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風而行·下 第十八章
    鍾理已經從學校那邊打聽到歐陽出事的經過,心急如焚,見他完整無缺地回來,自然又驚又喜,趕緊張羅著要給他壓驚。肖玄這次幫了大忙,等於救歐陽一命,鍾理恩怨分明,暫時也不再詛咒臭罵。

    歐陽躺在床上休息,按時吃藥,只想早些退燒早些回去上課。聽著鍾理在外面忙碌的聲音,臥室裡是熟悉的味道,舊的床鋪和窗簾都如此現實而親切,越發覺得跟肖玄在一起的那一天很虛幻。

    他沒法忘記肖玄,在意的心情怎麼也抹殺不掉。但他知道無論多麼難以克制,都只能忍著,時間長了,哪天真的忘了也說不定。

    就算是條狗,挨了打也會知道不能再犯。他這麼大年紀了,還不長教訓,再去跟著肖玄,那不管最後落到什麼下場,都是個笑話。

    晚上吃了頓鍾理下廚的清淡營養餐,又撐著看了一會兒書,便打算睡覺。

    電話響了,鍾理在自己臥室接起,過了一會兒歐陽就聽到鍾理叫他:「小聞,你的電話。」聲音裡透著古怪。

    歐陽從被窩裡探手拿起話筒,「喂」了一聲。

    「老師。」

    歐陽一呆,那邊的肖玄好像也無話可說,兩人都安靜著。還是歐陽先開口:「那天的事情,謝謝你幫忙。」

    「沒關係。」

    「是有什麼事嗎?」

    那邊男人的聲音溫柔:「我只是打電話來看看你睡了沒。」

    「快了。」

    「今天按時吃藥了嗎?」

    「嗯。」

    兩人都沒再說話,耳裡是窗外細微的雨聲。

    「量體溫了嗎,是多少?」

    「三十八度半。」

    「還是需要再休息啊。」

    「嗯。」

    簡單的一問一答,卻覺得分外平和寧靜。

    「那麼,晚安。」

    歐陽也道了晚安,對著放好的話筒發了會呆,才把燈關上。

    肖玄此後每天都打一個電話來,總是在固定的時間,他沒說什麼出格或者多餘的話,相當規矩,連鍾理都挑不出刺來。僅僅只是問候,詢問一些禮節內的瑣事,歐陽也一板一眼地照著回答。

    漸漸地,歐陽就自然而然接受了這種規律。每天一點不安的等待,和短暫的惶惑。

    鍾理都知道,但也不說什麼。他不像以前那麼衝動,覺得歐陽怪可憐的。那麼幾分鐘內容清淡的電話,誰都知道沒什麼意義,就當是種縱容好了。

    這天歐陽上完課回來,處理好各類瑣事,正要坐下來看英語新聞,鍾理走過來,有些欲言又止。

    「小聞啊,晚上要跟我去看演出嗎?我有多一張贈票。」

    歐陽接過票看了看,見演出結束的時間差不多是深夜,便搖頭,「我不去了。你不是約了老伍他們麼?」

    「不跟他們一起走了,和你去看比較有意思。」

    歐陽笑了,「啊,那杜悠予呢?」

    鍾理一怔,竟然有些尷尬,嘟噥了一聲。

    稍稍猶豫後,鍾理下定決心開口:「小聞,你留在家裡,是想接肖玄的電話吧。」

    輪到歐陽窘得無地自容。這點可憐的心思,只靠那層冷淡和克制掩蓋著,一旦被揭穿,就羞慚得頭也抬不起來。

    「小聞,我不是要你難受。我知道你不會沒分寸。只是……小聞,你看這個。」

    遞過來的是折得整齊的今天的報紙,向上的一面是財經版,頭條便是,肖氏現任的總裁放消息說將要為弟弟迎娶袁家的獨女。貴公子配名媛的報導只是短短數句,後面便是對肖氏野心的推測評判。

    歐陽實在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可是克制不住,兩眼模糊。

    那根本從來就不是自己這個世界裡的人啊。

    鍾理沒發火也沒大聲稱快,只靜靜地在他身邊站了會兒,摸摸他的頭,「沒事,會過去的。」

    當晚歐陽就把手機關了,電話也拿起來。

    每天只一個簡單不過的電話,並沒有關係,這是在騙誰呢?如果真的沒關係,他為什麼總要等接完電話才能睡得著,為什麼看到那個人要結婚還會覺得心酸?

