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在服務區 16
    “難道他一點也不怨?一點也不痛苦?”

    “理解並不等於不痛苦。從昆山回來後,他一直悶悶不樂。我找他出去喝酒,他喝醉了,後來-哭了。認識他這麼多年,那是我惟一一次見他哭。”

    最後兩個字,蘇醒的聲音很輕,話音落地,很快就消失在某處。卓群抬起頭看著他,兩個人目光相遇又很快分開了。幾乎同時把臉轉向窗外。

    腳下,是燈光璀璨的海灣廣場。她依然是那麼華麗,那麼耀眼,光芒四射。

    “哦,我們又轉回來了。如果沒有窗外的風景做參照,幾乎感覺不到旋轉。”卓群輕歎

    道。

    蘇醒淡淡一笑:“因為慢所以感覺不到。就象地球自轉,如果感覺到就麻煩了。”

    兩個人相視無語。

    稍頃,卓群重又提起話題:“這個方小艾,顯然是他養父家的親戚了?”

    “對,她是方曉養父弟弟的女兒。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是青梅竹馬。方曉養父一直有個心願,想讓方曉給方家留個後代。但方曉不是他親生的,他就想讓方曉和小艾結婚。方曉知道他的心思,大學一畢業,就和小艾領了結婚證。本來訂好那年國慶節結婚,因為小艾去美國參加一個合資項目談判推遲了,就改在新年。但就在新年前幾天,方小艾突然失蹤了。”

    “失蹤了?”卓群叫了起來。

    “後來才知道,她去了美國。”

    “這麼說,方曉是被她拋棄了?”

    “是,她走後不久,方曉就離開北京去了深圳。”

    “哦,原來是這樣。那她這次為什麼回來?”

    “說要考察項目,准備回來投資。結果剛到藍城就病了。”

    “哦,我明白了。”卓群點了下頭,站起身,道:“走吧!”

    蘇醒一愣:“去哪兒?”

    “回家。”

    “回家?”蘇醒看著卓群,有些不相信地:“你剛才不還說不回去嗎?”

    “現在情況不同了。大敵當前,一致對外。”

    卓群拿起外衣和背包就走,扔下蘇醒站在那,半天沒反過神來。

    已經是夜裡11點了。卓爾又一次走到窗前,掀開窗簾一角,往外望去。

    窗外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卓爾長歎了口氣,放下窗簾。走到沙發旁坐下,陷入沉思。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卓爾抬起頭,凝神細聽,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是掏鑰匙的聲音,她心裡一陣驚喜,騰地站起身,向門廳走去。

    門開了,卓群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卓爾腳上纏著藥布,心裡有些酸酸的。

    兩個人隔了幾步遠,滿腹話,都不知從哪兒開始。

    還是卓爾先開口。

    “你吃飯了嗎?我給你拿點兒東西吃吧。”

    “不用,我吃過了。”

    “那,你累了吧,我給你弄水洗澡。”

    “不用,我自己來吧。”

    卓群把包放下,脫去外衣,去衛生間把熱水器加熱。出來見卓爾還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沒事兒,已經好了。”卓爾忙說,走到沙發旁坐下。

    卓群也走過去,坐在側面的沙發旁上,習慣地抱起一個靠枕,在手裡玩弄著。

    房間裡只開著一個小台燈,發出微弱的桔黃色的光。月光從兩扇窗簾中間的縫隙射進來,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光影。

    卓爾兩眼盯著這道細長的光影,一字一句地說:“對-不-起!”

    卓群緊咬著嘴唇,不作聲。

    “我知道這麼說太輕了。也知道不應該得到你的原諒。但我還是-還是想請你原諒-”

    “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卓群打斷她:“他又不是我老公,就算是也無權壟斷,你有愛他的自由,可你不該瞞著我!”

    “我不是有意瞞你,我是想-”卓爾臉紅了,“想把他還給你。”

    卓群看著她,用從未有過的認真口氣問:“我問你,你真的愛他嗎?”

    卓爾默默地看了一眼卓群,點點頭。

    卓群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表情,猶豫了一下,說:“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他是在養父母家長大的,你知道嗎?”

    卓爾一臉愕然,搖搖頭:“不知道。”

    “他曾經和養父弟弟的女兒-也就是他的表妹訂過婚,你知道嗎?”

    卓爾搖搖頭。

    “知道他今天晚上為什麼不能來看你嗎?”

    卓爾又搖搖頭,臉上的疑惑更深了。

    “因為她來了,現在就在中心醫院,方曉和她在一起。當然,這也可以理解。問題是:他為什麼不告訴你,為什麼要瞞著你?隱瞞離欺騙只差一步!”

    “他-他可能來不及告訴我,或者,不想讓我擔心。”卓爾辯解道。

    “那好,你現在給他打電話,試探一下,看他怎麼說。”

    卓群一彎身拿起話筒,遞給卓爾。

    卓爾看著話筒,搖搖頭,“不,我不想試探什麼,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哼!你怎麼做是你的事。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他的事和我沒關系,如果不是為你,我才不管他呢!他又沒付我管理費!”

    卓群把話筒往沙發上一丟,起身去衛生間洗漱了。

    聽著衛生間裡傳來嘩嘩的水聲,卓爾心裡一陣陣波動,她瞅瞅沙發上的話筒,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拿起來,撥了一串熟悉的號碼。

    “你所撥叫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內。”

    電話裡,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的格外空曠。

    卓爾的心,變得空蕩蕩的。

    方曉幾乎一夜沒睡。

    從手術室出來,方小艾一直昏睡著。她緊閉著眼睛,眼角處爬滿細細的皺紋。剛剛經歷過手術的痛苦,臉上不時一陣驚攣,露出痛苦的表情,手伸向腹部。方曉趕緊替她拿開,怕碰著刀口。

    病房裡很靜,只有滴瓶中藥液流動發出的微弱滴噠聲,這聲音讓方曉想起小時候,他牽著小艾的手,在雪地裡走,腳下傳來“吱吱”的聲音。走著,走著,身邊的小艾忽然間變成卓爾。方曉心中一陣潮湧,他用力搖晃了一下頭,借著微弱的燈光看了看表,已經凌晨一點了。

