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顛倒 第8章
    颱風天。

    雨水像是瀑布一樣猛下,風吹得窗戶都搖動起來。

    電視新聞旁的字幕紛紛宣佈不用上班上學的公告。

    如果賺到一天假當然很爽,但要是別人都放假,而自己不能放,那就很X了!

    像是樂透開獎一樣,幾家歡樂幾家愁。

    不過,這當然不包括在哪裡都可以工作的張邑祺。

    放下電話,他走出書房,就看到唐沐頤躺在沙發上很享受的樣子。

    「喂,你們家附近最近常有縱火案發生,小心一點。」唐沐頤看著電視,剛好就在報道前面幾條街,上星期被縱火的消息。

    雖然他以前老覺得看電視是一件浪費生命的事,不過這一陣子下來,這種閒散真是讓他有逐漸上癮的趨勢,只要想到還魂後要回公司上班,他就很想睡覺。

    「嗯,里長有發過通知單了。」要大家守望相助。

    不過張邑祺要說的是別的事。「剛剛看護打電話來,說她家淹水,所以沒辦法來了。」聽說都淹到二樓了。

    唐沐頤皺眉。「那明天能來嗎?」

    「這一個星期可能都來不了。」張邑祺照實回答,「她說她家的傢俱都泡水了,颱風過後要清理家園。」

    幸好他們家住四樓,淹水應該不可能淹到四樓吧?

    「一個星期?」唐沐頤差點沒嗆到,「那是說我的身體一個星期都不能洗澡?」

    這麼噁心的事情怎麼可以發生在他身上?

    雖然他很討厭那個看護每次都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反正他現在沒知覺,眼不見為淨,不過一個星期都沒有清潔,那他就不能接受了!

    他才不想看自己變得蓬頭垢面!

    「呃……你會覺得很難過嗎?」張邑祺看他好像很不情願的樣子。

    「廢話!」唐沐頤坐起身,「你試試看一個禮拜不洗澡,看你舒服還難過。」

    現在是夏天,平均氣溫高達攝氏三十度,他又不是要在肉身上醃鹹魚!

    「那……」張邑祺左右為難。家裡淹水已經很慘,傢俱都「隨波逐流」了,總不能強迫人家來吧?

    唐沐頤一雙美眸瞅著他。雖然他有點不願意,可以說是非常委屈地將就——畢竟前車之鑒多如牛毛,他怎麼知道丑壁草會不會又發生什麼意外?但這種非常時刻,也只好戒急用忍,沒魚蝦也好了。

    真是賠上他一條命……就是有這麼誇張。

    「那我看……你幫我好了。」他一輩子做過多少重大決策,這肯定是他最不明智、也可能是最錯誤的一個。

    「我?」張邑祺愣住。

    「沒錯,你幫我。」唐沐頤實在討厭講重複的話。「簡單的擦澡,你會吧?」

    他看那個看護做過,不是很難,頂多只是拿條濕毛巾抹來抹去。

    「擦……擦澡?」張邑祺面有難色。自從「拔針」

    事件後,除了不可省略的按摩,他能離他的肉身有多遠就離多遠。

    「對,擦澡!」他是九官鳥轉世啊?唐沐頤受不了地站起來,「就是用溫的毛巾幫我的身體擦乾淨,這樣就好了。」他懷疑醜小子小學時有沒有做過打掃的工作,雖然把他完美的軀體比喻成課桌椅很污辱,不過就像是擦桌子一樣嘛……好像也不太一樣。

    嘖,麻煩!

    「你現在就去弄盆溫水來,我來教你。」為避免廢話過多而讓自己氣血攻心,唐沐頤直接下達命令。

    張邑祺很希望他再考慮考慮,不過他那種「沒的商量」的眼神讓他吞回了含在嘴裡的話。他走進浴室,依言裝滿一個臉盆的溫水,然後拿了一條乾淨的毛巾隨著唐沐頤進入臥房。

    唐沐頤轉過身。「首先呢,就是呃——」

    「啪刷」!

