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時代Ⅰ 第五章
    小孩子的身體復原能力比成年人強,沒多久小邵邦便鮮蹦活跳了。反而是受了驚嚇,又讓雨水淋濕身體的父親邵毓很丟臉地倒下。

    「哈啾!」病得起不了床的男子看起來非常可憐。

    「爸爸,喝薑湯了。」乖巧兒子小邦邦小心翼翼地捧著湯碗進來。

    「薑湯?」邵毓一怔。才六歲的兒子已經會做這麼複雜的東西了嗎?好了不起啊。

    「嗯。是安哥哥上班前做的。他說了,看爸爸醒來,用微波爐熱一下,再拿給爸爸喝。」小孩子歪著腦袋,背書似的說。

    「哦,謝謝邦邦,辛苦你了。」邵毓連忙接過。心裡對安泰好生感激。

    「安哥哥也說了,要讓爸爸準時吃藥,要是吃了藥熱度也不退,就要再打電話叫醫生叔叔來看爸爸。安哥哥已經把錢留下了,叫爸爸不用擔心醫藥費的事。病好了也要多點休息,不要心急找工作,安哥哥說他會想辦法的。」

    「這、這樣啊。」邵毓漲紅了臉。這個安泰大嘴巴,怎麼跟小孩子說這些有的沒的啊,害他在孩子面前丟臉死了。

    「爸爸……」小邵邦忽然用圓滾滾的眼睛瞅著他,小臉孔露出擔心的表情。

    「怎麼了?邦邦?」孩子的爸柔聲地問。

    「爸爸,你會病死嗎?」小臉孔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咳、咳、咳……」可憐的邵毓被一口薑湯嗆倒了,「不、不會吧。爸爸只是感冒,很快便會痊癒了,應該不會就這樣死掉的。邦邦為什麼要這樣問?」

    小邵邦眨眨眼,答道:「因為在爸爸昏睡的時候,安哥哥總在床前很緊張地看著你啊。安哥哥的眼神很奇怪,我還以為爸爸快不行了呢。」

    「是這樣嗎……」邵毓出神。過了半晌,忽然感到半邊臉孔麻辣辣地燒起來,連耳朵都燒紅得透明了。

    「爸爸?爸爸?」

    聽到兒子叫喚,邵毓才回過神來。

    「爸爸,你怎麼發呆了?是病情變嚴重了嗎?」

    「呃,不是,邦邦好孩子,不用擔心喲。」邵毓一陣尷尬,連忙把話題拉開,「對了,爸爸生病這幾天都沒有照顧邦邦,邦邦過得還好嗎?」

    「很好啊。」小邵邦興高彩烈地答:「安哥哥煮的東西很好吃,比爸爸煮的好吃幾百倍!啊……」掩住小嘴。糟糕,說錯話了。

    「沒關係。」邵毓微微一笑,「爸爸沒用,只會做三文治,邦邦一定饞了很久羅。」

    「爸爸做的三文治也很好吃啊。」小邵邦堆起討好的笑容,忽然撒嬌似的躲到父親懷裡,內疚地低說:「爸爸,對不起,我不會再闖禍了。也不會再離家出走。邦邦以後會乖乖的,在學校也會努力。」

    「邦邦……」為人父親的很感動,邵毓清冷的嗓子都哽咽了,「是爸爸不好啊,爸爸什麼都沒有問清楚,就認定是邦邦的錯,還迫你向老師道歉。邦邦,學校的事不要擔心,爸爸會跟老師解釋的。」

    「不用了,爸爸。」邵邦仰起臉孔,露出可愛的笑容,童稚的聲音得意洋洋地說:「安哥哥已經解決了。」

    「安泰?」又是他?邵毓一怔,連忙問道:「安哥哥是怎生解決的?」

    「安哥哥可利害了!」小邵邦眉飛色舞,一如說起自己的偶像,「安哥哥帶邦邦去見校長,跟校長說了一大堆……嗯……什麼老師們背地裡拿學生的家事嚼舌根,洩了什麼又犯了私什麼權,傷害孩童心靈什麼的,又背了什麼家長的信任,還有會對孩子成長做成……做成……嗯……總之是安哥哥要他們負責,還對史老師他們大大的訓話了一頓。」

