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搞不懂,你要是那麼想問,直接問不就好了?」
「……說得簡單。」要是可以問,他早早問了,何必在這裡找人吐苦水?
電視台中,女子休息室內,江梓然正在替一女子化妝,夏慕回則是和工作人員在商量主持人的造型——江梓然有時佩服他就是佩服在這裡,夏慕回可以同一時間做東做西而不慌不忙,偏偏自己一次就是做一件事,一邊化妝一邊聊天實在不是自己做得來的。
化妝要有二心:一是耐心,二是細心。因為一個化妝師要兼顧到彩妝的均衡感和立體感。在這樣的情況下,江梓然真的分身乏術去和夏慕回抬槓。
只是他大老闆行,也不想想他這個小員工不行,兀自在那裡絮絮叨叨地,與一箭之遙的江梓然隔空喊話:「反正他一定會告訴你的啊。」看,Sea明明乖得不得了,真不曉得梓然在自怨自艾什麼喔……
「……」江梓然抿抿唇,未置一詞。
就是因為沐海一定會全盤托出,他才沒有問。
替女子上了第一道唇色,他請女子把唇瓣貼在化妝棉上,接著拿起來,上第二道的唇彩,這樣畫出來的口唇看起來不但明艷動人,且比較不容易掉色。
其實,他只是害怕吧?害怕季沐海的直言傷害到了自己……江梓然曉得他是個同性戀者,也曉得他以前有不少的「男朋友」,雖然因為事業的關係而有收斂,但不代表季沐海沒有什麼情人,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那麼開心的表情,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江梓然咬了咬下唇,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在羨慕。
不是嫉妒,而是羨慕。
他……沒那個嫉妒的資格,他懂的。能認識季沐海這樣的天之驕子,甚至在自己愛上了他之後,還可以待在那個人的身邊,他應該要心存感激,而不是被無中生有的風聞蒙蔽住,讓自己因為妒忌而益加的不堪。
可也許,是他想太多了也不一定……
「我還是不能理解耶。梓然你這樣愛他愛了好幾年,又任勞任怨、做牛做馬的,偏偏就是一直悶不吭聲。」
江梓然白他一眼,要阻止夏慕回的多嘴已來不及。
「……呀?真想不到小江這麼死心塌地呢!」一女子露出訝異的眼。
果然,來了吧?
「是啊,好一個癡心人啊!」另一個工作人員點點頭,想到自己的「羅曼史」而心有慼慼焉。「不過小夏,那個人是誰啊?」
夏慕回搖搖食指,「嘖嘖嘖……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也。」
「欸,就不要賣關子了嘛!」
「對啊,究竟是哪個女孩子,說出來我們也可以替他鑒定鑒定啊!」
「這個嘛……」
夏慕回高高興興打太極,而該是當事人的江梓然,反而冷眼旁觀,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問江梓然是沒有用的,索性隨「她」們去了。
欸,女人嘛,多是八卦的。若要加上一個不男不女的夏慕回,那更是八卦到了一個極致,孤臣無力可回天了!他要笑不笑,吁了一口氣。
倒是上妝中的女子笑了一下,令他不由得一佁,問:「怎麼了?」
「沒有,」那女子含笑,「我只是沒有想到,像你這樣冷靜的人,也有那樣盲目的時候。」合作三四次,她多多少少也摸了一點江梓然的底。
江梓然皺了皺眉,曉得女子說得對。
愛情,何嘗不盲目?不盲目,也談不了愛了。這是近一二年,江梓然得來的感觸。
「什麼盲目?」哪個人瞎了嗎?
