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遠文在半個月後出院。
正式交往後,二人的生活模式並沒有多大的轉變,依然是守著小小的咖啡館過平淡日子,而他們亦不打算高調處理戀情。
可是,戀愛就像最馥郁芬芳的花,不需刻意,自然地散發甜香,任誰經過都不會忽略。
「老板/侍應生,你在戀愛嗎?」不止一個相熟的客人這樣問。
「多管閒事。」臉紅,轉身而去。壞脾氣的侍應生連罵人時,眉梢眼角都泛著蜜意。
「看得出來嗎?」溫文的老板摸摸自己的臉,間接承認了。
「就差沒刻在額頭上。」眾人笑。來喝下午茶的客人多數是女性,女性的心思比較敏感,而且熱戀中的人氣色與眾不同,「看不出來也吃得出來,老板最近做的甜品特別甜啊,有戀愛的味道。」
卓遠文微笑。加入大量花瓣與蜂蜜的春季特色甜品,是他跟思迅共同研制出來的。
「老板,你的對象是什麼人?介紹給大家認識吧。」終於有人奈不住好奇。咖啡館經營了幾年,老板跟長期顧客之間已經像朋友一般。
「大家早就認識了。」
「啊?難道是咖啡館的客人?」
「不,是侍應生。」
「艾美?」
「思迅。」
「啊……」意外,但也還算在意料之內。
這段日子二人滿臉春風,眉來眼去,種種蛛絲馬跡早落入眾人眼裡。但卓遠文坦然的直認,還是叫人意料不及。
紐約是文化溶爐,對事物的接受度較高,同性戀不是禁忌,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接受的。不過大部份客人都維持禮貌,尊重他們的選擇。
「其實你不必太老實的,戀愛是你和我倆人的事。」休息時,思迅小小聲說。戀人的態度固然令他心甜,但也令他心疼。難道為身為老板,卓遠文完全沒想過他們的事會影響咖啡館的生意嗎?
「我同意不必大肆張揚,但也沒需要刻意隱瞞,順其自然好了。」卓遠文微笑,摸摸他的頭,道:「畢竟戀愛是好事,讓人知道也不打緊啊。」
思迅也笑了。
「……你記得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你的生日。」轉眼便一年了,卓遠文輕輕擁著戀人,感歎時間過得真快。
一年前的明天,二人成為了同居人,那時誰都沒想到彼此的角色會有這樣的轉變。
◇◆◇
翌日,思迅的十九歲生日。
熱戀中的人覺得擁有彼此強勝擁有全世界,所以二人都寧願留在家中,度過沒有第三者的晚上。
所有食物都由身為壽星的戀人,卓遠文一手包辦,他還細心地准備了克格魯粉紅香檳。
生日蛋糕則是思迅小時候吃慣的,類似母親以前做的海綿蛋糕。卓遠文還特地在蛋糕上塗了很多鮮奶油,表面放滿了草莓。
思迅合上眼睛許了個願,吹熄蠟燭。
「許了什麼願望?」卓遠文問。
「不能說。」思迅笑嘻嘻,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卓遠文笑著吻他一下,送上禮物。
「咦?」思迅看見是一個普通的狹長型信封,不禁露出狐疑的神情,「是生日卡嗎?」如果只是買來的生日卡,那麼沒有誠意,他可要生氣了。
信封拆開來,裡面是雙人份的機票。
「我們去旅行?」雀躍。
「反正暑假快到了。」卓遠文說。美國的大學在四月中至五月初開始放暑假,假如不報讀暑期課程,學生們有整整四個月的假期。
思迅開心極了,吃了一口戀人喂來的蛋糕,細看目的地,「去哪裡?歐洲還是加拿大?去南美洲也不錯,啊,美國本土也有很多省份沒去過呢,我一直只待在紐約。」待看清楚,臉色一變,消音。
那是兩張回國的機票。
「不喜歡嗎?」卓遠文小心翼翼地問,「你也有三年多沒回家了,正好回去走走,我們也可以順道游覽東南亞其他國家。」
「……」