    是洩露和侵犯了私隱,傷害孩童心靈,背棄了家長的信任,還有會對孩子的成長作出負面的影響之類吧?原來安泰帶邦邦到學校去討回公道了,很像他的作風呢……邵毓低頭沉思。假如換了由自己處理,一定會選擇息事寧人的方法吧。他自小就是這樣,怕事懦弱,儘管心裡生氣不滿,但最後都為了人情或者其它理由而妥協。正因如此,邵毓對那些總是能夠我行我素,或堅持原則的人,一向都很憧憬。

    一定要很有自信心很堅定才能做得到吧,就像安泰那樣……

    「……史老師他們還向邦邦道歉呢。安哥哥說,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爸爸和媽媽的壞話。誰敢說,安哥哥會教訓他們,爸爸……爸爸?爸爸你有在聽嗎?」孩子清脆的聲音再一次喚回邵毓丟失的魂。

    「啊?爸爸有在聽。」

    「真的?」嘟長小嘴。

    「真的啊。」邵毓連忙陪笑。

    「好吧,那爸爸快點喝完薑湯,再躺一會兒。安哥哥說了,一定要讓爸爸多休息。」小邵邦老氣橫秋地說。

    「好好好。」邵毓失笑。這孩子,現在什麼都是安哥哥了。

    ◆◇◆

    在兒子『監督』之下,父親『乖乖』躺回床上休息。蓋上嚴嚴密密的被子,邵毓沒多久便墜入夢鄉。到他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全黑了。看看枕邊的鬧鐘,長短針指著七時三十分,是晚飯的時候了。

    邵毓輕輕起床,發現客廳空無一人,反倒是廚房傳來切菜聲、食材下鍋聲,還有孩子清脆的笑聲。

    肉香味飄出來了。

    『邦邦,碟子拿來。』男人豪邁的聲音。

    『是!』小邦邦敬禮。

    『嘗嘗味道。』

    『哇??好好吃喔。』粗壯的男人和幼小的孩子在廚房忙碌的身形,出奇地令人感到溫馨。

    邵毓靠在門框上,不知不覺看得呆了。

    「咦?你醒來了?」安泰發現有人靠近,連忙回頭展露一抹明朗的笑容。

    「嗯。」邵毓也回以一個帶點羞澀的笑臉。

    「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再看醫生?」安泰問。

    「已經好了。」邵毓搖頭。

    「感冒藥吃過晚飯才吃吧,空腹吃會傷到胃。」

    「嗯……」秀氣的男子感動地垂下頭。

    安泰看著那截乾淨白晢的後頸不禁有點出神。原來……男人也會有那麼乾淨好看的頸子嗎?

    「好香,你在做什麼?」空氣中飄著甜甜的飯香,讓邵毓感到一股幸福的感覺。

    「哎呀,不好,快炒焦了!」安泰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收括殘局。

    邵毓一笑,自動上前幫忙。

    「哇,有蒸雞蛋、清蒸魚、肉片炒菜、還有雞湯,好豐富呢。」

    「做清淡一點東西,比較容易入口。」安泰撓撓腦袋,彷彿因為被稱讚而感到不好意思。

    「謝謝。」邵毓低聲說。

    「不客氣,你先出客廳坐吧,別站累了。」安泰緊張地說。

    「我又不是重病患,讓我幫忙吧。」邵毓笑起了。

    「這個……」安泰猶豫地說:「那請你把碗筷洗好,然後擺放餐桌吧。」

    邵家父子高高興興地領命。

    安泰也把注意力放回烹飪上。嘗了一下湯的味道,加點鹽調味,又再嘗一下。

    邵毓回到廚房時,剛巧看到他專注的表情。

    「真好……」低喃。

    「啊?」安泰一愕。

    邵毓微微一笑,憧憬說:「有人為自己做飯的感覺真好。下班的時候家裡的燈是亮著的,屋子裡有熱騰騰的食物香味,有人等候自己回家吃飯,或者有值得自己等待的人……我自小就希望這樣了,這才是『家』的感覺啊。」

