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梢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白王殿下自然是不知道一般女子是怎麼約見自個兒的心上人的,也不知道該在什麼時候約見最為妥當,而他詢問的是宮裡的人,宮中的女子,一個個只會挑自己合適的時間出來,戌時,正是所有人剛好休息的時候。
在華琚樓上等了又等,那等的人還是沒有來,白若水不由得氣極,他蕭未央真當自己是什麼東西了?
難道還爽約不成?
氣極敗壞地執意要出去看看的白若水卻沒有想到,分明是他自己早來了一個時辰,這不才等了幾分鐘,他自己就早已按捺不住了。
他的幾個近身侍衛都諫言,「殿下,這個時候,您孤身一人出去,實在是不安全。」
「讓我們跟著您吧。」
「走開!都給我滾開!」白若水煩躁地「砰——」一聲將門摔上。
戌時的華琚樓本就有些靜下來了,然而白王這樣一下樓,店小二還是嚇了一大跳,「客,客客客客倌——」
白若水冷眼撇過去,那店小二一下子被那凜冽視線凍成冰塊。
而這一樓大堂之內的人卻一下子靜了下來。
幾乎,所有人都在看這個氣極敗壞眉梢帶冰眼角也帶著霜的冷美人。
本來坐著喝酒的,愣愣地舉著杯一動不動;本來是挾菜入口的,菜叭嗒一聲反而掉在盤中,這些是光明正大的,在白若水身影離去的時候,還不知有多少私下裡偷看的人這才抬起頭來。
然而白王殿下自然是不會將那些視線放在眼裡。
不要說是這等庸俗之地,就是在宮中,他白王一露面,三宮六妃失態的事情他見得多了。也因此,白若水沒有注意到,在他離開酒樓的時候,有幾個身影跟著他出去了。
在零零散散僅會有一兩個人冒出來的大街上走了幾步,白若水的怒氣更大。蕭未央這個不守信的混帳東西!白依依的身份好歹也是郡主,是他白王殿下的妹子,他蕭未央難道還敢把她不放在眼裡不成?
上次這般輕薄,他還沒有找他算帳了!
此時的白若水壓根不會承認上次他陶陶然的事情。
在酒樓下面踱來踱去,那人還是沒有過來,其實白若水若仔細一想,便會想到他僅在那信箋上寫了戌時,卻沒有再寫具體哪刻哪兒,蕭未央又怎會知道?
白若水胡亂地走,不知不覺間竟發現自己走到一個死胡同。
「混帳!」白王咒罵出聲,轉身就要退。
然而跟在他身後的人卻圍了上來。
「小姐,一個人在等情郎?」
白若水冷眼望著圍上來的幾個人。
原來京師還有這等流氓無賴。
「你的情郎好像沒來噢?是私奔?」
「來吧,讓哥哥我好好疼你。」
這樣的聲音只令白若水覺得無聊,對於這些人,他連出手都覺得不屑。
「讓開。」白若水壓低了聲音道,同樣的,他也不想生事端,堂堂白王殿下在大街上與地痞流氓打架,雖然不會傳出去,然而保不定他可親可愛的皇兄派來的人就在哪兒盯著,他可不想這麼丟臉的事情被人正而八經地通報給那個人。
冷美人的聲音異外的有些暗啞,這令那幾個人流氓愣了一下,然而看到白若水杏目微瞪,粉頰帶冰的樣子,卻更是誘人,那些人於是笑了起來,「大小姐,這兒可不是你的閨房,你說讓開我們就要讓開?」
「是啊,哥哥不想讓開,怎麼辦呢?」說話間那人伸手過來就要輕薄。
黑暗中只聽得白若水冷笑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
人的哀嚎的聲音聽在白若水耳中更加的無聊,本來久等不到蕭未央已然夠討厭了,現在又冒出這樣的幾隻臭蟲,令白若水的心情更是煩躁到了極點。
所以,在看到第一個人肩膀以一種奇異的形狀耷拉下來的時候,另外的幾個人就心生怯意,腳步慢慢後退想逃了,然而原來極度不耐煩的冰美人此刻唇邊卻浮起了詭異的笑,那笑是令人看了會毛骨悚然的,白若水溫柔地微笑著轉過身來對著那幾個人,「幾位大哥?怎麼了?」
「……」這樣溫柔的聲音又令那幾位本來已經在後退的人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
「剛才那位好粗魯呢,人家最討厭那種粗魯的人了。」美人兒蹙起蛾眉,那種表情令人憐愛,「人家只是覺得,溫柔一點比較好呢。」
這種極富誘惑性的聲音將人的色慾一下子挑到極點,被那種低啞的柔柔的嗲嗓酥得肅然起敬的幾個人又不怕死地繼續上前。
然後,又是那種令人發麻的骨頭斷裂的聲音繼續在黑暗中響起。
