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好呀。」她溫和地答著,情緒未起絲毫波瀾。
見她似是頗為贊同,柳辛楊不禁面露喜色,「公主,你真的不反對嗎?真的?」
只是同意收留一個丫頭,他又何須如此激動?
書錦淺笑頷首,明亮的眼神讓柳辛楊心神為之一動。
「那……能不能勞煩公主同娘說一聲,就說是你想收留的?因為這些府內下人的瑣事,娘向來不讓我和爹過問。」柳辛楊的借口冠冕堂皇。
書錦含笑注視著他。真沒料到這「男主外女主內」原來還能這般拿來用。
「當然好,我會說服娘收留這孩子的。相公你放心吧。」她相當愉快地應下來。
「書錦,你真是太好了。」柳辛楊激動之下,也忘了什麼禮數,一把將書錦擁入懷中。因為太過高興,他竟然連懷中人靠入他懷中時那瞬間的僵硬都大意忽略了。
靜候在門外的人將方纔那一席談話默默收入耳中。冷瞳中閃過一絲複雜。她若知道自己收留的,竟然是柳辛楊在外豢養的暗妾。憑她對柳辛楊的一番深情,到時會不會承受不了,或是……
儉言,那不干你的事,不是嗎?
他不悅地警告自己。如今會身在柳府,不是為了擔心這錦公主的幸福,更不是為了干涉柳辛楊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情事。天下之大,只有一樁事和自己有關,其餘的,皆不是他操心的範圍。如今,他儉言只需小心扮演好自己「奴才」的角色,便足夠了。
「小舞見過錦公主。」好聞的胭脂香伴著一張嫵媚動人的俏顏。
整個錦苑也因為這個突然來訪的嬌客而明亮起來。
書錦含笑打量著立在庭院中的美麗女子。她有著羞澀的笑靨和玲瓏的體態。而那濃馥胭粉香氤……書錦唇邊的笑意更深。
「快起來吧。」她扶起曲著身子不敢抬頭的翠舞,「相公把你的身世都告訴我了,委實是個可憐的孩子。」說時,手輕輕握起翠舞的手來,顯得那樣親切而友好。
「錦公主,你待小舞這般好,小舞真是萬死難報。」
「是嗎?」書錦盈盈笑著反問。
見翠舞眸中閃過一絲不安,立刻換上一派溫和,「說笑呢。我哪裡捨得讓你這麼個可人兒去死?」
「我們進屋慢慢聊吧,我讓汀香準備兩三樣小點。」見這小舞只是斂目不語,她便主動將她往房內領。
轉身間,瞥到護送小舞前來的儉言。雙目交會間,心間微微一凜,這男子望向自己的眼神為何彷彿能看穿自己一般。
「小舞,你先進去。」書錦吩咐道,待她進了屋,才在儉言的面前立定,「儉侍衛,你不是該貼身保護相公的嗎?」
「是少爺讓屬下護送舞姑娘先行回府的。」他斂眸恭敬地回著話。
「那相公今夜有沒有什麼應酬呢?」她柔聲問,溫柔中混入了淡淡的嘲弄。
「少爺說辦完公差會立即回府的。」翠舞都已經弄回副督統府了,柳辛楊還有什麼理由逗留在外。
「儉侍衛都快成了書錦相公……」她頓了頓,才幽幽地把話說完,「……的行程日誌了。」
儉言只覺耳根一燙,為那話引起的曖昧歧義。婦人家慢條斯理不足為奇,可這錦公主卻讓他感覺是在故意為之。隱隱的有種預感,在她那端莊、賢淑的外表下包藏著的絕對是一個讓人大為吃驚的意外。這錦公主,真實的面貌到底是怎生模樣呢?