「我們的事也得向你父母說說。」輕咳一聲。
「沒這個需要。」他就猜到卓遠文是打這個主意,方思迅生氣道:「我的事跟奸夫淫婦無關。」
「思迅!」氣煞。卓遠文旋又放軟聲音,道:「你也想見見以前的戀人,是嗎?」
想起初戀情人,思迅的心軟糯。
「我知道你還在意,猜想你有些話想親口跟他說。」
思迅低下頭。卓遠文猜對了。他想向安泰道歉,好好的道別,感謝他愛過自己。
「你也贊成我回去找他?你不吃醋嗎?」戀人太大方,害他產生自己不受重視的感覺。
「我是成熟的男人。」卓遠文坦然地笑。
反而是思迅感到怯懦。一年以前,他時時幻想一天可以回去,跟初戀情人再前緣,但現在……
「遠文,你認為他會祝福我嗎?」怯怯地問。
卓遠文輕擁著他,問道:「假如立場互換,你會祝福他嗎?」
方思迅想了想,深深點頭。分手的時候,二人並沒有承諾守候對方一輩子,甚至可以說有點不歡而散。但在異鄉的他,即使在最寂寞失意的日子,也希望對方的活得好。
剛才他許願,願望是希望卓遠文和自己,還有他們的好朋友,每一個都得到幸福。
也許,上天會實現他的願望。
「好吧,我們回去。」親眼看看也好。思迅微微一笑,旋又板起了臉,「不過我是無論如何不去見那對奸夫淫婦的。你也不許去。」瞪眼。
「我們的事總得讓雙方家人知道。」卓遠文苦笑。
「你要告訴你的家人?」思迅知道卓遠文家有父母和兄弟。
「當然。」
「假如他們反對呢?」內心湧起不安。思迅的反應像只豎起背毛的貓。
「告知家長是為人子女的本份,我會盡力讓他們接納。若真的不行,努力過也無愧於心,我們可以繼續走我們自己的路。」卓遠文有條理地說,可見早就想好了。
「遠文……」感動。思迅緊緊擁抱他,熱吻。
良久,唇分,喘息的聲音說:「我們做吧?」
「做?」
「做愛啊。」坦率是年輕的特點。
「啊?可以嗎?」交往後,他們也是各睡各的。
「你不想做?」嘟長嘴巴,任性少年嚷嚷:「你是不是不行啊?」
「喂喂!」這關乎男性尊嚴啊,任何年齡任何階層任何學歷的男人都很在意的,「居然這樣說。我本想等你年滿21歲才正式做的。」
「21?那時我都老了。」青春無敵的少年作感慨狀。
「那我豈不是行將就木了。」卓遠文哭笑不得。
「嘻嘻,老頭子。」
「小鬼,教你知道老頭的厲害哦。」
身體慢慢貼近,到了彼此呼吸可聞的地步。
卓遠文把思迅整個人抱在懷裡,以輕輕顫抖的手指,在單薄的胸前游移,緩慢地解開棉質襯衫上的扣子。
一顆,兩顆,三顆……
白瓷般細膩的胸前肌膚一點點暴露在柔和的燈光下,溫熱的唇吻上去,纏綿戀棧,留下淡紅的印子。
思迅的身體介乎少年和成年人之間,跟一般在北美洲長大的的少年相比,無疑是纖細許多。明顯突出的鎖骨,稍為窄一點的肩膀,身上肌肉略嫌單薄,還有濃濃的青澀氣息。
這一切一切,卻揉合而成為一股致命的誘惑力,讓人移不開眼睛。
在卓遠文失神間,思迅也幫他脫去衣物。少年的動作利落,絲毫不見忸怩,裸裎相對時也表現得很自然。
忸怩的是卓遠文。八歲以後沒有被別人脫過衣服,而且對方年紀比自己小,所以感到有點難為情。
「思迅,你好瘦啊,好像我一直刻薄你,沒有給你吃過飽飯似的。」卓遠文故意說些輕松笑話,緩和緊張心情。
「這是在嫌我嗎?」思迅瞪著眼睛裝出生氣的樣子,接著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你自己不也是一身排骨。」雖然這樣說,但卓遠文瘦歸瘦,畢竟是成年男人,生活有規律兼且一直有做運動的習慣,身上筋肉結實,堪稱體魄健康。
相比之下,自己在男子氣上輸了一些。思迅有點不甘心,故意在戀人前胸『排骨』上重重咬了一口。
「啊?」卓遠文還沒來得及反應,調皮情人已補償似的送上熱情的吻。