「嘖。」白若水歎息著望著倒地的三個,再看看最後一個嚇得雙腿發軟在原地跑步的人,慢悠悠地走過去,手撫上那個人的臉,那人立刻抖抖嗦嗦地,「小,小,小姐,饒,饒,饒了我……」
「為什麼我不懂小哥您說的話呢?」白若水的手指慢慢吞吞地劃啊劃,在他的臉上劃來劃去,「饒了你?」
那人緊張得直吞口水,「是,是我色膽包天……冒……冒犯……」
然而眼前的美人卻一下子呵呵笑起來,「冒犯?小哥你在說什麼啊?我這麼美,會讓人想犯罪是理所當然的。」
「我……我……我不敢……」
「廢物。」原來還慢條斯理地用著一副理當如此的語氣說著這種極其自滿的話的美人眉宇卻一下子變得冷然起來,「你不敢?」
「饒!饒了我——」你見過一個天仙美女一下子變成惡羅煞嗎?沒有見過這種差異的小流氓一下子雙膝發軟跪了下來,「放了我,小,小的真的不敢啊——」
「不敢?」惡煞一下子又變成了蹙著眉頭苦惱的思春少女,「那……人家說喜歡你?讓你過來呢?」
「……」流氓嚥了口水,懷疑自己是驚嚇過度有了幻覺。
「過來呀——」然而似乎不是幻覺,面前的美人兒勾著他的下巴手指柔柔地在他的臉上滑過,又慢慢地劃到美人兒自己的腰帶上,解——被解開了?
「怎麼不說話了?」衣襟散亂的美人裡面穿的是藕色中衣,那隻手還在繼續解著腰帶,「人家覺得好熱……」
「咕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雖然那小流氓覺得自己今晚可能遇到狐狸精了,然而看著這樣的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倒在他的懷裡,他還是覺得一股熱潮直往下腹湧去。
「我,我真的動手了?」那小流氓伸出爪子。
「叭——」的一聲,那不怕死的祿山之爪被人狠狠扣住,抬頭一看,美嬌娘又變成惡羅煞了,小流氓嚇得簡直想哭,然而那惡羅煞竟然還把臉湊過來,惡狠狠地在他耳邊道,「要上就得凶一點,用撕的。」
「嗄?」那小流氓嚇傻了。
然而時間已然來不及了,那小流氓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聲音,沒等他反應過來,惡羅煞一下子變成了淒楚可憐的遭**的小姐,「救命啊——」
「誰在那裡?」果然來的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
「快撕!」淒楚可憐的小姐惡狠狠地將衣襟塞到那小流氓的手裡。
「我我我……」已然嚇得渾身顫抖。
「沒用的廢物。」白若水低咒一聲,一手將那小流氓的脖子勾過來,又是「嘶啦——」一聲,手裡的顯然是價值不菲的衣料居然一下子被撕得七零八落。
「來人哪——救命啊——」遭人強暴的可憐小姐叫聲淒楚。
而那個救命的人果然也以極快的速度趕到了,白王殿下眼見得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可以在他的掌控之下上演,正心內暗自得意,想著此番蕭未央決然逃不出他的桃花陣,然而那本就全身發抖的流氓竟然頭一歪嚇昏過去?
「依依?」蕭未央沒有想到那個聲音會讓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當他剛到那個巷口的時候,就看到白依依一腳踹飛那個小流氓,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瞪眼表示驚訝,就看到眼前一黑,感覺到一陣香風撲面而來,「等——等等——依依——」
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滋味是不錯,可是,如果眼前的是個體重不亞於你的人兒,又是直撲你懷中而來,大有你不接住他就不會善罷干休的架勢,蕭未央只覺頭痛得厲害。
後腦似乎撞到了地上的什麼東西,生疼。然而趴在他胸口的美人卻像是心有餘悸地在顫抖,「蕭郎……我好怕……」
蕭未央勉強半坐起來,擁著懷裡的人,想著把臉埋在他懷裡的人反正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索性苦笑朝天翻了個白眼。
白王殿下何時會怕?