    那個人於他,正如毒品一樣。哪怕沾上一點點,都得從頭開始戒。

    肖玄次日便又出現在學校門口。歐陽這回也不躲,鼓起勇氣朝他走過去。

    「老師,你是故意不接我電話的嗎?怎麼了?」

    歐陽竭力讓自己顯得又冷又硬,「我覺得煩。」

    肖玄一愣,「我打擾到老師了麼?那我以後少打一些吧。」

    「不要再打電話來了。我已經原諒你了,你也幫了我一個忙,我們兩不相欠。你這樣是要做什麼呢?」

    肖玄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的,老師。」

    「我不知道,」歐陽看著他,「我只知道你要訂婚了。」

    肖玄吃了一驚,忙分辯道:「不是那樣的。我根本不想,那只是我大哥的意思。」

    「有什麼區別呢?」

    肖玄愣了愣,一時答不出來,噎了半天才說:「老師,我不會結婚的,相信我。」

    「沒人希罕你,你還是快結婚吧,」歐陽忍無可忍,「這樣大家都乾淨,也不用反反覆覆鬧,省得禍害。」

    這話說得太重了,傷了肖玄。肖玄僵了一會兒,轉身就鑽進車裡,車子急促地調了頭,揚長而去。

    歐陽心裡也難受,站了半天才夾著書走開。肖玄終究還是個小孩子,二十出頭的少年人罷了。自己做老師的人,說話這麼沒分寸。

    但是拖泥帶水,對誰有好處呢?不狠心一點,他又怎麼戒得掉。

    肖玄真的再也沒有消息。然而過了幾天,歐陽又察覺到不對。

    肖玄沒出現,可他總有被盯著的感覺,令人很不舒服的那種。雖然只在電視上看過類似的事情,但也意識到他是被跟蹤了。

    生活漸漸不順起來,和同事一起申報的課題因為莫名的理由而無法通過,分配給他的學習交流名額也取消了。

    原本甚是投機的院長對他的態度變得奇怪,開始不斷暗示他的資歷太低,而有一批相當優秀的博士前來T大求職,只是編製已滿。

    歐陽明白院長的意思,但是自己盡職盡責,從沒出過紕漏,也沒有不勝任的地方,沒理由被解雇,便仍然堅持認真做他的教學和研究。

    更讓他煩惱的是,被冤枉攜帶毒品的事情,明明已經解決了,卻突然又有警察來找他,以各種理由將他帶去警察局盤問、審查,還常是在上課的時候。難堪不說,學生也都目瞪口呆,課堂混亂。

    學校裡隱約已有他是毒販的流言散播開來。

    再這樣長期下去,恐怕學校要找到借口開除他,也不是難事。

    歐陽不能確定地說,這是誰在刁難他,只是這些手段未免太眼熟了,隱隱覺得生氣。但找肖玄理論不會有用,只能自己撐著,清者自清,只要一天還是T大的教師,他就要把那天的課上好。

    被折騰了一星期,難得的週末,歐陽便在家裡補眠,正疲倦地迷糊著,突然聽得門鈴的聲音。

    被驚醒過來,趿著拖鞋去開門,卻立刻嚇了一跳。幾個警察闖進來,在他還發愣的時候就開始四處搜查。

    歐陽似夢非夢,站著發呆,直到一包東西被他們搜出來。

    看樣子是快遞包裹,大概是鍾理幫他簽收的,但他不記得自己最近郵購過什麼。打開來滿滿的都是藥片,歐陽仍然不明所以。

    「有人舉報你藏毒。」

    歐陽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及辯解就被銬上帶走。

    歐陽身著睡衣被關押一天,狼狽不堪。而最後證明那只是普通不過的感冒藥和胃藥,化驗出來沒有絲毫毒品成分,才將他放出來。

    再好脾氣,歐陽這次也忍不下去了。警察查案是天職,好吧,那誣陷他的人呢?

