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狂沙 第一章
    楊國承德十五年,八月初五。

    正午,烈日當空,酷熱。

    湖南,武陵鎮。

    北武府門前烈焰沖天。

    火舌,宛如血紅的流蘇飄蕩在空中。

    鮮血,恍似蜿蜒的河水洶湧出門外。

    代表財富與尊榮的北武府頃刻之間,慘變人間地獄!

    「燒吧、燒吧!把這些反叛逆謀的東西燒得乾乾淨淨!」帶兵的將領猙獰地吆喝,士兵們把手裡拿著一箱一箱的詩書字畫,丟到熊熊大火之中。連高懸堂前,先祖皇帝御筆親題,象徵著光輝歲月的匾額也被沖天的火舌焚燬轟然倒下,一如家族的命運。

    北武家百餘口,不分主僕老幼均被銬上枷鎖。沒有反抗,

    沒有吭聲。曾經反抗或嘗試分辯的人,已經成為焦黑的屍體,在火堆中焚燒。

    官兵凶神惡煞地押解眾人前往菜市口,一如押解待宰的畜生。

    在隊伍最末,是一個年約八歲;平凡,但又不平凡的孩子。

    粗眉深目,輪廓毫無半點童真稚氣,只算得上端正的五官。

    樸實、沉默、冷漠、鎮靜自若,臉無表情,墨黑的眼睛波瀾不起。

    這樣一張孩臉,平日絕不討喜,大約也不會引人看多一眼。但在此刻,人人面色慘白,痛哭流涕之際,卻是絕頂的突出。

    這不是一個小孩子該有的神情氣度,可是,卻偏偏出現在年僅八歲的北武家幼子身上。

    連敵對的將領也忍不住把不目光投過去。

    此子異於常兒,若非白癡,必然天賦異稟,他朝恐怕不是池中之物。

    前提是,這孩子還有他朝嗎?

    眾將領搖搖頭,默默押著罪人趕赴刑場。

    而幼小的孩子並不知道,或者說,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否被評頭品足。

    一雙超越年齡,成熟世故的眼睛,只是冷冷地看著瞬息萬變的人生百態。

    金馬玉堂的府第轉眼間便化作一片頹坦敗瓦。

    高高在上的爺爺在措手不及間已成階下之囚。

    還有沿途跟著看熱鬧的鄉鎮村民,當中不乏受過北武家恩惠的,平日相見總是滿臉奉承,親切熱絡的鄉鄰。今天,同一人,臉上的表情竟充滿獵奇,激刺,期待,還有幸災樂禍。

    原來,對老百姓來說,血淋淋的殺頭,是一場精彩熱鬧的戲碼?

    ***

    斬刑台前,欽差朗聲誦讀了一連串的罪名。有幸目睹楊國開國以第一宗文字獄的群眾都是一陣騷動,沒人想到文字可以帶來如此巨大的災難。天子之怒撼天動地,動輒血洗山河。不必經過提審,沒有辯解的餘地,冒犯天威者,死。

    在洶湧的人潮中,僅有少數人保持頭腦清醒,能洞悉北武家招致滅亡的真正原因;左丞相北武擎與右丞相翟清多年來政見相左,而月前,前者終於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倒下來。至於遠在鄉鎮,文彩出眾的大公子所寫的幾首諷詩,幾句嘲弄時弊的氣話,只不過是個幌子,一個讓勝利者斬草除根的借口。

    八歲的北武家幼子,北武然也是其中一個清醒的人。

    沉默的他,總是聽得比別人多,心思也比同齡的孩子深沉好幾倍。

    所以當欽差宣佈斬立決時,所有婦孺痛哭鳴冤,唯獨是他臉不改色。

    大勢如此,做什麼也枉然。

    眼淚更是沒用的東西,在他更幼小的時候已經知道。哭泣從沒為婢女所生,不受寵愛的他帶來過什麼,除了更大的屈辱。

    素來威嚴的北武家家主在面對死亡時依然威風不墜,白眉白髮白鬚的老人悍然面對銀光閃閃的白刃,只是未能免俗地高呼蒼天有眼,因果循環,禍國殃民之輩他日必遭報應云云。

    孩子聞言情不自禁抬頭望向澄藍的天空。天有眼嗎?這天烈日當空,萬里無雲,天若有眼,早將一切看得清楚,怎會任由世間不平事天天發生?除非,上天根本沒把天下蒼生放在眼內。