痛楚被戰栗的快感取締。敏感的皮膚被輕輕地吸吮,理智在一瞬間被抽光。
卓遠文察覺到戀人的變化。他的動作開始遲疑,急促的呼吸漸漸緩下來,看來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是,成年男人不可能不知道怎樣慰藉男性的身體。思迅心理清楚得很,他喘息著,半撐起上身,露出溫柔的笑容。
「不行嗎?」這是卓遠文第一次清醒地面對同性興奮的身體,能做到這地步,已經不容易。假如真的不行,他也不會生氣。
「不,我可以的。」卓遠文搖頭,抬手撥開思迅額前被汗水濕濡的碎發,在他泛紅的臉上印下一吻。半途而廢的話,對二人也是個折磨。
「別逞強。」頑皮地眨眨眼睛,思迅調侃道:「真的不行,換我來好了。」
「我愛你。」卓遠文莞爾,落下溫柔的吻,把思迅壓回床上。
思迅作出輕微的抵抗,咕噥說:「不要勉強。」他真的不希望他們之間,有一絲一亳的勉強,「我知道你愛我,可是對你來說,跟男性做愛很為難吧,畢竟你又不是真正的……」
話還沒說完,卓遠文以熱烈的吻封住他的嘴,直至二人都快要窒息了才分開。
「思迅,性並不是一切……」喘息著,卓遠文認真地說:「那只是愛情的一部分。是表達愛,分享愛的一種方式;性的本身其實不那麼重要的。」
「什麼意思?」思迅狐疑地眨著眼睛。男人過份嚴肅的表情,和略嫌學術性的話題跟現在的氣氛很不配合耶。
「我的意思是,最重要的是我們相愛。」卓遠文簡單地解釋。
「那你是說,我們以後維持精神戀愛就好了嗎?」繼續眨眼睛。世上有人喜歡有性無愛,也有人選擇有愛無性。可是思迅比較貪心,他兩者也想會擁有。假如卓遠文堅持清心寡欲過一輩子……他會配合的。但不保證哪一天色心大發,把對方綁起來侵犯。
「不,我的是說……」卓遠文笑出來,戀人古怪的表情好可愛,讓他忍不住吻他,「……因為我們相愛,所以沒什麼做不到的。」
「啊?」
像要證實自己說的話,卓遠文強勢地,在戀人的興奮的身軀上施以最火熱的疼惜。
「啊?不……不要……住、住……」驚叫,抽氣聲,斷斷續續的呻吟。思迅不敢相信有潔癖的卓遠文居然能做到這地步?!畢竟親吻別人的唇,和親吻私處,是截然不同的事。後者就算是熱戀中的男女,也不一定願意為對方做,何況他們都是男性,「不……你做不到的……」
思迅扭動腰身想要逃避,但反而令感覺更加敏銳。卓遠文像要用實際行動反駁他,故意施以更加強烈的刺激。
「遠文……」驀地,眼前好像冒出火花。激情過後,身體陷入短暫的虛脫狀態,思迅腦海一片空白,淚水卻好像有自我意識般湧出來。
「為什麼哭?你不喜歡嗎?」卓遠文柔聲問。
「傻瓜,你不需要勉強啊。」思迅揉著紅通通的眼睛。
「為什麼認為我在勉強呢?」卓遠文困惑。
思迅的眼裡又冒出水氣,咬著唇道:「你不嫌髒嗎?不覺得我們兩個男的做這事很變態?」聲音低下去。
「傻孩子,這是正常性行為啊。」卓遠文笑起來。表面上思迅的思想好像很開放,但行為有時卻很保守,這種矛盾讓他覺得年輕的戀人很可愛呢,「不管是接吻、愛撫、口交還是肛交,都是正常性行為的一種。同性戀者與異性戀者也一樣談戀愛,在性行為方面分別不大,根本不存在變不變態的問題。思迅,其實男女之間也會做我們剛才做的事,還有,我們將要做的事……」
卓遠文不愧曾經是個教書的,不單只理論一套一套,而且還謹遵身體力行的原則。
才想到這裡,思迅的思緒再次被情潮淹沒,變得一片空白。
◇◆◇
「本班行機即將降落,請返回坐位,扣上安全帶。」廣播器播出平板的女聲。
飛機下降形成的氣壓令耳朵不適。思迅握著戀人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卓遠文也反握著他的手,以下巴輕輕磨蹭他的頭頂。