    方曉又把視線移向病床上的小艾,望著這張曾經十分熟悉的面孔,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陌生感。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無法確認:這就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已經6年了!6年前,就在他們即將舉行婚禮前,她離開了他。

    “愛情就象吸煙,她的快樂是攜帶著傷害的。要想享受快樂又要少傷害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只吸前半支,把後半支省掉。”

    方曉又想起離別前她說的這句話。望著這個象捻滅香煙一樣捻滅愛情、深深地傷害自己、改變了自己一生命運的女人,方曉心中交織著一種無以名之的復雜情感。怨恨,憐憫、失落、茫然,就是無法寬恕和原諒。那種刻骨銘心的痛,那種被污辱與被欺凌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卻無處還擊。

    方曉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滿天星空,長長地歎了口氣。

    一聲呻吟聲從背後傳來,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涼。方曉忙轉過身去,走到床前,拿起小艾的手,放在自己手裡攥著。

    滴瓶中的藥液終於滴完了,方曉摁住藥棉,把針頭撥去。又摁了一會兒,掀開被子,把小艾的手輕輕放進去。關掉床頭燈,坐回椅子上,長舒了口氣。

    天邊雲際有些發亮,疲憊象雲一樣,襲了過來。方曉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睡夢中,方曉被一陣呻吟聲驚醒了。睜開眼,天已經大亮。小艾側著臉,目光茫然地望著他。

    方曉站起身,用手捋了一下頭發,輕聲說:“小艾,手術很順利,你不要擔心。現在麻藥勁過了,刀口會疼的。疼就哼一聲吧。”

    方小艾默不作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心裡一陣酸楚,眼淚慢慢湧了出來。

    “堅強一點兒,過了今天就好了!”方曉安慰道。

    方小艾張一張嘴,用微弱的聲音說:“不要告訴我爸媽。”

    “我知道。”

    怕方曉再問什麼,方小艾把臉轉向裡邊,閉上眼睛。方曉看了一眼她的側影,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把臉,走出病房,來到走廊盡頭,拿出電話。

    “喂!”電話裡傳來父親溫厚的聲音。

    “爸,是我。”方曉說。

    “唔,這麼早來電話,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挺好的。你和媽媽怎麼沒去散步?”

    “去了,剛回來。”

    “嗯——”方曉頓了一下,道:“爸,我和你說件事,小艾到藍城來了。”

    “唔,我正想和你說呢。她從國外回來了,前幾天來看我和你媽,說是想在國內做點事,還問起你,我把你的電話給她了。她找你了?”

    “嗯。”

    “她找你做什麼?”

    “她—病了。”

    “病了?什麼病?前幾天還好好的呢。要緊嗎?”父親語氣有些不安。

    “闌尾炎,昨天晚上我送她去醫院做的手術,很順利,現在不要緊了。就是一半天出不了院,需要人照顧。”

    “唔,”父親語氣平和了些,沉吟道:“小艾父母最近身體不太好,我看先別告訴他們。告訴他們,他們也不能去。”

    “我知道。那-”方曉停住,沒再往下說。

    父親意識到他想說什麼,略一沉思,知道不能再瞞下去,於是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小艾和那個美國人已經分手了。”

    “什麼?”方曉吃了一驚。

    “他們分開已經一年多了,小艾一直瞞著家裡,這次回來才說。”

    方曉呆呆地握著電話,不知說什麼好。

    父親又繼續說道: “方曉,我知道她過去傷害過你,是她不對。可人都會犯錯誤的,她那時太年輕,其實這幾年她一個人在美國吃了不少苦,身體也搞跨了。你就不要再怨恨她了!她現在是病人,看在你們兄妹一場的情份上,你要好好照顧她。”

    “嗯。”方曉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見方曉語氣有些不爽,父親又道:“你也不用太為難,如果你脫不開身,我和你媽去藍城照顧她。”

    “不用,不用。”方曉急忙說,“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方曉掛斷電話,抬起頭,凝視著窗外,重重地歎了口氣。

    吃過早飯,卓群陪卓爾去中心醫院。

    卓群把車停在醫院門口,讓卓爾下車,自己把車開到停車場,回來時卓爾已經掛完號,正往外走,卓群過去扶著她,兩個人順著走廊慢慢往裡走。

    走到診室門口,卓爾把掛號單夾在病歷本中遞給護士,護士接過來放在桌上,說:“坐那邊等會兒。”

    卓群扶卓爾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等了約莫能有5、6分鍾,護士招呼道:“卓爾。”

    卓爾站起身,護士看了她一眼:“3號位,張醫生。”

    卓群扶卓爾往裡走,護士攔住她:“病人進去,家屬在外面等。”

    卓群不滿地看了她一眼,站在門口往裡探頭,只見卓爾走到醫生辦公桌前,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起身走到裡面處置室。卓群轉身離開,在走廊裡來回踱著步,走著走著,倏忽想起什麼,抬起手飛快地看了一眼表,快步走到診室門口,對那位護士說:“等會那個病人出來,麻煩你轉告一聲,讓她在這等我。”

    卓群疾步來到大廳,跑到問訊室窗口:“請問,闌尾炎手術病人應該在幾樓?”

    “去6樓醫護中心問一下。”問迅小姐抬頭打量了她一眼,隨即低頭繼續看報紙。

    卓群跑到電梯前,一部電梯剛剛上去,另一部正往下走。她盯著指示燈,焦急地等待著。電梯終於下來了,門一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裡面走了出來,是老宮。

    卓群一怔,驚訝道:“老宮,你怎麼在這兒?”

    老宮也頗感意外,“我正想問你呢?你來這兒干嘛?哪兒不舒服?”

    “我?沒有。”卓群連連搖頭,“是我姐。不小心讓玻璃扎了腳,不過已經好了,今天來拆線。你怎麼病了?”

    “嗯。”

    “什麼病?要不要緊?”

