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的積鬱消散了,沈滄海趴在地上,腳舉在半空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口中快樂地哼起歌兒。
忽然,他的歌聲止住,耳朵豎起來,低聲說。「有人來了!」
杏兒怔了怔,慌忙站起來,撥去頭上沾著的葉子泥土,拉好衣裳,放眼遠眺,卻見四周靜悄悄的,除了風搖葉落之外,別無動靜。
正要取笑沈滄海聽錯,忽見遠遠的竹樹間樹葉搖晃,片刻後,果然走出一個衣飾華麗,容貌冷艷的大丫環來。
杏兒驚訝非常,看向沈滄海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分敬佩。
一直到那個大丫環走近,杏兒立刻恭恭敬敬地叫。「錦瑟姐。」
錦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便從她身邊走過。
杏兒也不介懷,只是連忙讓路,垂首站在一旁,她們雖然同是丫環,但錦瑟是跟在厲無痕身邊的大丫環,身份不同,若非她被調到沈滄海身邊侍候,只怕連打招呼的機會也不會有。
一直走到沈滄海面前,錦瑟才頓步。
「錦瑟姐姐!」沈滄海也不起來,還是趴在地上,仰起頭,露出甜笑。
看著他一張美麗而稚氣未脫的臉孔,錦瑟冷若冰霜的面具稍稍融化。
「沈少爺,奴婢怎配做你的姐姐呢?你再這樣叫,就是折煞奴婢了。」這樣叫起來,她豈不是與厲無痕同輩嗎?「姐姐」這兩個字,她萬萬擔當不起。
「我不會在無痕哥面前叫的。」沈滄海把臉貼在自己的手臂上蹭了蹭,滿臉浸不經心。
類似的對話已經有過很多次了,錦瑟拿他沒有辦法,心裡也實在是高興的,只得搖搖頭,拉開話題。
「沈少爺,二少爺請你過去。」
「知道了。」沈滄海站起來,也不撥衣服,原地跳兩跳,把身上的泥沙,葉子都抖到地上去。
看著他的動作,杏兒不由得聯想起兔子在草地上蹦蹦地跳的樣子,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錦瑟向她斜睨一眼,神色冰冷,但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
丟下杏兒,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一直回到沈滄海和厲無痕居住的院落裡,錦瑟卻沒有推門進去,而是繞到後院,停在假山後通往地下的石梯前。
看見錦瑟站在石梯前面,沈滄海已知厲無痕必然是在冰窖裡練功了,逕自走下去,推開結霜的石門,果然看見厲無痕坐正在冰窖中央一塊巨大的冰塊上面盤腿閉目練功。
他還是一身儒生打扮,不沾點塵的白布長袍與俊美白皙的臉孔幾乎與冰雪融為一體。
見他正在專心練功,沈滄海不敢驚擾,躡手躡腳地推上石門,佇立一旁靜靜等待。
冰窖裡無論牆壁,地面都鋪滿兩尺長闊的大冰磚,用夜明珠照明,沒有半點煙火,本來已經寒氣迫人,再加上盤腿打坐的厲無痕一再催運功力,迫出冰寒內勁,四周霜凍更加厲害。
沈滄海的發尾不一會便結起薄霜,他顰著眉把霜雪掃去幾次,最後索性在厲無痕對面坐下,盤腿打坐。
收斂心神,默運厲無痕親授的小天魔功,真氣運行體內奇經八脈,寒意轉瞬消退下去,但不消片刻,剛退去的寒氣再次上升。
疑惑地睜開眼,只見對面的厲無痕正將功力運行至最高點,全身冒出絲絲寒氣,冰窖內的溫度亦緊隨驟降。
