所謂的王族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毫無意義,而且我什麼也做不了……」路迪安低下頭。說人魚一族是沒落王族並不完全正確,但是事實上,無力自保的人魚比普通的貓狗妖獸更加可憐。
烏咪走過去搭住路迪安的肩膀,想安慰他,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路迪安深吸了一口氣,仰起臉看著烏咪,「就算是這樣四處流浪,我還是會好好生活下去。」
「嗯。」烏咪重重點頭。
當聽到路迪安說「可以看一下你的原形嗎」的請求時,烏咪立即現出了獸類的外形,一隻煙灰色毛皮的小松鼠跳到窗台上,前爪搭在胸前,黑亮的大眼睛靈動可愛。
「哇,你……」路迪安一臉驚喜的表情,把手伸向了小松鼠,當小松鼠把小爪子搭在路迪安的手指上後,路迪安不由歎道:「……有毛的動物,你好可愛。」
「是啊,獸類嘛。那你呢,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
烏咪重新化為人形,好奇地問:「你是不是要每過一段時間就回水裡去一次呢?可以隨意地變身嗎?長時間離開水可以嗎?」
「可以長時間離開水,只要以人類的形態生活就行了。」
「人形時會特別喜歡喝水嗎?」
「我不知道,感覺普通吧,我沒有刻意比較過。」
在你來我往的詢問中,路迪安和烏咪愉快地聊起天來,最後,路迪安跟著烏咪下樓,到寵物醫院的後院去玩耍。
「我很喜歡花。」看著後院涼亭上生長的紫籐,路迪安露出憧憬的神情。
「可惜季節不對,要不開花時更美。」烏咪心裡暗暗懊悔為什麼不在後院多種些花卉,「聽說你們很喜歡花,果然是這樣。」
「嗯,」路迪安點頭承認,「人魚對於花朵、天空、飛翔、高山這類的東西特別有好感,不,用好感尚不足以形容,應該說在我們心裡對陸地和天空充滿深深的愛戀。現在為了生存,我們總是生活在黑暗的海洋裡,對於陽光下的一切都有好感。」
「黑暗的海洋?」
「是啊,你該不會以為在深海裡還有光線吧。」路迪安說這句話的時候,烏咪能感覺得出來他對大海有一種異樣的怨念。
烏咪沉默了,他想到了潛水時看到的瑰麗海景,可是,路迪安是不可能在那種暴露身份的地方長期生活的,人魚最多生活的地方是深海,而深海的確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仰望藍天,路迪安深呼吸一口氣,道:「如果可以,真想留在這裡,永遠。」
「當然可以,你們留下來嘛。」烏咪熱情地說道。
「不行,等找到了適合生活的海域,露薇就會帶我走了。」
「為什麼?你們可以一直住在這裡,冷大哥一定會保護好你們,不讓你們受傷害。」烏咪拉住路迪安,他能感覺出路迪安並不喜歡深海的生活,他也不希望剛剛展露歡容的人魚王子再回到黑暗的深海,「人魚不是非要生活在海裡,離開水,以人類形態生活在陸地上一樣可以。」
「對我們來說陸地比海洋危險,畢竟能生存下來還是最重要的。說到底,海洋才是我們的家。」路迪安輕輕地說著,仰起頭繼續望著藍天。
望著路迪安又憂鬱起來的臉,烏咪的心也沉重起來。
露薇回來的時候發現路迪安走出房間,甚至到後院去,她發了一頓脾氣,路迪安沉默不語,聽著露薇的訓斥。
冷星魂笑著勸解道:「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嗎?你難道想讓小安在這裡坐監牢?」
露薇輕叫道:「我害怕他出事!而且他的身體……如果萬一……」
「會有什麼事呢?」
「如果被外人看到很可能會有危險!」
「外人看到會怎麼樣?」冷星魂攤攤手,「我不認為小安會引起騷動。」
「他這麼英俊,一定會引起外人的注意,然後可能就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冷星魂露出他招牌式的邪氣笑容道:「露薇,英俊到引起外人注意,這是在說我吧。」