    雖然不合時宜,但他真的覺得可笑,大人們有時候比小孩還要天真。

    一抹超乎年齡的訕笑不自覺地浮現,但瞬間凝住了。

    溫熱濃稠的液體倉卒間灑了他一頭臉。

    是至親長輩的鮮血,一個接著一個。

    就算明知結局如此,過程還是令人痛入心脾。

    八歲的他從不知道,人不過六呎之軀,體內竟藏著許多的血。

    而血,原來是那麼的濃稠,那麼的鮮紅。

    嗆鼻的血腥味瀰漫著,籠罩著,彷彿要沁入體內。

    ***

    夜半,廢城,破廟。

    昏暗之中,墨黑的眼瞳驀然睜開。

    雙目精光一閃而逝,瞬即回復冷淡漠然。

    身穿一身黑衣,彷彿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男子緩緩坐起來,疲乏地抹了一把臉。

    他不明白。

    夢,不都是虛幻不實,不痛不癢的麼?

    為什麼剛才夢境的感覺這麼真實?每一個細節也歷歷在目,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彷彿仍在鼻端縈繞不散,皮膚上好像還殘留著渾身浴血濃稠粘膩的感覺,還有當日跪在烈日之下,被高溫灼傷的痛。

    一切,就好像回溯時空,重返到二十年前那不堪回首,慘痛的一天。

    自從拋棄北武然的身份,成為北冥的那一天起,他便遠離了這個惡夢。本以為前塵往事已經忘卻,但他錯了,原來記憶是一種永遠無法消除的痕跡。正如某些執念,是心中永遠無法熄滅的一把火。

    明知是錯,仍然繼續去錯。

    想要放下,卻從沒真正放開過。

    北冥茫然地抬頭望向蒼茫的天。

    明月正當空。

    夜,還很漫長。

    ***

    邊城。

    酷熱,乾旱,風沙撲面。

    貧瘠的邊陲地區,環境氣候均惡劣之極,但仍然有老百姓在此聚居。

    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這片荒涼的土地,與嚴酷的大自然抗爭,過著艱苦但依然生氣勃勃的日子。

    北冥獨自坐市集內的唯一一家小酒館,喝著摻了水的淡酒,默默地盯著一張地圖研究。

    酒館外人聲沸騰,小鎮的居民拿著自家織染的布匹、野獸的皮毛、和一些土產,跟從南方來的商人做交易。這些去到江南等地價值不菲的玩意,在此處只換到幾個銅錢或小許糧油,但純樸的居民依然很高興。

    「各位鄉親父老兄弟姐妹大爺大娘們。」忽然,一陣鑼鼓聲響,一名落魄的男子帶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肩上站著一小猴子,操著沙啞的嗓音,高聲道:「咱們倆路經過貴寶地,不料這孩子在路上生了一場大病,為了請大夫,把盤纏都用光了。現在我們爺兒倆個,正是那個什麼什麼山窮水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俗語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們爺兒倆什麼都不會,就只還會一點把式,在這兒給各位獻醜一段,請大家幫助一點旅費,各位的大恩大德,小人在這兒先謝謝了!」

    原來是走江湖賣藝的漢子,看著這一大一小風塵撲撲,髮髻凌亂,衣服滿是補丁,可以猜想到二人一路一定吃了不少苦頭。眾人不禁起了惻隱之心,而且此處窮鄉僻壤,生活一向簡樸清苦,難得有熱鬧可看,於是大家都熱情地圍上來了。

    「小虎子,看你的了!」賣藝的男子丟給小孩一把單刀,小孩便配合著鼓聲節拍舞動起來。

    雖然只是粗淺的把式,但孩子可愛活潑,純厚的村民都不吝給予采聲。

    賣藝的男子見時機成熟,於是打了個眼色,肩上的小猴『吱』的一聲溜下來,拿著小砵向觀眾討償去。

    小鎮人民雖窮,但都很熱心,一文二文的銅板紛紛落下,沒多久便堆了滿滿的一砵。

    「靠!什麼爛把式,還有臉討償。」幾個中原來的商賈忽然高聲嘲笑,其中一個還狠狠把小猴踢了一個觔斗。

    可憐的猴子痛得吱吱亂叫,小虎子氣得滿臉通紅,正要上前理論,但卻被大人一把抓住。沒辦法,出來跑江湖,就算明知對方來找碴,也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