    「呃?你家不是這樣的嗎?」問題才出口,安泰已經後悔。

    果然,邵毓神色一黯。

    「我媽是職業婦女,從來不下廚。她和爸每天都加班應酬至深夜,每晚晚飯的時候,只有我和大哥,吃著傭人煮的東西。……美娜也曾經為我煮飯,可是後來……」待他下班,妻和孩子已經吃過,留給他的只有冰冷的剩菜。

    「邵毓!」安泰忽然激動,「假如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每晚煮給你吃啊。

    「看我說了什麼傻話。竟然跟你抱怨這些有的沒的。」不待他說完,邵毓拭去眼角水氣,逃也似離開廚房。

    ◆◇◆

    兩大一小圍著桌子默默吃飯。

    剛才尷尬的氣氛好像還在空氣之中徘徊,邵毓一直無語地用餐。

    「多吃點。」安泰挾了片魚肉到邵毓碗中。

    「謝謝。」柔和的聲音,男子斯文地吃了一口,抬頭,訝異地摸著臉頰問:「怎麼了?我臉上沾了什麼嗎?」為什麼安泰這樣盯著他看?因為之前的失態,邵毓由晚飯開始,一直表現有點兒拘謹。此刻,他不禁擔心自己是不是又在無意之中出糗了。

    「不、不,沒什麼。」安泰訕訕地說:「你吃飯時的姿勢很好看。」他從沒看過男人吃東西這麼秀氣,不是帶有柔媚女人氣的那種動作優美,而是從內散發的一股文雅的書卷氣。其實平時的邵毓也是,每一個動作都那麼的恰如其分,那麼的賞心悅目,充分表現他良好的教養。

    「是、是嗎?」邵毓感到耳根子微微一熱,神情有點尷尬。

    安泰這才發現他今天又失言了,男人都不喜歡被別人這樣稱讚吧。

    二人相對無言,默默撥著了幾口飯。

    半晌,安泰才重拾話題。

    「咳,對了……」男人小心翼翼,恐防傷到某人的自尊,「你學會計的,一定很會管帳吧?」

    「還可以。」邵毓點點頭。一般的理賬、稅務、核數等等,都難不到他。

    「那就是了。」安泰點點頭,理所當然地說:「你暫時還沒找到工作,那會不會有興趣替一些小型公司管理一下帳目?都是一些現金往來啊、成本啊、月結啊、還有報稅。薪水不會太高,但每天看一下下便行。不行的話,每星期整理一次也可以,不會佔用你很多時間。」男人的神情好像唯恐對方不答應。