露薇一怔,終於忍不住化怒為笑,然後白了冷星魂一眼。
冷星魂繼續說道:「露薇,你太緊張了,輕鬆點,小安不過是個普通的男孩子罷了,再說,就目前的樣子來看,你覺得會有什麼人知道小安人魚王子的身份嗎?別老把他關在房間裡,偶爾出去走走也沒什麼。如果你不放心,讓我陪小安出去,這樣可以了吧。」
露薇想了想,走到路迪安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擁抱他,路迪安靠進露薇的懷裡,露薇歉然地說道:「對不起,小安,原諒我,我太急躁了,我不應該這樣,我……」
路迪安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我知道你擔心我。」
「喜歡做什麼就去吧,你也應該出去走走,你留在深海的時間太長了。」
「我會小心,不會離開這幢宅子的。」
路迪安果然說到做到,他真的不曾邁出寵物醫院的大門,他的活動範圍只限於這棟二層樓房和後院。
烏咪希望路迪安能開心點,經常拉著他一同看電視或是玩電動,又買了大批的報紙雜誌和路迪安一起看。
「你不要走好不好?留下來我們一起生活,反正有冷大哥在,不用怕的。」
烏咪很希望這個小夥伴能留下來,便悄悄遊說路迪安。
「我們暫時不會離開的。」路迪安知道露薇還沒有找到更合適的棲息處,而且如果要去某個海域,需要一段漫長的行程,這得做好準備才能成行,於是他們不會那麼快離開這個港口城市。
「聽露薇姐說到你的身體,你怎麼了……」烏咪關心地問道。
路迪安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在深海的壓力下會比較容易不舒服,需要常常浮到淺海處。嗯,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的話,就是我的身體有點虛弱。」
「要緊嗎?冷大哥是醫生,讓他幫你看看。」
「沒什麼,真的,不嚴重。」路迪安卻是反過來安慰烏咪。
「啊,沒事就太好了。」烏咪放心了,然後又說道:「真想帶你出門玩。」這是烏咪現在最大的心願。
感動於小松鼠真摯的友情,路迪安臉上多了笑容,注意到路迪安現在的快樂神情,露薇對她曾經把他關在房間裡感到內疚,同時露薇的心裡仍然充滿著不安,畢竟他們是在逃亡,隨時都有壞人藏身於某個黑暗角落等待著他們現身,然後捕捉他們。
香島市西郊的半山區有數棟可以看到大海的別墅,這些別墅都有專用的私人道略,也有私人的海灘,這一區保安嚴密,外人不能隨便闖入這片半山的綠地。
譚文初住的就是這樣的海濱別墅,譚宅是一棟佔地近千坪的白色兩層別墅,庭院裡滿是各色花卉,還有一方種滿水生植物的荷花池,後院是寬敞的草地,草地一側是小型網球場和籃球場,另有一間玻璃溫室,一條石子路從長滿草坪的綠地沿伸到山坡,最後向下直通沙灘,屋主可以順著這條石子路從別墅一直漫步到海邊。
週末,譚文初一人清早就起來了,沐浴洗漱之後坐到餐桌邊,他剛拿起報紙,就發現管家華叔的臉上有一絲異樣的笑紋。
「華叔,你笑什麼?」譚文初問道。
「我有笑嗎?」在譚宅服務多年的老管家摸了摸臉,搖頭否認。
從小就被華叔照顧的譚文初,看著眼前外形一如KFC快餐店招牌爺爺般的管家,注意到老管家灰白眉毛下的眼睛裡掠過狡黠的光,他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當這個性開朗活潑的老人露出這種眼神時,只能說明譚文初有什麼預定計劃被他知道了。
「我約了朋友賽車,這可是早就約好的,不能失約。還有,我知道,安全第一,華叔你放心,我的水準是職業級,一定穩贏。」譚文初先發制人,把他今天的安排說了出來。
華叔的笑容另有深意,他可不希望這個從小就喜歡極限運動這般危險行為的少爺,在成年後再讓一家人操心,他現在已經在家族集團中工作了,不能再做少年時喜歡的一套,文少爺就算熱愛運動,現在也該多做些成熟的運動,高爾夫多麼好,而且肯定不會受傷。
至於賽車?不行!
