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天下,從來都不要,王位對於我來說只是個無聊的玩意兒,當我閒了倦了,可以隨意擺弄。我也不要女人,因為我不相信會有哪個女人值得我放在眼裡。倘若有一天,我真讓一個女人站在身邊,必然是因為我讓她偷走了我的心。
——金城絕語錄
這日,謝縈柔捧著點心盤來到乾清宮求見,聽守在門前的宮人說萬歲正和眾大臣商討戰事,她疑惑的看著站在門外的蕭離。
「蕭大人怎麼不進去?」和他並肩站著候傳,她好奇的問。
蕭離偏頭看了她一眼,今日的她穿著嫩粉色衣裙,顯得更加靈動。
發覺自己心思浮動,他連忙撇開目光,直視門板。「萬歲並未叫傳。」
謝縈柔聞言,想了下,小聲問:「燕王是不是又打勝仗了?」
他的目光未變,心裡卻有些詫異。「戰報在兵部。」
「哼,沒有戰報你就不知道了嗎?誰不曉得天下就數你們錦衣衛耳聰目明,簡直比狗仔隊還厲害!」豬頭,竟然連看著她說話都不肯!
「狗仔隊?」他蹙著眉,不解地又將視線調轉到她臉上。
但久等不到宮人傳喚的她壓根不理他,逕自扯開喉嚨大喊,「萬歲,奴婢奉皇后懿旨送點心來了!」
不消片刻,門內便立即有了響應,「縈柔嗎?進來吧。」
看了身邊人一眼,他還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死樣子,謝縈柔皺了皺鼻子,踏進門,將盤子端到桌案上。
兩邊文武大臣不少,桌上堆滿了公文,每個人都死氣沉沉的,她好不容易才騰出一個地方將點心放好,正要離開,朱允炆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下,「縈柔先別走,在這裡等一等,我吃完後妳再把盤子帶回去。」
「哦,是。」
她以為他會很快吃掉那盤點心,沒想到他一點也沒有停下公務的樣子,一直和群臣商議戰局,足足又說了大半個時辰,說到她都快站不住了,只能不停來回偷偷換腳站立。
終於留意到她彆扭的站姿,朱允炆一笑,推開手邊的地圖和筆墨,說道:「眾卿先退吧,大家累了一夜,也該回去休息休息了。」
當所有人都退走後,他看著她笑,「讓妳久等了,搬張椅子坐下來,陪朕吃好了。妳吃早飯了嗎?」
「還沒有,萬歲的飯奴婢可不敢吃。」謝縈柔也笑,眼角餘光瞥向大殿外面,一個鐵塔式的身影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萬歲,蕭大人還在外面呢,要不要叫他進來?」剛才她才站沒多久就腳酸腿麻了,那個呆子不曉得站了多久,鐵定比她還難受。
「哦。」朱允炆的態度很奇怪,並沒有立刻說話,吃了幾塊點心之後,他才緩緩說:「朕現在真的什麼人都不敢信了。昨晚王崇壽說,蕭離和金城絕私交密切,很有可能和燕王有關,金城絕就是蕭離引薦給朕的,所以,朕真的怕蕭離他會背叛朕。」
謝縈柔一驚,沉默許久後,小心翼翼地開口,「那,萬歲認為蕭大人會嗎?」
「不知道,所以朕把他叫來,卻又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朱允炆很黯然,「為什麼忽然間全天下的人都好像是朕的敵人?」他專注地凝視著她,忽地冒出一句,「縈柔,妳不會背叛朕吧?」
聞言,她燦爛一笑。「當然不會。萬歲和皇后待奴婢這麼好,奴婢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啊,萬歲別胡思亂想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不是兩軍交戰時最忌諱的事情嗎?如果沒有十足的證據證明蕭大人是叛臣,萬歲也不要冤枉了他。」
「……是啊,妳說的何嘗不是個道理。」朱允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端著盤子再出來時,蕭離還站在那裡,謝縈柔看他額頭上都冒出汗珠,官服衣領上也有了汗漬,很是同情,就悄悄靠過去,趁他不備,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拿著。」
