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雲沒有食言,第二天,果然大清早就站了在沈滄海的客房前叩門。
吱的一聲甫響,房門便打了開來。
「凌大哥,早!」沈滄海笑盈盈地站在房門口,對凌青雲點頭道安。
他正在更衣,身上穿著月白色的窄袖衫子與繡花長褲,外套鵝黃坎肩,手腕與腰肢都束著金絲緞帶,更顯得眉目如畫。唇若塗丹,經過一夜休息,肌膚像上一層磷粉,在晨曦照射下閃閃生光。
反觀凌青雲的神色卻顯得有點憔悴,眼睛下掛著兩個淡淡的眼圈,一副沒有睡好的樣子。
沈滄海向著銅鏡邊把頭髮束起,邊打量他的臉色。
「凌大哥的臉色不太好,一定是昨天夜裡在屋頂高來高去的,太辛苦了吧?」
兩人的房間就在比鄰,凌青雲早就沒有奢望自己的舉動能夠瞞得過他,神色自若地說。「我見這裡依河水而建,風景特別美麗,不想白白浪費一個美好的夜晚,到外面賞景而已。」
「黑漆漆的,風景一定特別好看吧?」沈滄海回頭看他,俏皮地眨眨眼,臉上神色似笑非笑。
「對,好看極了!」凌青雲的臉皮頗厚,即使被當面揭穿自己的謊話,也沒有露出半點尷尬之色,反而怡然自若地點點頭。
「睜眼說瞎話!」沈滄海輕嗔地橫了他一眼,把放在床上的包袱拿起來,向房門走去。
「就知道你心急,我已經叫小二把馬牽到門口了,連早點也準備妥當。」微微而笑,凌青雲把收在背後的油紙包拿出來,在沈滄海面前揚動。
沈滄海問。「是不是牛肉包子?」
凌青雲但笑不答,只把油紙包遞給他,沈滄海打開一看,果然就是他喜歡吃的牛肉包子,登時拍手歡呼起來。
「凌大哥果然細心,就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這個福氣,做了你的妻子,改天一定要把凌嫂嫂帶出來,讓我拜見一下。」
他一邊咬著包子,一邊說話,肉汁都沿著唇角流了下來,凌青雲笑著用絲帕幫他抹了肉汁,說。「我尚未娶妻。」
「為什麼?」沈滄海奇怪不已地挑一挑眉角,上下打量他兩眼。「你的樣子也算生得不錯,應該不會不受女孩子歡迎吧?」
只是「算不錯」嗎?聽見他的評價,凌青雲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
「不是不受歡迎,只是尚未遇到心怡的姑娘。」
沈滄海歪一歪頭。「你年紀不小了,不要大挑剔,否則再過幾年就沒有人要你了。」
這次,凌青雲的嘴角不單止抽搐,還完全地僵硬了。
沈滄海沒有留意,只顧著喃喃自語。「男人長大了,就一定要娶妻子的,不娶妻子就會變得很奇怪很奇怪……」
說話時,他的心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厲無痕。
如果無痕哥娶了妻子,腦子裡就不會有那些奇怪的令人畏懼的念頭了。如果無痕哥娶妻子,他就有嫂嫂,就像教主的幾個姬妾一樣。又溫柔又細心,見到面時總是輕言軟語的。
要怎樣的女人才能令無痕哥迎娶?一定是最美麗最能幹的,不過,性情說不定會很高傲,很難相處,說不定會欺負他。
沈滄海微微不安起來,轉念又想:如果他娶錦瑟姐姐就好了,錦瑟姐姐長得很漂亮,對他也很好。不……還是不對!錦瑟姐姐的年紀比無痕哥還要大,還是不適合,而且無痕哥也未必喜歡……那個總是臉色如鉛的孟曉星很傾慕無痕哥的,經常想趕他走,找機會黏著無痕哥,如果有一天無痕哥真的喜歡了孟曉星……