譚文初裝作沒看見華叔的眼神,吃過早餐就回房換衣服,等他穿著運動服走出房間,看到華叔站在門旁微笑,譚文初握著車鑰匙笑道:「我去去就回。」
「你還是不要去比較好。」
「華叔,我很久沒有跟朋友賽車了,讓我去吧。」譚文初改為軟磨。
華叔想了想,正式進入公司工作之後,譚文初常在晚上看公司的檔資料,的確不像他在學生時代那樣每晚都外出遊玩,而且老管家也發現自從某次他與朋友的聚會之後,譚文初似乎增添了心事,有時候總一個人坐著發呆,這種情形在以前從來沒有過……
可是就算他乖了一點,想想他之前的瘋狂記錄,老管家決定還是要盡力阻止譚文初參與危險性高的運動。
「恐怕文少爺今天要失約了。」華叔一臉胸有成竹的笑容。
「怎嗎?」
「二小姐打過電話來,她要你帶家裡的啾啾去看獸醫。」華叔不緊不慢地說道。
「什麼?今天?」
華叔口中的「二小姐」是譚文初的姑母。譚文初現在和姑母住在一起,他從小就是由姑母帶人,兩人感情極好,譚文初對那位事業上的女強人姑母十分欣賞和佩服,也很聽她的話,至於啾啾,是姑母的愛犬——一隻好動的臘腸狗。
「不會吧?華叔,你不可以騙我。」譚文初睨著華叔,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啊。」
從笑容看來,譚文初不得不相信華叔說的話,而且他不想打電話給現在在異國工作的姑母打擾她休息,譚文初直接去調看啾啾的醫療記錄。果然華叔沒有騙人,它的確是應該在今天去獸醫處做例行體驗。
知道姑母很疼愛啾啾,譚文初看著跑過來的狗兒,這隻狗在宅子裡跟誰都親,但一出門就只認譚文初和他的姑母,別的人誰也別想牽動它,平常都是譚文初在遛它。
想了想,譚文初露出「被你打敗了」的眼神,然後在華叔呵呵的笑聲中鬱悶地去換衣服,然後打電話給夥伴們改約賽車的時間。
譚文初替啾啾套好狗圈,準備帶它出門,看到華叔來送他們,譚文初故意丟給他一個哀怨又不滿的眼神,他很清楚華叔就算知道他之後仍然會去賽車,也會為今天成功地阻止了他而開心。
好吧,就讓他老人家勝這一次。
開車來到熟悉的獸醫院,譚文初意外地發現醫院門外掛著「休業中」的牌子,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裡的醫生渡假去了,譚文初看了看坐在後座上的狗,盤算了一番,打算帶它去別的獸醫院檢查身體,這樣它就不會第二次成為阻止他出門的理由了。
開車順著路前行,譚文初不時注意道路兩旁建築,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一家獸醫院,心中不禁有點煩躁。
就在譚文初打算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再繼續尋找獸醫院的時候,他的心底突然湧起一種特殊的感覺,那感覺非常奇妙,彷彿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牽引著他一樣。
這感覺就和那一天譚文初在天空城聽到歌聲時的感覺一樣,譚文初屏氣凝神,捕捉著這份感覺,讓身體跟隨著意識,沿著道路繼續向前。
車子一直開到市郊,譚文初的眼前出現一棟紅頂白檣的別墅,他看到大門外掛著的牌子——星晴寵物醫院。譚文初不由得笑出來,原來那股感覺竟然還可以在這樣的事情上幫助他,譚文初不禁暗想,真是好奇妙啊。
抱著狗下車,譚文初看到大門上掛著的「暫停營業」的告示牌,既然是被那份不知名的感覺吸引而來,譚文初不打算放棄,他舉起手敲門。
門開了,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內,他站在背光處,譚文初一瞬間並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他只看到了一雙有如翡翠般的綠色眼眸,譚文初有片刻眩暈,身子搖晃了一下。
「原來……你在這裡……」過了一會兒,譚文初輕聲說出一句。
門內的少年躊躇著,手扣著門把,沒有要放人進來的意思。