羨慕地暗讚一聲,沈滄海再次閉目運功,以對抗寒氣。
真氣在體內川流不息,運行至本身修為頂峰的第七層,但由外入侵的冰寒冷凍依然有增無減,到最後,他冷得實在受不了,渾身顫抖起來。
「小海。」輕喚聲中,一股暖流由肩頭滲進體內。
沈滄海睜開眼,厲無痕已經坐在他身邊,手臂順勢一摟,把他抱入懷中。
「有沒有冷著?」他執起沈滄海冰凍得幾近透明的手包在掌心中輕輕搓揉,沈滄海冰冷的指尖頓時暖和起來,軟軟地依偎在他的懷抱中。
厲無痕看似儒雅溫文,仿若書生文仕,但自幼學武,體格壯健,藏在薄薄衣料下的肌腱凸凹有致,胸膛賁起如鷹,沈滄海枕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高熱的體溫。聽著低沉有力的心跳聲,舒服得瞇起眼,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蹭了蹭。
嬌嫩的雙頰摩擦著衣料泛起淡淡粉紅,厲無痕垂首,憐惜地用手指掃一掃他。
「小懶豬,平日叫你勤力練功總是不理,所以才會連這區區寒意也害怕。」沈滄海撒嬌地把小臉貼著他的指腹磨蹭幾下。「是無痕哥的天魔心法太強了,我比不上。」
他的五官秀氣美麗,笑容甜美無邪,縱然故意說些訶諛討好的話,臉上也沒有半點可憎之色,反而令人覺得他天真坦率。
厲無痕微笑地瞧著他,俊臉上沒有被奉承者應有的驕傲,也沒有半分不悅,反而沈滄海被他瞧得有點不自在,微微地垂下頭去。
厲無痕用掌心輕輕撫摸他的頭頂,指尖沿著滑不留手的青絲滑下,緩緩說。
「小天魔功本來就是由天魔心法簡化出來的,已經是江湖中頂尖的內功心法,若將小天魔功練至極峰第九層,天下間的高手都要敗在你手上。」
不夠好的他怎會教給沈滄海?小天魔功雖然比不上天魔心法,但也是聖教中只有親信高位之輩才能修練的內功心法。
「反正我練的小天魔功一輩子也比不上你天魔心法,練不練至極峰又有何所謂?」
沈滄海心想:打敗天下的高手有什麼用?這天下高手裡能包括你嗎?
縱使他臉上不動聲色,厲無痕也看穿了他小小的爭強鬥勝之心,當下又是微微一笑。
「這麼想勝過我嗎?」
沈滄海調皮地眨眨眼。「青出於藍,徒弟勝過師父難道不好嗎?」
哈地笑了一聲,厲無痕悠悠地說。「天魔心法只傳厲家子孫與天魔教教主,不過,如果你真的想學也不是不可能,或者再過一陣子,等你我的關係更進一步,我親自向大哥要求,他必定答允。」
言猶未休,沈滄海的身子微微顫動,垂下頭去。
顫抖雖輕,但厲無痕還是察覺得到,深邃的眼睛裡光芒一閃,垂首,看著沈滄海紫色繡著金花的袍子上沾著的泥沙與半片竹片。
「小海,剛才玩得高興嗎?」
沈滄海瞬時愣住,順著他的目光向下掃,才瞧見自己的衣服上原來還留著剛才和杏兒滾地時留下的痕跡。
定一定神後,他朝著厲無痕嫣然一笑。「一定是我剛才在竹林練劍時弄髒的,無痕哥不是叫錦瑟到竹林找我嗎?」
巧妙提醒厲無痕,他表現得十分鎮定,而厲無痕亦沒有流露出任何異色,只是點點頭。
「好像是。」
沈滄海竭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打量他的臉色,長眉修目,俊美如同儒生的臉皮下,是難以看到底的深沉,妄自揣度只會招來後果。
厲無痕也沒有打量他的意思,更索性合上眼皮,當著他的面前閉目沉思起來。
沉默瞬間瀰漫整個冰窖。
剛才小小的反叛到底已經被看穿多少?和杏兒玩耍所帶來的快樂,抗爭勝利的喜悅在這一刻全都變成忐忑不安的來源。