心裡反覆不定,沈滄海剎時間竟分不出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厲無痕娶妻子和喜歡別人。
凌青雲看著他的頭頂,柔聲說。「如果我有幸遇到一位姑娘能有滄海你的三分姿容,七分真性情,我想我一定為她心動的。」
沒有人不喜歡稱讚,偏偏沈滄海正在沉思,根本聽不見他的話,一直走到客棧的大門,他從小二手中接過韁繩,便跨上紫騮馬去。
眼見討好無用,凌青雲也不再浪費唇舌,隨著他翻身上馬,策馬奔離客棧。
沈滄海固然歸心似箭,但就如舶公所言,由碼頭去鎮遠鎮的確要兩個時辰的路程,他倆雖然騎馬,但也花了近一個半時辰才踏人鎮遠鎮。
「這鎮子裡有三條村,我的家就在後山的太平村裡,不過,因為村子被水淹了,新房子就建在梧桐街一帶……」沈滄海邊說,邊抬頭張望。不過,他離家六年,四周的房子都是水災後新建,一時間根本認不出路來。
凌青雲看出他的窘態,卻不說話。
雙眼左轉右轉,沈滄海終於看見通往右邊的街道旁種著一排高大的梧桐樹。
「就是那裡了!我的家就在那裡!」他登時興奮起來,策馬跑前。
看著兩旁簇新廣闊的房屋,沈滄海漂亮的丹鳳雙眼內星光閃折,充滿喜悅與期盼,不住嘴地對凌青雲說話。
「你知道嗎?這裡是鎮子裡最富有的人才可以住的地方,因為四周都植滿梧桐樹,所以叫做梧桐街。娘親說,我離開後,不少經營水運的商人覺得這裡風景好,都把別院建在這裡,爹爹把我寄回鄉的銀兩存起來,前年也在這裡買了一幢大宅,是一幢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宅。」
笑語如珠,凌青雲一直聽著,默不吭聲。兩人在梧桐街上走了一圈,沒有瞧見沈府的牌匾。沈滄海皺一皺眉頭,跑到一道朱門前,跳下馬,拍起門來。
朱紅大門打開,穿著家丁服飾的胖子正要吆罵,忽然看見如此秀麗絕倫的少年,不覺怔忡。
沈滄海伸手在他面前搖兩搖。
「大叔,請問這裡有沒有一戶姓沈的人家?」
家丁越瞧越覺得他好看,半晌後才搖搖頭。
沈滄海跑開,問了幾戶,開門的家丁都說不知道,他不肯死心,又騎著馬從頭再找一次。
「沒有理由的,娘親在信裡明明說,房子就建在梧桐街……門口很大,門前掛著我上年托人帶給他們的金色風鈴。」
挨家挨戶地看著那些宅第的門口,始終找不到自己的家,沈滄海不由得不安起來,不停地喃喃自語。
「那個金色的風鈴是我親手造的,親娘說過,會把風鈴掛在門口……沒有理由找不到!到底在哪裡呢?在哪裡呢?」
騎馬一遍又一遍地在同一條街上來回走動,竟真的看不見沈府的牌匾,也找不到自己親手做的風鈴,沈滄海緊緊地揭著手中的韁繩,臉色微微地白了起來。
瞧見他的神態,凌青雲開口說。「滄海,我們休息一會兒再找吧!」
聽而不聞,沈滄海策馬在他身邊經過,又是從頭一幢一幢房屋察看下來。
眼看著他倉皇往來十多遍,凌青雲壓下眉頭,從馬鞍上躍起,利落地落到他的身邊,伸手按住馬頭。
連人帶馬,竟在他的掌底下,就此生生止住。
「滄海,或者你把地方記錯了。先停下來,仔細想想後才繼續找吧!」