    “要緊倒不太要緊。”老宮不好意思地笑笑:“可這病,有點兒不怎麼好說。”

    “喲,不會是‘愛滋’吧!”卓群開玩笑道。

    “那倒不是。”老宮自嘲地一笑,“這病名一大串,記不太清,叫什麼‘男性乳腺小葉增生’。”

    “什麼?”卓群叫道。

    “就是乳房裡長了個瘤。相當於乳腺癌。不過是良性的。”老宮用手指指自己前胸。

    “男的還得這病啊?”卓群朝他胸前看了一眼,吃吃地笑。

    “是呀,我也納悶,以前沒覺的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器官。開始有點腫脹,沒當回事,後來越腫越厲害,一碰就疼。到醫院來檢查,得,還真是病。”

    “怎麼會得這種病?”

    “醫生說,是內分泌失調引起荷爾蒙比例失調。”

    “那怎麼辦啊?”

    “沒什麼辦法,得做手術了。”

    “做手術?有這麼嚴重?”卓群有些吃驚。

    “是啊,我本來不想做,怎麼說也是一器官啊,雖然沒有你們女人那麼重要,可該保護還得保護不是!所以先用保守療法。”

    “保守療法?”卓群重復道。

    “就是藥物治療,口服,還有,在這上外敷。”

    “怪不得,聞著一股藥味。”卓群噤了一下鼻子。“怎麼,不好用?”

    “是啊,用了一個療程,沒什麼效果。醫生讓我做手術。”

    “啊!”卓群一伸舌頭,做了個好可怕的動作,老宮被她的樣子逗笑了。

    “走,正好快中午了,找個地方一起吃飯,預祝我手術成功。你姐在哪兒?我們過去找她。”

    卓爾和卓群本想在附近找個地方簡單吃一點兒,但老宮不肯,堅持帶她們去好望角。

    三個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一坐下,老宮就招呼侍者點菜,海蝦,螃蟹,海膽,魚翅,卓爾一看,竟揀貴的點,急忙攔阻道:“老宮,我傷口剛好,不能吃海鮮,你現在最好也別吃,點幾樣青菜就行。”

    卓群也開玩笑地說:“是呀。還是省下錢給醫院吧。”

    老宮大大方方地說:“沒關系。把錢給酒店總比給醫院好,趁現在胃還健全,別虧待了它。”

    老宮又點了兩份青菜,要了兩瓶啤酒。

    卓爾看了他一眼,想安慰安慰他,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就把話題叉開:“老宮,最近公司生意怎麼樣?”

    “不怎麼樣。剛要到手一筆,被人撬了。”老宮一搖頭,苦笑道。

    “那怎麼辦啊?”卓爾不無擔憂地問。

    “怎麼辦?敖著唄。急也沒用,辦法總比困難多。”老宮不屑地說。

    “我最欣賞你這種樂觀主義精神。如果早生幾十年,跟毛主席他老人家鬧革命,怎麼也得給你個宣傳部長當!”卓群又和老宮逗嘴。

    “卓群!你就別老拿人開心了。”卓爾嗔怪道。

    “沒關系,我就喜歡她這性格,要是她天天在我身旁這麼說,什麼病都沒了。”

    “這叫快樂療法。”卓群不無得意地說。

    酒菜上來了,老宮把三人的杯子斟滿,“來,別客氣,請吧。”

    老宮舉杯一飲而盡,卓爾勸他:“少喝點兒,你現在身體不好,要好好愛惜。”

    “沒事,我看了,這身體就象汽車一樣,你越嬌慣越容易出錯。不過是一工具,用不著太再意。”

    “可眼下,你這工具已經出錯了。”卓群笑道。

    “沒關系,我現在既無理想、也無夢想,這工具也沒什麼用了。”老宮感歎道。

    卓群斜睨了他一眼,拿起瓶子倒酒。

    “這麼說,你也有過理想和夢想?”

    老宮端起杯喝了一口,嘴邊沾滿白抹,拿起紙巾一邊擦一邊說:“那是。”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理想是什麼?”卓群略帶嘲諷地問。

    “說出來你們不許笑。”

    卓群點點頭,卓爾也抬起頭,看著老宮。

    老宮端起杯又放下,慢條斯理地說:“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個好老公。”

    卓爾“噗”的一聲笑了。卓群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她用筷子指指老宮:“就你?”

    “真的。我很小的時候,差不多十幾歲吧,我就想等將來長大了,要找一個女人,好好照顧她,每天早早起來去賺錢,晚上回家把錢交給她。讓她穿好衣服,吃好東西。讓別的女人都羨慕她。”

    “那麼小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卓群問。

    “我也說不好。可能是因為父親去世早,從小看著母親養家糊口,知道女人沒有男人照顧、自己謀生的艱難吧。”

    “那你為什麼還──”卓群手肘被碰了一下,她轉過臉看看卓爾,聳了下肩,不作聲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我們男人-不能說所有的男人,至少象我這類男人,是把愛情和婚姻分開考慮的。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怎麼說呢。愛情務虛,就象玫瑰。婚姻務實,好比面包。玫瑰入心,面包進胃。也許你們會說,把玫瑰和面包放在一起兩樣都有,不是更好!當然,如果真能統一在一起,人生也就圓滿了。可這樣的圓滿別說萬裡挑一,就是百萬裡也難挑一的。兩個都想要,兩個都得不到。還不如分開,各得一半,也是不圓滿的圓滿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卓群點點頭,“那你的夢想呢?”

    老宮轉過臉望著窗外,目光停在海灘上停泊著一艘小舢船。

    “葉子一走,我就是無夢的人了。”

    三個人都不作聲了。

    稍傾,卓爾開口道:“那你就踏下心來,好好經營自己的婚姻吧。”

    “我的婚姻—”老宮一搖頭:“已經Over了。”

    “為什麼?”卓爾驚訝道。

    “不知道,這不是我的選擇。”老宮舉起杯,一飲而盡。

    卓爾看著他,目光由同情變成不解。

    “你別這樣看我。我知道這是懦弱的結果。男人看起來很強大,其實比女人脆弱,所以更需要一個家,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療傷,其實做男人挺悲哀的。”

    老宮的聲音越來越低,這最後一句,有些近於耳語了。

    卓爾回味著老宮的話,抬眼見他鬢角上已經有了白發,忽然感覺到一種生命的蒼涼。她不想再呆下去了,把腿上的餐巾布拿開:“走吧,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老宮遲緩了一下,看著卓爾:“有件事,我想求你。”

    “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

    “我住院期間,請你幫我照看久久。”

    從酒店出來,老宮開車送卓爾回家,卓群說要去電台,卻徑直去了中心醫院。

    卓群乘電梯到6樓,找到醫護辦公室,問清楚方小艾的病房,一路找過去,病房門虛掩著,卓群敲了兩下,推門進去,只見方曉拿著毛巾給方小艾擦手,旁邊桌子上放著吃剩的飯。

    “方曉!”卓群叫道。

    方曉嚇了一跳,一抬頭見是卓群,站起身來。

    “卓群,你怎麼來了?”