    一盆水兜頭降下

    天女散花……

    窗外大雨飄搖,屋內也犯起水災。

    張邑祺太注意水盆,腳下不知怎地被絆了一下,手中的東西當然就飛了出去,一滿盆溫熱的水就透穿過唐沐頤的魂體,直接潑灑在床鋪上。

    肉身當然也沒有倖免泡水之命運。

    「對……對不起……」所以他才想叫他考慮……他真的很「帶衰」的樣子。張邑祺,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跌倒。

    「你到底……」被水線透過雖然沒有被人體觸摸那樣令唐沐頤作嘔,但還是有點不舒服,他咬牙強忍,「是怎麼走路的。」

    第二次!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潑東西在他身上了!

    平路也會被絆倒?莫非他的左右腳會打架?

    叫他擦個澡,弄得到處都是水,又不是澆花!難不成他還想在他肉身上培養豆芽萊?唐沐頤僵著一張臉,真是氣鬱填胸。

    「我……」張邑祺垂首。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為什麼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出這麼多紕漏?他們兩個真的犯沖,可是他二哥明明說,他們命盤很合的唐沐頤做個打斷的手勢,冷靜地思考。其實他早就料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畢竟醜小子老是敗事有餘,他也有心理準備,被潑個水嘛,又不是潑硫酸,很幸運了,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不是嗎?

    深吸一口氣,人生很美好,沒必要跟丑壁草生氣,他這麼蠢已經夠悲哀了。

    「你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點幫我換衣服、換床單?」天氣這麼濕,他光滑的肌膚泡爛了怎麼辦?

    「這……」張邑祺抱著臉盆,實在擔心自己又捅婁子。

    「相信我,要是我能自己動手,絕對不會叫你去做。」唐沐頤看著自己躺在床上還在滴水的肉身,慘痛記憶湧起,「你只要記住,不要再把點滴針頭扯出來就雖然說無事不過三,意外不連環,但壁草要是再給他出狀況,他真的就——認了。

    張邑祺只好硬著頭皮上場,他拿出可換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扶起唐沐頤的軀體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身上的衣服扣子,小心翼翼地把濕掉的衣服褪下……

    身體雖然是沉睡的,但是呼吸一樣灼熱,噴拂在他的頸項間,宛如熱鐵烙印其上。他沒跟人靠得這麼近過,這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是沒有意識的軀殼,溫熱的觸感卻讓他微微地喘息。

    在瞥見唐沐頤寬闊的胸肩時,他的心臟猛跳了一下。他的身體的確非常美麗,起伏的肌理和誘人的骨架、窄瘦的腰肢和修長的雙腿,無一處不讓人歎息讚美。縱使張邑祺在心裡拚命告訴自己不能亂看,但被吸引的事實卻無法隱藏。

    他第一次覺得,唐沐頤真的具有極為迷醉他人且讓人沉淪的特質。

    光是這樣靠著,就讓他心神蕩漾。

    扶著軀體穿衣的手有些顫抖,張邑祺連耳根都熱了起來。

    像是感應到這份暖昧似的,唐沐頤不知為何,只覺得他抱著自己身體的畫面十分煽情,直接刺激到他的胸腔,影響他的呼吸。

    他甚至懷念起他的身體,有一種想代替自己的肉身感受親近的意願。

    他想罵自己神經病,他懷疑自己的頭腦有問題,他應該要在心裡反駁這種無聊又錯誤的妄想。

    但他所做的,只是站在一旁凝視著這居然令他覺得契合的一幕。

    不經意的視線在空氣中交纏,好像察覺到了不一樣的地方,好像觸摸到了最深處的埋藏,有些東西,似乎在他們意想不到的情形下逐漸地改變……

    「這是……?」是在做什麼?「

    各懷心思的寧靜,被毫無預警地打散,儼然像是屋外的滂沱大雨一般,張邑文驟然地出現在未關上的房門口,以暴風之姿,掀起最措手不及的洶濤!