    「啊?可以嗎?」邵毓當然很有興趣。即使薪水很少,即使是暫時性的工作,但對現在的他來說,也是延命的水啊,「請問是什麼樣的公司?」

    「呃……一家是小型的室內裝修公司,還有……」

    「是你的公司?」邵毓的心沉下來,頓時感到一陣酸楚。因為擔心他找不到工作,所以安泰便好心收留他嗎?就像收容可憐的小貓小狗一樣?他邵毓堂堂男子,竟淪落至此了。

    「是的,還有一家麵店,是家父的小生意。」安泰低聲答,彷如做錯事的小孩。

    果然,不是他的店就是他家人的,而且帳目大約也根本不用整理,安泰只是想施捨他一口飯。邵毓默默地撩撥著碗裡的飯粒。

    「你別多心。我真的很需要幫助,之前負責管帳的是我妹,但她今年大三了,也沒空管太多雜事。我對數學又不靈光,我的兩個合夥人你也見過了,讓他們管帳只會管出一團糟來。」

    「……我不收薪水,工作就當是付你房租,畢業我們父子在這兒白吃白住已經太久了。」有點動搖了,倔強的男子低聲說。

    「邵毓……」安泰苦笑,他不是想這樣的啊,這樣的邵毓好像反而跟他疏遠了,「這樣不好,不能讓你做白工。」

    「……」邵毓無言,緊緊地抿著薄唇,擺出堅持的姿態。

    「你這人怎地婆媽!」大吼一聲,安泰生氣了。他向來直來直往,若不是顧念到邵毓纖細的神經,他才不屑見鬼的說話轉彎抹角,「接受一下別人的好意有那麼困難嗎?是男人的話就應該要坦率一點!」

    「……你說的對。」邵毓低下頭來,好像被懾服了。畢竟尊嚴不能當飯吃,再說,他的窘境在安泰面前也沒什麼好掩飾的了。

    還以為會惹他生氣呢。安泰大大鬆了口氣,神情頓時溫和起來,「我都替你想好,你可以採用彈性上班時間,只有把工作準時做妥便行。這樣你可以繼續找工作,也方便照顧孩子。假如你忙的話,也可以把邦邦寄放在公司裡,在家我也可以替你照顧。」

    「這樣太麻煩你了。」邵毓低聲說。

    「一點也不麻煩!」安泰揮著手大聲說,「就這樣說定了,你也不必退學!」

    「啊?」邵毓吃了一驚。安泰是怎麼知道他要退學的?因為妻子跑了,晚上沒人照顧兒子,邵毓已經缺了好幾堂課,也的話有停學的打算。

    「呃……我在你房間無意中看到的……那張退學申請表……」安泰訕訕地說:「我可不是故意偷看。可是我實在覺得這樣休學的話太可惜了。只差一年你便拿到學位,這對你的前途很有幫助吧。你不為自己打算,也為孩子啊。」

    「……」垂下眼瞼。邵毓的內心一陣激動,已經不知多少年沒人這樣關心他,這樣為他打算了。

    「邵毓……你不是生氣了吧?」安泰小心地問。

    搖搖頭,邵毓抬起晶瑩的眼睛,輕問:「安泰……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爽直的男人鼓起勇氣,「因為我」那世上最動人心弦的字句快要出口,安泰忽然感到一道明澄的目光射到自己身上。

    呃……是小邵邦好奇的目光。這麼一來邵毓也留意到了,兒子可是一直都在旁聽的啊。

    孩子純淨無辜的目光讓兩人一陣臉紅耳赤。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安泰只好這樣說。

    「是、是嗎。」邵毓訕訕地答。

    「嗯,邦邦和安哥哥也是好朋友,那麼我們三人都是好朋友羅。」孩子清脆的笑聲天真而無辜。

    ◆◇◆

    照著安泰的安排,邵家父子的生活漸漸穩定下來。

    邵毓每星期到安泰的公司整理帳目三次,也兼顧一些文書和行政事務,其餘的時間則到處打打零工,或在家溫習功課,追回之前落後的進度。

    這天,邵毓下班,順道從洗衣店取回送洗的衣服。

    拆開紙袋,細心把衣物分開折疊好。邦邦的校服、自己的西裝、安泰的工作服、還有安泰的牛仔布衣褲……剛開始上班時,細心的邵毓已自動自覺地,定時替安泰公司做採購補給,像買些啤酒零食和日用品什麼的,後來,漸漸的便連家中的雜事也一起包攬了。

    安泰這個人啊,說好聽了是不拘小節,說難聽呢,是邋遢。公司的書桌如果邵毓不抹,灰塵准積得可以在上面寫大字。如果不用見客人,他身上一條牛仔褲可以整整穿一、兩個星期不洗換。這些都叫有潔癖的邵毓受不了,可是自他忍不住抱怨了一次之後,安泰便改進了。現在不只衣服天天洗換,公司和家裡也時時打掃。