    卓群瞪了他一眼:“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方曉心裡有些不快,但又不好發作,輕聲對小艾說:“你先休息一會兒。”轉身走出病房,隨手關上門。

    兩個人一前一後順著走廊往裡走,方曉看看卓群新剪得短發,皺了皺眉。

    “怎麼剪得那麼短?象刺蝟似的。”

    卓群回頭瞪了他一眼:“象又怎麼樣?我的刺都在外面,不象有的人,藏在裡面。”

    “有話直說,別繞圈子。”

    “說就說。”

    卓群停住步,轉過身正對著方曉。

    “你說,她是誰?”

    “我表妹。”

    “哼,不止是表妹吧?”

    方曉看看卓群,拿不准她都知道些什麼,只好說:“我們過去曾經要好過。”

    “那現在呢,舊情復發?”

    “你別胡說!她昨天剛到藍城,突然病了,打電話找我,我就送她到醫院來了。”

    “是啊,這不就是你說的苦難療法嗎,你自己身先士卒了。”卓群譏諷道。

    “卓群!你—”方曉吸了口氣,讓語氣緩和下來,“你就別氣我了,我也不願意這樣。可是沒辦法,我已經夠煩的了。”

    “麻煩是你自己找的。”

    “好,好,都怪我,行了吧。你一個人來的,你姐呢?”

    “走了。”

    “拆線了?”

    “嗯。”

    “傷口愈合好了嗎?”

    “腳上的傷是愈合好了,心上的傷,可是不好愈合!”

    “怎麼?”方曉心裡一陣緊張,“她知道了?”

    “是。我告訴她的。”

    方曉有些惱怒地瞪了一眼卓群。

    “你不用瞪我,告訴你,她可是我姐,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欺付她。”

    方曉把臉轉向窗外,沒言語。卓群向前一步,拽住他的胳膊。

    “方曉,我問你,你到底愛不愛她?”

    方曉扭過頭去,聲音嗡嗡地:“你知道答案。”

    “是,我知道,但現在我要讓你證明給我看。”卓群手向外一指,“如果你愛她,現在就跟我走。”

    方曉一怔,搖搖頭:“不行,小艾剛做完手術,我走不開。”

    卓群眉毛一揚:“我就知道,你對她是余情未了!”

    “你胡說!我和她早就結束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照顧她?”

    “因為,因為—”方曉咽了下唾液,聲音降低了些:“她父母身體不好,來不了。”

    “那她老公呢?他老婆做手術他總不能不來吧?”卓群咄咄逼人。

    方曉臉色黯淡下來。

    “他──他們離婚了。”

    卓群吸了口氣,語氣中透著嘲諷:“唔,那正好,這回你又有機會了!”

    “你能不能不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也為我想一想,如果換了你怎麼辦?就算是同事、鄰居,遇上了也不能不管吧!”

    “何況還是昔日戀人!”

    “卓群!你別說了行不行!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如果你們之間真的結束了,她對你只是個普通病人,你可以找個鍾點工來,用不著親自為她擦手洗臉。”

    “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方曉低下頭,“我做不到。”

    “為什麼?”

    “如果我面對的是一個名字或代號,我可以象你那樣,甚至比你還理智。可我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現在這個樣子,我不能撒手不管!”

    “那是因為你對她有感情。”

    “不是,我跟你說過了,她現在病了,身邊沒人,我只是同情她。”

    “那我姐現在身邊也沒人,你怎麼不同情她呀?”

    “因為我知道,你姐她很堅強。”

    “堅強並不等於受傷害。方曉,我告訴你,你聽好了,我姐過去的男朋友,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杜輝已經回國了,說不定現在已經到藍城了。現在可是關鍵時刻,何去何從,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卓群轉身要走,方曉一把拽住她。

    卓群回身看著方曉,用手一指病房,“她當年棄你而去,有負於你。我姐可沒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現在為了她冷落我姐,她一傷心去了美國就不會回來了。你想好了,別崇高一次,痛苦一生。”

    方曉緊皺眉頭,猶豫了一下,好象做出什麼重要決定似的,一揮手,做了個武斷的手勢。

    “好,就按你說的,找個護工。現在你先替我照看一下,我出去一下。”

    卓群抬手看看表:“不行,我約了一位嘉賓,得趕快回台裡。”

    “那——”方曉有些失望的,“你走吧。”

    看著卓群走遠,方曉拿起電話。

    一刻鍾後,蘇醒的身影出現在醫院走廊,方曉急忙迎過去。

    “你幫我照顧一下小艾,我出去一下。”

    蘇醒什麼也不句,說了聲“好”,推門走進病房。

    方曉走出醫院,腦子裡亂遭遭的,他不想自己開車,揮手叫了輛出租車,恨不得立刻趕到卓爾家。

    出租車在卓爾家樓下停下了。方曉推門下車,司機叫住他:“先生,您還沒付錢。”

    “唔,對不起。”

    方曉掏出錢夾,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過去,說了聲:“不用找了。”轉身匆匆走了……

    電梯在19層停下,方曉疾步走到卓爾家門前,抬手正要敲門,從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說話聲。

    “來,再讓我抱一下。我會想你的,親愛的。”

    方曉的手在半空中嘎然停住。

    “別這樣,親愛的,別碰我乳房。”男人又說道。

    “哈哈,哈哈。”

    是卓爾的笑聲。方曉的心“陡”的一下,仿佛靜止了。

    過了不知多久,傳來一陣腳步聲,方曉才醒過來似的,轉身疾步下樓,逃也似地離開了。

    方小艾穿著病服,走到值班室門前,敲了兩下門。

    “請進”。

    方小艾推門進去,她的主冶醫生、普外科主任原雪芳坐在辦公桌前寫著什麼。

    “你好,原主任。”

    原雪芳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是你呀,方小姐。有什麼事嗎?”