沈滄海悄悄地攥緊拳頭,掌心已經全是冷汗。
他的心中百般念頭翻滾,而厲無痕依然沉默,合上但依舊看見深刻條紋的雙眼皮沒有半點睜開的意圖,甚至沒有跳動一下,就像他真的在沉思,或者已經睡去一樣。
無聲的壓力力壓肩頭,沈滄海的心不停劇跳,急快得像要躍出喉頭,他忍了又忍,認錯的話好幾次要衝口而出,但最終還是被捏緊手心的刺痛勉強制止住。
終於,厲無痕有所動作。
他睜開眼。
「小海,說謊是要受罰的。」
沈滄海渾身一抖。、厲無痕把摟著他的肩膀的右手收攏,左手則輕輕地握起他的右手,用不可違抗的力量輕柔而堅定地扳開模緊的指頭。
嫩白的掌心已經紅透,雖然沒有出血,但留下深深的指甲捏痕。
「為什麼這樣不小心?」厲無痕飛揚的劍眉微蹙,語氣淡淡,而揉著沈滄海的手心的動作充滿疼惜與溫柔,而沈滄海卻全身都僵硬,好半晌後,才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無痕哥……」
「不要擔心。」厲無痕利落地打斷他的話,緩緩地說。「等弟子較量大會後才罰。小海,放心,我保證不會罰得太重。」
平板語氣,溫柔的動作,甚至他臉上溫雅的微笑,全都不協調。
厲無痕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正因為矛盾,才深沉得令人害怕。
沈滄海雖然早就習慣,但還是忍不住戰慄起來。
顫抖從相貼的身軀傳送,厲無痕摟著他,柔聲問。「小海,為什麼抖得這麼厲害?是不是還覺得冷?」他的表情帶著認真的疑惑,沈滄海想笑但笑不出來,只得抿住唇角。
厲無痕還是很溫柔。「或者這裡真是太冷了,小海,我抱你出去吧。
把沈滄海整個抱起,他的動作輕柔小心得像懷抱著罕有的珍寶,而沈滄海閉上眼,緊緊的不鬆開半分。
太陽金光從東方照來,照上千刃崖頂一座巨大的石樓前面。
十二張圈椅分置在廣場兩邊,左右首座為空,其下四堂堂主與六旗旗主皆已在場,按地位高低順序而坐,身後是各自的親信所屬,穿著清一色的白色勁裝,肩繡烈火圖騰,個個虎背熊腰,精神抖擻。
整幅的黑白花崗岩石上雕著光明尊者與黑暗尊者的浮雕,巨大的浮雕下方,聖教教主的寶座懸空,各人一直耐心等等,等到已時將盡,便聽得腳步聲響起。
從樓內走出來的是四名紫衣侍童,分別往兩邊佇立,朗聲叫道。「教主到。」
四堂堂主與六旗旗主紛紛起立迎接,半晌後,又是一陣腳步聲起,一個岸偉不凡的漢子大步踏出。
漢子約三十多歲,長得非常魁梧,穿著勁裝,肩披黑底滾金邊的大披風,五官是外族人獨有的高鼻深目,肌膚黝黑如墨。
「參見教主!」各弟子齊聲稱呼,聲響震天。
「各位弟兄不必多禮,都起來吧!」漢子哈哈朗笑兩聲,對眾人揮揮手,披風逆風一拂,落坐於教主寶座之上。
漢子並非凡人,正是名震江湖,被中原武林人士貶稱為魔教,自稱為聖教的天魔教教主厲狂天。
天魔教傳至他的手中已經是第十二代,厲家祖上以天魔功在江湖上未逢一敗,令天魔教雄霸一方,厲狂天年輕時已敗盡六派高手,手下更是能者輩出,風頭一時無兩。
這時,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寶座上,雙眼如電往下一掃,微微詫異地問。「時辰已至,暗夜護法何在?」
堂下眾人面面相覷,未及回話,便有聲音傳來。
「在這裡。」聲音溫文緩和而聲調平板,在千刃崖上只有一人有如此獨特的嗓子。
