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5
    BBS的名字叫《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是一個設置非常精美的論壇,很淡很淡的藍天下飄著幾朵白雲,一根細繩上掛著一件純白的襯衫,邊上是幾隻彩色的欲飛欲停的小蝴蝶,真是酷斃了的背景!告訴我論壇的管理口令後泥巴就真的走掉了,我第二天到論壇的時候,版主的名字已換成了瑟瑟。泥巴還在他的論壇上留了最後的一張貼,叫《泥巴的最後一張貼》,貼是這樣的:

    我的朋友們,泥巴要走了。

    今天的我,正好十八歲。十八歲的我,曾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魚,整日在網中遊蕩。

    但是終究要離去,像星星離開黑夜,百合離開春天,香煙離開我的手指。

    我把這裡,交給了一個十六歲的女生,她有一個讓人心疼的名字,她叫瑟瑟。在我走的前一晚,是她陪我度過的,我對她不太瞭解,但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樣的寂寞。所以,最熟悉的陌生的人們,如果你偶然經過,請為我們寂寞的青春鼓一下掌吧,如果你願意,那麼,泥巴謝謝你,我親愛的朋友。

    別送我了,我會一路走好。

    泥巴的貼讓我差一點流了淚,但是我沒有跟貼,因為我知道,就算我跟了,泥巴也不會回貼了。

    他不會再回來。

    我在網上遇到過很多的人,當他們走了以後,都真的沒有再回來。就算回來,也早換了一個名字,過去的網事誰也不會提,早就隨風飄走了。

    我只是遺憾,泥巴說他十八歲,我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

    我認真地經營著泥巴的論壇,或者說是我自己的論壇,並花了一些時間來學習論壇的管理和設置,我希望泥巴哪一天回來看看的時候,不會後悔把論壇留給了我。

    我開始習慣臨睡前到論壇寫一張貼,有一點點象日記的樣子。這些流水帳一樣的東西我自己挺喜歡的,寫完了,就像是一種釋放。妖妖總是說我的貼太沉重,隻言片語,卻是很深很深的疼痛。可是我寫不下像妖妖一樣輕巧透明的文字,最要命的是,我開始在夜晚失眠,就算是不上網,我也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愈夜我愈精神,天一亮,我就想睡覺。

    上課的時候,當然沒精打彩。

    班主任楊是個尖酸刻薄的女人,當我在她的課堂上第N次睡著以後,她開始向我發難。她在課堂上大聲地喊我的名字,一聲接一聲,當我懵懵懂懂地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她譏笑著說:「這麼能睡,你是否投錯了胎?」

    全班哄堂大笑。

    我在大家笑過之後反唇相譏說:「物以類聚,想必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誰跟你物以類聚?」她惱羞成怒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過去!也別把我這裡當收容所!」

    面對著所有人驚訝和好奇的目光,我冷笑了一聲說:「如果您有興趣將我的過去張榜公佈,我也沒有任何意見。就是有勞您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我趴下去繼續睡。

    下課以後李友鋒走到我面前來,向我豎起大姆指,他是我們班最皮的男生,可是他曾被楊譏諷得耷頭耷腦,他佩服地說:「葉樊,我沒見過比你更牛的女生!」

    「少拍我馬屁。」我不吃他那一套。但我不想得罪他,因為他和我在一個小組,每次做清潔衛生的時候,髒活累活他都悄悄替我包攬,我不是沒感激。

    「當然也是我見過我最壞的女生。」他不甘心。

    「不怕我帶壞你?」

    「不怕不怕,」他說,「星期天我們去喝咖啡,星海路上最酷的咖啡廳,滿滿一大杯,續杯也不要錢。」

    「不去。」我說。

    「這麼不給面子?」

    「是的。」

    李友鋒訕訕地離去,聽說他家裡很有錢,他和我一樣是買書念的。可是我有和他不一樣的地方,我早感覺自己歷盡滄桑,可他還不過是個孩子。渴望和自己喜歡的女生在一起喝一杯咖啡。

    就像林不凡。

    楊最後不再直接和我交鋒,用她的話來說,她已懶得和我講道理。

    她把我的媽媽叫到了學校。

    深秋的暮色中我看到媽媽從楊灰色的辦公樓裡慢慢地走出來,她穿著很時尚的大衣,但是腳步緩慢而沉重。

    她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歎了一口氣。

    媽媽已是一家大企業的副總,有名的鐵腕,訓起手下來毫不留情,但我知道媽媽在楊面前一定沒少受委屈。

    我不由自主地說:「對不起。」

    「葉葉。」媽媽說,「今晚我們在外面吃飯。」

    她帶我去了很高檔的飯店,她一定是那裡的常客,小姐們對她都熱情,叫她季總。還說我不像她的女兒,就像她的妹妹。

    媽媽點了我最愛吃的基尾蝦,拚命地往我的盤子裡夾,她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最後她無可奈何地關掉了它,然後她對我說:「葉葉,要知道為了你能上這所學校,我掏了不少的錢。」

    「這個錢你不必花。」我說,「我早說過我不想上學了。」

    「那你究竟要幹什麼呢?」媽媽的聲音不自覺地大起來,「你才十六歲,不上學還可以做些什麼?」

    「別那麼大聲,我可不想丟季總的臉。」

    媽媽把筷子拍到桌面上。

    我沒空理她,我很久不吃基尾蝦了,我覺得很香,一會兒就解決掉一大盤。

    媽媽一口也吃不下,她沮喪地說:「我手下有幾千員工,可我管不好自己的女兒。」

    「錯了。」我說,「你根本就沒有管過我。」

    「鐘點工每天給你做什麼吃的?」看著我狼吞虎嚥,她恍然大悟地問。

    「她只會炒豆芽,要是來晚了,給我帶漢堡。」

    「我的天!我非辭了她。」媽媽恨恨地說。

    「雇誰都一樣。」我說,「我又不是人家親女兒,幹嘛會疼我?」

    「你別拐著彎罵我,我要是不拼了命干,我們母女倆日子可怎麼過?」媽媽的眼眶紅起來:「可不能讓你爸爸小瞧我們。」

    我和媽媽之間很少提爸爸,自從他不要我們跟一個年輕的女人成家立業之後,他就成為我們絕口不提的話題之一。那一年我只有五歲,他走的時候連抱都沒有抱一下我。媽媽說,他不喜歡女兒。我要是兒子,他沒準會帶我走。

    好在他沒帶我走。

    我才不稀罕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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