蕭離不明所以的接過,低頭一看,竟然是塊點心。
她壓低聲音,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小聲說:「我猜你沒有吃早飯,這是我偷來留給自己的,先給你吃。萬歲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空見你呢。」
聞言,蕭離頓了下,心頭騷動又起。
別人對他好,他可以平靜的拒絕,或理所當然的收下,可她的小動作,卻總是令他覺得溫暖,她之於他,恐怕越來越特別了……
「御用之物,我不能要。」他反手推回給她,不想她惹麻煩。
聽見這話,她馬上又變了臉。「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朝他翻了個白眼,忽然又掏出個東西丟給他。「我好人做到底,不跟你計較,帕子給你用,再還我我就咬你!」說完便嘟著嘴走了。
接住她丟來的絹帕,一縷淡香飄散,將蕭離心上紮了根似的不知名感覺拉出了芽。他沒有出聲叫住她,只是看著她走遠,才收回目光,把帕子輕輕折好,收放在靠近心臟的地方。
晚間,皇后又要謝縈柔去問朱允炆是否要到坤寧宮用膳,她見朱允炆甚至取消了每日必定的學文習武,只怕是不會來了,但還是奉命跑了一趟,沒想到蕭離居然還站在那裡。
「萬歲還沒叫你進去?」她詫異地走近他。
蕭離一語不發地看她一眼,搖頭,又逕自盯著門板。
見狀,她皺眉,在宮人來宣她進殿後,鄭重其事地對朱允炆說:「萬歲,娘娘問您要不要過去用晚膳?」
「不了,我剛才已經喝了一碗粥,吃了點小菜。」這一天他大概也忙了很多事情,看起來更加疲倦。
沉吟片刻,謝縈柔終究開口了,「如果萬歲沒事和蕭大人說,不如讓蕭大人先走吧,北鎮撫司也不是很閒的地方。」
朱允炆抬頭看她一眼,「妳是在為他求情嗎?」
知道是自己多言,但是看見外面那個已經被暮色籠罩的身影,她還是忍不住點頭。「就算是奴婢為他求情吧。萬歲自己都說沒有證據和把握證明蕭大人可能有叛逆之舉,如果傷了蕭大人的心,萬歲不是平白少了一個忠臣?」
朱允炆沉思許久才點點頭,「好吧,朕給妳這個面子,聽妳一次,告訴蕭離,他現在可以走了。」
聞言,她高興地蹦出去,跳到蕭離面前,「萬歲讓你先走,他今天沒事了。」
定定地看著她,片刻的沉默後,他低低說:「多謝。」
「不必謝我。不過你確實欠了我一個人情。」她哈哈笑著,拉他一把,「還不走?」
沒想到蕭離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她連忙用自己的身體頂住他,大吸一口氣,「你好重。」
「對不起。」他想退開,但站了一天,雙腿已經麻木了,幾乎走不動。
謝縈柔見了,乾脆將他的胳膊挽到自己的脖子上,「我扶你走。」
他立刻搖頭,還直想推開她。「光天化日,男女授受不親。」
她死命抓住他的手不放,斜眼一瞪,「少來這些老夫子說的迂腐話!上回你抱我到北鎮撫司時怎麼沒想到這些?我又不會賴著你娶我。」說完她不由分說就一手拉著他環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另一隻手則環在他腰上。
起初蕭離走得很彆扭也很艱難,兩隻腳就像是灌了很沉的鐵鉛,拖在地上慢慢挪動。
這一路上,少不了許多詫異的眼光,可謝縈柔都當沒有看見,直到她感覺到頭上也有兩道目光在注視著自己時,才抬起頭朝蕭離嘿嘿一笑。
「你盯著我看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啊!我很懷疑你是故意把所有重量都壓在我身上的,看不出你身材挺棒,但是卻一點也不瘦。」
這女人,怎麼對男人說話這般輕佻……
女人,原來他已不知不覺將她看作女人,而非小丫頭了嗎?