青巾、白袍,劍眉朗目,微笑有若晨曦的厲無痕。
緩緩踏階而上,一派風度翩翩,若非腰間掛著一柄銀劍,誰都會以為他是洛陽樓上與人談笑論古今,吟詩作對的年輕名士。
但他偏偏就是天魔教中人,一人之下,千萬教眾之上的暗夜護法厲無痕。
廣場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厲無痕並非單獨出現,身旁還跟著一個人。
一個比他年輕幾歲,但更加光彩照人的沈滄海。
厲無痕俊美出眾之餘,帶著一絲莫名的幽暗,而沈滄海的光芒卻是粹純潔白的,就似一顆光芒萬丈的星子。
他頭戴黃金束髮,長髮烏亮如墨,雙鬢用紅繩編成兩條小辮子垂在耳前,穿著鵝黃撒花的袍子,下著白綾褲與絲履,外罩月白色的薄褂,衣擺每隔一寸便垂著指頭大小的珍珠,華貴精緻至極。
他的五官漂亮如畫,眼裡的靈動星光令美麗更加生動,潔白似雪光澤更勝羊脂白玉的手輕輕按在腰間金笛之上,發出毫不遜色的炫目光彩。
他和厲無痕並肩而立,就似瑤台雙璧,光彩照人,幾乎所有人都看著他們,都無法移開目光。
直到厲無痕掖起衣擺在右邊首座坐下,沈滄海往他身後一站,發出的微細聲響才叫眾人回過神來。
第一個開口的是青木堂主孟德照,他不懷好意地乾笑兩聲,說:「暗夜護法的派頭真是越來越大了,姍姍來遲,連教主也要等你。」
厲無痕連眉頭也沒有挑起一下,拿起放在旁邊小兒的茶盅,小啜一口香茶後,動作完美優雅地放下茶盅,才抬起頭,對著上方的厲狂天,緩緩地說。「請教主恕罪,我遲了。」。
雖說是請罪,語氣卻淡然至極。
厲狂天揮揮手,說。「不要緊!反正也遲不了多少!」
與外表溫文儒雅的弟弟不同,厲狂天的五官深刻,聲如洪鐘,充滿粗豪的男很少人能從外貌上將他與厲無痕聯想在一起,但是他倆的確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弟,厲狂天肖似父親,而厲無痕就繼承了出生江南水鄉的娘親的容貌氣質。
兩兄弟年齡相距甚遠,感情卻很好,厲無痕聽見厲狂天的說話後,含笑點點頭,拿起茶盅對他遙遙一敬。
自從天魔教八百年前在關外創立,弟子較量大會便一直舉辦至今,每五年一次,是天魔教為了選拔賢能所舉辦,只要是天魔教弟子無論地位高低皆能參加。
難得可以在教主和教中各要人面前展示武藝,教眾都傾盡所能。
因為天魔教起源於東北關外,教規教風與中原正教大有不同,教眾也分外狂誕大膽,以至於弟子較量也不拘泥於一般一對一的較量,在廣場中心劃地成圈,只要有膽量有興趣者皆可入圈,往往出現八、九人互鬥的情景,使用的武器亦沒有限制,拳腳棍棒,刀槍劍戟皆有之。
為表現自己,教眾們都拚命較量,場中血肉橫飛,舊人被抬下去後,立刻就換上新人,頭一個時辰,落場的都是天魔教中最低階的弟子,雖然自以為打得激烈,淋漓盡致,但瞧在真正的高手眼裡,卻未免沉悶。
沈滄海一直站在厲無痕身後觀看,悶得差點要睡著,若非在眾目睽睽之下,怕厲無痕不高興,他早就全身放軟地攤在牆邊打瞌睡了,但現在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厲無痕身後,表面目不斜視地看著比試,事實上已經神遊物外,滿腦子毫不相關的無聊事。
忽然間,廣場中響起一陣銳利的劍風聲,把沈滄海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在一堆倒下的教眾之中,露出頭臉的是一個年齡身材與厲無痕差不多的青年,穿著月白色的絲綢袍子,頭髮淡棕微卷,臉白如鉛,長相陰柔。