    安泰這人倒是粗中有細的。邵毓想著不禁微微一笑。

    咦?扭扣掉了?看到手中那件掉了大半鈕扣,已經快要不能穿的外套,邵毓心中忽然溫柔牽動。

    記得家中是有針線盒的。邵毓好不易容在櫃子角落裡找了出來,打開,拈起針,笨拙地穿好絲線,回想一下妻子從前是怎樣為兒子縫紉衣服的,邵毓也憑記憶照樣模仿。

    文秀的男子不擅長做家事,也從來沒拿過針,忙得滿頭汗才釘好了一顆扣子。

    終於好了。邵毓剪掉線頭,試試牢不牢靠,但沒想到才輕輕一拔扣子便掉下來了。怎麼會這樣?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只好重新再做一次。

    接二連三的失敗讓邵毓沮喪極了,這時的他不禁佩服起妻子來。美娜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出身,但自從邦邦出生後,她便不辭勞苦地學習,事事親力親為,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

    也許他欠美娜的比想像中更多呢。邵毓歎了口氣。

    「咦,在補衣服?」隨著大門打開,安泰淳厚的聲音明快地響起。

    「啊?哎喲。」邵毓聽見嚇了一跳,握針的手一滑,失手截傷了自己的手指。

    白晢的指頭上浮現一顆血珠子。

    「怎麼這樣不小心。」安泰衝上前,連忙握著他的手指放進口中。

    「呃」腦海轟的一響,邵毓全身的血都往上湧,白淨的臉登時紅得西紅柿似的。一個男人做些縫縫補補的活已經夠丟人了,還要被安泰撞見。被撞見也罷了,他又笨手笨腳地刺到了手。刺傷手也沒什麼,可是安泰竟然這樣對他……

    安泰瞄到邵毓尷尬的臉,才發覺自己行為……呃……有點變態。

    「這個……口水可以消毒。小時候跌傷了膝蓋,不都在傷口上塗口水嗎?」大男人結巴地說。

    「是、是這樣啊。」邵毓乘機把手指抽回來,狼狽地藏到背後,「已經沒事了,謝謝。」

    「你、你在補衣服嗎?」安泰急急扯開話題,可以垂眼一看,「咦?這是我的衣服?你替我補衣服?」不知怎地,心裡有點感動。

    「沒什麼意思的,因為鈕扣剛巧掉了,我又剛巧有空,所以便想幫你釘上。」邵毓連忙解釋。奇怪,明明是無什麼事情,這麼一解釋倒是更曖昧起來了。

    安泰體貼地,假裝沒看見他紅透的臉。

    「你忘了打結。」拿起成品一看,啊,不堪入目。

    「啊?」邵毓一愕,恍然大悟。對啊,絲線沒打結,自然是一扯就脫,「我真笨。」

    「你理帳的時候很聰明。」安泰明朗地笑,很自然地坐到邵毓身邊,接手他的工作。

    安泰的手屬於方形手,手指有點粗鈍。可是幹起活來卻是很非常的靈活,不論是繪畫設計圖則的時候,做細緻的木工的時候,還是現在。

    不一會,鈕扣釘好了。安泰咬掉線頭。

    「還有什麼要補嗎?」

    邵毓想了想,乾脆抱出一大堆掉線破洞脫扭扣的衣服出來。有他的,有孩子,但大部份是安泰本人的。邵毓知道如果自己不叫他補,安泰這個大大咧咧的傢伙是可以亳不介懷地穿著破爛衣服出門。