「行了,放開我吧,我能自己走了。」他像被燙著似的急急抽回勾著她的手。
這時,有宮女提著一個籠子迎面跑過來。「謝姊姊,皇后娘娘問妳怎麼去了那麼久?」
謝縈柔喘了口氣才說:「告訴娘娘,萬歲已經吃過了,今晚先不過來。」
那宮女好奇地打量著蕭離和她,屈膝一禮,「蕭大人好。」
「妳帶著丘丘出來做什麼?」謝縈柔接過她手中的籠子。
「丘丘一直在籠子裡轉圈圈,娘娘讓我哄牠,可我哪會啊?謝姊姊,還是妳來吧。」小宮女噘著嘴,委屈地說。
謝縈柔笑著歎氣。「我就知道牠也不喜歡這個籠子,沒辦法,住不到牠喜歡的地方,牠就是這副懶鬼樣。」
「可是司禮監的人說這是最好的籠子了,是張公公翻遍了庫房才找到的。」
謝縈柔耐心解釋,「但是這不適合倉鼠居住,籠子裡應該有種圓形的小輪子,可以讓牠跑起來,牠天天在裡面運動也省得肥死。」拍了拍籠子,把丘丘吵醒後,看著牠不滿的小臉,她有些遺憾,「可惜,這種籠子這裡沒人會做。」
她轉頭,發現蕭離還站在那裡,有些驚訝。「蕭大人還沒有走?」
他凝眸望著她,「今日……多謝了。」
她霎時咧開嘴角。「你今天和我說了兩遍謝謝了,不用客氣,否則我會受寵若驚的。我一高興,以後就不生你的氣了。」
蕭離挑起眉梢,緩步轉身,走向外宮門。
小宮女這才悄聲說:「謝姊姊,妳剛才居然敢扶著他走?這皇城內外的人都怕他們錦衣衛,尤其是這個蕭大人,不知有多少厲害的大官都栽在他手裡,我平時見了他連大氣都不敢出的。」
謝縈柔看著蕭離略顯艱難的步態,呵呵笑了起來。「他人還不錯,就是笨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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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半個月,有一天謝縈柔替朱允炆上了一個時辰的課,無意中發現蕭離站在殿門外,便問:「萬歲又叫蕭大人了?」
朱允炆這回顯得很釋然。「有人揭發王崇壽通敵之事,證據確鑿,朕就叫蕭離把人抓了,現在可以證明他沒有背叛朕,是王崇壽作賊喊抓賊,故意陷害,所以朕還是讓蕭離入宮教朕武功。」
聞言,謝縈柔心中暗自感歎:官場之事真是一天一變,風水輪流轉得快。
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遺憾,是天藍色的,早知道他要來,就該改穿綠色的才對!她眼珠子一轉,笑著跑回屋,真的去換了一件綠色的衣服。
「唉,換一次衣服都這麼麻煩!大明人就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很多不便嗎?」她嘀嘀咕咕,好不容易把衣服換好,還重新梳了個新的髮式,等跑出來時朱允炆已經不在了,只剩下蕭離一個人默默地擦著一桿長槍。
「萬歲走了?今天你們練槍啊?」她好奇地湊近。
將槍放下,蕭離看了她一眼。「妳喜歡綠色?」
「嗯。」謝縈柔把食指一豎,橫眉豎目的威脅他,唇角卻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我知道你不喜歡,但不許你說我穿綠色很難看!我警告你,這可是我的地盤。」
他好笑地看著她,「這是天子皇城,萬歲的所在,何時成了妳的地盤?」
她被堵得無話可說,最後開始耍賴,「不管,反正你要記得,你既欠我錢,又欠我情,所以在我面前不許反駁我的話!」
面對她的刁蠻,蕭離又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她。
他望著她的眼神好像變了,不是平日裡的冷淡疏遠,或是鄙夷諷刺,那種深幽中常著一點黯光,長長久久的專汪。讓謝縈柔心頭再度怦怦直跳。
「幹麼?你又想笑我什麼?」心跳紊亂,她警惕地回視,做好禦敵準備。
「這個給妳。」他從旁邊的一處空地上拿起一個東西交給她。
謝縈柔乍然呆住。那是一個竹子編成的圓形籠子,旁邊還開了一道小門,門上掛著精巧的小鎖,籠內有個用樹枝及竹籐做成的小滾輪。
「這,這……」向來伶牙俐齒的她變成了結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這種東西嗎?」他不甚確定的問,「給那隻老鼠住的地方?」