「喔,那個啊。沒有啦,是我們在說梓然喜歡的人——」
「夏慕回!」連名又帶姓的一吼令夏慕回呆了一下,他望著問題冒出來的方向,才驚覺到那個人正是莫名其妙闖進來的——季沐海。
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呃,其實,也還好,只是小尷尬而已。
「這裡是女子休息室,你進來做什麼?」江梓然一下子恢復了自持,音量不高也不低,卻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方才嚷嚷的一票娘子軍,也識時識務成了俊傑,閉上了嘴。只因為現在的季沐海……嚴肅得有一些駭人。
「我來找你。」久久,他回答了。
「……」江梓然仍是不急不徐,以蜜粉刷刷去了女子臉上的小粉粒,再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一雙眼才得於看向門口的季沐海。
「有什麼事?」剛剛的話……總不會讓他聽到了吧?江梓然暗暗罵起夏慕回的多嘴雜舌,表情冷冷靜靜,心下卻是一片烏雲密佈、驚濤駭浪。
像是納莉颱風登陸在他的腦中,颳風下雨,淹沒了他半個腦子。
在沈默又沈默的氣氛下,季沐海竟是一個上前,緊緊抱住了江梓然,眼角……甚至有一滴淚在閃。
如果夏慕回沒有眼花的話。
驀地,他恍然大悟——是了是了,Sea在吃醋了!季沐海一連串的舉動,讓夏慕回不禁要拍手叫好。果然,他就知道Sea也是有感覺的。好歹他們也「在一起」了十年,即使梓然的臉真的「平」到和門板一樣,可時間就是一切啊!一室的鴉雀無聲,只剩下夏慕回一個人又驚又喜。
至於江梓然則是傻了。
他不像夏慕回那麼有自信,也沒有膽子往臉上貼金,說沐海對自己也是有感覺的。但是,現在他的這一個擁抱,令江梓然的心口脹起了許許多多、太陌生太陌生的情緒。他找不到一個出口去宣洩,只覺得它們卡在喉嚨,要上不下的,好難過。
他……可以相信嗎?
真的真的……可以嗎?
他面紅耳赤,連眼眶都有一些紅了。
「梓然,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一下你知道啦!」夏慕回在一旁敲鑼打鼓,反得到江梓然「少囉嗦」的青白眼。
嗚……人家是好意咩!
「沐海,我……」他沒有這個心理準備,而且他抱自己抱得好緊好緊,他覺得好痛。
「對不起,梓然!我真的看不出來!」季沐海的樣子很激動,抓住江梓然的肩,他慷慨又激昂地:「你有心上人我竟然不知道,身為一個好朋友,我真是太失職了!」
啊?「……心上人?」不正是你嗎?
「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季沐海眨眨眼,看向江梓然的目光如炬。「而且那個人是誰,你完全沒有告訴我,未免太見外了吧!」說到這裡,他像是有些……咬牙切齒?「他個性怎樣?長得如何?高不高、胖不胖?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還有你們的『關係』到哪裡了?不,這樣問太籠統了,要不下一次我們一起吃個飯,我也可以好好『鑒定』一下!」
什麼?又來一個「鑒定師」?!
「嗯,就這樣決定了!」季沐海想了想,接而點點頭。「梓然,找一天我們三個人見見面吧,好歹我們也同居了十年,我有這個權利看一下我『好朋友』的物件吧?」這是不是一種老父嫁女的心情?嗯。看起來是這樣,但季沐海臉上跳來跳去的青筋,似乎又不是這個樣子?
一頭霧水的江梓然愣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領悟了季沐海的語意,他差點沒有綠了臉!
他的臉色從紅到白,接著由白轉青,然後——
「不得了啦!小江的臉發黑了!」
「梓然?你怎麼了?」
「我、很、好……」
只是要吐血!