沈滄海認得他,正是適才出言嘲諷厲無痕的青木堂主孟德照之子,叫做孟曉星,與他素來不和。
他的出場代表那些低階教眾的較量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出場的都是教中二、三線人物派出來的親信子弟。
瞧見孟曉星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沈滄海有些不是味兒地噘噘唇,垂首向厲無痕看去,卻見他還是平靜地喝著香茶,絲毫沒有表態的意思,沈滄海沒有辦法,只得忍耐。
那孟曉星確有過人之處,落場的對手雖然越來越厲害,但見他將手中一把長劍舞得閃閃生光,把對手一一打倒。
到十回之後已經再無人敢上場挑戰,登時采聲四起,都稱讚孟德照生了一個了不起的兒子。
連厲狂天也拍手誇讚。「少年英雄,好!」他知道之前偏幫厲無痕必會引起孟德照的不滿,存心在眾人面前大大讚許孟曉星,以安孟德照之心。
誰料聲音剛落,就聞得重重的哼聲傳來。
「爛劍法,有什了不起的?」語氣囂張拔扈,但聲音難掩稚嫩。
眾人嚇了一跳,抬起頭去,只見一個黝黑結實的孩子坐在樓頂飛簷的獸首雕像上,一雙小腿還在半空中晃個不停。
「胡鬧的小鬼,還不下來!」
大部分的人還存愕然之際,厲狂天高聲斥喝,左手舉起,運指成爪,猛然一挫。
強猛內力,把孩子隔空扯下,孩子身形盡失,從幾丈高的樓頂墜下,但他反應異常敏捷,不慌不忙地在半空扭腰,翻了個觔斗,穩穩騎在沈滄海的頭上。
沈滄海竟不生氣,反而吃吃地笑起來。
「小天邪,你又重了,小心他日變成一個小胖子。」笑聲如鈴,色若春曉,美得不可方物。
那孩子瞪著沈滄海半晌,忽然,啪的一掌打在他的臉上。
力氣不大,卻叫沈滄海微微吃驚,未及說話,座上的厲狂天沉下臉,喝道。
「天邪,別再胡鬧,快給我下來!」
那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厲狂天的獨生愛子,向來是千刃崖上的小霸王,人見人怕。
對於父親的斥喝,他睬也不睬,逕自騎在沈滄海頭上,手指前方。
「小海怪獸,快上前把敵人打倒!」
聲音響亮,樣子神氣非常,不少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只有被他指住的孟曉星尷尬非常,臉色陣青陣白,但礙於他身為教主之子的身份而不敢作聲,遷怒之下,一雙眼恨恨地向沈滄海瞪去。
少年人的心性總是比較好勝,沈滄海口中不說,但心已經怦怦地跳起來,一雙丹鳳眼悄悄地向厲無痕盼去。
厲無痕毫無表示,依然在品茗。
未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沈滄海只得垂手站在他的身後。
厲天邪怎知道大人這些迂迴曲折的心思,一手揪住沈滄海的頭髮,不停地催促他。沈滄海吃痛,但不敢把他晃到地上去,只得蹙著眉頭忍耐。
厲無痕終於放下茶盅,抬頭來,對著厲天邪勾一勾唇角說。「天邪,下來。」
厲天邪在千刃崖上素來橫行霸道,連厲狂天也不怕,但對這個二叔,不知意地倒有幾分畏懼之心,這時聽見他一句不慍不火的話,心頭一凜,抿著小嘴,慢吞吞地從沈滄海身上爬下來,站在地上,但雙手還是抓著沈滄海的大腿不放。
沈滄海彎下腰去,壓著聲音說。「小天邪,別不高興,我一會兒陪你玩。」