    「大爺說得是,孩子年幼功夫不到還請多多包涵。」賣藝的男子陪笑。

    「哼,這種把戲,在江南連九流都稱不上。」

    「是是是,大爺息怒。不如讓小的請大家喝杯水酒,大夥兒消消火。」男子哈腰說著,然後向酒館老闆買了一小壺酒。

    小虎子也伶俐地向借來一大堆酒杯酒碗,待男子斟滿一杯便奉給客人。

    說也奇怪,那小小一個瓷壺,高不過六七吋,但內裡的酒漿竟似倒之不盡。市集內少說也聚集了百多人,居然每人都分到一大杯。

    這下子所有人都嘩然了,酒館老闆怪叫連連,就連北冥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幾個商人也是一陣愕然。他們走遍大江南北,自是識貨的,知道男子露了一手高深幻術,名為『五鬼搬運』。傳說會此法的人能操縱小鬼,不好惹的很。

    「他媽的!老子就不信邪!你這壺有古怪,給我看!」其中一個倔脾氣的忍不住出手搶奪男子手裡的酒壺。

    「大爺,把戲拆穿了就沒意思了。」男子一閃身,堪堪避過。

    商人臉目無光,朝同伴打個眼色,竟一擁而上,動粗了。

    男子「哎喲」一聲,帶了小孩和猴轉身就往酒館裡逃,商人們呼嘯一聲追了上去。於是幾個大男人,加上一孩一猴便在小酒館裡追追逐逐。

    商人們看似粗懂些功夫,賣藝的男子逃得狼狽驚險,好幾次也差點被抓住了。

    「大爺!不要再追了,正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何苦咄咄相迫呢。你們再苦苦追趕,可是連人家也要看不過眼了。」男子氣喘吁吁,可是話聲才落下,幾個商人果然停步,不敢再追來了。

    原來不經不覺間,男子居然跑到北冥身後,眼看無路可逃,便往人家背後一躲,把別人的身體當盾牌使用。

    北冥莫名其妙地成為陌生人的靠山,但也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喝自己的酒,看自己的地圖。但就算他什麼也不做,身上不凡的氣息也是無法掩蓋。

    驟看好像樸素而不起眼,但深沉、黑暗、無形的氣勢卻壓得人透不過氣。

    幾個商人對望一眼,都乖乖退去。

    賣藝的男子看見大喜,連忙抱拳道謝:「大俠氣勢不凡,宵小望風而逃,小的佩服佩服。」

    「……」北冥抬頭,淡淡看他一眼。只見他臉形瘦削,身形卻頗為壯實。雖然滿臉塵土,頭髮亂得像個鳥窩,但男子眼神中正,笑容可掬,一副淳樸老實的模樣。

    「小的得大人義助,一定銘感於心,他日有幸得回家鄉,必為恩公立個長生牌位,日夜恭奉。」男子誠懇地說。

    「……」

    「請問恩公高姓大名?」

    「……」

    「呃……小人還是不打擾大俠清靜,告辭了。」連碰了幾個軟釘子,男子只好帶著小孩離去。卻不料,才一轉身,北冥的聲音卻響起了。

    「站住。」

    「大俠有何吩咐?」男子臉露訝色。

    「放下。」

    「敢問大俠要小的放下什麼?」

    「錢袋。」

    「什麼?」男子大驚,滔滔不絕地說:「行俠仗義乃我輩應當做的事,理應不計報酬不顧後果。大俠怎能向小的索償?大俠這樣做實在破壞大俠在小的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也愧對普天之下的千千萬萬的武林同道,還有教授大俠武功,寄以厚望的授業師……」

    北冥的目光陡地轉冷。

    男子消音,退後幾步,不聲不響拿出自己破破爛爛,內容羞澀的錢袋,恭恭敬敬地放到桌子上。

    「……」北冥不語,也不碰那的錢袋,只是淡淡地看著男子。

    「什麼啊?正所謂,捉賊要拿贓,捉姦要在床,你又沒證據說我偷了你的錢袋。呃……」好像不打自招了。男子尷尬一笑,打個眼色。小虎子於是慢吞吞地從懷裡掏出好幾個錢袋,有繡金絲的,有繡有銀線的,都是剛才跟江南商人追逐時乘機摸來的。

    北冥看見贓物居然在小孩子身上,也微感詫異。他知道男子在他身上摸走了錢袋,但卻不知道他們何時轉接贓物。只是區區跑江湖的藝人,身手竟也這樣敏捷,倒是很難得。

    「哪個是你的?」男子問。

    「……黑色。」北冥答。他也沒義務替幾個仗勢欺人的傢伙討回失物。

    男子於是撿起那個不起眼的黑錢袋扔向北冥,然後抱起孩子,像隻兔子般飛奔而去,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北冥眼捷手快,當然接得住自己的錢袋。可是轉瞬間,一絲苦笑浮現,北冥隨手打開錢袋一倒,灑了滿地的,儘是細細碎碎的石子。