「哇——小江……」
女子休息室裡面,步步驚魂。
◇◆◇
不論多、不論少,人都有朋友。
朋友的「等級」又可以分門別類成「點頭之交」,或是「刎頸之交」,像是季沐海和江梓然這樣。偏偏在所有熟悉他們的人眼中,二人的關係一直比「朋友」好上了很多很多,卻又不至於構到「愛情」的圈圈裡,怎麼看……就是怎麼曖昧。
但是曖昧歸曖昧、親暱歸親暱,他們仍是兩個不一樣的個體。即使天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腦袋中的東西也總是不盡相同——像是二人的交友圈,有彼此重合的地方,也有彼此搭不上去的地方。
一如季沐海「約會」的這個物件,就不在二人相交的區域中。
酒吧內。
燈影幢幢,輕柔的JAZZ樂在人群中遊走,彷彿在誘引著人們放下白天一日的疲憊,以自己原始的姿態來迎接這個絢爛的夜,不再過問自己是誰、別人又是誰。
這裡是俗稱的PUB、夜店,開在台北市鬧區一條極隱密、極隱密的巷子中。這兒和大多的Bar不大一樣的是,它是一間會員制的高級俱樂部,限於演藝人員、藝術工作者等等的名流入內。它的門口也總是有兩個高大的保鏢時時「鎮守」著,說明了這裡拒絕一切媒體的採訪。
店內該有的、不該有的設施也一應俱全,更有VIP級的包廂和不為人知的「密道」,供一些「特殊」人士使用。
「……我以為你今年是不會回來了。」
「因為有工作。」男子笑,他的五官在昏暗的燈下有一些模糊。他招呼季沐海坐下,又按下服務鈕點了一些東西。
「也難怪。」季沐海嗤之以鼻,坐下來倒了一杯酒。「要不是為了工作,那傢伙哪會乖乖『放人』?」提到「那傢伙」,季沐海像有一肚子的不滿。
「你還在氣他?」男子似是哭笑不得。「沐海,你又不是不明白他的個性,而且專業人士碰上另一個專業人士,那樣只是家常便飯。」這樣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一點?男子啼笑皆非,誰要自己的情人好死不死惹到季沐海心中的那個人呢?想想也只有自認倒楣了。
「這個我知道……」但是知道歸知道,不爽也歸不爽。「還有,不要那麼叫我。」他皺了一下眉。
男子聞言,反而笑得越來越厲害了。「好,Sea。你一提到『那個人』真的就是變了一個樣子……我會消化不良的。」是否是愛情的力量?男子不由得感歎。
季沐海則是撇撇嘴,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
「唔,想不到你會栽在那樣的人手裡……好好,別瞪我,你曉得我對那個人有偏見。」看到季沐海臉色一凜,男子連忙打圓場。
「……算了,彼此彼此。」季沐海揮揮手,不作計較。
男子整個人攤在椅子上,牆上稀疏的燈光拂上了他的臉,映出了一張顛倒眾生的絕色面容。
男子的容貌秀致、膚色瑩白,說是中性也不至於太女氣,反而有一種颯爽的男子氣概。熒亮的眼珠則是不同於東方人的藍,眼上的睫毛也是濃密而纖長,挺直的鼻樑下,更是一張厚薄適中、豐美潤澤的唇。
他是Evan,中英混血的模特兒。他和季沐海在一場國際服裝秀上認識,繼而一拍即合,成為了朋友。當然要論到名氣,Evan是比Sea大得多了。只是季沐海也不以為忤,畢竟二人的Style完全不一樣,自己接得到的Case,Evan也未必接得到。
附帶一提,Evan也是一名同性戀者——模特兒這個圈子裡的同性戀者並不少,他和Evan便是其中之一。
「你們的關係還是一樣?」
「……」一扯到這個,季沐海繃起了臉,悶悶地灌了一杯酒。
「欸……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他不要你這一株,你又何必委屈了自己?」Evan說得苦口婆心,雖然有道是「勸和不勸離」,但是他們又沒真的「在一起」,加上自己也不大喜歡那人,說出來的自然也不會是好話。
「你剛剛說的,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季沐海也不甘示弱。
說起來,兩個人的關係明明很好,偏偏他們對對方的「心上人」,就是有一卡車的不滿。因此有人要是吐「夫妻吵架」、「家庭失和」的苦水,得到的大多不會是太有建設性的建議。
「算了算了。」Evan攤攤手,「反正你喜歡是你的事,但不要期待我會喜歡『他』,你休想。」他不信「愛屋及烏」那一套,討厭就是討厭、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季沐海也聳聳肩,「你說的正是我要說的。」