    然而要求處理那個栽贓誣陷的舉報人時,警方的回答卻是「無從查找」。

    歐陽氣得發抖,走出警察局的時候身上還是那套睡衣,腳上是拖鞋,外面下著雨,也沒有傘。先不說很冷,這樣走在大街上,恐怕會被當成神經病。

    天色有些暗,下雨天很難攔到TAXI,一起等空車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光看他,也沒有車子願意載樣貌可疑的人。歐陽站了半天,仍然沒叫到車。

    有輛車子緩緩停在身邊,車窗搖下來,露出青年白皙得有點缺血色的臉,「老師?!你這是怎麼了?」

    歐陽看都不看他。

    「先上車吧,要去哪裡我送你去,你這樣攔不到出租車的。」

    歐陽搖搖頭,「不用了,你別再為難我就好。」

    肖玄一愣,「什麼?」

    「我要是得罪了你,你大可以直接來跟我談,拐彎抹角地報復算什麼?」

    肖玄愕然地,「我沒有!老師,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歐陽有些生氣,「敢做就要敢認。」

    他轉身想離車子遠一點,肖玄打開車門,一把就將他扯進來。

    「到底是怎麼了?」

    「我知道你厲害,連學校跟警察都差遣得動,」歐陽被按在椅背上,越發氣憤,「但我不會這樣就自動辭職的,我也不是沒被冤枉過。你儘管去讓人誣陷我吧,就算天天都得去警察局,我也一樣能過日子。」

    肖玄呆呆的,沒作聲。

    歐陽也是忍到頭了,積累的憤怒全爆發出來,都顧不上禮貌,「還有,別再讓人跟蹤我了。有事當面說清楚就好,何必那麼偷偷摸摸的。你這樣真的很可惡!」

    肖玄看著他,「你說有人跟蹤你?是真的?什麼時候開始的?哪些地方?」

    歐陽無可奈何,「你不是應該比我清楚嗎?」

    肖玄呆了一會兒,突然露出怪異的神情,「老師,跟我在一起吧。我有保鑣,跟我一起的話,你就安全了,也不用怕被人跟蹤……」

    這麼孩子氣的邏輯讓歐陽好氣又好笑,「你不要再來找我,我想我會更安全。」

    肖玄臉色一黯,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次見面之後,清靜一小段時間,肖玄卻又變本加厲地胡鬧了。歐陽走到哪裡他都在附近。

    歐陽本想無視他,又一次在公寓樓下發現肖玄身影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走過去衝著那雙手插在口袋裡守株待兔模樣的青年,「你成天跟著我,難道不用工作的嗎?」

    肖玄有點頹然,「我不想工作了。」

    這種問題兒童的口氣,讓歐陽不得不停下來。

    「別鬧小孩子脾氣。」

    「我什麼都不想做了,一點意思也沒有,」肖玄發洩般地,「活著真沒勁。」

    出於職業病,歐陽走了兩步,又倒回來,不知不覺就教訓起他來。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要知道多少人羨慕你。連你十分之一的資本都沒有,人家不也過得好好的?胡亂說什麼沒意思。哪裡沒意思了?你覺得什麼樣的日子才叫有趣?」

    肖玄看了他一眼,賭氣似的,「我走了。」

    歐陽忍不住問:「回公司嗎,還是回家?」

    「都不是,我散心。」

    「等一下!」歐陽完全被自己的職業習慣打倒,追著他,「你不回公司做事,又要混到哪裡去?怎麼能一點責任感都沒有?丟下工作跑出來,也不想想會耽誤多少事?」

    肖玄停下步子,低頭抿著嘴,一臉彆扭。

    歐陽走過去,距離拉近有些不自在,想起公文包裡還有瓶林竟給的綠茶,就掏出來遞給他,「喝點水吧。」

    「老師,你陪我坐一坐吧。」

    歐陽滿腦子只想著開導,沒了那些忌諱,便拉開車門和肖玄分別坐進去,打算好好教育他。

    「說吧,什麼事情不順心?」

    肖玄嘴巴微微嘟起,「很多。」

    「嗯?比如說?」歐陽從來相信沒什麼東西是用道理說不開的。

    「老師不肯跟我交往。」

    「……」歐陽看他露出淘氣又促狹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又因為熱心進了圈套,「你、你……」

    他轉身就想開車門出去,手卻被肖玄按住,回頭對上肖玄認真的瞼。

    「老師,別生氣,我是真的有話跟你說。」

    歐陽忍耐地看著他。

    「這段時間,先不要再出門了,學校也別去,待在家裡就好。」

    「為什麼?」

    「我是為了你的安全。」

    「這……我得罪了誰嗎?」

    肖玄停了下,「也不是。只是,你就照我說的做,不會錯的。或者到我那裡去。」

    「啊?」歐陽越發疑惑,「去做什麼?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肖玄笑笑,「只是我想自己保護老師。」