不知不覺間,那顆從未為女人而費神的心被這個突然闖入的公主給硬生生佔了一隅。
更深露重。
儉言回首望了望書房,燭火仍是通明。屋內人以此宣告著不願觸碰新婚嬌妻的事實。
黑眸黯了黯,舉目去望那雲中皓月。月光是那樣輕柔皎潔。腦海中,倏地浮起一張如月般清冷而秀美的容顏。
「儉侍衛,這麼晚了還沒歇息?」
這聲音?難道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儉言定了定心神,順著聲音望去,皓潔月光下,一身水紅的書錦如畫中人般飄逸、雅致。
「我來給相公送些消夜」書錦說罷,提了提手中的竹籃,衝他羞澀一笑。
他本該攔著她的,可一觸到她眼中的期盼便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那麼晚了,還親自提著消夜前來,她想取悅柳辛楊的意圖昭然若揭。這樣的想法一生出,他心上莫名如針刺般泛起了微微的痛來。
「書錦!你……你怎麼來了?」柳辛楊一見門外立著的人,慌忙抓過桌邊的書本,覆上正在研讀的卷軸。
「我特地讓芷蘭熬了些宵夜。」她一心一意想著要送宵夜,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柳辛楊的慌張忙亂。
「你放在那裡就好。」柳辛楊隨手指了指窗下擺著一個什錦果盆的圓桌,顯然沒有讓書錦靠近的意思。
「嗯。那我放在這裡了,你要趁熱吃。」書錦順從地放好提籃,轉身還想說什麼,卻發現柳辛楊已然專心致志地研讀起了手中的書冊。
竟然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輕輕歎了口氣,躡足離開了書房。一臉淡淡沮喪的她沒有注意到門外那雙始終關注著自己的湛亮黑眸。
書錦倚欄坐在花園涼亭中,怔怔望著湖面倒映的月影。心下千纏百繞的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幽幽的輕歎。
下意識地側了側頭,翦瞳注意到倒映在亭內的那道欣長黑影,露出一抹淺笑來。
收起支著頭的雙手,端正坐直,才篤定喚出來人的名字,「儉言。」
沒來由地,便認定了躲在暗處之人的身份。
「錦公主。」低沉如弦動的聲音飄蕩在空中,自暗處邁步而出的人並未僭越,保持著主僕間該有的距離。原本看到她這個主子在園中就該識相避開的,可是卻如何也邁不開離去的步子。見她那樣孤單地在涼亭中,便生出了暗暗陪著她的念頭來。
「辛楊安置了?」她問著,目光已然移回到那湖中月影上。
「嗯。」他輕應。
書錦若是此時能看他一眼,便會讀懂那眼中鮮見的游離。他並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柳辛楊此時,正在翠舞的房中。這樣的事實,讓他在親眼目睹著月下這個寫滿惆悵的落寞倩影后,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我知道,辛楊很討厭我。」她說時,櫻唇自嘲地翹了翹,小小的俏皮像是想掩飾心底的傷感,「我似乎注定是生來就讓人討厭的。在皇宮裡是這樣,進了副督統府還是這樣。」螓首輕搖,彷彿自己都開始討厭起自己來。
「公主多慮了。」他想勸慰她,卻因不擅言辭而生硬地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頷首,仰臉望著黑暗中那個高大身影,「簡言,你還真是名副其實。」
「是儉約的儉。」他再次糾正。
她揚眉一笑,不再與他爭辯,「儉侍衛,你到副督統府多久了?」
「五年。」
「五年?」她有些詫異,整整五年,竟仍然只是一個紈褲子弟的小跟班?直覺告訴書錦,他該是有著雄心抱負的好男兒才是。柳正顯麾下多得是從戎報國的機會,他為什麼會甘心這樣虛度了整整五年光陰?
「難道你沒想過為國效力嗎?」
「儉言只想報柳大人的再造之恩。」他淡淡地答著。乾脆而直接。
「那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嗎?」柳正顯對他有恩?書錦心下生出好奇來。
「那不過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銳利的黑眸黯了黯,陷入沉默。
她,是個失意的公主;他,是個有著不堪回首過去的侍衛。
今夜,他們偶遇在這園中一隅,
會不會,是一個全新故事的開始?
一陣破天的銀鈴聲穿透夜幕。也驚醒了正在回憶方才涼亭偶遇的人。
「糟糕!」儉言一雙黑眸直直望向柳辛楊書房所在方向,氣已運至丹田。
「儉言,書房……」衣衫不整的人匆匆衝出翠舞的香閣,卻哪裡還看得到儉言的影子。
「辛楊,怎麼了?」翠舞嬌慵地攀上柳辛楊,敞開的紫衫內僅著一件貼身肚兜。
柳辛楊正想開口,卻因為無意間觸到某個熟悉的倩影而慌了神,「書錦?」
「我……我只是聽到鈴聲……」一雙水汪汪的眼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摟作一團、衣衫不整的人。她想盡量粉飾太平的,可淚水卻那樣不爭氣地滑落下來,害她聲音都哽咽了。
「辛楊,奴家好冷。」翠舞在柳辛楊懷中顫抖著輕語,語氣嬌弱而無助。
柳辛楊本能地摟緊了懷中人,完全忽略了不遠處新婚妻子的感受。
尋著鈴聲不小心闖入的人因眼前一幕而呆立著,迎上相公懷中那雙寫滿挑釁的艷眸,知道她是在宣告更是在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