厲天邪仰起頭哼的一聲,小小臉孔上神色狂傲至極。
沈滄海又是忍俊不及地掩唇輕笑。
隨著一段小插曲告一段落,被打斷的較量再次繼續,連勝十數場後,青木堂下一個小弟子站出來高聲叫道。
「還有何人敢上前挑戰?」
四週一片寂靜,半晌後,那名小弟子又叫。「還有何人敢上前挑戰?」
再叫第三遍,都是同樣一句話,原來這是天魔教中的規矩,若叫至第七次還未有人落場挑戰,孟曉星便成今日的優勝者,將在眾人面前由教主親自嘉獎拔擢。
待叫到第五遍,厲無痕悠悠地放下茶盅,輕聲說。「小海,去向孟堂主之子討教兩招吧。」
沈滄海就等他這一句話,立刻抽出腰間金笛,回答。「是!」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便躍入圈中。
時值午後,他往廣場正中一站,身上黃衣如花,修長纖細的身子彷彿要隨風而舞,手中金笛閃閃生光,襯得皓腕更白更亮,容色照人,少年秀麗之姿堪稱當世無雙。
在場者多為他的容姿所攝,唯那孟曉星臉露不屑之色,重重哼出一聲,二話不說便舉劍殺上。
他與沈滄海早有積怨,下手極其狠毒,長劍如靈蛇吐舌,對準沈滄海上身八大要穴,招招逼殺。
沈滄海雖然長於高手雲集的千刃崖上,但這多少年來從未與厲無痕以外的人交過手,對敵經驗遠遜於盂曉星,何況孟曉星的出手如此狠辣,登時便把他迫得落了下風,只能防守閃避。
但他不愧師承於教中的第一高手厲無痕,雖暫時落在下風,卻沒有在臉上露出絲毫慌亂之色,手中金笛如盾,守得密不透風。
孟曉星攻得再急再狠心也奈何不了他半分,待到百招之後,他更瞄準孟曉星露出的一個破綻,發出一聲清嘯,金笛化成一抹金光,向其中門疾刺而去。
孟曉星吃了一驚,正待撤劍退避,忽而窺他臉上得意之色,心頭大恨,發起狠來,左手翻起,捏成鷹爪之狀,竟拼著兩敗俱傷之險,罩向他天靈蓋上。
變故倏生,在場者盡皆發出驚呼,連一直冷眼觀看的厲無痕也愣了一愣,待要搶出撲救,已經來不及了。
千鈞一髮之際,沈滄海忽爾停下所有動作,迎著孟曉星淺淺一笑。
梨渦淺笑,說不出的天真無邪,烏亮眼珠內一團光暈閃照。
孟曉星只見他笑靨如花,眼中異采流漾,動人心魄,瞬間,心神竟為之所攝,鷹爪便即慢了下來。
腦子裡輕飄飄的什麼也想不到,待回神,卻是喉頭一痛,沈滄海的金笛已指在他的咽喉要害之處。
采聲四起,孟曉星臉白如鉛,沈滄海笑生雙靨。
厲無痕放下心來,重新坐回座位上,從屬於他的青龍旗中走出一人,依循慣例向四方叫陣七次。
眾人面面相覷,有些自知功力不及,不想獻醜,有些忌憚厲無痕勢力,不敢出手,在場者雖眾,竟無一人敢上前挑戰。
一直叫到第七遍,厲狂天哈哈大笑兩聲,親自宣佈沈滄海為今年弟子較量大會的冠軍。
沈滄海走上前去,微微彎身,一陣清風適時而至,吹起柔柔青絲,風姿秀美卓越。
厲狂天笑著一捋唇上短胡,說:「小海,依照慣例優勝者可獲得獎賞提拔,獎賞當然少不得,你想要什麼職位?本教主定必允諾。」
此言一出,眾人既羨且嫉,剛剛落敗的孟曉星臉色更加難看,悄悄退到其父身後。
聽見厲狂天的許諾,沈滄海微微一怔,抬頭,請示的眼神向厲無痕看去。
厲狂天的視線同樣落在厲無痕身上,他之所以對沈滄海許下這個莫大恩典,自然是看在親弟的份上。
萬眾矚目中,厲無痕緩緩開口。「聖教光明護法一職懸缺已久,一直在物色適合的人選,既沈滄海在此次較量中勝出,那不如就由他補上此空缺吧!」
言猶未休,嘩聲已然四起。
光明護法在天魔教中統領六旗中的三旗,凌駕四堂,僅在教主之下,論排名更於厲無痕的暗夜護法一職之上。