    「啊……」歐陽還在兀自思索,嘴唇就被用力親了一下。青年臉上那種得逞的笑容讓歐陽知道又上當了,氣得發抖,「你、你……我要是再相信你,我就……」

    正笑著的肖玄突然收斂了笑容,直勾勾看著他的臉,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恐表情。

    歐陽來不及反應,只覺得頭上一重,就被肖玄按著壓了下去。

    「你……」

    隱約只聽到「碰」的一聲響,玻璃爆裂的聲音。

    有那麼一瞬間歐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肖玄壓在他身上,推都推不動。

    從肖玄身下爬出來,坐直了,對著碎裂的車窗怔了怔,低頭卻看見自己胸前晃動著的紅點。

    明白過來之前,身體又被大力扯下。玻璃裂響的同時,頭皮上一麻,之後痛得他人都懵了,緊摟著肖玄發抖。

    「肖玄……」

    肖玄抱住他的頭,摸了一手的血,倒吸口涼氣,翻身把他壓下去的同時槍聲又響了一次,周圍便陷入一片寂靜。

    歐陽魂飛魄散,已然嚇呆,只緊緊抱著肖玄拚命縮著不敢動,還在等下面的槍聲,卻只聽一些嘈雜,近了才知道是凌亂的腳步聲。

    「少爺!」

    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粗暴地拉開車門,卻畏懼什麼似的,不敢再有下一步的動作。

    歐陽仍然不敢相信剛才是真實的槍擊事件。頭上流血,肖玄也還趴在他懷裡,對這一切喧鬧沒有任何反應。

    「你、你就裝吧,」歐陽顫抖著,「我要是再相信你……」

    他手扶著肖玄的背,掌心裡黏稠的,拿起來聞得到陣陣腥氣,那是真的血,「肖玄……」

    肖玄頭垂著,沒有動靜。歐陽這才發覺衣服都被浸透了,感覺得到濕意。

    送到醫院並沒花多少時間,肖玄被推進手術室,門外一行人還在兀自慌亂,面面相覷,肖玄的大哥,那個常年神情冷淡的男人也趕來了。

    一見歐陽頭上身上都是血,卻還好端端站著,肖騰臉上像罩了一層寒霜,「他要有個三長兩短,就是你害的。」聲色俱厲,把歐陽罵得呆愣著不知所措。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肖騰的冰冷漸漸也有了一絲動搖,對著那幾個低頭站著的男人冷聲罵道:「怎麼辦事的?一群廢物!」

    精武威猛的幾個男人卻都唯唯諾諾,一點聲音也不敢有。

    「想要痛快,就自己死了吧。」

    幾個人瞬間面色煞白。

    「阿豪呢?」

    「他、他在等大少爺發落。」

    肖騰輕輕哼了一聲:「等什麼?讓他自己動手。」

    「大少爺,他、他是失手,誤傷了……」

    歐陽突然明白他們說的那個是什麼人,覺得難以置信,「難道這不是仇家暗殺?」

    肖騰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麼還不明白?有誰敢動肖家的人?該死的那個是你。」

    歐陽臉色「刷」地慘白,嚇得說不出話來。

    「早知道你會把肖玄害成這樣,那個時候就不該留你一條命,打死算了。我真是太心軟了。」男人臉上那種真實的悔恨,讓歐陽牙齒嗒嗒作響。

    「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用說的我會不明白嗎?非得做這種事來拐彎抹角警告我?」

    肖騰甚是不耐煩,看都不看歐陽,「警告你?你還不值得我費力氣。我是警告肖玄。他要由著性子胡來,就讓他看胡來的下場。」

    如此殘暴的家庭教育簡直是豈有此理,歐陽耐不住,都忘了害怕,「肖玄他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他難道還不夠聽你的話?再說他才幾歲的人,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你要這麼對他?」

    肖騰一愣,額頭上青筋隱隱暴起,「你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對我說話?肖玄就是被你帶壞了,鬼迷心竅,才敢跟我作對。我可是他親大哥,他玩什麼花樣我會不知道?以為二十四小時跟著你就沒事了?笑話,我就要當他的面殺了你,讓他看看。」

