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小歡並未回自己房內歇息去,反而繞了一大圈,往帳房那兒走。
蔚凌雲心中帶著狐疑,這小丫頭往帳房那去做什麼?
他放輕腳步跟著,直到帳房燭火亮起,小歡帶著倦容翻閱帳本,小嘴中唸唸有詞,拿著筆墨努力抄寫,他才明白她在努力學著看蔚家帳本。
這帳房不是一般侍女奴婢可以隨意進出的,小歡能這樣自由地出入,想必是獲得了母親的同意,蔚凌雲瞧她連毛筆都拿不穩,睡眼惺忪,面有倦色,卻依然固執地要將帳本翻完,心中頓時感到不忍。
這丫頭倔,倔到一心一意要為他蔚家奉獻,倔到他無法再漠視她的努力。
他輕歎一口氣,無法言說自己現在是何心情,只能轉身離開,緩緩回到房裡。
翌日,蔚凌雲特別交代其他奴婢,不要叫醒小歡。
「公子可是要去酒坊?」他喚來蔚家其他被調離的奴婢為他更衣,便聽見侍女說道:」我說這小歡也太不識大體,公子要去哪兒,還需要她多嘴?」
「是不需要多嘴。」蔚凌雲低沉道。
侍女見狀,又欣喜地說:」就說這小歡太自以為是……」
「不需多嘴的是你。」
沒料到公子竟是此意,侍女當下僵住笑容,不知該如何回應。
「沒事了,下去吧!」
蔚凌雲揮了揮手,示意侍女退下。他則牽來馬匹,打算獨自出府。
小歡昨夜太過疲憊,就讓她多睡會吧!
看來這丫頭在府裡必定受到許多非議,往日那些巴著他的侍女們,現在一定對她敵意甚深,但卻見她每日依然全心全意地伺候自己。
這小丫頭何必如此逞強呢?
他斂下了眉,縱身上馬。蔚凌雲心中有著些許不捨,反覆思考著,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辜負這樣的一個小姑娘。
持著馬韁,蔚凌雲的馬兒經過了酒坊卻未停駐,他右臂一彎,將馬兒帶到了蔚家鋪子前,巡視察看。
而在府裡熟睡的小歡,直到日上三竿才慌忙起身。
「怎麼沒人喊我起來?」小歡慌慌張張地往公子房裡去。「公子對不住,小歡今天睡過了時辰……咦?公子呢?」
房裡空無一人,小歡轉身卻發現另一名侍女拿著公子的衣物正要進房。
「公子怎麼不在?」小歡急忙問道。
「一早出去了。」
「去哪兒?」
「公子去哪兒,是我們下人管得著的嗎?」
只見侍女將公子的衣物放下,沒好臉色地對小歡道:」當婢女就要有婢女的模樣,主子開心最重要,不管公子今天是要上酒坊、還是找誰伺候,都輪不到你來多嘴。」
「公子一早沒差人叫醒我,就是為了去酒坊?」小歡瞠眼問著,侍女的冷嘲熱諷,她決定暫時先擱在一旁不理。
侍女見小歡不理會自己說的話,也不打算回答她,瞪了小歡一眼便離去。
小歡獨自留在蔚凌雲的房裡又氣又惱,怎麼公子就是習性不改?怎麼公子……會找來別人伺候他?
她獨自在房裡踱步,擔心煩惱,怕公子又去了酒樓。還有,為何自己心底有著一絲捉摸不定的酸澀感?
看著這間平日只有自己進出的蔚家大公子寢房,小歡有份說不出的熟悉感,這兒似乎只該有公子和她的存在,為何今日多了一個侍女?