啾啾猛地從譚文初懷裡竄出,跑進了寵物醫院,見狗已經進去了,譚文初笑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路迪安回頭看了一下,狗已經不知竄到哪去了,他轉回頭注視了一下譚文初,在後者灼灼的目光中垂下眼簾,然後鬆開扣在門把上的手,門外的人得到暗示,立即踏入大門。
大略環視了一下屋內,譚初文看著少年問:「你是這裡的獸醫嗎?好年輕。」再次相遇,譚文初有份意外之喜,他思念他已經很久了。
路迪安沒有出聲。
面對著莫名的沉默,譚文初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少年是否在害怕,他忙低聲道:「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們的事情。」話一出口,譚文初有點懊惱,什麼叫「我們的事情」,他和他之間什麼都還沒有發生,這麼一說,彷彿在暗示少年有把柄落在他手裡似的,要是被少年討厭了那可太糟糕。
譚文初急忙又改口道:「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我只是……那天的事只有我自己知道,就是這樣。」
路迪安抬起眼簾看了看表情急切的譚文初,他能感覺得出來這個人對他沒有惡意,他對譚文初笑笑,表示他沒有誤會。看到笑容,譚文初鬆了一口氣,他剛想再說點什麼,有個人走了進來,懷裡還抱著啾啾。
「先生,這是你的狗?」冷星魂打量著進來的陌生人。
路迪安見冷星魂來了,立即轉身走出客廳。見路迪安走掉,譚文初急了,差點喊出來,然後在冷星魂帶著疑惑的目光中閉上了嘴。
「這狗怎麼了?」冷星魂又問道。
譚文初解釋道:「今天是這隻狗做例行體驗的日子,常去的獸醫院沒開門,我就找到這裡來了,請問你是醫生嗎?麻煩請替它檢查一下身體,謝謝你。」
「哦……」冷星魂應了一聲,上下打量著譚文初,眼前的年輕男子非常英俊,擁有健康陽光的氣場。
注視了譚文初一會兒後,冷星魂點點頭,「你跟我過來。」說完,他率先往看診療室走去。
譚文初跟在冷星魂身後,看著那個和他一樣高大的背影,他心裡有很多問題想問,卻又不使開口,急切又不知所措。
把狗放在看診台上,冷星魂一邊替它檢查,一邊睨著坐立不安的譚文初。
譚文初很想去見那個少年,他深恐直至狗兒檢查完身體少年都不會再出現,他又不好離開去找他。
狗兒的身體檢查完畢,冷星魂填好病歷卡,把狗抱下診療台放在地上,向一邊等待的譚文初說道:「從初步的情況看來它身體狀況良好,我抽了一點血液化驗,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你……」
沒等冷星魂說完,譚文初就搶先說道:「我明天再來。」
「哦。」冷星魂應了一聲,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譚文初,然後做出送客的表情。
譚文初找不到留下的借口,只得抱起狗離開醫院。
上了車後,他一直沒發動,而是坐在座椅上凝視著醫院大門,希望能再看一眼那個少年。
啾啾在後座上不停地轉圈,嗚嗚地低叫,似乎想回去,譚文初顧不得理會它。
譚文初心中期盼著少年能外出購物,哪怕是從大門處走過也可以,但直到天快黑了他都沒有出現,也因此譚文初不得不發動車子離去。
「這麼晚!少爺,你今天去哪裡了?」見譚文初回來,華叔迎上去,驚訝又關切地詢問。
譚文初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
注意到譚文初顯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華叔沒有追問下去,他吩咐廚房送宵夜上來。
譚文初一整天幾乎沒怎麼吃東西,這個時候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餓,他只覺得心裡好像有一把火在燒,急切、焦躁,又找不到發洩的出口。
等了一天,竟然都沒有看到他出門,難道……是在躲著他嗎?