雙眼左右掃視幾次,沈滄海點頭答應,緩緩垂下頭去,流浪的青絲順著肩頭滑落,露出幼細的脖子。
看著那截雪白的粉頸,凌青雲心中憐惜,遲疑半刻後,說:「滄海,你別擔心,會不會……你的爹娘沒有搬新屋,還住在舊居裡?」
言猶未休,沈滄海雙眼倏亮。
「對了!爹娘一定是不捨得搬新家,又怕我擔心,所以騙我說搬了,他們一定還住在太平村裡!」邊說,邊急忙地策馬向遠遠的山頭奔去。
騎著紫騮,沈滄海憑著腦海裡對兒時的依稀記憶向後山奔馳。
村口幾間簡陋的村屋前,三、四個村童赤腳嬉戲,沈滄海上前問他們認不認得自己,村童們面面相覷,接著,一哄而散。
太平村本來就只是一條小村子,自從他離開後,人煙似乎更加稀疏了,他一路前進,只瞧見幾間村屋茅廬,兩個婦人在屋外閒聊,可惜他離開時尚未足八歲,實在認不得她們。
心裡難免有點失望,沈滄海策馬更快,終於找到小時候經常攀上去嬉戲的小山,然而,山旁故居,已成一片荒地,只有野草堆中留著些破爛的物品。
跳下馬,他拾起草堆中的一塊木板,環視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景物,他茫然不已。
凌青雲追上來時,就瞧兒他拿著一塊發霉木板,呆坐在一顆石頭上。
聽見腳步聲走近,沈滄海抬起頭來,眼眸中水光盈盈,神色無措。
凌青雲明白他心底的驚惶失措,一心前來尋找父母,卻發覺所謂的新居只是一個謊言,父母不見蹤影。
他歎一口氣,坐到沈滄海的身旁。正要開口安撫,前路忽然走來一個樵夫。
樵夫背著大堆柴草,從小路向上走去,經過沈滄海身面前時忽然停下來。
「你……你們是什麼人?看上去不似本村的人,在找人嗎?」
「是,我們在找人!」沈滄海忙不迭點頭,急急地問。「大叔,你知不知道一戶姓沈的人家?以前就住在這裡的,男主人叫沈二。」
「找沈二哥的?你是什麼人?」莊稼漢打量著眼前衣著光鮮的少年公子,臉露狐疑之色,遲疑半晌後,問。「你……難道你是沈二哥那個到外面去了的兒子?」
見他竟然認出自己,沈滄海臉上微露訝異之色,但很快便用力點下頭去。
「是!我是!大叔認得我?我是阿海,沈滄海,沈二是我阿爹,我娘親是杜月娘,我是專誠回鄉找他們的,你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嗎?是不是搬了?」
「哎呀!已經這麼大了……我差點就認不出來。」樵夫放下柴草,神色興奮地向他走近。「來!讓李大叔看真點!你還記得嗎?我就住在村頭,以前經常會過來,找你爹飲酒的。」
想起小時候的確有個鄰居叔叔常帶酒過來,和阿爹共飲談天,沈滄海注目看去,依稀從憔夫滄桑的五官中找出一些熟悉之處。
「李大叔!」憶起過去,他的心情也微微地激動起來,踏前半步,由得他拉著自己的手,仔細打量。
「小孩兒今年有十五了吧,生得真俊,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真是好看!」
聽見他的話,旁邊的凌青雲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一聲,想:什麼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真是個粗人,連話也不會說!