她在房裡來來回回不停地走著,直到天色暗下,好不容易聽見公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回來了!」她雀躍一跳,直往大門奔去。
蔚凌雲一拋下馬韁,就見到小歡急步朝他奔來,她面容掛著期盼的笑靨,眸裡卻又含著些許的不悅。
「公子去哪兒了?」小歡蹦到蔚凌雲面前,蔚凌雲瞧她這率真可人的模樣,巧笑倩兮,突然有股衝動,想撫摸她紅潤的雙頰。
「昨晚被人整得什麼東西都吃不得,今天只好到酒坊好好享受去。」他勾起一笑,果然惹得小歡直跺腳。
「小歡又不是故意的,誰教公子屢勸都不聽,還把我獨自留在樹梢上,所以我回府後……」
「回府後氣急敗壞,只想著該怎麼好好教訓本公子,是嗎?」蔚凌雲一面說一面脫下外衣,小歡很自然地接下衣物。
「公子是在生氣嗎?小歡今晚已準備好許多清淡飯菜,讓公子暖暖胃,公子會留在府裡吧?」
「你準備的東西,我還敢吃?」
蔚凌雲此話一出,果然又惹得小歡又急又惱,但他已邁開步伐往自個兒的房裡走去,小歡快步跟在後頭。
桌上果然已擺好熱騰騰的白粥和清淡小菜,小歡怕公子不肯吃,忙端起碗替他舀粥。
「公子用膳吧!」小歡兩手端著白粥,望著蔚凌雲。
「確定沒有亂加些什麼東西?」
「小歡沒這膽子了!」若非他是主子,小歡真想再嗔他一句。
「那麼你先嘗一口,再餵我吃。」怎料蔚凌雲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對她這樣說道,讓小歡頓時俏顏一紅。
「公子!」她面頰微紅。
「那些酒坊姑娘可都是一口一口餵著本公子,現在你是要我去找那些姑娘,還是你要好好伺候我?」
蔚凌雲雙手一攤,睨著小歡,泛起使壞的笑容,小歡的小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中又羞又氣。
蔚凌雲的眸光在小歡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將這可愛丫頭的神情看在眼底。若是以往,那些侍女還不貼上他的身,爭著討他歡心?這小姑娘當真讓人動心。
瞧她纖細的柔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蔚凌雲朗聲笑開。」好了,不過是逗你開心的。我這不就吃了嗎?」說罷他暍了一口粥。「還有,以後不用將帳本放到我床頭了。」
蔚凌雲今早一醒來,便見床上放了本蔚家的帳簿,裡頭密密麻麻寫了他在酒坊花了多少銀兩,酒窖裡的那些名酒又浪費了蔚家多少錢財。
不用多想,這必是小歡丫頭的主意。想必是希望他一覺醒來後,能想想今日可否別再去那些地方。
果然小歡急著解釋。「小歡只是要公子明白,如果揮霍度日,不管是金山、銀山終會耗盡,還有……」
「還有你可知你錯字連篇?」
「什麼?」小歡眨了眨眼。
「讓本公子猜上半天,才知道你要寫什麼。」
「是這樣嗎……」小歡羞窘地垂下頭。她幼時沒上過學堂,想認字都得偷偷躲在書院外頭瞧上半天,被公子這麼一說,她有些發窘。
蔚凌雲俊顏展笑,開始吃起小歡為他準備的晚膳,半晌後他放下碗筷,伸了伸懶腰。」今晚有酒吧?」
「沒有。」
「沒有?難得本公子今日到鋪子視察了半天,回府後卻一點酒都沒得喝?」
「公子今天是去蔚家鋪子?」
「不然你以為本公子去了哪?」
小歡一聽,頓時喜形於色,心頭有說不出的欣喜,公子終於肯聽她的話,不再涉足那些尋歡之地。
「還不取酒來?」
小歡躊躇了一會,心想既然公子今天這般費心地往鋪子裡去,就讓他喝些小酒吧!
小歡起身到酒窖取酒,怎料回房時,公子房內竟多了另一名侍女。
「放在桌上就好,你先回房休息吧!」
「可是公子還沒歇息,小歡怎能離開?」
小歡睨著那名侍女,今早心頭那份不知該如何言喻的感受再度浮現。為何公子房裡,會出現另一名婢女?公子不是一向都由她伺候的嗎?