「嘖。」
二人又僵持了一會,Evan歎了一口氣,說:「當作好奇心會殺死貓吧,那個江梓然到底有什麼好,好得叫你這樣死心塌地,一愛上就是整整六年?」
「……」季沐海默不作聲,咬了一口下酒菜,手上的酒偏偏要喝不喝的,像是自己也在彷徨,或是……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Evan本來要挖苦他,因為季沐海連「為什麼喜歡」、「哪裡好」也說不出來,一定不是真的喜歡……然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樣嗎?要是季沐海反問了,他也未必答得出來咧!再加上季沐海的表情十分嚴肅,像是每一次提到「那個人」時候的嚴肅,害得Evan想要開玩笑也開不起來。
「好,不談這個了。」唔,似乎是自己開起來的話題?罷了,不管。「三天後你不是有個服裝秀的Case?」
季沐海點點頭。「你怎麼曉得?」
Evan笑,「因為我剛剛接下了這個Case。」但是是臨時替補的,所以季沐海才沒有在綵排中看到他。「總之,我們也有一陣子未好好聚聚了,不如趁工作前來個不醉不歸吧!」才撂下話,Evan又調侃:「你有和『老婆』報備過了吧?」
「還老婆,八字都沒有一撇咧。」季沐海苦笑,繼而拿起了杯子,敬自己這個好朋友、好兄弟。「來,我敬你一杯,算是恭喜你回台灣、脫離了苦海!」這個苦海不言自明,指的自然是「那傢伙」的荼毒。
「哇!」Evan也見招拆招:「我也祝福你,早早被江梓然拒絕,找到一個『更』適合自己的伴侶。」他在「更」字上加大了音量。
「喂喂,這個哪是祝福!是詛咒、是詛咒!」
「我說了祝福就是祝福,你自己看看,你們有哪裡相配了……」
「我們渾身上下無一不配!」季沐海拍案,哇啦哇啦叫:「你自己也想想那傢伙,你們又是哪裡相配了……」
於是二人一邊吵、一邊又一杯接著一杯,屬於兩個「損友」的吐嘈大會,於焉開始。
◇◆◇
春去秋來、秋來春去,時間一向不大留情。
也於是在那一年的九月,江梓然成了大二生,從一開始懵懵懂懂的大學新鮮人,成為了大學中的老鳥,至於季沐海則是升上了大三,由老鳥升格為識途的老馬一隻。
舉凡是翹課的手段、教授的好惡、混水摸魚拿學分的方法,他們無一不精、無一不巧。而升班也代表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新生入學,宿舍的房間安排要重新大洗牌。
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大四的學長學姐畢業了,留下的除了慘無人道的回憶,還有不少坐北朝南,有冷氣、冰箱的房間,成了學弟妹眼中的「大獎」。於是抽籤大典上,所有人莫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祈禱的祈禱、拜拜的拜拜,望自己今天會有一個好運道。
看著離自己不遠的抽籤箱,江梓然抹抹眼,覺得好感動。
今天,對,就是今天,終於可以脫離有季沐海的日子了。天知道他期待今天期待了多久!果然是苦盡甘來、柳暗花明又一村、媳婦熬成婆……神思著適合的形容詞,江梓然來不及小心那個人手上的凶器。
磅!是書本打在腦袋上的聲音。
「……好痛!」
「看你一副感動的樣子,跟我一起住有那麼差嗎?!」青筋賁起,季沐海真是要掐死這個專門扼人自尊的傢伙。
「你知道就好……」江梓然嘴上碎碎念,卻在季沐海「說什麼」的青白眼下,乖乖閉上了嘴。
好吧好吧。他不大情願地在心中承認,其實和季沐海住……也沒什麼不好。他是囉嗦了一點、口無遮攔了一點、太帥了一點、太高了一點、笑起來太迷人了一點……但是人真的不壞,出了事情不會不支助,寫報告找不到書的時候,甚至會幫忙找資料略去以上的……嗯,種種「優點」,跟季沐海同居也不是太糟糕的事。
對啦對啦,反正他就是自卑,有誰不滿嗎?!而且天天對著一張英才俊偉的臉,哪個人受得了啊?江梓然翻了翻白眼。
「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季沐海推推他,一臉的莫名其妙。「我倒是覺得我們處得還不錯啊……你要去哪裡找一個願意配合你當和尚的傢伙?」
「我才不是和尚——」他只是早睡早起的「正常人」!