    “沒事。我明天就出院了,和你道個別。你要是忙,我和你說句話就走。”方小艾站在門口,客氣地說。

    “不,不怎麼忙。你坐吧。”原雪芳一指旁邊的椅子。

    方小艾走過去坐下,十分真誠地說:“謝謝你,原主任。這次多虧了你,我不知道怎麼謝你才好。”

    “不用謝,這是我的工作。”

    “我這次生病,幸虧遇到你這位專家,不然不會這麼快就恢復。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你太客氣了,方小姐。你身體康復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說句公道話,這裡面也有你男朋友的功勞,他那麼細心照料你,我看你還是好好謝謝他吧!”一向不苟言笑的原雪芳開起了玩笑。

    方小艾一低頭,苦笑了一下:“是呀,我也應該好好謝謝他。”

    原雪芳看了她一眼,道:“跟你開玩笑,還當真了。你們倆還分什麼你我,怎麼樣,快結婚了吧!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吃喜糖。”

    方小艾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表情,略一躇躊,道:“其實,不滿你說,我們早就分手了。”

    “分手了?為什麼?”

    “因為,我當時想出去發展,他又沒有這種能力,所以只好分手。”

    原雪芳盯著方小艾看了一會,歎口氣:“真可惜。那你們現在呢,有沒有重歸於好的可能。”

    方小艾搖搖頭,“我傷害過他,他不會原諒我的。”

    “我看未必。你這次住院,他對你照料的無微不致,對你還是有感情。”

    方小艾心中一動,瞅瞅原雪芳:“真的嗎?”

    原雪芳點點頭,正想說什麼,門一開,護士推門進來:“原主任,該查房了。”

    “好,我這就來。”

    方小艾站起身來:“原主任,你忙吧,我就不打擾了。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飯,請你一定賞光來。”

    “不必了,你剛出院,好好休息吧。”原雪芳站起身,送方小艾出門。

    “我是誠心誠意請你,一是想謝謝你,另外,說實話,我現在也挺矛盾的,想找個人說說,幫我出出主意。”

    原雪芳躇躊一下,“既然你這麼說,我還推不掉了。”

    方小艾莞爾一笑:“是啊,你救人救到底吧。”

    “好吧。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我只能看身體上的病。這心上的病,可能幫不了什麼忙。”

    “沒關系,我相信你。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晚上6點,國際酒店二樓。”

    方小艾和原雪芳拉了下手,轉身走了。

    原雪芳望著她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一抹晨曦透過兩扇窗簾中間的縫隙射了進來。

    方小艾睜開眼睛,望著那束窄窄的好象被擠扁了似的光線,翻過身去,閉上眼睛,想再睡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腦海中依然晃動著夢中的鏡頭——她和方曉手牽手在雪地上奔跑,一邊跑一邊打鬧著。忽然間,方小艾絆了一下,方曉伸手扶住她。兩個人擁抱在一起。

    方小艾心中一陣悸動,一翻身坐起來,有一種強烈的想吸煙的感覺。她向周圍掃視了一眼,旋即打消這個念頭。往後捋了幾下頭發,抽出枕頭立在床頭,身子往後靠上去,兩手平放在胸前,做了一個深呼吸,感到平靜些了。從床頭櫃上拿出CD機,帶上耳機,聽音樂。

    7點半,護工來了。方小艾拿掉耳機,去衛生間洗漱。這當兒護工把床鋪整理好,准備好早餐。也許是因為要出院心情好的緣故,方小艾把滿滿一碗粥和兩個花卷都吃了。一邊吃一邊和護工聊天,問她以前在哪兒工作,小孩兒多大了。她一一回答著,模樣顯得小心翼翼。說不清為什麼,這位中年女工有點兒怕方小艾。

    吃完飯,護工過來收拾餐具。方小艾把病服脫掉,換上一套杏黃色耐克運動服,對著鏡子,化了下淡妝。回身見護工把自己換下的病服疊好,想起什麼,從包裡拿出錢夾,把她的工錢付了,又格外多給了100元,把剩下的十幾元飯票也給了她。護工感激地不知說什麼好。恰好這時,方曉一推門進來了。

    “方曉!你來了。”

    方小艾迎上前,笑盈盈地道。一天不見,她的氣色好多了,聲音也變得有力了。

    方曉看看她,又看看床上的病服,打趣道:“這病服真不是人穿的,好人穿上也象病人似的。你穿這身衣服和昨天簡直判若兩人,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是呀,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穿這身病服了。”

    “誰想穿啊!可這由不得自己,人不是常說,吃五谷雜糧,哪兒有不得病的。對了,早飯吃了嗎?”

    “吃了。”

    “今天方小姐表現真好,一碗粥兩個花卷都吃了,沒剩。”護工在旁邊插嘴說。

    方曉轉過身看著她:“唔,對了,我該付你工錢。”

    “不用了,方先生,方小姐已經付了。”

    方曉又轉過身看著方小艾:“我看這位大姐挺細心的,要不,讓她跟你到酒店,再照顧你幾天吧。”

    方小艾搖搖頭:“不用,我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那——”方曉對護工一笑,“謝謝你,大姐,沒什麼事,你走吧。”

    “我不著急,等辦完出院手續,我送你們出去,幫著拿東西。”

    方曉點頭道:“也好,那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辦出院手續。”

    方曉轉身要走,方小艾叫住他:“喂,給你錢。”

    “不用,我這兒有。”

    方曉蹬蹬蹬幾步走出病房。走了約莫20多分鍾,就回來了。

    “辦完了?”方小艾問。

    “嗯。”方曉點點頭,“我們可以走了。”

    方曉走過去要拎地上的包,護工搶著拎到手裡,方曉朝方小艾一揮手,“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外走,走到門口,方小艾停下來,回過身來,把病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視線落在床頭掛著的卡片上。走過去,把寫著自己名字的卡片抽出來,放在背包裡。象是對方曉、又象是對自己:“做個紀念吧。”