飛機著陸,人們還沒離開機倉,已經感到炎夏的熱浪。
潮濕和悶熱的天氣令人心情不舒爽,更何況近鄉情怯……
「快要跟初戀情人見面,心情很緊張?」卓遠文輕吻戀人的臉頰以示安慰。
「才沒有。」思迅口硬。
「放心吧,他生活得很好,很有出息。」由於思迅跟初戀情人早已失去聯絡,在出發前卓遠文特地委托征信社調查對方的現況。原來安泰早已搬了好幾次家,目前年僅二十一歲的他正跟朋友合伙創業,開了一家小小的裝修公司,而他就干脆住在辦公室裡。
「嗯。」思迅點頭,心裡很安慰。待抬頭看見戀人溫和平靜的臉,心裡又有點不爽,「你真的不吃醋嗎?自己的戀人要跟舊情人見面耶。」
卓遠文覺得他的反應天真好笑,調侃道:「我信任你啊,難道你不信任我嗎?」
「我當然信任你。」說畢,思迅想起一事,緊張問道:「你會跟你表姐見面嗎?」
「唔……」卓遠文不置可否。
「那就是會吧。」心情變差。對於那個卓遠文從小就暗戀,放在心裡長達十年以上,就連咖啡館也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女性,思迅是無法不在意的。畢竟在時間上,自己就輸一大截了。
「我想去探望她,畢竟我們是親戚,她又剛生了寶寶。」卓遠文輕輕說。好像在征求思迅的同意。
「是嗎?已經生了寶寶啊?」心情輕松了點。思迅笑吟吟道:「你會帶我一起去嗎?」
「這個……」臉露難色。
少年臉色立即一沉,甩開相握的手。
「不方便就算了,當我沒問。」
「思迅,其實……」卓遠文為難地開口。
「不用解釋了,我明白的,誰沒一兩個舊情人啊。」字面上的意思好像很諒解,可是說話那人的臉可不是這樣說呢。思迅的嘴巴嘟得很長,哼道:「明天我們各自找舊情人聚舊好了,誰也別過問對方的事。」
「思迅……」卓遠文欲語還休,最後只是苦笑一下。
◇◆◇
交往以來第一次拗氣,氣勢上怎樣也不能輸。思迅翌日一早便獨自離開酒店,說什麼也要比卓遠文先出門去會舊情人。
他根據征信社提供的地址,找到安泰工作和居住的地區。
那裡是工業區,空氣混濁,建築物非常殘舊,部分道路狹窄得不能讓公車通過,衛生環境也極之惡劣。簡單來說,那是很低賤的地段。
安泰租用的辦公室在一幢殘舊得好像快要倒塌,連電梯也沒有的小型工業大廈內。那大廈則建在一條斜路的盡頭,那斜路太窄汽車駛不進去,徒步大約要走二百多級樓梯。
走到大半,思迅累死了,幸虧路旁種有幾棵大樹,可以在樹蔭下歇一會兒。
若不是經濟很吃緊,誰也不會挑這種鬼地方來開公司。想來安泰的生活,一定過得很辛苦。
思迅不禁心痛內疚,自覺沒有面目見故人。
見到面他該說什麼?他能為安泰做些什麼?安泰會想看見到他嗎?他的出現會不會擾亂安泰的生活?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讓他心亂。他想退縮,但是來不及了。
思迅看到迎面而來熟悉的身影,是安泰。
幾年之間,初戀情人看來成熟了許多,身材也比較魁梧。保持不變的是身上豪邁而親切的氣息,和一身洗得發白的牛仔衫褲。
但他的臉上多了一副墨黑的太陽眼鏡;還有,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美少年。
二人在大路上摟抱著走路,看來很是親膩。
思迅心念急轉的同時,身體僵硬了。尤其是看到安泰身邊有了伴侶,他更加不知所措。
舊情人忽然出現,總是會打擾到現在的生活,令其他人不愉快吧?他果然不該來。
可是,現在也不能掉頭而去。
思迅站著,挺直腰背。他努力想要擠出笑容,可是臉上肌肉僵硬。
安泰微笑的臉漸漸放大,身影越來越近。
「安、安……」可惡!喉嚨干涸得發不出聲音!