    ***

    北冥若要討回公道自可施展輕功追趕,諒區區一個賣藝人也逃不出金牌名捕的五指山。可是他沒有,儘管陰溝裡翻了船,盤纏盡失,面子丟光,沉默的男子也沒有計較。只不知他是寬宏大量,還是思想構造異於常人。

    不過,他不計較,不代表別人也不計較。

    就算錢袋被偷,酒錢可還是要給的。北冥只好讓店小二拿著他的御賜的金牌到衙門去。

    金牌在此,等於御駕親臨。持有人能在天朝轄下任何縣衙隨意調動人手錢糧。邊城的城守見了當即不敢怠慢,連忙親自率領部屬迎接。

    「大人請,邊陲小鎮,沒什麼好東西招待,請大人多多包涵。呵,大人吩咐下來的東西,小的會馬上命人準備好。」城守哈著腰,把北冥安頓在府衙內最好的廂房。金牌名捕聲名遠震,雖然眼前的男子衣著樸素,外表看起來也平平無奇,但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北冥只是點點頭,沒有答話。

    忽然,一把嘹亮而沙啞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人在堂前吵嚷。

    「小人是冤枉的。」頗為耳熟的嗓子和語氣,讓平靜的臉孔泛起一絲波瀾。

    「真是冤枉啊。六月飛霜,比竇娥還要冤啊。哎喲,怎麼你們當官的,都是有理說不清的啊。」鳥窩頭,補丁衫,淡淡的鬚根,說話中氣十足,肩上還站著只不住吱吱叫的小猴,果然就是那個手腳靈活的賣藝人。

    「誰有理說不清啊!大爺問你問題,你不好好作答,偏要東拉西扯夾纏不清。」審訊的官差臉紅耳赤地吼,看來早就被煩透了,「老子再問你,這錠官銀那兒來的?你給我交待清楚!」

    「唉,人家都已經說了好多遍了。」男子歎氣,無奈道:「好吧。小人就再清清楚楚詳詳細細的說一遍。」

    眾官差當時臉時一變,只聽男子已經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今次我們就由三年前說起好了。三年前小人離開家鄉,決定到外面的天下闖一闖。那時候啊,小人還只是個三流藝人,跟村裡的師傅學了幾套把戲,便帶著小虎子和小虎子的娘一起闖蕩江湖了。說起小虎子的娘,可是我們村裡的第一美人哪。難得的是人品也好,嫻熟溫婉,女紅廚藝無一不精……」

    「住嘴!」官差們齊聲大喝,臉容抽搐。

    「看,又來了。」男子幸幸然說:「每次小人說了個開頭,才要進入狀況,大人就來打斷。這樣下去,說到明年都不用想把事情弄清楚。」

    「咱們是問你官銀哪兒來,你夾纏些什麼?什麼你的故鄉?小伙子的娘?」官差大怒。

    「是小虎子,不是小伙子。」男子一本正經地更正他。

    「我管你小虎子小豹子,你老子我問你官銀!官銀!聽不聽得懂啊!」官差拿著鑄有官印的銀子在男子眼前亂晃,差點氣得翻白眼。官銀一般不易流入尋常百姓之手,尤其是一個落魄的藝人,男子身上懷有與身份不附的巨款,眾官差當然要查個明白。若非近日朝庭沒有銀庫失竊的紀錄,也沒有失主,衙門不便隨便苦打成招,男子可能早被打死了。

    「大人說的小人當然明白。」男子看著眾人或通紅或蒼白或發青,總之是瀕臨崩潰的臉,很無奈地說:「但事情一定要從頭說起才清楚啊,也是大人您吩咐小人交待清楚的耶。小人當然竭盡所能,講得明明白白。」

    「……」眾人無語,幾乎被氣昏。

    「好了,現在小人再從頭說一遍,今次你們不要再打斷了哦。」男子繞手說道。

    眾人都忍不住發出呻吟。

    「大膽!竟然在公堂胡鬧!」忽然,城守大人滿臉怒容地從內堂走出來了。剛才的事他一路上聽得清清楚楚。那男子一派胡言,盡揀些不相干的話來說,故意把大家都弄糊塗了,分明就是心裡有鬼。身為地方官,若不能好好懲治這傢伙,以後還有老百姓把他放在眼內嗎?