    出了醫院,他們往停車場走去。

    方小艾邊走邊仰臉望望醫院大樓,方曉看了她一眼,說:“你會記住這兒的。”

    方小艾點點頭:“是”。

    “不過,你也應該感謝這兒。記的小時候你手指碰破點皮就哭個不停,現在做手術也沒哼一聲。你變了,變得成熟、堅強了。”方曉有幾分感慨地說。

    小艾轉過臉來看著他,目光中透著幾分堅韌:“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

    “是呀,人都會變的。生活就是要不斷適應各種變化——”方曉說著,突然停住了。

    前面不遠停著一輛白色豐田車,方曉仔細看了下車牌,認出是卓群的車。

    “怎麼了?”方小艾發覺方曉神色有些異樣,問。

    “沒什麼。好象是一個熟人的車。”

    方曉把方小艾送到國際酒店,原來的房間已經退了,又重新登記換了一間,在19層,辦好手續,方曉送她回房間。

    “你好好休息吧。中午我可能有事,過不來,你叫餐廳把飯送到房間裡。晚上我再來看你。”方曉說。

    “不用了,晚上我約了人。你忙你的吧。”

    “哦?”方曉有幾分意外,“什麼事這麼急?你剛出院注意身體。”

    “沒事,我已經好了。”

    “那好吧,你自己多注意點兒,別太晚了。”

    “我知道。”

    “那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方曉往外走,方小艾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了一下,叫住他。

    “方曉。”

    方曉已經走到門口,轉過身來,“什麼事?”

    “謝謝你。”

    方曉看了一眼方小艾,沒吱聲。

    “住院的錢,一共是多少?我給你。”

    “不用了。”

    方曉一伸手,打開門。

    方小艾沖著他的背影說道:“你這樣,好象我欠你的了。不過,我會還你的。”

    “隨你便。”方曉淡淡地說,走了出去。

    方曉回到公司,劉小萱正在接電話,聽見門響,忙說:“哎,親愛的,有人來了,我掛了。”

    劉小萱掛斷電話,抬頭見方曉走進來,鏡片後面頂著兩個黑眼圈,臉色也有點發青,打趣道:“喲,老板,怎麼象剛從夏威夷度假回來似的?”

    方曉不解其意,問:“怎麼這麼說?”

    劉小萱一歪頭,笑道:“你現在的膚色很象呵。”

    方曉下意識地摸了下臉,苦笑了笑:“這幾天沒睡好。也不知怎麼弄的,困還睡不著。哦,沒什麼事吧?”

    “有兩個電話找你,你不在,蘇經理接的。”

    方曉點了下頭,往裡面套間走,一邊走一邊對劉小萱說:“哎,給我沖杯咖啡。”

    “好。”

    劉小萱愉快地答應道,走到茶機前拿杯子。

    方曉推開裡面套間的門,蘇醒看見他,有幾分意外:“這麼快就回來了。都辦好了?”

    “嗯。”方曉點點頭,脫去外衣,掛在衣架上。走到辦公桌前,盯著電腦屏幕看了會兒,臉上露出一絲驚疑:“哦,今天漲這麼多!”

    “是,從開盤到現在,一直上漲。”

    “今天漲勢很猛,暫時先不要買進。緩一下再說。”

    “好。”蘇醒答應道,起身走到窗前,向遠處望望,舒緩一下緊張的神經。

    方曉往老板椅上一坐,身子重重地往後一仰,兩腳跟著抬起,放在桌子上,閉目沉思。

    劉小萱推門進來,把咖啡放在桌上:“老板,咖啡。”

    方曉睜開眼睛,說了聲謝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哎喲”一聲。

    劉小萱急忙道:“小心點兒,剛沖的,燙!”

    方曉嘴唇有點兒火辣辣的疼,有幾分懊惱,又不好發作,把咖啡往桌子上一放,往回拿手時不小心手指勾了下杯扶手,杯子一歪,滿滿一杯咖啡灑到桌子上。

    劉小萱趕緊把桌上的材料拿開,找來擦布把桌子擦干淨,拿起空杯子。

    “我再給你沖一杯。”

    方曉好象跟自己生氣似的,說:“算了,算了,不喝了。”

    劉小萱回頭看了他一眼,拿不准他是不是生自己的氣。

    “沒你的事兒,我真不想喝了。”方曉覺出什麼,解釋道。

    劉小萱笑笑,轉身出去。蘇醒倚在窗前冷眼看著,拿不准方曉為什麼事煩。按說方小艾今天出院,他應該高興才是。

    “怎麼,出什麼事了?”蘇醒忍不住問。

    “沒有。這幾天沒休息好。”

    “那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吧。這兒沒什麼事,有事我打電話叫你。”

    “不用。”

    蘇醒看看他,不作聲了。

    房間裡十分安靜,顯的有些空蕩,方曉的心,也和房間一樣,變得空蕩蕩的。自從那天從桌爾家裡出來,他除了在公司,就是去醫院照顧方小艾,不讓自己閒下來。現在方小艾出院了,他突然間好象丟了什麼,不知該做什麼了。

    “來,再讓我抱一下。”

    “別碰我乳房。”

    那個男人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來,幾天來已經響了無數次,一次比一次刺耳,一次比一次讓他心碎。

    “哎,小艾出院了,你也解脫了。晚上我們找個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蘇醒走過來,坐在方曉對面。

    “再說吧,我有點兒累—”方曉頓了一頓,瞟了蘇醒一眼。

    “對了,我今天在醫院看到卓群的車了。她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是去看病人。”

    “病人?”方曉重復了一句。

    “就是那個老宮,你還記不記得,開廣告公司的。”

    方曉眼前浮現出一個瘦瘦的男人形象,點點頭:“記得,他怎麼了?”

    “得了個挺怪的病,叫什麼‘男性乳腺小葉增生’,要做手術切掉。卓群是去看他。”

    方曉蹙了蹙眉,不屑地道:“怎麼男人還得這種病?”

    “是呀,如果不得這病,恐怕都忘了男人也有乳房。”蘇醒打趣道。

    方曉直愣愣地望著蘇醒,蘇醒有些莫名其妙。

    “怎麼,我說錯了嗎?”