思迅正自懊惱,而下一秒鍾,安泰高大的身軀跟他擦身而過。
他的腳步沒有稍微遲滯,臉上神情不變,連一塊肌肉也沒有牽動。好像由始至終沒有看到故人。
安泰不理睬他?!思迅震驚,可是又立即否決了。他相信安泰不是小家子氣的人,
那麼說……是安泰認不出他了?!這個設想也一般令人震驚。只是幾年不見,只是在回來之前在東南亞旅行曬黑了一些,安泰便認不出他了嗎?還是……安泰已經忘了他,所以見面也不相識?
思迅回過頭,盯著初戀情人的背影直至他消失,臉上露出輕松又安心的笑容。
希望分手的情人永遠記掛自己是殘忍的。他很高興安泰忘了他,並找到心愛的人。而他,也能夠放心地離開了。
◇◆◇
「剛才……有發生什麼事嗎?」階梯的盡頭,墨鏡少年低聲問身旁的同伴。
「耶?剛才有個很漂亮的男生一直盯著你看。」同伴回答,並詫異道:「你眼睛看不見也能感覺到嗎?老大,你果然對男色很敏感呢。」
安泰沒作聲,他無法形容剛才心裡莫名的感覺。
「那少年很漂亮,可惜你看不見。」同伴閒閒地說。他是安泰的公司聘請的臨時工,並不知道老板以前的事。
「沒辦法,我雙眼發炎,醫生吩咐這幾天要蒙上紗布。啊,你扶穩一點,別讓我摔斷腿啊。」
心結解開,思迅輕松地四處溜躂。過幾天便要回紐約了,這次去後可能不會再來呢。對於這個自己出生成長的城市,他已經沒有什麼留戀……啊,不,還有一個人,他一直記掛。
「小少爺?!你回來了?」胖胖的老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福嬸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你。」
「福嬸,你這幾年好嗎?對不起,思迅一直沒有回來看你。」思迅擁著她說。他偷偷回到老家,就是為了看望老保姆。
「小少爺……你瘦了,一定在外面吃苦了。」福嬸拭著淚說。
「沒,我過得很好。」思迅微笑。老婦人接著絮絮地詢問他在美國的生活,他也耐心地回答,又把買來的補品送她。福嬸原是母親娘家的傭人,從小看著母親長大,後來思迅出生,也由她親手照顧,所以二人特別親厚。
「小少爺現在上大學了?如果大小姐能看到一定很高興。可惜……」歎氣。大小姐就是思迅母親,福嬸叫慣了,一直改不了口。
思迅一陣激動,道:「福嬸,不如我申請你到美國去吧,你不要再留在方家了。」
福嬸一愣,笑起來,「傻孩子,去美國要花很多錢啊,而且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可是……」有點急。福嬸侍候那對奸夫淫婦,日子怎會好過。
「再說,少爺,福嬸明年就要退休了,退休後打算回鄉下去呢。」
「這樣嗎……」有點不捨。
「別說這個了,小少爺你且別走,我到廚房拿些糕點給你吃,你好久沒吃過褔嬸做的點心了。」
思迅笑著答應。這個時間奸夫淫婦應該在公司,他正好四處看看,懷念一下自己的舊居。
『這不是真的!告訴我你在開玩笑!』路經書房,思迅聽到一把他不願意聽見的女聲。那淫婦居然在家?她為什麼這樣激動啊?