看到譚文初握著湯匙,盛著的湯一滴一滴地滴落到碗裡的模樣,華叔知道少爺又在想心事了。譚文初從小就這樣,一旦在想什麼事情就會非常專注,一心不能二用。
「少爺,你怎麼了?」
詢問聲讓譚文初從思緒中清醒過來,他掩飾地笑了笑,隨即,嘴角那一抹笑容帶上了濃濃的苦味。
自從在那夜的海邊有如驚鴻一瞥般地初遇之後,譚文初常常想起那個陌生少年,想起那雙翡翠色的美麗眼眸,還有那首不知名的歌;晚上在書房看書的時候,望著窗外夜色下的海景,譚文初的腦海中總是浮現出躍出海面時人魚少年的美麗身影。
他是人魚妖獸吧,現在住在那間寵物醫院嗎?他和那個氣質邪魅的醫生是什麼關係?他應該生活在海裡,什麼時候上了岸?為什麼上來?會久留嗎?這些問題是譚文初最近每天都會想的。
「少爺,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華叔第二次叫道,不由得為譚文初出現的失魂狀態感到無奈。
「啊、啊?你剛才說什麼?」譚文初把又飛到寵物醫院去的心神收了回來,看著華叔說道。
「我說,你把湯這麼舀上來再倒回去,是味道不好還是覺得太燙?」華叔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問。
譚文初看了看已經不再冒熱氣的湯,尷尬地笑了,「我不餓……」
「那麼吃一塊麵包吧。」華叔慇勤勸食,他從啾啾狼吞虎嚥大吃狗糧的情況猜想譚文初從出去起就沒吃過東西,如果他有進食,跟著出去的啾啾也不會這麼飢餓。
譚文初慢慢吃著麵包,表情又出現神遊太虛的跡象,華叔看在眼裡,輕聲問道:「今天出去,見到什麼人了嗎?」
譚文初毫無思想防備,不由地點著頭說道:「嗯,看到他了,可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華叔眫胖的臉上浮現笑容,果然,少爺最近狀況頻頻,原因就是——戀愛症侯群,他肯定是有了心儀的物件。
華叔在譚家服務超過二十年,忠心耿耿,這個老管家一心希望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能覓得良伴。
「是什麼樣的人?」華叔再次輕聲問道。
譚文初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茫茫然地應道:「好漂亮,好可愛……」
「是誰家的女孩子?現在在讀書還是工作了?」
「不知道……」
就在華叔驚訝於譚文初已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還不知道女方情況的時候,譚文初已經清醒了過來,他不由猛地扭轉頭盯著站在他背後的老管家,一臉被騙了的表情,「華叔!你幹什麼?」
「我、我關心你呀。」華叔一本正經地回答。
「你套我的話,真是過分。」
「我是關心,關心。少爺,你現在還不知道女方的基本情況嗎?這可有點說不過去,你要加把勁。」
加把勁?譚文初在心裡歎息,到哪裡去加還不知道。
在床上翻騰了近一夜之後,第二天譚文初早早就趕到寵物醫院去,名義上是替啾啾拿檢查報告,實際上他是想見那個人一面。結果卻落空了,他連身影都沒有見到。冷醫生交給他報告,告訴他狗狗一切正常,然後就送客了,譚文初又在醫院外面守了一天。
接下來幾日,譚文初索性在早晨直接把車子開到了寵物醫院的門外。停在路邊,然後拿出筆記型電腦,再打電話給秘書說他今天不去公司了,有事情直接電郵給他。
譚文初一邊在電腦上看檔,一邊盯著寵物醫院的大門,他希望能見到那個身影,哪怕是一閃而過。
兩天過去了,譚文初一無所擭,內心非常失落,工作時仍然可以做到全心投入,晚上回到家閒下來就長吁短歎,華叔看在眼裡,只當他追求的過程不順利,心中暗想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孩,能把一向陽光樂觀的譚文初折磨成這副模樣。