    “哦,不。”

    方曉掉過頭去望著窗外,回憶起那個男人的聲音,忽的想起來:那不是老宮的聲音嗎?他和卓爾——不,絕不可能。他可能是去告訴他生病的事,所以才會說別碰我乳房。可是——他為什麼又說讓我抱一下?

    方曉腦子亂作一團,越想越理不清頭緒。

    “不管怎麼說,卓爾和他絕不可能!”

    方曉堅定地對自己說,倏地做出決定,騰地站過身。

    “我出去一下,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出了酒店,方曉開車往卓爾家馳去。他恨不得立刻見到她,仿佛一見面,一切就應刃而解。

    “咚!咚!咚!”方曉連敲了三下門,焦急地等著,心咚咚跳個不停。

    “誰?”裡面傳來卓爾的聲音。

    方曉心一緊:“是我。”

    門“吱”的一聲開了,卓爾穿著一件水粉色睡衣,頭上纏著一條白毛巾,毛巾底下幾滴心型水珠,亮晶晶的,綴在額頭。方曉立在那,渾身一陣燥動,恨不得立刻上前抱住。他死死地抑住自己,搜腸刮肚想找個話來。突然覺得腳下有什麼東西在抓自己,一低頭看見一只毛絨絨的小狗。

    “這,這哪來的?”方曉總算開了口。

    “葉子的。她出國時讓我幫她照看。久久,進來。”

    卓爾喚道,久久聽話地甩甩尾巴,掉轉身跑到卓爾身旁。

    方曉進來,隨手把門關上。

    “以前來怎麼沒看見?”

    “在這兒呆了一天,就讓老宮給要走了。喏,他現在生病住院,又送來讓我照看。”

    方曉看看卓爾,又看看在房間裡跑來跑去的久久,恍然大悟。

    “是不是你去醫院拆線那天送來的?”

    卓爾一愣:“是啊,你怎麼知道?”

    方曉長舒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猜的。”

    卓爾看看方曉,想肯定是那天在醫院給他看見了,又想這幾天他和方小艾在一起,連個電話也不打,心中十分不快。

    “你想喝點什麼?咖啡,還是茶?”

    卓爾轉過身去,方曉伸出雙臂,從後面攔腰把她抱住。

    卓爾扭動身體想掙脫開,怎奈方曉抱得緊緊的,她動彈不了。掙扎了幾下,便松軟下來。方曉一彎身把卓爾抱起來,放到沙發上。卓爾剛松了一口氣,就感覺方曉的身體象山一樣壓過來,她閉上眼睛,任憑那雪崩似的吻鋪滿臉龐。最後,一古腦兒地落在唇上……

    方小艾睜開眼睛,夕陽的余輝透過窗簾折射進來,把房間染成降紫色。她欠起身子,拿起放在枕邊的表看了一眼,打開手機查了下留言,沒有方曉的,不免有幾分失望。

    方小艾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約莫5點鍾了,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兩手向外一伸,做了個伸展運動。然後去洗手間洗漱,打開衣櫃,選了一套咖啡色套裝,外面罩了一件深色風衣,拿起包,走出房間。

    出了酒店,方小艾橫穿馬路,到對面的東方商城,想選個包送給原雪芳。

    方小艾走到女包專櫃,服務生迎上來。

    “你好,女士,想要什麼樣的包?”

    “價位在1000元左右的。”

    “自己用還是送人?”

    “送人。”

    “她多大年紀,什麼職業?”

    “40歲左右,醫生。”

    “你看這款好嗎?棕色調,顯得比較莊重,款式也很好,背、拎都可以。”

    方小艾背在肩上試了試,又看了幾款別的,最後還是決定買那個棕色包。

    服務生開好票,方小艾用信用卡付了賬,把包裝好。看看表,還差20分鍾6點。又在商城閒逛了會兒才離開。

    回到國際酒店,方小艾徑直去二樓西餐廳,找了個僻靜的位置,脫去風衣,把包放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剛喝了口茶,一抬頭,見原雪芳正向這面走來。

    “你好,原主任。”方小艾站起身道。

    “你好。”原雪芳點點頭,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穿這身衣服真漂亮,象換了個人似的。”

    “你也是。我從認識你就見你穿白大衣,你穿這身衣服,如果在大街上,我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敢認。請坐吧。”

    方小艾笑著說。等原雪芳坐下,她才落座,一邊給原雪芳倒茶,一邊開玩笑道:“對不起,剝奪了你和家人一起吃飯的機會。”

    “沒有,我現在和你一樣,也是單身女人。”原雪芳直截了當地說。

    方小艾有幾分意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除了我一位要好的朋友,你是第二個知道這消息的。我們醫院領導和同事現在還都不知道。”

    方小艾看著原雪芳,有幾分遺憾地搖搖頭。

    “真沒想到,不知為什麼,我見你第一面,就覺得你是一個家庭幸福的人。”

    原雪芳自嘲地笑笑:“以前我也這麼認為,後來才發現,其實是自己騙自己。”

    “是你提出分手的?”

    “嗯。不過是他引起的,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我發現了,開始還想挽救,後來覺得沒什麼價值,就決定放棄,另找了間房子,把自己搬出來。”

    “那他呢?和那個女人結婚了?”

    “好象沒有。誰知道呢,和我沒關系了。”原雪芳喝了口茶,口氣淡淡的。

    方小艾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你說的對,既然分開了,就好好開始新生活。你這麼優秀,不怕找不到更好的。”

    “更好的?”原雪芳用嘲諷的口氣說,“就算能找到,我也不找了。離婚的時候我就想好了,如果再婚,100年以後吧。”

    方小艾“撲”的一聲笑了:“你也太悲觀了。你知不知道,美國現在有的州離婚率高達50%,平均每兩個就有一個離婚的。絕大多數離婚者並不拒絕婚姻,所以美國的再婚率也非常高。你現在剛離婚,對這個問題可能偏激,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也許吧。”原雪芳一笑,“哎,別光說我,說說你吧。你不說有事兒要和我商量嗎?”

    “嗯—”方小艾頓了一頓,“其實也沒什麼。”

    “呵,我可是把秘密告訴你了,你也得告訴我一個。這樣才公平。”原雪芳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道。

    “其實也不是秘密,我那天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當年想出國,就和他分手了。這次回來想在國內做點事,沒想到一回來就病了。”

    “說不定是命運的安排,讓你們以這種方式相逢,重溫舊夢。”

    “可是我有負於他,你說他會接受嗎?”