『對不起,是真的。』斯文的男聲響起。思迅大吃一驚,怎會是卓遠文的聲音?他怎會在這兒?啊,是了,一定是為了他們相戀的事,遠文特地跑來解釋。那傻瓜……都叫他不用理會那對奸夫淫婦了,他怎麼不聽話。
思迅氣惱,又擔心老實的卓遠文被人欺負去,於是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
◇◆◇
書房內,方太太慘白著臉。
「為什麼?你們都是男人啊!」
「感情是無法控制的。」卓遠文很歉意。
「上次見面時你答應會好好照顧思迅,我信任你才把他交給你教導。但你居然……」聲音越來越尖銳,女人心裡說不出的憤怒和傷心,還有濃濃的失望,感覺好像被背叛了,「思迅還罷了,他還是個十多歲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遠文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呀,你為什麼這樣做?你要我怎樣向丈夫交代?」
卓遠文苦笑,無法否認自己的行為有監守自盜之嫌。
「很抱歉辜負了你的期望。」躬身,他誠懇地說:「但我還是厚顏地,希望得到你們諒解。請再相信我一次,我以後會好好照顧思迅。」
方太太來回走動,看得出她內心掙扎。
「君澤知道一定很傷心,他很疼愛思迅的。」
「上次方先生來紐約,我也跟他詳談過,他不像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卓遠文有信心說服他。
「你沒生過小孩,不知道為人父母的心情!」尖聲,方太太旋又頹下肩,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年,「算了算了,這是命。君澤快要回來了,你跟思迅的事,我來替你們去說,希望他不要太生氣才好。」
卓遠文大喜,感激道:「謝謝表姐。」
方太太微笑,輕輕擁他了一下,道:「誰叫你是我最疼愛的表弟呢。」
『砰!』門外傳來一下聲響,好像有什麼撞到牆上。
「是誰那麼粗心?!」方太太以為是傭人不小心弄出來的,便不高興地打開房門。
門外,方思迅背靠牆壁而立,臉色蒼白如雪。
◇◆◇
「思迅,你怎會來的?」二人震驚,誰都沒想到那倔強的孩子會回家。
方思迅沒有回答,冰冷的目光射向卓遠文,問道:「她就是你表姐?」
卓遠文被那仇恨的目光凍結,說不出話來,只能微微地點頭。
見男人真的承認了,思迅的臉色變得有如死灰,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思迅,你怎麼了?」卓遠文見他身子搖搖欲墜,不禁吃一驚。
「滾開!」見男人想靠近,思迅立即大聲叱喝。
「思迅,有話好說。」方太太急道。
冷冷的目光轉向她,思迅恨恨道:「是啊,你叫何靜平,我差點忘了。」咖啡館是以她的名字的含意來命名。
「思迅,聽我解釋。」卓遠文急得滿頭大汗。
「解釋?現在才來解釋?早前為什麼不說?」思迅憤怒。他真想知道假如沒有東窗事發,卓遠文要騙他多久?「我當初就奇怪你為什麼要對一個陌生的不良少年那麼盡心盡力,原來是受了你的女神所托!」他恨啊!一直以為卓遠文是上天送他的禮物,他幸運地得到一份世上最無私的愛。但原來一切都是那女人的施捨,是來自敵人的恩澤,一份無比的屈辱。他永遠都不會原諒那兩人!!
「事情不是這樣的!」卓遠文快要急瘋了。
「那你為什要騙我?!」厲聲。
「假如我一開始就早告訴你,我是你後母的表弟,你還肯留下來,還肯接受我的幫助麼?」卓遠文苦笑。當初若沒有留下思迅,想他一個少年走投無路,說不定又再誤入歧途了。
「那麼說我還得感激你一片好心呢!」思迅冷笑,心裡陣陣抽痛。
「我不是這個意思。」卓遠文手足無措,又素知思迅倔強,只好軟語說:「你平心靜氣聽我解釋好嗎?只要我們相愛,不論有什麼誤會都可以解開。」
「我什麼都不想聽。」泛淚,思迅痛心道:「整件事,由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你們根本串通的!」
「不!你忘了嗎?一開始是你找上我的。」卓遠文雙眼充血,輕輕說:「你來到我的店吃早餐,跟我嘔氣,和淘伴們來找我麻煩……」
「……」甜蜜回憶湧上心頭,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思迅,你得相信遠文。」何靜平看見也上前幫腔,道:「我和你爸也是去美國找你時,看見遠文才知道你們遇上了,絕對沒有事先串通來騙你。」
「給我閉嘴啊!我的事沒有你插口的餘地!」思迅怒叫,恨恨地瞪著她。
「思迅!」卓遠文掀動一下嘴唇,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方思迅先一步打斷了他。
「卓遠文,我只問你一件事……」凌厲的目光迫人,少年一字一頓道:「那天,你從黑社會頭目手上救了我,在這之前你已經知道我是你表姐的繼子,是嗎?」
卓遠文張大嘴巴,半晌說不出話,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我翻過你的行李,找到一張你小時候的全家福合照。」
思迅知道那張照片,那是他七歲那年跟父母一起拍的,亦是他保留著父親唯一的照片。卓遠文看見照片,認得方君澤是表姐的丈夫,自然聯想到他的身份。
「我恨你,卓遠文。」緊緊地閉了閉眼。眼皮很燙,淚水快要湧出來,「這輩子,我再不要看見你!」
思迅趕在淚水流出來前轉身離開,卓遠文已經呆住了,但方靜平拉住他。
「思迅,你爸快要回來了。你且等一會,跟他見見面好嗎?」
「滾開!」絕不能在這女人面前哭,思迅狠狠推開她。
「哎喲!」方靜平被推跌了。
思迅身形一頓,狠狠心,不去扶她。但他才踏出房門,熟悉的身影擋在面前。
「爸爸……?」父親看見他推倒繼母了吧?