沈滄海哪管他說什麼話,只急著想知道爹娘的消息,偏偏那個李大叔只顧抓著他的手腕,左右打量。
「越看越覺得你和你娘親有點像,當年她和沈二哥搬來時,都不知道羨慕了多少人,見你衣著光鮮,在外面的日子應該也過得不錯吧?唉……沈二哥夫妻在泉下也該感到安慰了!」
「什麼?」沈滄海倏地一震。「你胡說什麼?你說我的爹娘在哪裡?」
「難道你不知道嗎?」見他如此驚訝,李大叔也露出訝異之色。
「我知道什麼?我的爹娘到底在哪裡?你快快說出來!」沈滄海露出焦惶之色,右手一翻,牢牢抓箸他的手腕不放。
李大叔緩緩歎一口氣。
「想來是你在外面不知道,你的爹娘在你離開後不久……就雙雙逝去了。」
沈滄海渾身劇顫,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定。「你胡說!」
感到他不斷顫抖,李大叔又是歎一口氣。
「是真的,他們已經去了。當年葬你的爹娘時,還是我和幾個村民一起幫忙的呢!」
「你!胡說!」從牙縫裡吐出話來,沈滄海臉色刷白,眼前倏然一黑,向後跌去。
凌青雲忙不迭把他扶住,只覺他全身都軟了,似乎是一時間受了太大的驚嚇。
沈滄海抓著他的手勉強站穩,右腕抬起,顫抖抖地指著李大叔。
「胡說八道!我爹娘好端端的,怎會死了?我……我一直都和他們通信!他們……他們好得很呢!怎會死了?一定是你胡說!」心中驚疑不已,又覺得恐懼,憤怒,他的臉色陣紅陣白,連聲音也倏然尖銳。
瞧見他的樣子,李大叔搖搖頭說。「那就奇怪了……你的爹娘就葬在山上,我可以帶你去拜祭!」
凌青雲也勸道。「滄海,我們就去看看吧!那就知道這人有沒有說謊。」
紅著眼瞪著李大叔半晌,沈滄海終於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
「好!」
聲尚未落,人已如閃電般向李大叔掠去,凌青雲不及拉住,已被他脫出自己的懷中。只見眼前一花,沈滄海一手揪起李大叔的腰帶,借力丟上馬背,同時雙足蹬起,騎上紫騮。
凌青雲稍稍回過神來,高聲叫道。「滄海,等等我!」
沈滄海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提起馬韁,跨下紫騮馬忽地飛射而去,疾急有如利箭離弦。
馬不停蹄一直跑上山上,沈滄海問。「你說,我的爹娘在哪裡?」他只問自己的爹娘在哪裡,絕口不提墳墓二字,就是不肯相信李大叔的說話。
一輪急奔,馬身起伏不定,勁風刮臉,弄得李大叔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抬起手,指著前方的樹叢。
「就在……那棵松樹後面。」
沈滄海一聲不吭地跳下馬,一手揪著他,一邊展開輕功,幾下起落,便掠過茂林,落在松樹後的草地上。
草地上果然有一個墓碑,沈滄海把李大叔丟到地上,盯著墓碑,一步一步地走前。
走近,終於看清楚墓碑上的刻字,沈滄海雙腳酸軟無力,倏地跌跪地上。
墓碑上所刻的的確是他的爹娘的名諱一一「沈二與妻子杜月娘之墓」。
凌青雲跳下馬,走到他的身邊,俯視他不斷抖動的肩頭,柔聲道。「滄海,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太傷心……」
沈滄海垂著頭,輕聲說:「傷心?不……只是一點生氣而已。」
聽出他的語調怪異,凌青雲倏覺不妥,正要詢問,眼前金光一閃,沈滄海的金笛已經指在他的喉前。
沈滄海一字一字地問。「你把我的爹娘收到哪裡去了?」
看著喉前的金笛,凌青雲強笑。
「滄海,你是不是傷心得糊塗了?」試探地向後退半步,沈滄海不肯放鬆,袖子一晃,金笛又是指著在他的咽喉要害之處,他自知失了先機,唯有佇足下來,靜觀其變。
「我很清醒!」沈滄海冷冷的看著他,秀麗的臉孔像覆著一層冰霜。「說!你把我的爹娘收到哪裡去了?」
凌青雲臉露無奈之色。
「我收起你的爹娘?我怎樣收起你的爹娘?滄海,我知道突然失去至親是很難令人接受的事,但無論如何你先冷靜下來吧!」
「我很冷靜!你想知道我是怎樣揭穿你的?就是這個男人!」
沈滄海左手一擺,指著遠遠縮在樹後的李大叔。
「樵夫只會背著柴草下山,哪有人背著柴草上山的?他的家住在山下,但是剛才見面時。他竟然背著柴草向山上走去,這豈不是一個笑話!他根本是被你收買了,故意在我面前經過的!」