剛才他來得雖然有些晚,可是那凌空一腳將那小流氓踢飛他還不至於沒看到吧。
撲在蕭未央懷裡的白王殿下自然是沒有看到他身後的情景,而那個裝死的小流氓偷偷摸摸地爬起來腳底抹油逃得飛快的場面卻被蕭未央看得一清二楚。
怕的……恐怕是那個小流氓吧……
蕭未央不由得歎息一聲。
白王啊白王,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然而他懷裡的人輕輕顫抖的樣子卻莫名的還是揪起了蕭未央心中的憐惜之感,他伸出手輕輕地擁住那輕輕顫抖的肩,「依依,別怕,別怕了。」那聲音竟然還相當的溫柔。
蕭未央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在哄女人的時候會有這般溫柔的聲音。
那本在顫動的瘦削肩膀被那手一碰觸,一下子僵硬在那兒,然而立刻又是顫抖得更厲害,蕭未央懷裡的人兒緊緊地抓著蕭未央胸前的衣服,「你……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怎麼會……別說傻話。」蕭未央此時覺得自己似乎只是在跟白依依說話。
「真的?」懷裡的人探出頭來,那梨花帶淚的容顏一下子令蕭未央震住了。月光下那精緻的猶如天帝最得意的作品一般的五官泛著淡淡的柔光,那眼睫略有些濕潤,臉上的脂粉雖然略有些殘,然而卻更顯得楚楚可憐,蕭未央一下子震驚了。
看到蕭未央的眼中有驚艷的時候,白王殿下自是得意萬分,蕭未央啊蕭未央,這個世界上美麗的事物人人愛,我就不信你不動心。
於是白王殿下更是楚楚可憐地在坐著的人腿上輕輕移動嬌軀,將臉更靠近那人,吐氣如蘭,「蕭郎……你不抱一抱奴家嗎?」
然而身下的人渾身僵硬。
打死蕭未央他也不會相信,此時此刻,這白王殿下坐在他大腿上扭來扭去,居然會挑起他的情慾?
「蕭郎……」白王殿下疑惑,驚艷也不是這麼長時間吧?
蕭未央的手本是按在地上,然而現在,他的手一下子抓緊了,緊握成拳抵在地上,蕭未央張了張口,聲音竟然是沙啞的,「小……小姐自重。」
白王殿下恨,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齒,更恨不得將面前的人扒皮抽筋,然而他不能,飽受驚嚇的大小姐白依依眨眨眼,晶亮的淚珠一下子滑落臉頰,「你……你不要我了……」
「不……」蕭未央不知道該如何說才最好,他心裡一個聲音在狂叫,那是白王!那是喜怒無常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白王白若水!那是不折不扣的男人!那個人只是在捉弄他,只是戲耍他!然而為什麼?看著那樣晶瑩的一顆淚水在濕潤的眼睫上慢慢凝聚成形,慢慢地承受不了那樣的弧度劃落下來的時候,他的心裡居然會生出不捨之情?不想這樣眼睜睜地望著那顆淚水就這樣沿著臉頰落下來,蕭未央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
他想幹什麼?
也許本來,伸出手去只是心情的一種反射,然而手一伸出去,蕭未央就驚醒過來了,他在幹什麼?下一刻,想立刻抽回,然而指尖已然觸到了那滴淚,溫暖的,一下子就沾濕了他的指尖,蕭未央的心一下子被那種遺憾失落的感覺佔據了。
那麼美……的東西……
在心內不由自主感歎的時候,手指卻貪戀起那種觸感來,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就撫上那張絕艷的臉,白王的臉,白若水的臉,白依依的臉,那樣的薄唇,在這個人是白王殿下的時候,這樣的一張唇裡會吐出冰寒的話來,在這個人是白依依的時候,這樣的唇會吐出低啞的聲音來,那聲音雖然有些做作,然而那種輕微的沙啞和刻意的嗲嗓更是令人覺得骨頭酥軟,銷魂蝕骨。這樣狡詐的人的薄唇,摸上去居然是軟的?