    「那麼多。」安泰看著小山也似的衣服咋舌,但也乖乖的,一件一件縫起來。

    而邵毓,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

    男人幹起針線活,多半有點兒娘娘腔。而且越是魁梧健碩的男人,拿起針線越是滑稽難看。但很奇怪,此刻的高大的安泰端坐沙發上,強而有力充滿肌肉感的手臂利落運動,在爽快的動作下,小小的銀針馴服地飛梭。而且看起來竟是半點也不難看,還有一種……很和諧的感覺。

    是他的錯覺嗎?邵毓一直怔怔地看著。安泰在工作時神情總是專注而嚴肅的,無論是細心繪圖,還是揮著汗做木工的時候,那張嚴厲得有點凶的臉總讓人不敢迫視。邵毓在他的辦公室工作那麼久,從沒像今天這般,在這樣近的距離凝視安泰的側臉。

    此時夕陽西下,餘暉從窗外射進來,恰好在男人的臉上打了一圈光暈。淡淡的金光柔化了安泰過於硬朗,不夠細緻的臉孔,讓他好像忽然好看了很多很多。

    邵毓看著看著,不由得出神。

    忙了一會,安泰眼睛累了,揉了兩下,忽然發現身旁一道熾熱的目光。

    「怎麼了?」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起來的安泰表情很孩子氣。

    邵毓臉龐一熱,偏過頭說:「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很利厲,好像什麼都會做。」不管是公事家事還是照顧小孩,只是安泰願意都能做得很好很細心,完全不像一個粗魯的男人。

    「不過是煮幾味小菜,縫縫衣服。」被稱讚的男人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你不會覺得男人做這些很難看吧?」

    「當然不會!」邵毓連忙說:「感覺很溫馨呢。」以前他也沒想過,一個大男人做起家事,看起來的感覺竟然是那麼好的。

    安泰笑得更是高興。

    「為什麼你會做那麼多?」邵毓輕輕的問。

    「是我媽教的。」安泰笑答,「做家務、煮飯、縫紉也是。我媽是個很會做家事的女人。」

    「哦……安媽媽很了不起呢。」跟自家母親完全相反,邵毓腦海裡馬上浮現一個胖胖的,臉目慈祥的婦人。安媽媽應該是傳統老式的母親,身上常常有股油膩而溫馨的味道,對孩子們的照顧無微不至。

    「小時候老媽要出麵店幫忙,家裡便丟給我照顧羅,還有那個任性麻煩的小妹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安泰自豪地說。所以他可是很會跟孩子相處的,小邦邦跟他親得什麼似的。

    「你家一定很溫馨。」邵毓怪羨慕,只不知安泰的家人是否知道他的特殊性向。

    「要來看看嗎?」安泰突然的問。

    「啊?你說什麼?」邵毓愕然。

    「我家。」安泰溫柔地說:「能賞光來吃頓便飯麼?」

    「啊……」邵毓躊躇。說起來他替安泰家的麵店管帳已經兩個月了,但每次也是安泰把帳目帶回來給他整理,他可是一次也沒有拜訪過安家兩老呢。

    「願意嗎?」安泰再問,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邵毓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絲表情。

    「嗯,什麼時候?」邵毓點點頭。是應該拜訪一下安家的,他們父子畢竟受安泰照顧那麼久了。

    「就今天,帶邦邦一起去。」安泰直性子,一向說做便做。

    「嗄?今天?那麼快?我都沒心理準備!」邵毓跳起來。

    「來我家為什麼要心理準備?」安泰挑眉,一臉不解。對他來說,把邵毓父子介紹給家人,是理所當然的一回事。

    「至少我需要時間買見面禮,也要理理髮,準備衣服,我的西裝還沒熨好呢。」邵毓一口氣說完,才發現安泰以奇怪的目光的盯著他看。

    這……這……真是丟面死了。又不是熱戀男女見家長,他又何必緊張得神經兮兮似呢。

    「只要你肯來已經夠了。」安泰莞爾。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在取笑邵毓。

    而可憐的邵毓只好掩住臉孔,哀悼自己在安泰面前的第N次出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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