「欸,差不多啦。」
哪裡差不多了……才要這麼反駁,江梓然就感覺到了一旁學弟們的目光——學長們看得習慣,也看得差不多了,為了不傷到自尊,通常是能不看就不要看。然而剛進來的學弟又哪裡知道?一看到季沐海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臉,他們的眼睛通通直了。
偏偏季沐海從來不懂自己的光芒懾人,只要他們二人碰在一起,不論江梓然距離他有多遠、樣子又有多忌憚,他總是蹦蹦跳跳來玩玩他、逗逗他,然後再唇槍舌劍一番——雖然是習以為常了,可一對上學弟們的視線,江梓然還是很不安。
尤其在那些人的眼睛好不容易移開、而看到了季沐海旁邊的自己後,那一種眼色——真的會讓人無地自容地去淡水河自殺。
所以他不喜歡和季沐海住,不,他根本不想要認識他——江梓然暗暗垂下了頭,覺得這樣的自己好不堪。
上帝啊、佛祖啊,他這個人雖然沒有樂善好施,但是看在大惡不做、小惡偶爾的份上,麻煩讓自己和個平凡一點的人住一間吧。
上帝啊……佛祖啊……
上帝……啊……
「A棟,三0一室,滿!」在本子上打了一個記號,負責的人向眾人來廣播:「哪一位也是A三0一室的人,麻煩來這裡報到,謝謝。」
這是這一間大學不成文的儀式。就是在宿舍的抽籤大典上,每個人都要留下來等自己的房間滿了,然後和自己未來一年的室友,好好介紹才可以。
挺沒有意義的規則,大家也不記得是哪一屆、又是為什麼而創下的。總之……好玩嘛!因而在去年,當江梓然曉得只有自己一人一間的時候,他可是興奮得無以復加,差一點沒有三跪加九叩,以謝謝上天的大恩大德。
偏偏……那一種和平的日子,現在已經離自己很遠、很遠了。
「Sorry,借過一下,我是A三0一的。」
反正,只要不是季沐海就一切OK,江梓然自我安慰了一番。「你好,請多指……」他一愣,臉上的笑一片一片地……碎在了地上。
沒錯沒錯,就是那一道光!
「嗯,還有一年,請多多指教羅,江同學。」好彬彬有禮,而那人臉上的笑容,也好不燦爛。
九月的大太陽,終於曬暈了江梓然。
老天爺……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啊啊啊——他安詳的生活……美好的未來……
「不——」
慘叫聲,哀鴻遍野。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只剩下……洋洋得意的季沐海。
◇◆◇
他好想吃家常菜。如獲珍寶地撫摸著鍋子,江梓然吁了一口氣。
自從上了台北之後,住在宿舍的他天天都在外面吃,而且礙於經濟上的考量,自己吃得起的也不是太好的館子:不是油膩膩、菜色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就是路邊攤上阿婆賣的陽春麵——而這樣吃了一年,他一向脆弱的胃早已是負荷不堪,已鬧了好多次的脾氣給自己看了。
是人都會受不了的。他懷念「阿嬤」的味道啊……
「你在幹嘛?」季沐海擰了擰漂亮的眉,對江梓然詭異的行為,感到一股子的納悶。
「管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江梓然把沉甸甸的鍋子,放在土木系學長做的架子上。
「哪裡來的電鍋?」看起來頗新的咧。
「學長給的。」打開電鍋蓋,江梓然將裡面的米拿出來,眼中是一片的感恩。「他畢業了,說是用不著,連著米一起給我了。」
「真是凱子……」季沐海咕噥。
「凱子也好,我已經吃膩自助餐了……」
「我覺得還不錯吃啊。」
一聞言,江梓然不禁要瞪目。「那是因為你偶爾『才』吃一次!我可是天天吃,要不就是陽春麵和泡麵……啊,不管不管,我要吃家常菜啦——」他像是小孩子似的,鬧起了彆扭。
季沐海一頭一臉的黑線,索性改了一個話題,「你要自己煮飯?」
未料又是一個白眼。「不然咧?」不然鍋子是用來裝飾的啊?
「不不,沒有。我只是……想不到你會做吃的。」
「煮米而已,誰不會啊!」敢情以為他是低能兒?「而且在鄉下的奶奶也教了我不少,雖然比不上大飯店的,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說到這個,江梓然可得意了。
「是嗎?」揚起了一抹淺笑,季沐海不懷好意地湊了上來:「既然如此,下次『我們』一起吃吧?」
「當……等等,憑什麼『我們』要一起吃?」江梓然一愣,他自己已不夠吃了,還要多一個人吃?有沒有搞錯啊?