「今晚早點睡,明天我請了夫子來府為我講些論語詩經,你在一旁伴讀。」
公子當真是轉了性,又是巡鋪又是唸書,她聽了心頭雖歡喜,卻著實壓不下胸口的一股沉悶之氣。公子已讓婢女斟酒伺候,舉杯酌飲,她只是個下人,不得不遵命退下了。
蔚凌雲一口一口喝著酒,一旁的侍女慇勤服侍著,卻不知公子只是不願小歡整日操勞,才讓她先退下歇息。
這秉性純善的小姑娘讓他心頭搖搖晃晃,他想藉酒排遣,獨自沉思,卻不想讓自己在酒後對這丫頭做出什麼逾矩之事。
蔚凌雲明白他的腦海已有了這丫頭的身影,她跟前跟後、費盡心力,倔強地讓他動了真情,然而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怎可放任自己酒後亂事?
他對小歡這丫頭有了情意,更加不願隨意傷害她呀……
房外的小歡不知蔚凌雲的心思,她一會蹲低身子從窗台下偷瞄,一會踮著腳尖在門後瞧,看著那侍女離公子越來越近,心頭更加不舒服。
公子已微醺,不該再多飲,但那侍女怎不知節制,仍不停地替公子倒酒?
蔚凌雲今晚是多飲了些,侍女的手臂搭上了他,身子越貼越近,小歡見公子沒有推拒,心頭更是急切。
侍女不守禮節,怎麼連公子也沒個規炬了?小歡瞅著蔚凌雲,此刻真想衝進房裡,拉開兩人,勸公子早些休息。
蔚凌雲酒雖下肚,卻早知小歡躲在房外,他不動聲色,未揭穿這小丫頭。
「替我更衣吧!晚了,我該歇息了。」蔚凌雲命令著,侍女喜上眉梢。
躲在窗台下的小歡見侍女替公子脫了衣裳,一吋吋貼公子越來越近,頓時心中不明的怒意陡升。「不知禮節、不守禮數,哼!脫個衣裳需要這般貼近嗎?」
此時房內傳來侍女訝異的聲音。」公子,您穿這是什麼?」
侍女瞧見蔚凌雲穿著一件縫補過的襯褲,料子好似由其他衣裳修改而成,頓感驚訝不解。」公子怎會穿這樣的東西?」
小歡蹲在窗外細眉一挑。」哼!哪樣的東西,你懂什麼?」
「是啊!現在的丫鬟一個比一個膽大,一會讓我吃剩菜、穿破衣,一會在我酒菜裡加料放藥,唉!有空閒不早些歇息,淨躲在一旁窺視主子,想些有的沒的,你說蔚家往後怎會安寧?」
蔚凌雲說罷雙手一攤,往床頭倒下準備就寢,躲在房外的小歡聞言臉色大變,而房內侍女則順勢坐上了床。「有些丫鬟就是不懂得如何伺候主子。公子別多想,今晚讓小的好好……」
小歡聽見公子話中有話,料想他已經知道自己躲在一旁,而那侍女已然要貼上他了,小歡一時衝動,不知哪來的膽一腳踢開了門。
「好什麼好?就是有你們這些心術不正的下人,主子才會整天渾噩度日。」小歡怒氣當頭,什麼事都不顧了。「這褲子哪兒怪了?勤儉度日有什麼不對?這麼晚了還讓公子喝這麼多酒,這就對了嗎?」
小歡一股腦兒將心中的不滿盡數傾出,管他什麼主僕身份,她也不管現在是什麼狀況,對著房內侍女劈頭就罵。
而一旁的蔚凌雲在床上半坐起身,看著小歡又怒又急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噙上了一抹笑。
這丫頭還真沉不住氣,現在是自個兒找上麻煩了。
「下去吧!」蔚凌雲開了口。
侍女眉目一挑,對小歡洋洋得意道:」叫你下去。」
「是叫你。」
「什麼?」
侍女以為自己聽錯了公子的話,沒料到公子當真是要她退下。
「公子……」侍女不可置信。
蔚凌雲嘴角又揚起一抹笑容。」既然這丫頭這麼想伺候本公子,就讓她稱心如願吧!」今晚他知道自己會喝醉,本支開了小歡不讓她在身旁,但這小丫頭卻不知好歹,硬是要闖進來。
小丫頭,自個兒要闖入虎口,這下子可怪不得他人了。
侍女悻悻然退下,蔚凌雲眼神迷離,笑意不明。微醺的他更顯瀟灑不羈,卻也更加難以駕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