「荒謬!」孟德照第一個反對,大手重重一拍茶几,高聲說。「這小子無才無德,憑什麼擔任光明護法之職?」
打個眼色,與他同鼻孔出氣的赤焰堂主李永標便說。「沈滄海雖然勝出,但只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要勝任光明護法一職,只怕尚未可以。而且歷來在弟子較量大會出勝出的弟子,最高也是由小旗主之職開始,如此不合理地提升一個無功無職的小子,只怕會令教眾們不服。」
眾人紛紛附和,都說沈滄海年少,不曾為聖教立過半點功勞,絕不可突然拔擢他為光明護法。
眾說紛紜,沈滄海只是垂首把玩著金笛,唇角勾起,露出一抹百無聊賴的笑容——他本來就不是權欲之徒,光明護法一職對他根本毫無意義,不過,既然是厲無痕的意思,他亦沒有反對的立場。站在廣場中央,他感覺自己只不過是個局外人,正看著一出與己無關的大戲。
聽著堂下一致反對的意見,厲狂天心中亦認同沈滄海未有資格擔任光明護法一職,只是若當眾駁斥將令厲無痕在教眾面前丟臉,故一時躊躇難決。
拿起茶盅,厲無痕勻淨的指頭輕叩杯邊,直屬其統轄的青龍、明堂、金匾三旗旗主便即加入爭論,力挺沈滄海升任為光明護法。
各持己見,爭論漸趨白熱化,最後不無意外地化為一句。
「請教主裁決!」
雖然早知道這個責任最後都會推到自已身上,厲狂天依然忍不住苦笑,但他既能為天魔教教主,統率群雄,自然才智過人,微一沉吟問,智珠運轉,便向右側的另三位旗主看去。
「天德、王堂、司命三旗之意如何?」
天魔教自教主,光明、暗夜護法,四堂之下,尚有六旗。
其中青龍,明堂,金匾三旗由暗夜護法掌握,而天德、玉堂、司命三旗則由光明護法統轄,若將來沈滄海成為光明護法,三旗旗主都將成為他的直屬部下,故最有發言的資格。
不想惹禍上身,天德、玉堂、司命三旗一直保持沉默,但這時厲狂天親自開口問到,不得不答。
三位旗主都是同了心意,不想開罪厲無痕,互打眼色後,站起來說話的是司命旗主譚文瀟。
「教主,沈滄海少年英雄,技藝出眾,實在難得,若能為吾等三旗之統領,亦無不可,只是他到底年少,未為聖教立過大功,只怕難令教眾心服,反正光明護法之職已懸空多時,再多等幾年,等他歷練夠了再議也不遲。」
一番話說得極婉轉客氣,先把沈滄海誇讚一番,到最後才含蓄地表達出暫時不贊成的意思。
譚文瀟正是那名多年前在弟子較量大會中勝出,被破格拔擢為小旗主的弟子,說出來的話自然極有份量,眾人皆點頭稱是。
而他所說的亦正是厲狂天心中所想,當下點點頭。
「譚旗主所言極是,此事便容後再議吧!」
事情不了了之,孟德照發出一聲陰笑,眼睛挑釁地向厲無痕斜睨過去。
他倆不和之事,人所皆知,眾人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等著他們鬧出什麼事情來。
厲無痕的城府何等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依然慢悠悠地喝著茶,俊臉上甚至還句著一抹微笑,看上去溫文儒雅至極。
厲狂天熟知胞弟性情,知道他不動聲色之下,必然是極大的不悅,乾咳兩聲,打起圓場來。
「拔擢之事暫且擱下,但賞賜卻絕對少不得,我們也不要呆坐了,各兒郎換過衣服,今夜殿中設宴,各賞一罈好酒,不醉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