    「我是不算什麼,殺了我能有什麼用?難道他就會嚇得任你擺佈?」

    「肖家的事,輪不到你插嘴!」

    「我是做老師的人,起碼比你懂教育!」

    「你有兄弟嗎?有子女嗎?紙上談兵的東西,都是空話!」

    兩人形象全無地對峙,你一言我一語,爭得不可開交。旁邊幾個保鑣看得發呆,沒人出聲。

    手術室的燈熄了,兩人從殺氣騰騰的爭論中冷靜下來,歐陽僵著,肖騰也擔心弟弟,不再跟他說話。

    手術很成功,子彈沒打中要害,並無大礙,很快就可以恢復。聽得醫生這麼說,所有人都舒了口氣,面露喜色。

    看得出肖騰也很高興,給了歐陽一個毫無溫度「你等著瞧」的眼神,便走開打電話去了。

    等到被通知可以去探望病人,肖騰獨自進了病房,其它人只能在外面站著等。

    然而沒過多久肖騰就寒著臉出來,醫生陪著他,戰戰兢兢地,「抱歉,你讓病人情緒激動了,麻煩你先迴避一下。」

    門打開的一瞬間,還聽得見肖玄失控的聲音。

    「你真的把我當弟弟看嗎?你想過我的心情沒有……」

    後面的話被關在門內,肖騰已氣得臉色發白,房外仍無人散去,大家都圍著沒敢動。肖騰氣壞了,但還是坐下來,冷著臉不吭聲。

    又過了一會兒,醫生走過來,對著歐陽道:「歐陽先生嗎?肖少爺想見你。」

    歐陽忙站起來。肖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也想想清楚。要你消失,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床上的青年臉色蒼白,勉強靠床頭坐著,見他進來,就叫了聲:「老師。」

    歐陽頭上的擦傷只簡單包紮了一下,衣服沒換,看起來狼狽不堪。

    「老師,你沒事吧?」

    「嗯,」歐陽坐到他床邊,「謝謝你。」

    肖玄虛弱地笑了,「謝我?這本來就是我惹的事啊。」

    「不是,」歐陽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安撫他,「別那麼想,你好好休息。」

    「老師。」

    「嗯?」

    「你會怕嗎?」

    「啊……」

    「今天這樣的事……或者還會有更嚴重的……」

    歐陽一時沒作聲。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他是氣急了,才敢跟肖騰對著吵。從氣頭上下來,見了肖騰那種煞氣十足的男人,他還是怕。

    對視了一會兒,歐陽才開口:「肖玄。那次讓人打我,明明不是你做的,為什麼要承認呢?」

    肖玄低下頭去,「讓你覺得我是個壞蛋,也比讓你覺得我沒用,來得好吧。」

    「為什麼這麼說?」

    「我害怕,老師。」

    「嗯?」歐陽看著他缺乏血色的臉。

    「要是你知道我根本沒能力保護你,跟我在一起隨時可能會送命的話……你就不敢再理我了吧?」

    「……」

    「為了一份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的愛情丟掉性命,不是太可笑了嗎?」

    「……」

    「有幾個人,肯冒這樣的險呢?」

    「……」

    「我甚至,沒有辦法向你保證說不會有事。就算盡最大的努力,也可能沒法保全你。難道要把你鎖起來,不讓別人看見?」

    「……」

    「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你不會想過吧?」

    面孔依舊透著孩子氣的青年用手摀住臉,用憋住的聲音:「還有……其實我也不是你喜歡的那個肖玄。你喜歡的那個什麼都做得到的肖玄,不是真的我,是裝出來的。」

    「……」

    「你看到本性的話,會失望吧。」

    「……」

    「我根本沒有看起來那麼厲害,連選擇自己愛人的自由都沒有,什麼都只能聽我大哥的。像傀儡一樣。」

    「……」

    「我只是這樣一個人的話,你還會喜歡我嗎?還敢跟我在一起嗎?」

    歐陽一直沒說話,漫長的沉默過後,肖玄喘了口氣:「果然,再怎麼迷戀我,也還是活著比較重要吧。」

    歐陽伸手,把他的手指拉下來。青年的眼睛紅通通地,白皙額頭上青色的血管都在撲撲跳。

    「不是那樣的。」雖然害怕,但不會不喜歡。

    肖玄用發紅的眼睛看著他,想等他再開口。

    但歐陽不知道要說什麼。很複雜的情緒,說不清是可憐還是其它,只能反覆摸他的頭。

    大概是肖騰顧忌弟弟的病情,歐陽接下去幾天過得很平安,肖玄也順利出院了。

    住院期間歐陽常常去探望,帶果籃和花過去。是誰惹的麻煩都好,肖玄畢竟又救了他的命,在過去恩怨勾銷的基礎上,也該心懷感謝。但總是待上幾分鐘就走,出院之後兩人也不怎麼聯絡。

    自從那天看見肖玄掉眼淚之後,不知怎麼,彼此都有些微妙的羞赧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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