「我出錢。」三個字,乾淨俐落又不拖泥帶水,打動了江梓然的心。
他掙扎了一下:「好吧,僅此一次。」
◇◆◇
正所謂,有一就有二。
既是有一就有二,自然是無三不成禮。接著四五六七八,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
在小小的電鍋中川燙青江菜,江梓然灑了一點鹽巴,然後把菜起了鍋,盛在盤子上。接著倒掉了水,再把昨天剩下的滷牛肉,下鍋燜。
一旁的小几上有二碗白飯、一盤涼拌豆腐,還有剛剛的青江菜……睇著這一些東西,江梓然又喟。
「喔,已經弄好了啊?」從浴室出來的季沐海擦擦臉,望著幾上熱氣騰騰的佳餚,眼睛也亮了起來。
江梓然丟了一記青白眼,從電鍋中把熱呼呼的肉端了出來。
「嗯,好香。」堂而皇之地坐下,季沐海拍了拍手,作出「開動了」的動作。
這個就是電鍋的妙用。好好利用的話,不只是可以炒菜,也可以用來煮湯燉肉什麼的,現在想想,江梓然不禁後悔起自己對季沐海的多嘴。因為他一副「電鍋不就是拿來煮飯?」的嘴臉,讓自己有了一種「給他瞧瞧」的衝動……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了。
或許他應該要慶幸?托季沐海自掏腰包的福,自己也有一陣子未吃到油膩膩的自助餐了。
而且因為季沐海的大肆搜括,他們的房間裡也多了一台小冰箱,這是在垃圾場上撿到,然後請電機系的朋友修好的廢物利用品。
多了冰箱,讓江梓然無須擔心一次做太多,因而吃不完的問題。只是按季沐海的食量,即使一次做了一大鍋的牛肉,吃個兩餐就已是差不多了。
他是第一次知道季沐海竟然這麼會吃!
目下的青江菜早早被掃蕩一空,豆腐也剩不到一二塊,轉瞬之間,這已是季沐海添的第三碗飯了。因為是他出的錢,江梓然呆了一下,急急扒完了自己的飯,省得等一下什麼也沒得吃。
基本上,能吃不稀奇,可是能吃又不會胖的人,就真是令人嘻聲跺腳了。眼睛瞄了瞄季沐海的身型,江梓然一半是生氣、一半是哀怨。
明明看了一年多,自己也該要習慣了,偏偏自己看一次,就要再一次責怪造物主的不公平,為什麼平平是人,好壞會有這麼大?獅子不是個個長得一樣嗎?
「嘿,你吃飽了?」見他放下了碗筷,季沐海瞠目。
只有一碗耶!一碗!對他們這個年齡的男人而言,這個江梓然……也未免吃得太少了吧?
「嗯。」江梓然笑得很尷尬。「剩下的你慢慢吃。」
「梓然,你這樣會吃不胖的喔。」話是這麼說,季沐海仍是把盤中所剩無幾的菜,吃得一乾二淨。
橫豎不論他怎麼勸,梓然說不吃了就是不吃,留下來也是白白入了垃圾桶的胃,一起吃飯的經驗多了,季沐海才不會和以前一樣,笨得剩下來讓江梓然拿去餵垃圾桶。
無論如何,它們都是要錢的——而且是他的錢。
江梓然受不了,白了他一眼。「胖又不是好事。」
「話不是這樣說,人都有所謂的『標準身材』嘛。」就是體重和身高比。他用筷子指指江梓然,「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太營養不良了。」
「瘦就瘦,什麼營養不良。」聽起來真是不健康。
「意思差不多啦!」唏哩呼嚕地把豆腐塞入口中,季沐海又掏出了他的「差不多」論,說得江梓然也懶得反駁了。
拍拍鼓起來的肚皮,季沐海吃飽喝足了,又問:「明天吃什麼?」
嚇!「你不是才吃飽?」
「我問的是『明天』,又不是現在。」他說得義正辭嚴。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將空蕩蕩的碗盤疊成了一塊,江梓然端著杯盤碗筷進了浴室,自然而然地洗滌了起來。
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季沐海扯了扯唇。敢情這個人從來不想想找自己幫忙嗎?是說,自己每一次酒足飯飽後,都是把爛攤子丟給江梓然,其實也是過意不去。不是沒表明有分工合作的意願,然在自己打破了第三個盤子後,江梓然便作誓再也不給自己碰這些碗碗筷筷了。
他的確是笨手笨腳,欸,人都是有缺點的,他也不例外。
聽到廁所裡傳來的流水聲,季沐海想了想,心下也真的覺得……他應該試圖學習——如何正確地洗碗,而不打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