「未央……」白王殿下有些吃驚。
蕭,蕭未央在做什麼?
面對那雙癡得有些迷茫的雙眼,白王殿下心裡不是不得意的,然而轉念一想到蕭未央居然對女子如此輕佻如此輕近,心裡就不是滋味,酸澀難當,本是蓄意誘惑眼前的人,然而真到了眼前的人如此大膽地描畫著他的唇的時候,白若水卻一下子驚慌了。
有什麼人,會如此大膽地親近過他?
白王殿下就是在心情極度愉快的時候,他身邊的護衛也不敢多走近一步。
更勿提在他生氣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遠遠得離開三丈。
又有什麼人,會如此輕佻地這樣碰觸他?
孩童的時候,就已然習慣一些人癡然的目光,那種驚艷的目光見慣了,就不再覺得有什麼奇怪,所有人看他都是這樣的一種目光,少年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那種驚艷的目光裡掩雜了慾望,心裡是駭怕的,那個人是什麼時候死的呢?
嗯,想一想,三個月之後被連貶至最貧瘠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再長大一點點,居然還會出現不怕死的人用著各種法子接近他,趁著敬酒觸摸了他的手一下,當場被他挑斷手筋,那人氣極敗壞地向在場的聖上挑唆,最後呢?
絕艷的唇邊現出一抹諷刺的冷笑來。
白若水一向不喜歡人碰觸,也一向厭惡碰觸他人,然而每次看到面前的這個人的時候,卻總是忍不住想去觸摸他,腦中就會想感受與這樣的一個嚴肅認真的人肌膚相親的感覺。
這是怎樣的一種奇怪的感覺。
猶記得某天恍然大悟之時的心驚。
「未央……」
想讓這樣的一個人為自己而癡迷,想看到他這樣癡迷的模樣,想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裡現出慾望來,想看到這樣的一雙眼被獸慾染黑的樣子,那眼前的人兒似乎突然驚醒,指尖顫動了一下,立刻就要抽離,白若水輕啟朱唇,舌尖輕輕地舔過去,輕輕地含住那驚慌的手指。
眼前的人兒立刻倒吸一口氣。
滿足與驕傲在心中油然而生,他白王殿下想要的人,什麼時候得不到的?饒是京師身價再高再冷然再矜持的大家閨秀,勾勾手指也能引得人癡癡然跟過去,更何況你蕭未央?
一想到這兒,白王殿下就渾身激動起來。
可惡的蕭未央!他果然是討厭那種沒有一絲驚歎的目光,這種目光不該在見到他的時候出現。不論是若有若無的愛慕,還是掩飾得極好的讚歎,他都能看得出,也都能感受得到,從沒有一個人,那雙眼裡正直得一絲邪念也沒有,這樣的雙眼在他白王殿下的面前是不可能出現的。
你蕭未央再正直,再君子,現下也不是被我迷得七暈八素?
「依依。」蕭未央喚道。
「……」白王的身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剎那間,白若水的眼中神彩由自豪變成凌厲,那瞬間目光如電,「依依?」
蕭未央在微笑,那笑容竟是那般的溫雅,溫雅得令白若水想撕他的臉,「依依……你是要我向你哥提親嗎?」
「提、親?」那聲音間硬梆梆,似有咬牙聲。
蕭未央皺了皺眉,「依依,你的聲音太啞了。」
「奴家……」白若水突然驚覺,眼中殺意一下子消失於無形,他咳了一聲,蹙起眉頭,「人家……」
「生病了?」蕭未央很溫柔地提供台階下,「夜露深重,不要再坐在這兒了,我扶你回客棧吧。」
說罷蕭未央拉起白若水欲起身,怎知白若水的外衣原就被撕得七零八落,蕭未央沒注意,其實只是抓到袖口,結果「嘶——」的一聲,那衣服被撕下一大片來。
「……」白王殿下清眸怒瞪微笑著的蕭未央。
後者望了望手中的破布,歎息著搖了搖頭,將那方衣料收攏於手中,方才抬頭望著白若水,「這下是不提親也不行了?」
「一切但憑蕭郎做主。」嬌怯怯的白王殿下一口一個「蕭郎」,叫得極為動人,然而他心裡卻在狂笑。
蕭未央啊蕭未央,今日來提親,看我明日就與你洞房花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