    張邑祺猛地從醺眩的氣氛當中回神,瞬間刷白了臉,唐沐頤亦在同時回頭,在心中大喊不妙。

    坐在床緣的哥哥懷抱著一個沒穿上衣的陌生男人,這對似乎反對他性向的弟弟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邑……邑文?」張邑祺連忙將唐沐頤的肉身放躺回床上,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解釋起。「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對了,是颱風。「不早就看不到精彩畫面了不是?」他惡毒地評論,俊秀的面容罩上冷怒。

    「你……你誤會了,不是這樣的……」

    「他是誰?」張邑文凜冽地指向床上沉睡如昔的人體。

    「他……」張邑祺看向唐沐頤站立在一旁的魂魄,真不知該怎麼說明。

    「你不說是嗎?」張邑文冷瞪著他,「你不說的話,一輩子都別說了!」他忿怒地丟下書包,迅速地跑向大門,幾乎用盡全力甩門而出!

    迴盪在屋內的碰撞聲沉澱成最冰冷的死寂。

    「你還不快去追?」唐沐頤看著明顯失了冷靜的張邑祺。

    「就算追到了……」張邑祺垂著眼瞼,「我能說些什麼……在他的眼中……我……我就是一個如此不堪的哥哥……」只要邑文無法接受他,這種事情就會反覆上演。

    唐沐頤實在不喜歡看到他這種難過的樣子,沒有理由,丑壁草就該是蠢蠢呆呆的模樣,怎麼踩他都可以恢復精神,他討厭看到這麼脆弱的壁草小子。

    真令人火大!

    不清楚為什麼,唐沐頤看到他那副受傷的表情就生氣。

    他非得要他振作一點不可。「你弟說了嗎?

    「說……說什麼?」張邑祺抬起眸。邑文—向不喜歡和他說話。

    「你弟說你不堪了嗎?」實在受不了他用微紅的眼眶瞅著自己,唐沐頤索性轉開臉,「你弟根本什麼也沒說好不好?哪有人像你們這樣,什麼話都沒說清楚就先閉上嘴巴,鬼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大概吧。他不負責任地想。

    是這樣嗎?說出來會比較好嗎?張邑祺腦中亂。

    「你弟剛講了,這次再不說,一輩子也別說了!不管你想說什麼,或他想聽你說什麼,這有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樣,你也想放棄?」唐沐頤提醒他。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張邑祺的思考完全停擺。

    「去追啊!」再簡單不過了,「有什麼大不了的,追到以後再說,你們不是兄弟嗎?」

    在唐沐頤來說,親兄弟之間是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這也是因為他生長的家庭是如此。他始終覺得,吵架也算是一種溝通,面對面大聲地說出自己的感受,比無言以對要好得太多了。

    是……是啊,好好地跟邑文說明,不論敢講的、不敢講的;也不論他相信、還是不相信,他想試一次看看。

    張邑祺本來彷彿生了根的腳底,緩慢地移動。

    在經過唐沐頤魂體旁的時候,他低聲說了句「謝謝」。

    隨後離開臥房,打開大門就跑了出去。

    這還差不多,接下來就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了。

    沐頤撇唇。

    啊,忘了提醒壁草帶傘,外面的雨可大……糟了!

    左手小指倏地泛起的疼痛讓他猛然驚覺自己現在的立場!

    醜小子跑了,他也勢必要跟著,可是……

    下大雨啊!

    除非他能自己撐傘,不然鐵被「貫穿全身透了。

    「好痛!」手指上傳來難以忍受的灼燙感,

    心裡怨恨唐襄憬上萬次。

    可惡!他真的不想又體驗那種被穿透的攪胃滋味!

    受到戒指的無形拖引,他甚至無法自己地往大門走去。

    該死!該死!