「丘丘不是老鼠,是倉鼠!」她急切地糾正,又迫切地想知道這籠子的來歷,「你去哪裡買的?我以前在街上找過,都沒有這種籠子,連司禮監的張公公都找不到。」
「我編的。」蕭離的目光幽遠,看著遠方,「小時候家窮,姊姊和娘要編做一些筐子去賣,我偶爾幫忙,就學會一些技巧。」
好似一下子掉進一張看不見的網裡,被網得密密實實,又軟軟柔柔,謝縈柔呆怔著看他,好半天才低低的說:「你這個人真讓人好奇。」
「嗯?」他不解地皺眉。
「本來以為你就是一顆冷血無情的石頭,沒想到一次次的,你又讓我看到心思這麼細膩的一面。蕭離,你為什麼要當錦衣衛?」
他頓了頓,「因為沒有別的選擇。」
她輕聲問:「燕王和萬歲,你覺得哪個人好?」
他看她一眼,這一眼或許是警覺的,也是分析的。
謝縈柔明白他不說話是因為不能說。也不該說,但還是忍不住想勸他。「蕭離,這個天下早晚都會是燕王的,有沒有你,都將會是他的,但你要小心,因為朱棣是個心狠手辣、鳥盡弓藏的人,這一點比起他老爸……比起先皇,毫不遜色。」
他沉默著,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謝縈柔歎口氣,轉著手中的籠子,「謝謝你幫我做了這個籠子,從今天起,我都不會再跟你生氣了。」她伸出小小的手,平攤在他面前,「蕭離,我們做個朋友吧?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平平安安的。」
他看著她真摯的眼,又看了看面前那隻小巧的手,終年結冰的心終於被那發了芽的情緒融化,變得柔軟起來。
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是喜歡綠色的,尤其看到綠色穿在她身上,配上她明艷的笑容,真的可以讓他回憶起在邊關沙漠中體會春風拂面的感覺。
他也沒有告訴她,為了這個籠子,他精挑細選了好幾天的竹子及樹枝,又親自畫了圖樣之後才著手製作。
北鎮撫司的兄弟們都很不解他,沒日沒夜地關在屋子裡做這麼一個古怪的東西要幹麼,甚至放下許多公務沒有處理,對於他這個平日裡每天都要處理至少幾十個案例、十幾個犯人的詔獄統領來說,實在是罕見的怪事。
可當他看到她見到這個籠子時又是驚喜又是感動的表情,便覺得心裡好滿足,那些為她做的,再沒有說的必要,只要她喜歡,就夠了。
著迷地望著她如花般燦爛的笑靨,蕭離以慣有的沉默掩飾內心的喜悅。
「怎麼?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嗎?」她的手一直伸在那裡,臉又皺了起來。
眼中都是她嬌嗔的臉,一隻大手本來猶豫著伸出去了,卻在半路又收了回來。
他是隨時可能消失於世的叛賊,怎麼能和她靠得更近?那會害了她的,還是維持現狀吧。
收回手,他竟覺嘴裡有些苦澀。
謝縈柔很是失望,「大男人怎麼這麼不痛快?」她強行拉過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說:「這樣就算和我約定好了。」
「約定什麼?」他看著她還拉著自己的手,有些氣惱,但還有更多感動。
笨女人,怎麼會硬要和他扯上關係呢……
「約定好我們是朋友了,從今以後不會做背叛朋友的事情,不會惹朋友生氣,也不讓朋友傷心……」
撤回手。他強壓下滿心的歡喜。「幼稚。」
此時朱允炆從內殿走出,「縈柔,妳和蕭離過來一下,朕有話問你們。」
謝縈柔幽怨地瞪了蕭離一眼才跑過去。「什麼事?」
「聽皇后說,妳曾經去給金城燕送過信?」
見她變了臉色,他又笑,「妳別怕,沒事,皇后已經和朕說明白了,朕不會怪她。眼下朕地想請妳做回信使,幫我送信給金城絕。」
「送信給金城絕?那要奴婢去做什麼?隨便派個人去送信不就行了?!」她不大想見那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男人,直覺告訴她,他很不好惹,尤其是他眼裡太過明亮的精光,讓她很是害怕。
朱允炆搖搖頭,「朕並不是只要一個送信的人,而是要一個能替朕和他談判的人,想來想去,就只有妳合適了。妳身份簡單,無論說對說錯都無關大局,加上妳又聰明機敏,一定可以從金城絕那裡得到朕想知道的答案,所以妳就不要推托了,朕意已決。」
聽見這話,謝縈柔登時苦了臉,「那萬歲想讓蕭大人做什麼?」
「朕想請蕭大人做妳的保鏢,陪妳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