    原雪芳沒有馬上做答,沉思了一會兒,語氣肯定地說:“我覺得會。男人對拋棄過他的女人,心裡總有一種揮不去的情結,不管過了多長時間,總是想著法拼著命也要把她奪回來,以雪當年之辱。”

    “可我覺得—”方小艾頓了一下,有些不是滋味地說:“他現在好象已經有女朋友了。”

    “那有什麼?你可以搶啊!現在不什麼都興競爭嗎?愛情也一樣。”

    方小艾盯著原雪芳看了一會兒,沒想到她心目中傳統保守的主治醫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僅有幾分驚奇。

    “你真這麼想?”

    “是,一個女人連自己的男人都保不住,只能怪她笨。即使不是你,也會有別人的。”

    “可是這樣得到的愛能持久嗎?”

    “持久?”原雪芳重復了一句,隨即一笑,“也許能,也許不能。關鍵看你手裡有沒有王牌。”

    “王牌?”方小艾沉思著,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我想,我有。”

    原雪芳坐直身子,往後靠了靠,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方小艾,一板一眼地說道:“那你還等什麼!”

    方曉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黑了。

    他一伸手,碰了下床頭的觸摸燈,頓時,房間裡亮起了桔黃色的光芒,照在旁邊還在熟睡的卓爾臉上。方曉側過身,靜靜地凝視著。長長的睫毛幾乎遮住了眼簾,臉上的表情更加寧靜、安祥,往日整齊亮麗的黑發顯得有些凌亂,散落在枕邊。方曉俯下身,把臉埋在枕邊黑發上,輕輕摩挲著,又感覺到體內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想要和她溶為一體。

    “嗯,干什麼呢?”卓爾睜開眼睛,喃喃道。

    “聞你頭發上的味。”

    “頭發上什麼味?”

    “女人味兒。”

    “女人是什麼味兒?”

    “說不清,有一股青草的香味兒。”

    “我也聞聞你。看你什麼味?”卓爾趴在方曉頭發上,噤了噤鼻子。

    “什麼味兒?”

    “消毒水味兒。”

    方曉的臉色有幾分不自在。“是嗎?我怎麼沒聞出來。”

    卓爾一笑:“別忘了,我爸是醫生,我從小就聞著消毒水味中長大的,所以特別敏感。”

    方曉伸手指撫弄著卓爾的頭發,把話題叉開:“對了,老宮的病怎麼樣了?你沒去醫院看看他?”

    “去了,今天和卓群一起去的。剛做完手術,過幾天才能出院。”

    “哦,”方曉點點頭,若有所思,“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了?”

    “是,病由心起。你想,這情人走了,妻子和他離了,生意又丟了,能不上火嗎?”

    “那怨誰啊?路都是自己走的。”

    “是啊,誰也不怨,就怨他自己。如果他早離婚,葉子也不會走。其實葉子是真心愛他,要不然也不會和他在一起那麼久,她是絕望了,才下決心走。”

    方曉撇了下嘴,“走就走罷,這種男人沒什麼可留戀的,又想要愛情,又捨不得丟掉婚姻。那種婚姻已經死了,有什麼捨不得的。”

    “也不是捨不得,主要是沒那麼多錢。離婚再結婚,是需要成本的。”卓爾抬看起身來,用手托著下巴,側臉看著方曉,“你說,他整天忙忙碌碌,怎麼會沒錢?”

    “這很正常,這種整天忙碌的人,不會有多少錢。”方曉不屑地說。

    “為什麼?勤勞致富哇。”

    “誰說的?勤勞只能不餓肚子,卻不會致富。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勤勞的窮人,他們永遠不會變成富翁。”

    “為什麼?”卓爾不服氣地問。

    “靠勞動賺錢,永遠是有限的。”

    “不靠勞動,那靠什麼?”

    方曉陰郁地笑了笑:“陰謀。”

    卓爾從長長的睫毛下瞟了他一眼,“那種錢,不干淨。”

    “錢是中性的,無所謂干淨不干淨。只是手段和方式不一樣。”

    “可是—”卓爾還想說什麼,又覺得象這樣躺在床上談錢不合適,就停住了。

    方曉看看她,“哎,我想抽支煙。”

    “抽吧。”

    方曉坐起身來,從床頭櫃上的公文包裡掏出盒煙,抽出一支點上,吸了一口,目光在四處搜尋,想找個東西彈煙灰。卓爾見狀忙坐起來,從床邊抽出一本畫報,撕下一張彩頁,放在腿上,折了幾下,疊成一只小紙船,遞給方曉。

    “喏,給你當煙灰缸。”

    方曉接過來,放在手裡觀賞著,一只手擎著煙,煙灰攢了長長一截,快要掉下來了。

    “快彈吧,要掉下來了。”卓爾催促道。

    方曉把煙拿到紙船邊,仍不忍彈,抬頭朝四周瞅了瞅,起身下床,往寫字台上的一只藍花碗裡彈了下煙灰。

    卓爾叫了起來:“哎呀,那是朋友送的景德鎮瓷器。”

    方曉拿起藍花碗回到床上,笑嘻嘻地說:“沒關系,當我的煙灰缸吧,以後我再買只新的送你。”

    卓爾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干嘛呀,人家給你疊的你不用。”

    方曉把那只紙船放進公文包裡,“這,歸我了。”

    “你要它干什麼?”

    “不干什麼,以後你不在,想你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卓爾看著方曉,感到從未有過的甜蜜,也感覺到一絲不安。

    “方曉!”卓爾輕輕叫了聲。

    “嗯?”方曉回過頭來,看著卓爾,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

    “你知道,我想去美國讀書。”

    “知道。”方曉略微一點頭。

    “那你——同意嗎?”

    “我?”方曉頓了一下,“不同意。”

    “……”卓爾沒想到方曉回答得這麼干脆,一時無語。

    “為什麼?”沉默稍傾,卓爾問。

    “因為怕失去你。”

    卓爾抬起頭看看方曉:“不會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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