萬萬料料想不到他如此細心,凌青雲暗暗心驚,但臉上還是不露聲色。
「滄海,我……」
「不用再狡辯了!」
沈海截住他的話柄,手往前一送,金笛的笛尖直接抵在他的咽喉要害之處,用力得令他的喉頭陷了下去。
「難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半夜離開客棧就是為了出來賞月看風景?你一定是偷偷來這裡佈置好一切,準備騙我。你一路跟住我都是另有居心的!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我的爹娘何在?」
連聲質問,丹風眼中常見的天真星光盡被冰寒所覆,凌青雲知道若回話時稍有錯失,他手下一吐勁,自己的喉嚨就要被震斷了,當下不敢再打誑言。
「我昨晚的確到這裡來了,但是只是想查出你父母的下落,從村民口中得知你爹娘已經……知道你的爹娘已經身故後,我不敢直接告訴你,就是擔心你以為我另有居心,但又怕你一直沒完沒了地找下去,才請一位村民幫忙,在適當的時候把真相道出。」
「鬼話連篇!」沈滄海冷笑一聲,再加上一句。「居心叵測!」
冷言冷語,說得凌青雲啞口無言,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作為會被沈滄海揭穿,剎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遲疑半晌後,才說:「滄海,這位李大叔的確是你小時候的鄰居吧?你再瞧一瞧那個墓碑,上面的雨水痕跡,四周長著的野花都不是我能夠偽造出來的。」
沈滄海忍不住回頭,瞧見墓碑風吹雨打的痕跡,纏著碑底而生的野草、青苔,的的確確都不是短短幾個時辰能夠做出來的。
他心中驚疑不定,但還是用力搖頭,大聲叫道。「你說謊!」
瞧著他刷白的臉色,凌青雲長長歎一口氣。
「這一路上我可不知道你是要來找爹娘的,也從來沒有問過他們的名字,要刻一個墓碑可不是幾個時辰,或者一天半天做得出來的,你的爹娘的確在多年前已經身故了,不信你可以再問一問這位大叔。」
眼看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李大叔鼓起勇氣,從松樹後走出半個身子,戰戰兢兢地說。「是真的!是我和幾個村民親自埋葬他們的,若你不信,可以回去問問我家娘子,他們死了很久了……已經有六年多。」
沈滄海不斷顫聲道。「怎會……怎會?」父母之死,他心中其實已信了八成,這時瞧見李大叔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料想他不敢欺騙自己,心裡又肯定了幾分,心神大亂,握著武器的手不由得垂了下來。
凌青雲鬆一口氣,悄悄退後兩步,抬頭卻見沈滄海渾身顫抖,跌跪在墓碑前面。
「爹!娘一一」呼叫聲中,愴然淚下,雙手抱著墓碑,全身顫抖。
凌青雲上前,單膝跪在他的身旁,柔聲說。「滄海,節哀吧!」
眼淚不斷流下來,沈滄海神智恍惚地晃著頭。
「不可能!爹娘不會死的!我一直都把月錢儲起來,無痕哥會派人送給他們……娘親每次都會回信給我,她說新家的門口很大,很漂亮,她把我做的風鈴掛在門口了,她很喜歡……爹爹的身體都很好,叫我不要擔心,也不要再送銀兩給她們了……怎會這樣的?怎會?怎會……死了……不會!不會的!」
見他如此傷心,凌青雲縱有滿腹才智,剎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躊躇之際,沈滄海忽然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李大叔身邊。
「你說!我的爹娘是怎樣死的?是不是有人害死他們?」
李大叔首先見到他用武器脅逼凌青雲,此時再見他滿臉披淚,目眥欲裂的樣子,更加害怕起來,抖著聲音說。「我……我不知道,只是,六年前,有一天早上我家娘子去叩門,就……就瞧見他們倒在床上,兩個人都死了。」
六年前……那就是他離家後不久的事,他們竟然在那時候就已經逝世,那麼……這些年來,無痕哥的人將他的信帶給誰?他又一直在與何人通訊?