醫院裡的幾個人也注意到了那輛連續幾天都停在小巷裡的車,這天晚上,冷星魂見路迪安和烏咪一起在二樓的客廳看電視,他走過去加入,看了一會電視之後,用很平淡的語氣提到了這件事。
「最近有輛車一直停在醫院外面,你們看到了嗎?」
烏咪點頭,「看到了,咱們這種安靜的小巷,平常都沒有什麼車從這裡經過,突然停了一輛阿斯頓馬丁DBS,是挺惹眼。」
路迪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冷星魂笑道:「好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嗯,我也這麼覺得。車子一停就停一整天,到很晚才開走。等了這麼多天都沒等到要等的人嗎?這人也真是,不能打電話嗎?」烏咪早就對那輛神秘的銀色車子很好奇了,興奮地說道。
雷克斯也加入討論,「我記得三天前送一隻臘腸狗來檢查的那個人就是開這種車,當時沒注意車牌,不知道是不是同一輛。」
「咦,那個人是來等血液檢查結果的嗎?他早就拿走了不是嗎?」烏咪聽雷克斯說,他也想了起來,「那隻狗身體很好,沒什麼問題啊……奇怪,為什麼他還要在醫院門口等,他在等什麼?」
冷星魂注意著路迪安的表情,路迪安聽著討論,垂下眼簾,目光轉向別的地方,一直沉默著低頭不語。
冷星魂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次日的清晨,路迪安醒來,他走到窗前把窗簾掀起一角,下雨了,細碎的雨珠沾在窗玻璃上,晶瑩透亮。那輛銀色的車子停在樓下不遠處,看不清裡面坐著的人,可是路迪安能感覺到那個人的存在。
他在等他,盼望見上一面。可見了面,又能怎麼樣呢?路迪安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感傷,然後放下了窗簾。
吃過早餐,露薇說要外出辦事,雷克斯陪著她一起出門,路迪安就如同往常那樣安靜地坐在房間裡,這次,他沒有坐在窗邊眺望街景,而是蜷縮在沙發裡,手中握著一本書,過好半天,才翻一頁。
原本從天空飄落的細碎雨珠變大了,坐在房間裡都能聽到嘩啦啦的雨聲。路迪安坐不住了,他又走到窗前。那輛車停住雨中,車子似乎也沾上了車主人的氣息,給人一種安靜而溫柔的感覺,前窗的雨刷有節奏地擺動,一下一下,這時,路迪安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
他怎麼那麼固執呢?非要在這裡等,等不到就應該回去,連身影都不讓他看見難道還不能讓他明白,他是不想再見面嗎?路迪安抬手撐住頭,突然笑出來,那個人的固執就如同他自己一樣。
吃過午飯,路迪安又走到窗前眺望,車還在。那個人吃飯了嗎?他渴不渴,冷不冷?終於,路迪安坐不住了,他斟了一杯熱茶,取出雨傘,打開了大門。
從樓上看到路迪安撐著傘走出大門的背影,冷星魂靠在他房間的窗邊微笑。
譚文初正在看檔,一隻手拿著計算器核對數目,突然,他察覺到車窗透進來的光線明顯暗了,他轉過頭,發現車外站著一個人,他伸手按下車窗,只一抬眼,就正對上那雙翡翠色的眼眸。
啊,他終於出現了。
路迪安把手中冒著熱氣的紙杯遞給譚文初,他不敢和譚文初的眼神直接相對,他害怕。而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對他有著莫名並且強大的吸引力,吸引著他走近,而且這個陌生人讓他有種難以言明的信任感。
目光匆匆掠過那張英俊成熟的面孔,路迪安無言地轉身走了。
路迪安的出現讓譚文初十分驚喜,他一言不發地迅速離開又讓譚文初失望不已,握著紙杯,看著路迪安的身影重新消失在大門處,譚文初凝視了大門一會,然後收回目光看著杯中的熱茶。譚文初可以確定那個人記得他,可是他還是不肯說話,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