果然,方君澤怒目相向,厲聲道:「去扶起你平姨,向她道歉!」
父親的態度激起少年的反叛心,剛才就算有一點半點歉意,現在也煙消雲散。
「道歉?那賤女人配麼?我恨不得摔死她!」
「思迅!」
「上次在紐約,沒把她弄得一屍兩命算便宜她了!」
方君澤怒不可遏,狠狠揚手—
「啪!」
卓遠文和何靜平倒抽一口涼氣,各自上前擁住自己的愛人。
思迅呆了片刻,摸著自己紅腫的臉,心裡說不出的憤怒和悲傷。
「你居然有臉打我?!」
「這是什麼話?!我是你父親,當然有權教訓你。」
「父親?你有資格嗎?」思迅紅了眼,恨恨道:「是你迫死媽媽的。你搞上姓何的賤女人,害媽媽傷心自殺!你這個不要面的奸夫,我不認你是父親!」
「畜生!」方君澤氣瘋了,又想撲上動手,但是被妻子拉住。
「思迅,別再說!」卓遠文低勸,怕他捱打。
「我沒說錯!那混蛋老頭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
「我方君澤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你媽紅杏出牆,對不起我在先!」男人石破天驚地叫!
「君澤!」何靜平尖叫。
「混蛋!你敢詆毀我媽!我殺了你!」思迅激動得很,卓遠文幾乎抱不住他。
「這件事我早該說出來了,思迅,你得有心理准備。」身為父親的反而冷靜下來。
何靜平暗中捏一捏丈夫的手。
「讓我說出來吧,這些年太委屈你了。」方君澤給她一個柔情的眼神,然後轉向兒子,「思迅,我跟你媽是錯誤的結合。我本來是建築公司的中級職員,不知為什麼你嬌縱的媽媽看上了我。但婚後我們的生活不協調。你媽是千金小姐,我只是中產出身。你媽愛享受,懂得品紅酒,跳社交舞,參加宴會,而我只懂得工作。新婚熱情減退後,你媽很快就嫌我悶氣老土,終日在外面找樂子。」
「你胡說!不准你抹黑我媽!」思迅漲紅了臉。
方君澤看看兒子,歎了口氣,道:「你的出生曾經短暫地挽回我和你媽的關系,可是沒多久她又故態復萌了。終於,在你七歲那年,你媽瘋狂地愛上一個男人,那時我和她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了。」
「騙人的!要是這樣為什麼你們不離婚?為什麼媽要自殺?」思迅臉色轉白。
「你外祖父反對你媽跟那男人一起,但你媽一意孤行,暗中變賣名下所有財產,籌畫跟情人私奔。但事情如你外祖父所料,那男人不是好人,拿了你母親的錢就跑了。」方君澤一臉沉重,道:「你媽受不了打擊,情緒一直低落,結果在你八歲生日那天……她穿紅衣,是為了想報復那個騙她的男人。」
「我不相信,我一個字也不信。」思迅大叫,渾身發抖。
「你可以問福嬸。」方君澤指指門外。福嬸早在聽見他們爭吵時就來了,這時見思迅望向她,她不禁心虛地低下頭。
「思迅,這事我一直不說破,也不讓別人說,一是因為答應了你死去的外祖父,要保全你媽的聲譽;二是知道你很愛媽媽,我不想你難受。但事到如今,也不能隱瞞下去了。」聽著父親沉痛的聲音,方思迅感到很不真實,恍恍惚惚的,好像踏在雲層上。
「思迅,小心。」卓遠文心疼地扶著他。
思迅回頭看看他,問:「這事你也知道?」
卓遠文遲疑地點頭,道:「記得那天在閣樓,你跟我說起你母親的死,事後我問過表姐……」
「原來你早就知道。」點了點頭,思迅的目光掠過眾人的臉,漸漸變得冰冷,「好,好,你們都知道真相,就瞞我一人。」
「思迅……」卓遠文還沒說完,已被狠狠掙開。
「我恨你們!!」一股說不出的憤怒湧上心頭,好像自己被全世界背叛了,思迅瘋了一般沖出門外。待眾人追出去,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