    張邑祺跑得有點喘,被雨水沖刷的鏡框讓他視線模糊,他走近兩步。

    「邑文……先跟我回家吧。」他朝蹲著的弟弟伸出手,衣袖上還滴著水。

    張邑文撇開臉,把視線放在別處,不發一言。

    張邑祺心中難過,卻還是勉強淡笑地道:「你你都被淋濕了……先跟我回家……你要問我什麼……我會跟你說的。」

    他鼓起勇氣想要扶起弟弟,卻被他一把拍開。

    「你真的會跟我說嗎?」張邑文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

    手背上的疼痛直接傳到內心深處,張邑祺斂下眸。

    「如果你……你現在還想聽的話……」

    「我什麼時候不想聽?」很突然地,張邑文忿怒地吼斷他的話。

    「邑……邑文?」張邑祺錯愕他乍變的臉色。

    「我每次都在等你親口跟我說!說爸媽過世,你覺得很難過!說你一個人承擔這麼多事,可能會覺得很累!說你喜歡的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討厭你老是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

    他猛地咆出毫不隱瞞的心聲,張邑祺完全地愣住。

    或許是積鬱得太久太久,或許是風雨亂了他的自制力張邑文不再壓抑,全數爆發——

    「你自己一個人處理爸媽的後事,我幫不上忙!你不睡覺,接很多工作來貼補家計賺我的學費,我幫不上忙!你發現自己可能喜歡的是同性,想找人商量,我仍然是幫不上忙!」從髮梢上流下的水珠沾濕了他的眼睛,「我才不在乎你愛上的可能是什麼樣的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夠自己告訴我,不要對我隱瞞!爸爸去世的時候,你跟我說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相依為命,可是從頭到尾,都只是我在依賴你而已!我也想要幫你,但你卻總是什麼都不說……」喊到後面,他的聲音已經沙啞。

    「邑文…」眼眶泛潮,「想的。」被他話裡真切的傳達給撼動,「……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是這樣他的保護,反而形成了他們之間的隔閡;他所謂的為他好,卻造成了他們之間的疏離。原來,邑文也會想要他這個差勁的哥哥的依賴。「你的確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可以自己打工賺錢,你也不知道我去便利商店上大夜班、去工地打零工,你更不知道我已經長大了!」張邑文站在他的眼前,要他好好地、仔細地看看他,「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辛苦?

    你能不能不要對我有所保留?你能不能不要對待我像外人?我不是你弟弟嗎?「隨著最後一句哽咽出口,終於,他的淚水滑出了紅紅的眼眶。

    張邑祺望著他,很久都捨不得眨眼。

    他印象中需要呵護的男孩、他以長兄如父的身份陪伴的弟弟,如今已經長得比他還要高,而且成熟得想要反過來給他依靠。原來,是他想太多了。

    邑文沒有變,只是缺少溝通,他一直怯懦地在等待邑文朝他伸出手,卻不知道邑文早就在期待他走近身邊。

    他果然是如唐先生所言,又蠢又笨。

    張邑祺緩緩地揚起唇,牽起一抹最開心的微笑,然後,他張開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同樣地濕了眼。

    「我……我什麼都會跟你說……好不好?」

    所有的事情,全無保留。

    張邑文直著身體,眼角的淚痕未乾,適才激動的情緒也尚未平復,他喘著氣,生澀地叫喚著已經幾乎要遺忘怎麼說出口的名詞。

    「大哥……」忍不住地,他也抱住了張邑祺。

    一直死纏的結,其實只要找到方法,很容易打開還真是高潮迭起,賺人熱淚啊!

    總算也「飛奔」至涼亭裡「避難」的唐沐頤看到這幕,實在很想鼓掌恭喜他們,順道放兩串鞭炮慶祝慶祝。

    但是他想,魂魄應該是不可能吐得出東西的,可是魂體還是可以乾嘔的。

    好噁心。

    「丑……醜小子,拜託你去拿把傘……」他死白著一張臉,在張邑祺看到他之前先彎腰狠瞪著光潔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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