沈滄海心亂如麻,再問。「他們身體一向很好,怎會……怎會就這樣死了?好端端的又怎會兩個人一起死去?」
瞧見他神色激動,眼淚不斷流下,李大叔自己的雙眼也紅了起來,忍不住滴下幾顆眼淚。「他們……他們是被亂刀斬死的,我們的村子向來平靜,也不知道為什麼……」
亂刀斬死……聽到自己爹娘竟然死得如此淒涼痛苦,沈滄海再也站不住腳踉蹌地跌後幾步。
只見他熱淚盈眶,仰天大叫。
「爹!娘!你們……你們死得很慘呀!孩兒未能侍奉膝下……孩兒不孝!孩兒不孝!你們怎可以就這樣死了……怎可以?爹!娘……」
時哭時叫,哭叫聲裡的悲痛淒愴,深切得令人心酸,凌青雲憐惜不已,輕輕地握住他的手,以表安慰。
眼見沈滄海哭得聲嘶力歇,滿臉脹紅,但摸上去雙手竟然冰涼一片,凌青雲知道是因為他一時間太過傷心,以致體內血氣紊亂之過,若再放任他痛哭下去,悲傷太過便會傷身,日後必定大病一場。
「滄海,別再哭了,再哭下去你就支持不住了。我們先回客棧,準備好香燭祭品,明天再來拜祭他們吧!」
他抱著沈滄海勸說,但沈滄海晃著頭,又是撲倒在墓前痛哭。
「爹、娘……到底為什麼?是誰……是誰殺你們?你們告訴孩兒……告訴孩兒呀!」
凌青雲從後搭著他的肩頭說。「或許他們開罪過什麼人你不知道的,你先冷靜下來,我們慢慢追查,一定會查到的。」
「不會!阿爹娘親的性情都是最好的,絕對不會得罪人,令人要殺死他們,他們……他們只是農民,一生為生活奔波……那有什麼閒功夫得罪別人。」想起父母一生困苦,為口奔忙,到死也死得那麼淒慘,沈滄海悲從中來,眼淚流得更急。
看見他的樣子,凌青雲狠下心腸,說。「其實,會不會是……收養你的人家,怕你掂掛父母,所以派人來把他們解決,以絕後患。」
沈滄海猛然抬頭。「不會!不會!無痕哥不會那樣對我的!」
他雖然傷心得模模糊糊,但說這話時卻堅決非常,凌青雲遲疑半晌,緩緩地說。「這事不是沒有發生過的,我聽說,江湖上有一個魔教,經常會在外面買一孩子回山,為了確保他們永遠忠誠,會派人把所有孩子本來的爹娘都殺掉,而且絕對不會讓那些孩子知道,那些孩子沒有了家人,就會把魔教當成自己的家,全心全意為魔教辦事……滄海,會不會收養你的人家也怕你掛念家人,所以……」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已勾起沈滄海的無數聯想,他想起那些和他一起上山的孩子,這麼多年來,的確從來沒有聽他們提起過自己的親人,也從來沒有人回過家去,還有無痕哥,自己說要與家裡聯絡時,他是多麼的不情願……
「不會……不會的,無痕哥不會那樣對我的……不會,絕對不會……」他不斷搖著頭不肯相信凌青雲的話,偏偏疑團一個又一個從腦海冒出來。
這幾年來,自己儲起來的月錢,寫的信都是由無痕哥的人帶給爹娘的,但是,爹娘已經死了,娘親根本不會收到信,更遑論回信,所有的書信,所有信裡寫的事都是假的……這麼多年來,無痕哥一直在說謊,一直在欺騙……
無痕哥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要隱瞞真相?難道……難道他真的害死了自己的爹娘7?
「不會……無痕哥不會……他不會……他怎可以那樣對我?怎可以……」哭叫至此,咽喉忽然哽住,一口氣回不過來,驚疑、憤怒、悲傷同時攻心,忽然間全身劇顫,吐出一口血花來。
凌青雲連忙把他扶住,卻發覺他已經暈了過去,手腳冰冷不已,臉色瞬間變得青白,映對著唇角的點點鮮血,仿若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