    「說!你是何人!」城守氣勢迫人地喝問。

    「呵,小人是怎樣的人哦?這問題可要得由三十年前說起。」男子正要侃侃而談,卻遭城守厲聲打斷。

    「放肆!給本官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嗎……」男子搔搔頭,聳聳肩,言簡意駭地答:「男人。」

    「廢話!本官不知道嗎?」城守吹鬍子瞪眼珠。

    「既然知道,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男子攤攤手,猴子也吱吱叫,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城守氣煞,怒叫道:「人來,大人伺候。」

    男子立即被四名官差制住,眼看將要被打個皮開肉爛。

    「且慢!」衙門師爺連忙阻止。不是他心腸較好,而是怕胡亂濫用刑,在金牌名捕面前落下把柄。

    「大人,若此事傳入那位北冥大人耳中,恐怕多有不便。」師爺附耳說。

    城守一想,果然如此。北冥剛才跟他一道前來,現正在內堂聽審。

    「咳,這人是怎麼一回事。」城守氣悶地問。怎麼好死不死,偏生在這當口抓這瘟神回來?雖說案子不大,但金牌名捕在一旁觀看啊,不辦不行,『嚴辦』了,也怕落了個濫用重刑的不是。

    「回大人。」官差連忙回稟:「這人拿著幾錠官銀到銀號兌換碎銀子。銀號的老闆覺得事有蹊蹺,所以派人來通知。咱們把他帶回來好好的問,但這刁民竟敢滿口胡言亂語,出言不敬。請大人定奪。」

    「冤啊,這年頭,身上有幾兩子也犯罪。」男子喃喃抱怨。

    「閉嘴!你一介賤民身上何來那麼多銀子?」城守怒叱。

    「人家給的行不行?」

    「誰會……」忽然,城守腦裡靈光一閃。「什麼?你們說官銀?」

    不知怎地,那城守大人突然精明起來,竟派人請出北冥。

    「大人,請您認認看,這些銀子可是大人您的。」師爺呈上官銀。

    但不待北冥回答,男子居然叫道:「之前的確是他的,可是後來他給了我呀!」表情理直氣壯,好像那幾錠銀子真是北冥送他,不是他偷來似的。

    「胡說八道!大人為什麼要給你這許多銀兩。」城守怒責。他聽說了,北冥大人剛才好像在酒館著了人家道兒,所以才落得沒錢結帳的田地。眼前的痞子八成,不,是肯定,他一定就是那個竊賊。

    「大人喜歡,你也管不著是不是?說不定我跟大人關係非比尋常呢?又或者我們之間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城守大人不知首尾還是不要胡亂測度的好,小的這可是好心相勸啊,大人可千萬別以小人之也度君子之腹,以為小的在恐嚇您老。」

    城守一時語塞,回頭望向北冥。

    北冥卻看著男子。眼前這個流里流氣,痞子似的男人,跟在街頭賣藝時的落魄老實模樣判若兩人。而且剛才乍見自己,他居然沒有驚惶失態,還臉不改容,對應如流。也可謂處變不驚,膽色過人。

    「大人,難道這些官銀真是你給他的?」城守忐忑地問。他該不會涉入了些不該知道的事吧?

    男子也說:「大人,這些銀子害得我好苦。小人本想兌換了銀子給小虎子的娘買藥,可是藥沒買到,人反而給捉來了,幾乎沒給活活打死呢。」

    「……」北冥默然。

    「大人……?」城守試探道。

    「你快替我給這干官老爺解釋一下吧。」男子搓搓手,笑。笑容純樸老實,十分無辜。

    北冥不禁感到困惑了。為什麼這人一副吃定自己的樣子?這個古怪的男人到底憑什麼認為自己會袒護他?

    師爺見狀趨前,低聲說:「大人,您沒有把官銀給這流氓吧?大人只要點個頭,小人一定妥善處理,不敢給大人留下半點麻煩,更不會有半句瘋言瘋洩漏出去。」自作聰明的男人以為北冥是怕被偷一事傳出去有失顏面,才默不作聲。

    「對,請大人定奪。」城守躬身。

    男子這才好像有點急,但還勉強掛著笑容,輕輕的說:「小虎子的娘還病著呢,他們在等我回去。」

    猴子也吱吱低叫兩聲,很可憐的模樣。

    北冥沒來心中一軟。

    「官銀……我給的。」說罷自己都覺得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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